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忘川归来》作者:乔西西 火星VIP完结 身负魔血却不自知,硬是被人养成了一株傻白甜莲花,且看她如何脚踏三界,王者归来。 又名:《生活在冥府的那些破事》及《遭遇潜规则后的鸡飞狗跳》 正经版文案: 前世身负魔血,挚爱昭华上神,却为仙界所不容,被逼堕下诛仙台。 今生转世为冥府女鬼差,忘记前尘往事,却再度卷入惊天阴谋之中。 搞笑版文案: 身为冥府第一女拘魂使,上抓妖灵,下斩亡魂,实在是忙得很。 什么?昭华上神想找我谈个恋爱?不好意思,没空。 啊?地府官二代想跟我谈谈心事?对不起,只谈钱不谈情。 卷一:幽幽冥府 第一章:拘魂 越过奈何桥,黄泉路两边的彼岸花开得荼蘼娇艳,偶有萤火穿梭其间,璀璨莹莹。一道从头到脚都被斗篷包裹住的身影朝着鬼门关的方向一路疾驰,路上偶遇同僚也无暇顾及,只能略一点头便继续往前赶路。 下次遇到孟婆婆时定要躲远些,年纪到底大了,几万岁的高龄,逮到一个能聊天的便无所顾忌,险些误了她的时辰。 手上掐了个诀,转眼便到了鬼门关门口,同守门的小吏略拱了拱手就要出去。 小吏打了个哈欠拦了拦:“哟,这个时辰出去?天可就要亮了,我可不敢放使者出去,出了事上头要是知道了,我等小吏可吃罪不起,使者还是今晚再出去吧!”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深谙这个道理,也不多说,随手掏出两个铜板朝小吏手上塞去,嘴上客气着:“大哥通融下,离天光亮还有小半个时辰呢,我有要务在身耽搁不得,保准在规定时间内回来,务必不让你为难。” 小吏薪俸不高,全靠这点油水了。两个铜板是少了点,不过好过没有。他见好就收,将铜板妥帖放好后就让了路,只是还叨唠着对方动作快些,莫误了时辰。 来人自然应下,脚下却不耽搁立时冲了出去,边赶路边看了看手上的拘魂牌: 拂柳,女,年方二十八,于宣武七年三月十四日子时卒于洛阳城烟波青楼厢房内。死因:病卒。 子时死的?看来怨气颇深,估摸着要难缠些,千万别耽误了她的差事才好。 此时街道上天色将亮未亮,雾蒙蒙的,呈现出一派鸦青色的寂寥之感,平添了几丝森然。 一路掠往青楼门口。她兀自想着,这个时辰即便是来青楼光顾的客人也要偃旗息鼓了吧? 穿过青楼大门,里面静悄悄的,气味不甚好闻,只是她也算是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也不多停留便凭着对特殊气息的感知便去了二楼。 拐过两条走廊便到了地方,对这差事早已熟门熟路。换做从前还得做做心理建设,如今似入自家门一般抬脚便穿了进去。定睛一看,还好,死状不算难看,只是合衣躺在床榻上,只是看起来好像还没被人发觉,估摸着是突然撒手人寰的。 她走近几步瞅了瞅,才发觉她的目标此时正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发呆,神情漠然,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亡魂没跑了就好,省去了追回的工夫,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她思忖着是否要动用锁魂链,那亡魂却已看了过来:“你是谁?怎么穿着一身黑,我看不清你的样子。” 她不慌不忙,说:“我是带你走的人,你不用看清我的样子,看清了你也不会记得。” “带我走?去哪?” “当然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死了吗?”拂柳转头看向自己的肉身,神情说不出凄婉动人,到底是青楼里的人,随随便便一个表情就让人意动。 时间其实很紧迫,她有些着急,只是向来不擅长对已死之人如此苛刻,只能不说话算是默认。 拂柳倒也不介怀,只问:“你是传说中的鬼差?” “唔。”她点头应了声。 其实在冥界他们有比较专业且正式的职称叫拘魂使,只是她懒得解释。事实上,头几年刚接触这差事时遇到人问还兴致勃勃的解释一番,后来时间长了,兴头淡了,一是懒得费唇舌,二是觉得没必要。 你想想,这些人死都死了,一个个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投入轮回道便奔了新生去了,谁还记得她的这番解释?说不定过个几十年再见面时还得再问她。 故而她也不想多浪费时间,直接道:“时候到了,该上路了,你快快同我走吧,别耽误我的差事。” 拂柳朝她福了福身子:“我虽已死了,只是还有个心愿未了,你既是仙人,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可否为我实现?若能替我实现,我必不为难你,立即便同你上路。” 多谢美人了,这已经是在为难她。 只是子时死去的人多半执念颇深,何况这行也有规矩,若是死者真有什么特别的愿望且不难实现的也多会相助。这是行功德积道行的事,他们多半不会拒绝。只是时间实在紧迫,她也不打算绕弯子,“说是有本事是真心不敢当的,也谈不上仙人,只是稍有些法力。你若有什么心愿但说无妨,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不难我必定替你实现,但若超出我能力范围且违反天规就恕我只能强行带你走了。” “这是自然。” 拂柳娓娓道来,她不甚有耐心的听着。 说来也是个俗套的故事了。拂柳自小被卖入青楼,十五岁便挂牌,二十二岁方攒了些银两,好不容易快要能为自个赎身时遇到了个渣男,甜言蜜语将她哄得团团转,正你侬我侬蜜里调油时渣男说要出海做生意,赚了钱就回来赎她出青楼并娶为正妻。只是银钱方面还缺些,需要再筹措。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于青楼女子而言,能赎身便已是不易,何况是被娶回做正妻。于是拂柳左右试探后终于还是犯了一个亘古以来女人都会犯的错误—— 相信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嫖客。 结局可想而知,渣男自然是卷着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拂柳却因年岁渐长而慢慢少了恩客,即便是病了也无人照顾,半夜三更死了也无人知道,只怕明日一早被发现也不过是一卷草席裹了了事。 她的心愿倒也不难。只是要求去看看渣男现在在何处,是不是拿着她的钱躲起来逍遥快活去了。 这点心愿于一个拘魂使而言真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了。死去之人想去看看故人也算人之常情,只是以往遇到的亡魂都是去看最亲近的人,像拂柳这样要去看负心人的倒是不多见。但这也不干她什么事,完成任务要紧。故而问了渣男的名字及生辰八字后便掐指算了算。离得倒是有点远,但不妨事,以她近日的修为想要带个魂魄移形换影还是不难的。 一手上掐了个诀,一手抄着拂柳的腰身,不过须臾的工夫便到了地方。 眼前是个还算气派的大房子,足有五进的院子,看规模应该是个殷实之家。靠着法术的指引,两人一路穿过各个走廊院子,直到一间卧室门口方停下。还不等她说话,拂柳便迫不及待径直穿了进去。 卧室里极为安静,这个时辰里头的人显然在睡觉。不用细看便知道床榻上躺着两个人,正相拥而眠。两人凑近去看,是一个年近中年的男人与一个年轻美艳的妇人。 “是他吗?”她转头问。 拂柳安静了几瞬,才冷声应答:“是他。” “那好,既然见着人应就了了心愿了,时辰差不多了,快快同我上路吧。” “不,我不走。” 她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对方能出尔反尔:“为什么?” “自然是要杀了他!”拂柳的魂魄气息有些不稳,身体时隐时现,身上的怨气突然浓重起来,隐约有失控的迹象,边说还边朝床榻上的男子伸出了手,只是她才刚死,对控制身上的怨气还不熟练,手只是凭空穿过了男人的脖颈,但即便只是穿过,睡梦中的男人面上都出现了几分难受的神色,只是须臾又恢复平静。 她见拂柳出手,立即出手隔开,呵斥道:“你这人怎说话不算话,说好不为难我的。” 拂柳怒火中烧:“我病得死了都没人知道,他拿了我的钱却住着大房子娶了美娇娘,我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善恶有报,犯过的错自有天道来收拾,他如今的样子也不过是过眼繁华,你何必要计较一时。你现在同我走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可若出手害了人,天道也不会放过你。” “既然天道要收拾他,那我现在先替天道收拾了他有何不可?” 此时的拂柳已开始不讲理,她有些目瞪口呆,若要吵架她自知是吵不过的。时间容不得她再多浪费,当即也不废话,掏出了锁魂链。 拂柳虽未见过此物,但这具只是亡魂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对对方身上的链条产生略微疼痛的拉扯之力。顿时心生怯意,后退一步问:“这是什么?” “锁魂链。”她有些生气道:“你别看我好说话就欺负人,为了完成你的心愿我可是冒着误了时辰的风险,你如此不知进退别怪我出招。被这链条锁住可比死还难受,你可要试试?” 其实她等闲是不轻易掏出锁魂链的,此物霸道的很,一旦魂魄被锁上会有生生被撕扯的疼痛之感。只是人既已死,她又是个素来心软的姑娘,能不用一般就不用,何况对方也是个可怜人。 拂柳有些犹豫,看了看身旁熟睡的男人,又看了看对方手上的锁魂链。犹豫许久方叹了口气,“罢了,为了这样的男人再被这东西锁上还是不值当。” 她舒了口气,顿时眉开眼笑,只是拂柳看不出来而已。 “这就对了,来日投个好胎比什么都重要。”她觉得这样甚好,不用动手就能完成差事,随即转身朝外走,“快快走吧,天就要亮了。” 拂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亮了如何?” 她随意答道:“亮了我便得回去了,还得挑今晚再来抓你。” 身后顿时没了声响,她暗暗觉得哪里不对,回头一看,哪里还有拂柳的身影,早不知道逃哪去了! 她气得一把揪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张精致艳丽的脸蛋,气急喊道:“你还说你不为难我!” 喊完想了想又补了句:“记住,白天千万别出来,你魂魄气息不稳,被日光照到很容易魂飞魄散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老妈子,为了这些魂魄可谓是操碎了心。 初次在火星上发文,希望诸位看客多多捧场,不要吝惜手里的各种票,统统砸过来吧。 卷一:幽幽冥府 第二章:阴司 眼看卯时便要到了,阴司有规矩,纵然没有完成差事也得按时回去复命。她不敢耽搁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又折身而返,看了看床榻上睡得正酣的男女,朝着虚空画了个法咒,算是给他们暂时安上了护身咒。 此男子虽身有罪孽,但前世积德甚多,故而今生尚有许多年好活,此时还不到时候死。若是被拂柳杀了可有的她烦神了。 一切妥当后便旋身出了宅子,一路朝着来时路疾驰。急速飞掠的身影在灰蒙蒙的街道上一闪即逝,倒是惊了打更人,以为不知哪里刮出的怪风,喋喋不休念着阿弥陀佛。 好容易赶到鬼门关门口,小吏正要关大门。一看人回来了不由念叨:“使者可算赶回来了,不然这门关上了你我都不好交代。” 魂没拘到,她心情不算好,只是笑了笑便要进去。小吏一边关门一边瞅了瞅她身后,“咦”了一声问:“不是出去办差的嘛,怎么就你一个?这差事没办好?” “恩,跑了,今晚还得出去一趟。”她也有些垂头丧气。 小吏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看哪,这差事就不该让你一个女人来做,你看满阴司的拘魂使就你一个女的,这女人的本事到底不如男人的,你说是不是?” 是……是个屁! 但这等粗鄙的回答她是不会宣之于口的,何况有道是成大事者需能屈能伸不拘小节,这么多年的差事办下来早就对这种言论听惯不惯了,她深吸一口气笑道:“让你见笑了。”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阴司的方向溜了,免得还要听这小吏满嘴阳盛阴衰的牢骚。 上了黄泉路,这才有闲心慢下脚步走着,心中却思忖着该如何应付吴鬼头。要不是自己延误了时辰也未必没有时间去追回拂柳,毕竟以她的修为要去追一个新生魂魄还是相当容易的,只是时间太紧才只能暂时放任对方跑了。但以老吴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定是逃不过他的法眼的,这下要找个解释可难了,这月的俸禄定是又要扣了。 正想着冷不防有人拍了下肩膀,唬了她一跳。回头一看,是同为拘魂使的陆清奇,身旁还跟着一个面生的男子。 要说这陆清奇年纪不大,做这差事的时间还没她长,职位却比她要略高些,原因无他,只因他爸是陆判。 说起这个,那还得再说说这陆判。 虽然大家尊称他一声陆判官,但他却并不判鬼之生死轮回。你要问为什么?只因他有一手高超的医术,故而阎君就许他在冥界开了一家医馆做郎中。即便是阎王、小鬼们也得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就得来求着陆判诊治,谁敢不好好巴结着。 除此之外,她还听孟婆婆说起个典故,想当初牛头、马面并不是现在这副模样,竟也是仪表堂堂,只因得罪了陆判,被他暗中动了手脚,将牛和马的头硬生生给换到了两人的身上,才变成了今日的凄惨模样。有此前车之鉴,众鬼们对这位陆判爷爷可是敬如神明,在他跟前是大气也不敢出。 故而陆清奇虽年岁不大,但大家因着他老爸的身份都不敢不给几分面子,因此各种八卦小道消息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不过这人虽说是高干子弟,脾气倒是很好,和她的私交算是不错。这次看把她吓一跳还有些不好意思:“看我这行事毛躁的,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不过是在想怎么应付差事。”别人太客气反倒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怎么,又没完成差事?” 你看,别人说‘又’,可见她这差事办的有多出名。她表情讪讪的只是笑,想着连陆清奇都觉着这不是一次两次了,吴鬼头一会还不得把她埋汰到土里去。 陆清奇深知她的个性,看着绵软骨子里却要强的很,只是微笑地安慰说:“你能力不差,只是心太软,须知这世上的魂魄都有执念,你若太惯着不好。这样吧,我跟你一道去,有我在旁插科打诨,老吴就顾不上说你了。” 她听了直觉不妥:“不好不好,没得连累你。本来就是我自个差事办砸了,挨几句训斥也是正常的,只可惜了我这个月的薪俸,估摸着要喝西北风了。” 他哈哈一笑,“这有何难,这个月你的伙食我包了,只要下值你就来我家医馆吃饭。” “这哪成。”她嘴上客气着,其实心里还是挺乐意的,谁不知道陆判家的饭菜极好。 “没事,谁让我老爹人傻钱多。”陆清奇一把拉起她的手就往阴司的方向去,“走走走,我们一道去老吴那。” 她估摸着,整个冥界能那么评价陆判爷爷的也只有他的亲儿子了。 两人边说边聊,走了好一会,陆清奇才猛地拍了下脑袋:“看我这记性,我把一人给忘了。”说罢又拉着她折身而返,找到刚刚跟在他身旁的男子,搓了搓手笑道,“看我,光顾着和人聊天了,险些把你给忘了。” 男子一脸苦笑:“幸好你回来了,这边这么黑,我有点害怕。” 陆清奇赶紧道:“不用怕,这里没什么可怕的东西。” 此时一旁淡定地飘过一个长发飘飘面色惨白的女鬼,经过他们时还冲着他们伸出长长的舌头一笑。而拘着女鬼的同僚则推了推她,喝道:“笑什么笑,快些走!” 再看男子此时的面色比方才的女鬼还要吓人些。 陆清奇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安慰道:“没事没事,以后你多见见就习惯了。” 男子:“……” 她不忍陆清奇继续精神上摧残别人,出面问:“这位是谁,新拘来的魂魄?这是要去一殿还是十殿?” “去咱们阴司。”陆清奇解释,“这是新来的,安排在咱们阴司做拘魂使了。” “他……拘魂使?”看着对方面白斯文的模样,她顿时觉得以后在老吴面前有个垫底的了。 “小生唐信,字豫之。”男子的面色稍稍还转些便朝着她的方向作揖,“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她怔了怔,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和她说过话,正不知道怎么回答。陆清奇凑到她耳朵边说:“这人生前是个书生,迂腐的很,这才死没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殿没让他去十殿轮回,竟让他来了咱们阴司。你看以后有了他你可以少吃老吴一些排头了。”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但是高兴不能表现在脸上,她还是知道收敛的,只是也朝对方揖了下:“唐公子你好,既然是同僚,以后还得互相照料。如此,便同我们一道去阴司吧。” “对对。”陆清奇催促道,“赶紧报到才是。” 三人往阴司方向同行,走了一会唐信突然说:“诶?姑娘,咱们说了许久的话你还是未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该如何称呼呢?” 她心想,这才两句话怎么就成许久,可见这个书生死前是真没怎么和女人说过话。只是这称呼……她想了想还是含糊其辞地搪塞道:“到了阴司你便会知晓了。” 陆清奇也不拆穿她,只是在一旁傻呵呵笑,唐信更是摸不着头脑,觉得不过一个名字罢了,如何这样神秘。 三人到了阴司,门口熙熙攘攘地挤着众多等待进殿的魂魄,几乎都哭吵着要还阳,还有人叫嚣着自己生前是什么大官,要见这阴间的顶头上司,也有几个年纪大的倒是平静,只说要快快轮回投胎。一时间三人倒是被挡在门外,没个落脚的地方。 有小吏出来维持秩序,朝着哭闹的人群大声呵斥:“吵什么吵,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都到了这里了还鬼哭狼嚎的,生前再厉害在这也不管用!再吵吵,就分配到阿鼻地狱去!” 如此吓唬,吵闹声倒是平息不小。唐信吓得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这小吏好大的威风。”随即又叹息道,“有道是死后万两黄金带不来,过眼繁华皆是云。到了这里万般不由人,纵然是个开门小吏也能对人如此大声训斥,那我生前还寒窗苦读作甚,寻个好胎轮回便罢。” 陆清奇与她对视一眼,不懂他怎生如此感慨,都安慰他:“你看这里的魂魄都得先发往一殿判断生前的功德罪孽,功过相平者才能送交十殿发放仍投人世,罪孽稍大些的只能投畜牲道,再大的就得去二至九殿由各个殿王发配至大小地狱受苦,洗清一身罪孽方有机会转世。你别看那些有机会投胎转世的人好,事实上投到什么样的人家还有学问呢,碰到时机差些的还得在冥界住上好一阵子等上时机才能去十殿轮回。” “投胎还要等?”唐信刷新了世界观。 求推荐票! 卷一:幽幽冥府 第三章:鬼头 “自然要等。”陆清奇解释,“这得看人间的出生率啊,没有那么高的出生率亡魂上哪投去?碰上兵荒马乱的时候,死的人一大堆,怀孕生孩子的人少,等个二三十年的都有。” 唐信被深深的震撼了。 她见状也帮忙安慰:“可见你是有造化的,拘魂使虽不是什么清闲差事,但好歹可以不用和其他人一样等着去轮回道投胎或地狱受苦,还能靠自个本事吃饭。你看你在人间读书不也是为了谋个差事找条生路,在冥界也是一样的。” 唐信被两人劝说得浑浑噩噩稀里糊涂,竟然也觉得十分在理,便也不再纠结。此时那维持秩序的小吏遥遥看到他们,一个闪身便到了眼前,十分恭敬地朝陆清奇躬身笑道:“陆使者来了?今儿您不是休沐嘛,怎么还来阴司。”脑袋转了转看见她也殷勤招呼了声,“哟,黑使者也回来了,怎么都站在这不进去。” 她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陆清奇指了指外头拥堵的人群,问:“怎么今天这么多人?” “恰巧人间有疫情,又有几起凶杀案,事全挤一块了,使者们今日只要当值的全出去了,人还是不够使,您今日回来的不凑巧,被吴头看见了估摸着您也跑不了。”小吏边说边动手推开周围还在喧闹的人群,“让让、让让!没看见差爷来了嘛,还不都给老子让开。” 众人望过来,顿时喧闹声更大了,立刻就有人欺身上来拉扯,哭喊着“差爷冤枉!”“我要还阳!” 小吏一看,顿时又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忙着去安排这些吵闹不休的亡魂,回头对着三人道:“我就不送你们进去了,我这边还有的忙。” “你忙去吧。”陆清奇挥了挥手,突然转头对她嘿嘿一笑,“今天那么忙,老吴估摸着是没空理会你了。” 但愿如此吧。 三人进了阴司大门,唐信左右环顾,见里头的模样与人间衙门也无甚区别,无非是大了些。陆清奇介绍说:“一殿你去过了,那里负责判决生前功过并决定你的去处,这其他几殿以后你也有机会去,但地方大致都是相同的,唯有咱们阴司是独立的,相当于人间的衙门。人死了第一时间便是先来咱们这,登记造册再送完一殿,在咱们冥界也有城都,城里住着的也都是等待投胎的良民,若是起了争执犯了事也得送往咱们阴司处理。” “那咱们相当于人间的捕快?” “可以这么说吧。” 三人继续往里走,一路碰到不少忙碌的同僚,都拘着自己带回来的魂魄往里间走,谁也没空停下来打个招呼。 到了拘灵阁,里头的景象并不比大门外好多少,只是吵闹声小了许多,大家都有秩序的排着队等待登记,然后送往一殿。而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册子登记的就是他们的上司——吴沧海。 他的头衔自然比他们要高,是拘魂使中的上使,只比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低一个级别,大家都叫他吴鬼头,与他相熟的喊一声老吴。 当然,她是没这个资格的,见面得尊称一声吴头。 陆清奇悄声对她说:“你排我前面,我在后头好帮你说说话。” “诶。”这个时候她也不同他客气了,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左右是逃不过了。 排了好一会,前面又有人开始哭嚷着自己是冤死的,要求还阳。 吴鬼头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硬生生让对方吓得噤了声。他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生前作恶多端,被人抹了脖子也是活该。待会去往一殿秦广王处,你连投胎的资格都没有,好好想着该怎么去大小地狱那洗洗你那一身臭骨头吧。”说罢在册子上大手一挥道,“带下去!” 立刻就有拘魂使把人带走了,后头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不一会便轮到了她。 吴鬼头抬头一看是她,再看看她空着手,竟是气极反笑:“你还有脸回来。” 她讪笑:“这不阴司有规定嘛,到了时辰就得回来复命。” “我还用你告诉我!”吴鬼头拔高声音,吹胡子瞪脸的看着她。 她自知犯错,也不抵赖,当即躬身行礼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吴头上禀后责罚。” 吴头冷笑:“怎么责罚。” “唔……”她犹豫了下,还是回答道,“扣我俸禄。” “扣你俸禄有用啊!”吴头又猛地拔高声音,恨声道,“黑心啊黑心,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个月第三次了吧?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地办差事吗!我说了几百遍了,要是反抗,你使了锁魂链就是,法器给了你是当摆设用的?这些不听话的东西是要你心疼还是怎么着,犯的着你次次心软?” 唐信在后头听着糊涂,问陆清奇:“诶?黑心是她的别称吗?怎么好端端给个姑娘家起这样的别号,着实不雅。” 陆清奇示意他闭嘴,赶忙上前一步笑道:“吴头你又不是不知道,黑心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年岁也不大,比我们这些男人要心软些也是正常的。何况一个月有时要拘上百来号人,只是三次又算得上什么,我上次听说八爷还不小心放跑了个亡魂呢。” 他口中的八爷就是在人间都赫赫有名的黑无常范无救的别称,与白无常谢必安合称黑白无常,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厉害角色,专拘棘手的差事,是级别最高的拘魂使。 吴鬼头一看是他,就知道帮手来了,顿时翻了个白眼,“八爷也是你喊的?上月范使者不小心放跑了的可是百年难遇的厉害角色,和她这个能是一码事?”说完又睨了她一眼。 黑心岿然不动生生受了这一记眼风,深深觉得自己的脸皮又厚了几分。 “是是是。”陆清奇拍马道,“我可听我爹说了,咱们阴司从开衙至今,可只有吴头一人是从未失过手的。” 吴鬼头脸色顿时好了许多:“陆判爷这么和你说的?” “是啊。”陆清奇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可信度顿时就刷刷上去了。 吴鬼头脸上的得意之色掩都掩不住,轻咳一声问:“今日你不当值怎么跑来了?” 陆清奇闻言连忙把身后的唐信拉过来往吴鬼头跟前一杵,说:“我爹让我上一殿领个人过来,说是安排在咱们这当拘魂使。” 唐信在后头看了半天,也知道这是以后的上司了,反应倒也快,立刻躬身行礼:“小生唐信,字豫之,初来乍到,望上使多多提携。” 吴鬼头上下扫了眼前这个书生几眼,嘀咕道:“又来了个不省心的东西。”说罢朝几人大手一挥,“既然来了就别干杵着了,你们几个去帮忙整顿下外头那些吵得我头疼的东西,碰到不听话的直接堵上嘴。”说完又让后头的人动作快些,嘴里烦道,“今天可得把我忙死。” 陆清奇指着唐信问:“那他怎么说?” 阴司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新来的拘魂使需得跟着司里的老人先学上一段时间才能上手。吴鬼头想了想说:“既然是你带来的,带他去领个令牌,以后就你负责教吧。”说完又指了指黑心,“你也帮着教教,两人轮着来。” 基本上每天下午左右更新,求动力! 卷一:幽幽冥府 第四章 丰城 黑心怔了怔,随即和陆清奇一道点头领命。 出了拘灵阁,黑心舒了口气。陆清奇揶揄她:“看把你担心半天,老吴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说你几句就过去了,也没把你怎么着。” 黑心点头说是,但就是有些怵老吴那暴脾气,骂起人来不管不顾的,有时埋汰的人都不好意思抬着头走路了。刚开始是真害怕,现在习惯了脸皮也厚了不少,每每让他说几句也不掉肉。不过她还是很感激陆清奇的,要不是有他肯定还得被多说上几句,颠了颠袖子里的钱袋说:“我请你喝酒吧,你总这样帮我挺不好意思的。” 陆清奇瞅了她一眼,不以为意:“看你客气的,咱们都是一个衙门里办差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相帮衬些有什么。上次你还给我补衣服了呢。要喝酒可以,但我来请,或者干脆去我家医馆,我家老爷子存了不少私酿。” 黑心看着他,没好意思说上次是在衙门里不小心拿错了他的衣服,回家后发现是他的就顺手让隔壁王大娘给补了。她的针线活是决计拿不出手的。 唐信举手说:“我来请你们吧,有道是恩师如父,你们既负责教导我,我理应设宴酬谢。” “你亲人给你烧纸钱了吗?”陆清奇问。 唐信摇头:“我没有亲人,三岁丧母,十岁丧父,早已茕茕孑立。” “既没有人给你烧纸,你又还未上任领俸禄,拿什么请客?”陆清奇说话直,不喜欢和别人虚以委蛇,“都别和我客气了,今日我请客。” 仨人司里忙活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挺到了下值的时间。像他们这样的群体,基本上是没有饥饿感的,但因也不是什么超脱的神仙,总还有几分口腹之欲,故而也会难得上酒楼小馆子喝两盅吃两碟,只图个意思。 出了阴司朝东边走上一小会便到了冥界的城都——丰城。 城门口戒备森严,三人出示了令牌,因唐信面生还被反复盘问了几句方顺利进城。城中街道宽敞,两旁的商户林立,大到酒楼小到单间铺面,几乎是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人当街叫卖,与人间的城镇并无二致。唐信看着稀奇,“真是大开眼界,来这之前我总以为……”他顿了顿没说下去,只是呵呵傻笑。 “总以为冥界阴暗潮湿鬼火重重妖魔丛生?”陆清奇悠哉地帮他补完。 “你怎知道?”唐信大为惊奇,“你莫非还有读心术不成。” 陆清奇不以为然:“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我早听得耳朵长茧了。” 三人行至一家医馆前,里头人影攒动,可见生意极好。陆清奇示意两人在外等候,进去绕了一圈后出来说:“我爹忙着呢,没空理会我们。咱们去后头喝酒,我再派人去酒楼送两个菜过来。” 到了后院坐定未有多久后便有人送了饭菜来,黑心说今晚要当值不能喝酒,只是拣着菜吃。唐信初为魂魄,看见饭菜竟还有饥肠辘辘的感觉,顾不上斯文赶紧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顿时惊为天人:“天下还有这样好吃的菜!” 黑心也笑:“你有口福了,这可是御厨做的菜。” “御厨?!”唐信又一次刷新了世界观。 陆清奇夹起一筷子鲍汁海参吃下去,脸上的愉悦显露无疑:“这有何稀奇。这御厨死了不也要到咱们冥界来,只是咱们阎君假公济私把他扣在丰城开酒楼了。” 难怪……唐信默默又夹起一筷子菜,暗想这到哪都是有潜规则的,冥界也不例外啊。 陆清奇催促道:“你再喝喝看这酒,保准你在人间也喝不到,这可是我爹私藏的酒,据说是某失传的秘方做出来的,统共也就剩不多了。” 唐信赶紧又喝了一口酒,只觉得辛辣十足,回口甘甜,十分好喝。不由摇头晃脑道,“此处还有如此佳酿,真是不枉死一回了。” 这话说得贴切,黑心同陆清奇也不由笑了。 酒过三巡,两人喝得有些高了。趁着酒性,唐信的胆子也大了些,偷偷瞅了黑心好几眼,被陆清奇发现一巴掌猛地拍在了桌子上:“你这书生看着斯文,怎么有偷看姑娘的嗜好?”他一把拉过黑心拨正脑袋面对面,狠狠打了个酒嗝,“要看,也得像我这般光明正大的看。” 黑心被酒气熏的直晕,哭笑不得的推开他。 唐信被陆清奇唬了一跳,酒也醒了一大半,嗫嚅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有些好奇。像黑心姑娘你相貌不凡,品性纯良,如何会取这样的名字,与你实在是不太般配。” 黑心在这地府当差也有近三百年了,最怕的就是别人问起她的名字。 要说黑心这个名字的确是不雅,就连拘来的魂魄听到都会暗暗耻笑一番。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做了什么黑心肠的事被人取了这样的别号。有时上人间办差听到人骂‘你个黑心肝的东西’都要疑心是不是在叫她,让她着实烦躁了近百年。 殊不知就因这个缘故,她最是不敢偷奸耍滑占别人便宜,就怕人家指着她的名字骂她表里如一名副其实。 天知道她冤枉的很。自打有记忆起便在这冥界做拘魂使,无父无母,也不知前尘往事,连奈何桥旁的三生石都照不出她的前世今生,只知道自己叫黑心。就连想改个名字上报上去都被阎君亲自驳回了,说是她这名字是天定的,妙的很,不准私自改。 她有时心想,这老天管的委实太宽,连她的名字都要左右。 后来时间长了这改名的念头也淡了,反正这冥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阴司有个做拘魂使的姑娘叫黑心。不过如今被唐信当面问起还是有些觉得不好意思,只是答道:“我也不知是何缘故,自在这里生活便是这个名字了。” 唐信见她面色有豫,自知唐突,便也不再问起。 黑心看时间不早,就提出要回去补觉,不然晚上上值可没精神。于是嘱咐他好生看着已经喝大了的陆清奇就转身出了院子。才至大门口就碰见了陆判爷,正卷着袖子吹着胡子急登登往院子里走,看见黑心劈头就问:“我家那小子是不是偷喝我酒了?” 黑心:“……” “臭小子!我说怎么偷偷摸摸跑我医馆里转了一圈就不见了,原道是看我忙的抽不出工夫跑来偷我酒喝!”陆判猛拍大腿。说罢也不理黑心,径自往里赶,看看还能捞回多少损失。 这陆判惜酒如命,黑心只能心里默默给陆清奇点蜡,望他自求多福。 出了医馆回到住处,早已累的不想动弹,正想躺下来隔壁王大娘又敲门来将给她换洗好的衣裳送来,一瞅她疲累的神色,不由道:“你看你一姑娘家做什么拘魂使,把自己累成这样,大娘看着心疼的很。” 王大娘已在丰城住了近二十年,本来早已有机会投胎,但她心心念念要等自己的老伴,说是死前约定好奈何桥上等的,但下来了发现奈何桥上制度严明不让等人,只能住到城里来慢慢等。恰巧与黑心毗邻,住久了便相熟了。她生前没有儿女,虽说实际上年纪还未黑心大,但看着黑心人漂亮心地也好就当女儿一般看待了。前一阵子黑心去判官那查了下生死簿,得知王大娘的老伴还有一年有余阳寿就尽了,故而即将要离去,王大娘更是放心不下她。 黑心把她让进屋来倒了杯水,“辛苦大娘了,还为我做这些琐事。”没办法,她差事忙,实在是没工夫做家务,但又喜洁,只能拜托大娘为她洗衣服。 “看你说的,你这才几件衣服,我反正也是闲着,倒是你整天忙着差事也不好好照顾自己。依大娘看,你还是得找个男人看顾着,好歹下值回来还有口热水喝,不然大娘走也走得不安心。”王大娘说着话就凑近她轻声问,“我上次给你说的城东那个教书先生你看咋样?虽说挣不了几个钱,但他祖上是大户人家,每年都会有不少祭祀,而且心肠也好,都是义务教导城中那些孩子的,我看和你挺般配的。” 黑心想了想,好像大娘上回来提过这事,只是最近差事太忙她一下子给忘了。那个教书先生她倒是听说过,生前是个书香世家的子弟,因病而故,来了丰城后说是住着不愿意走了,只想安心教导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阎君知道后让判官查了下生死簿,发现合该如此,便还特地为他盖了一家书院,专门负责为城中的孩子授业解惑。 这样的人品性倒是不会坏到哪去。只是黑心当差事已快三百年,又无父母为她操持,从未考虑过成家,但如今被大娘一提倒也不排斥,觉着两人搭伙过日子或许也不错,至少王大娘走后还有个人为她洗衣服。想着想着便有些意动,却迟疑道:“这样的人定是有不少人喜欢的,我差事又忙,人家如何看得上我。” 王大娘见她嘴上松动了不由大喜,猛地拉过她的手道:“这你放心,你这相貌人品还有的挑?你等着大娘的消息,保管给你说成这个亲事。”说完也不等她说什么就立刻跑了出去,那架势像是恨不得下一刻就让他们拜了天地入洞房。 黑心自小便在这丰城住着,再加上冥界的风俗一向大胆奔放些,她也不太明白这男女嫁娶的规矩,只等着王大娘说声成了便卷了包袱住到书院去。 如此一想觉得甚好,心情一好睡觉也格外香甜些。待一觉睡醒后发现已到了酉时,不慌不忙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再罩上拘魂使特有的黑色斗篷就出了门。到了阴司径直去拘灵阁点灯应卯。 所谓点灯就是每个拘魂使在上人间办差前都要为自己点一盏气息灯,此灯犹如自己的魂魄的生气,若在人间出事灯火便会摇曳不定直至熄灭,在拘灵阁当值的同僚便会第一时间赶赴支援,是十分紧要的救命信号。 点完灯黑心就准备离开,出了阴司大门正好碰上下值的吴鬼头,她本想溜,但对方一双虎目已经看了过来,她只好掀了帽子上前躬身道:“吴头这是下值?” “别问些废话。”吴鬼头上下扫了扫她,“你的锁魂链呢?” “在这。” 她作势要从袖子里掏出来,却被吴鬼头拦住,“不用掏了,带着就好,这锁魂链是你们办差的利器,也是你们的保命的宝贝,别让它生锈了。” 他难得谆谆教诲,黑心有些感动:“谢吴头叮嘱。” 吴鬼头冷哼:“你少让我操心些我就谢谢你了。”说完他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快滚,黑心一脑袋的黑线,不敢耽误时间立即加快脚步走了。 上了康庄大道,拐个弯就能看见奈何桥,正准备变出个灯笼照亮了好上路,远远地突然瞧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身影也正朝着她这个方向赶。 身姿翩然,形如闪电。 黑心定睛一看,顿时头皮麻得犹如蚂蚁撼树。 求推荐票!! 卷一:幽幽冥府 第五章:波罗 心惊之下赶紧掐了个诀,头也不回地朝前赶路,唯恐被追上打个照面。奈何法力不济,没多少个光景就被反超。 来人定住脚步斜睨过来,一双眼睛黑亮的惊人:“看见本君跑那么快,连个礼也不行,谁给你的胆子?” 黑心自知躲不过,定住身子不慌不忙躬身行礼:“方才赶路赶得匆忙,脑袋后面也没长眼睛,未看见君使是我的过错。” 来人正是阎君最疼爱的第七子——阎流光。 阎流光本来不叫阎流光,叫阎波罗。据说是老阎君联合身边的四大判官翻了好多经书才取出来的。奈何阎波罗不甚喜欢这个名字,一直闹着要改。恰逢有次阎君带着他去参加王母的蟠桃盛会。据陆清奇的小道消息说,王母见阎波罗气质不凡,尤其是一双眼睛流光溢彩颇是夺目,甚讨人喜欢,便赐封了他一个流光君使的虚号,授予了仙带。于是他趁机改了个名字叫阎流光,还非要别人见他便尊称一声君使。 阎流光见她言语中认错态度并不诚恳瞬间不爽了:“看不看得见本君还用后脑勺长眼睛?以本君的风华无双俊逸无匹的气场,方圆百里内都应轻易感知,你分明是对本君心怀怨恨,不把本君放在眼里!”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黑心目瞪口呆,深深觉得此君找茬的能力又越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说起两人的梁子结下由来已久。彼时她方成年便被阎君亲自指派到阴司做拘魂使,初领到个任务是去人间拘一女魂魄。本以为任务简单,速度快些还能赶回去吃上一口聚香楼里新推出的牛肉馅饺子,谁料拘到半路上杀出个阎流光。 哦,彼时他还不叫阎流光,叫那个逗逼名字阎波罗。 他拦着去路不让走,自称自己是阎君七子,企图用官威逼迫黑心放人。 她扭头看女子长得楚楚可怜,虽说做了鬼依旧不减风采,此时正眼巴巴瞅着阎流光不说话。看着两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模样,心中猜度这必是他在人间的相好,否则何必罔顾法纪前来救人? 奈何黑心初入阴司,不懂官场变通。且莫说她并不认识眼前所谓的阎君儿子,纵然认识也觉得自己应威武不能屈。 恰逢两人僵持不下时有同僚路过瞅热闹,然后兴冲冲回冥界将此事捅到了老阎君那。老阎君得知此事自然刚正不阿秉公办理,将那女魂魄拘了放入轮回道并责罚阎流光关禁闭一年。 黑心知道判决结果后自然是得意洋洋神清气爽,然而好景不长,还未得意几天就发现自己开始被同僚排挤外加穿小鞋。阴司里给拘魂使派遣拘魂任务一向是抽签决定,有难有易,全凭运气好坏。但自此事发生后上头干脆不让她参加抽签,直接给她安排最远最苦的差事。 她初入阴司完全无依仗,只能默默受着。孟婆婆告诉她在官场混即便不求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也是要讨好上级的,像她这样一来就得罪未来继承人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于是往后的两百多年她都紧夹尾巴、谦逊待人,时间长了大家也不好意思一味欺负一小姑娘,渐渐对她好了不少,继续让她参加抽签。 无奈阎流光还是不放过她,见了她总是横挑眼睛竖挑鼻子的,非要搅得她鸡飞狗跳才罢休。 人在屋檐下,谁让眼前这个人以后有可能是她未来顶头上司呢,黑心只得摆出十分虔诚的笑容,“君使自然是气质风华无人可及,是卑职法力低微又心急赶路未能及时感知。下次远远瞧见必定手持鲜花躬身相迎,才配得上君使慢下脚步纡尊降贵与卑职说话。” 这话说得委实肉麻挑不出漏洞,阎流光只能轻哼一声放过她,以示自己还算满意。 黑心见他还驻足不走便问他这是要往哪里去。阎流光双目微眯:“本君欲往何处岂是你等小卒可以过问的。” 闻言她偷偷撇了撇嘴,脸上表情却不敢懈怠,依旧笑道:“那君使自便,卑职这就先行一步了。” “站住。”喊住抬脚要走的她,怒目而视,“本君还未走,你敢先走?” “那君使先行?” “本君想走就走想停便停,怎由得你催促!” 黑心疑惑:“那君使这是要卑职陪伴?” “你胡言乱语什么!”阎流光闻言脸色大变,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本君何时说过要你陪伴!” “君使停驻不前,又不让卑职先行,难道不是要我站在这陪你吗?” “……” 阎流光噎住,半晌才缓过神来,觉得自己不该失了上位者应有的气度,缓缓开口:“罢了,本君方才只是停驻欣赏沿途景色,如今停够了自然是本君在前你在后,等本君走远了你才能走。”说罢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施施然飘远了。 黑心看着他的背影,暗暗想,王母是瞎了吗才能看出这个讨人嫌的家伙有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 等人走远她也急匆匆赶出了鬼门关。掐指算了算,拂柳并未去远,依旧在渣男宅子附近晃荡。看来不杀渣男她誓不罢休。 使了个法术轻而易举就到了渣男家中,穿进卧房中一看烛火还亮着,渣男还未睡,正搂着怀中女子说着话。 黑心四周看了看,拂柳还未来,看来是想等人睡着了下手。 她也不急,不慌不忙坐到角落的椅子里等人来。 渣男夫妻肉眼凡胎自然看不见她,依旧旁若无人地说话:“娇娘,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倒霉的很。我去铺子的路上被人泼了脏水,踩到狗屎,还差点被瓦片所伤。到了铺子里掌柜又说一笔大单子丢了,你说是不是诸事不顺。” 他怀中被他称为娇娘的女子嗔道:“今个早上我便说感觉家中冷风阵阵不同往日,这还是夏日呢,跟你说你又不信。是不是你往日行走夜路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今日早上你同我说我只以为你又埋怨我整日应酬太晚回家,自然没放在心上,如今一想是有些蹊跷。” “我今日晨起便身体不舒服,总觉得乏的很,自你出门才好了些。”女子眼珠子转了转,惊道:“夫君,该不是有脏东西跟着你吧?” 渣男被唬了一跳,像是感应到什么四处张望了下,往床里头缩了缩道:“看来明天我得上山请了那白师父来,听说他降妖除魔十分厉害。” 娇娘十分赞同:“不止如此,还要在咱们宅中做个法才好。” “娇娘所言甚是。” 说罢两人心有戚戚然,相互搂着便吹了灯。黑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又是男女的呻吟呼吸声交错起伏。黑心以往都是去死人的卧房,活人的倒是去的少,第一次知道睡觉还有这样的新花样,不由有些好奇,正欲上去一窥究竟,突然便感觉一股强烈的阴风袭来。 她知道,拂柳来了。 说来这拂柳也不蠢,她也知道今日如果出现拘魂使必会来拘她,也想暗暗躲在死角等对方走了再出现。但可惜床/上一双男女太作死,她恨得一刻都等不得就冲了上去。 只见床/上的男女正颠鸾倒凤的不知大祸临头,她更是恨得牙齿咯咯响。一双利爪不过一夜就长出许多,一把就要挥上去,却被及时赶到的黑心一把隔开。转头一看,对方手中的锁魂链正泛着赤炎色的红光,莫名的阴森可怕。 黑心也不拐弯抹角:“真不打算老老实实同我走?” 拂柳经过这一夜的工夫对魂魄的熟识度高了许多,隐隐感知自己身体内能力大涨,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待我杀了这对狗男女不迟。” 黑心不解:“这渣男惹了你要杀还算合理,怎么连这女子你也不放过。” “看她也不顺眼,我想杀就杀了。”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从辩驳。黑心也不同她客气了,手中的锁魂链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心意,立时便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般缠绕上去。拂柳反应倒也迅速,一个侧翻躲了过去。锁魂链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紧紧相随,链身所散发的红光好几次都与她擦身而过。 拂柳魂魄尚新,被锁魂链的赤焰所伤,疼得呲牙咧嘴。锁魂链又一次缠绕上来,她自知是躲不过了,眼珠一转,瞧见床/上搂抱的两人,心急之下一个腾跃上了床径直穿进了女子的身体中。 黑心万万没想到拂柳竟使了这招,急忙收回手中欲跟上去的锁魂链,怕伤及无辜。 拂柳穿着娇娘的身体从床/上翻下来,自己也有些意想不到:“凡人的身体竟这样容易附,早知道如此我今日就不必东躲西藏了。” 黑心知道是因为此时那娇娘的身体方使过气力,魂魄有些虚弱,而拂柳却阴气大盛,且心急之下歪打正着才轻而易举附身,不然依平时是不大可能的。若人人都能这样附身,人间岂不要大乱。她也不解释,只说:“拂柳,我本有心放你一马,只要你不伤害无辜我带你回去,之前的种种必定不会上表。但若执迷不悟我定不手下留情。” 拂柳此时有了身体做屏障更是肆无忌惮:“你如今能奈我何?” 床/上的渣男见娇妻突然下床对着一团空气念念有词,又联想到之前的对话,不免有些害怕,迟疑地唤了一声:“娇娘,大半夜不睡觉你下床做什么?“ 拂柳闻言转头对着他诡异一笑:“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你那娇娘呢?” “你不是娇娘!”渣男大惊,“你是谁?” “我是谁?”拂柳笑出声来,声音突然变得妩媚动人,“王生怎忘了我,奴是烟波馆的头牌,拂柳啊。” “拂柳?”渣男怔了怔,似乎记忆实在久远了些,脑壳卡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拂柳!你是拂柳!你、你…..你怎么跑这来了?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报仇啊。”拂柳笑意未减,声线甜得仿佛能挤出水来,却怎么听都瘆的慌,“你说好不好?” “别、别杀我。”渣男惊恐地缩到床最里头去,尖声喊,“我把钱还给你,还十倍,不不,百倍!” 拂柳看着眼前屁滚尿流的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我都死了,还要这些钱做什么?不如你下去陪我来的划算!” 说罢一手就掐上了渣男的脖子,那力气大的立时便让渣男的脸色呈青。黑心不敢耽搁,口中念咒,同时一巴掌拍到了拂柳脑袋上,不过片刻就见一股黑色的烟雾从对方头顶缓缓散出。那是拂柳积存的戾气。 戾气消散,拂柳掐人的动作慢了下来,面上也露出一丝迟疑。黑心看准时机一把把渣男从床/上揪下,又伸出两指朝着虚空画了个符,然后“啪”的一声点在了拂柳的脑门上。 拂柳双目一顿又缓缓闭上,顿时软到在了地上。黑心静待片刻,便看见拂柳的魂魄一点一点从娇娘的身体中挣扎了出来,累得气喘吁吁憔悴不堪。 黑心叹息:“你以为附身容易,却不知此举不但损耗那女子的元神,你自己的魂魄易会受伤。” 拂柳累的说不出话来,仿佛周身的气力一下子全被抽光了,只是喘息着看向刚刚因惊吓过度而昏过去的渣男。黑心蹲下身看了看渣男,对她说:“他虽然没被你掐死,但胆子被你吓破了一半,今后怕是要落下心悸病,左右也是活不长了。” 拂柳呸了一声:“我恨透了他,真恨不得让他立刻就死。现在算是便宜他了。” 黑心施法去了锁魂链身的赤焰火光,一边用链子将拂柳的双手双脚拷了起来,一边问:“我不太明白你们人间的情情爱爱,只是觉得你若真不喜欢这个人,忘了便好,何必心心念念的记着恨着然后为难自己。这不是自取烦恼吗?” 锁魂链的赤焰虽被撤去,但链条本身的法力尚在,双手双脚一被拷上便有些撕扯的刺痛感。拂柳有些吃痛,但刚才还与她作对,现在不敢讨饶,只是软软道:“你不懂,有些事痛起来彻骨,就跟痹症一般,冬天来了,即便你想忘也会让人疼的无所适从,只恨不得砍断这双手双脚才好。你今后若有十分喜欢的人却又负了你就明白了。” 黑心不大喜欢这个假设,但无妨,今日差事顺利完成,她心情十分好,牵着拂柳就出了宅子,一路朝鬼门关行去。走了未有多久,拂柳便有些受不住,讨饶道:“快给我松了链子吧,实在是疼得紧。” “不行。” “你相信我,我这次必定不跑了。” 黑心犹豫了下依旧不肯:“也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趟差事我可不能再出差池了。你且忍忍,进了鬼门关上了黄泉路我便给你松开。” 拂柳知道自己前科不好,不敢再说,只得默默跟上。两人恰巧路过城中有名的街道,商铺林立,热闹非凡。本也没什么新奇的,可其中有一拨人群皆聚在一起,围城一个半圈,朝着一处方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且大多为男子,十分醒目。 两人自然随着他们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前后走出一处气派的建筑,昂首挺胸,丝毫不介意周遭围观的目光。 要说这一男一女倒都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尤其是那男子,身着玄衣,器宇轩昂,气质卓群,最为惹眼。 拂柳自幼生在此处,才看了一眼就“咦”了声,“这不是梦倚楼的头牌羽裳么?难不成这是被赎了身要从良了?难怪这许多人瞧热闹,怕这洛阳城里的男子可都要伤透了心。”她转头瞧见那男子的相貌,又不免拈着酸意道,“不过这位公子实在是出众的很,我见识也不算是少的,但也未见过这样顶尖的好相貌,难怪羽裳肯委身下嫁成小妾。” 说罢又叹息:“奴家怎没有这样的好命。” 黑心不大理解嫁作小妾能有什么可值得羡慕的。只是扫了男子一眼,慢吞吞回了句:“不过是一副好皮囊罢了。” 拂柳风月场混惯的人,闻言呵呵一笑:“差大人说的对,这男人啊,空有皮囊是不行的,某些功夫上若是不行也讨不得女人的欢心。” “什么功夫?”黑心不太明白。 拂柳正要答,却见那玄衣男子隔着人群竟望了过来,正欲博君一笑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了一惊,赶紧捅了捅黑心的胳膊,说:“那公子怎么看得见我们?你快看,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黑心顿时一脑袋的汗,赶忙堆砌起笑容,转头朝男子的方向作揖行礼,遥遥喊道:“君使大人,咱们又碰面了。” 有人看吗?有的话吱个声也行啊。 卷一:幽幽冥府 第六章 一殿 谁料阎流光的目光只是朝他们这看了一眼便匆匆掠过,似乎根本没有交谈的意思。黑心吁了口气,牵着锁魂链急急催促道:“快些上路吧。” 两人虽离开闹市,但拂柳抵不住有些好奇:“你与那公子相识?” 黑心牵着链条兀自走着,因不想回答便假装没听见。拂柳十分肯定:“你们之间必定有嫌隙。” “这也看得出来?” 拂柳咽掩嘴笑道:“自古阴阳调和,男人和女人之间是互为相吸的,即便这男人对女人没有什么意思也多少会因怜香惜玉不太为难,可那公子方才看你一眼便转过目光,而你提及那公子也是一副不欲多谈的意思,可见两人不太对付。” 黑心不以为然。她可没忘记当初阴司那帮大老爷们是怎么给她穿小鞋的。 拂柳见她不信,显然是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顿时有些恼:“我好心提点你,你却不信,若能听我提点一二,保准你以后能与他好好相处,不但不用看到他绕着跑,还可以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黑心虽不信,但觉得若能稍稍和解下总比如今这般被处处刁难的处境好。当下就凑过去问:“那劳烦姑娘提点一二?” 拂柳清清嗓子道:“这男人就如同小猫小狗,须得顺着毛摸……” 黑心觉得自己除了第一次见面时不小心得罪了他之外,事后已顺着阎流光的毛摸顺得快顺得没有底线了,但对方依旧见一次挑一次刺。顿时觉得这拂柳过于夸大其词。撇了撇嘴便扬手催促道:“快些跟上吧,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拂柳急眼:“我这还未说完呢。虽然得顺着毛摸,却又不能过分惯着,否则他就会被骄纵的无法无天不把你放在眼里,得时不时逗着他,给点甜头,但又偶尔要耍点小性子调剂下。这男人啊,最喜欢的就是若即若离的感觉。” 黑心实在无法想象把阎流光当猫狗一样逗是什么感觉,但她估摸着阎流光应该不大会喜欢这种感觉。想来想去也觉着此法不太靠谱,只得叹了口气,继续前行。拂柳顿时觉得她不太上路子,是不可雕琢的朽木。也跟着唏嘘道:“罢了,我拂柳在青楼混迹多年,此法虽有效,但也得是个美人效仿才行,若是个无盐女,再怎么也吸引不了男人。” 黑心在她面前一直头罩斗篷未示真容,倒不是因为阴司有这样的规矩,而是她身为女子做拘魂使本就开天辟地,莫引得亡魂过分好奇才是本分。如今听拂柳一激虽有不服但也不动气,依旧戴着帽子不吭声。拂柳看她油盐不进,只得作罢。 不过经此一事,黑心倒是对阎流光此人又有了新的认识。之前二人起冲突是为了一个女人,如今他竟又堂而皇之地在凡间现行为青楼女子赎身,作风可真是有够放/荡的。只是......只是依着她做拘魂使这长久的经验来看,那叫羽裳的青楼女子面露黑气,显然不像是个长寿的,估摸着死期也就是近日了。 按理说,阎流光不该看不出来呀。但此事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两人入了鬼门关径直去阴司报道,路上解了锁魂链的拂柳立刻松快许多。左右环顾下问:“怎么没看见奈何桥和孟婆汤?” 黑心答道:“你以为人人都有资格上奈何饮孟婆汤吗?需得先上第一殿评判功过,若是生前功过相抵者才有资格去走上一遭奈何桥饮过一碗孟婆汤,方才好入轮回。” 拂柳顿时情绪不太高涨:“看来我这样的是没有资格的了。” 黑心有些不忍,鼓励她:“你也无须过分担心,你虽犯下罪孽,但好歹不算厉害。且我帮你算过,你前世是因犯了淫罪这世才会入青楼,已将前世罪孽赎清,而此次犯错又是有前因后果的,判官定会量度定罪。” 拂柳一知半解,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就跟着她去了阴司。 入了阴司,黑心将人送至吴鬼头处登记造册,好歹算过关,吴鬼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放她们去了一殿。到了第一殿,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皆是等着被判功过的亡魂。拂柳到了此处顿觉一股强大的压力挤压着自己,颇有些透不过气,殊不知是地狱的气息太过接近的缘故。 等待的过程中拂柳见有几个和尚被几个青面獠牙的差吏押解着经过,行为举止中并无一丝对出家人的恭敬,不免奇怪。黑心见状解释道:“这几个出家人生前不检点,擅自收取善信的金钱,且抄录各种经卷时常有错漏,如今入了冥界生前犯过的错又岂会有错漏,现在将被发往补经所,直至他们将所有遗漏的字句之处全部补诵清楚方休。” “那也不难嘛。” “不难?”黑心笑道,“补经所内虽设有油灯,但只有一根极细的线与油相连,时而明亮时而黑暗,想要轻易抄完如何容易。” “看来做出家人也不是什么那么简单的事,需得字字句句都记清楚才好,不然错漏了那么一两句可怎么办才好。” 黑心摇头道不对:“怎可一概而论。修持的善男信女,心口如一的拜念佛祖,即便有遗漏错误,只要心诚自然不在字句上计较。不但不用补经,每月初一还会将其功德记载在善籍上。此乃解脱之法。” “还有解脱一说?” “这是自然。”黑心十分乐意解释,“比如说犯下拐骗少年男女、欺占他人财物或介绍疗效不明的医生药物来谋取利益之罪都将被发往第二殿,依罪行大小而被投入活大地狱中的大小地狱。但若是能在此后遇贫穷苦难者就布施钱财或施粥赠药且悔过自新痛改前非者都可功过相抵。” 拂柳唏嘘道:“看来只有生前多做好事,死后方有解脱之法。” 黑心对她有此觉悟十分欣慰。正相互探讨着,有人执着纸笔笑意盈盈地经过,“黑心来啦?” 黑心转头一看,赶紧低头拱手行礼:“赏善司。” 之前说过陆判虽挂着判官的虚职却非真正的判官。而在冥界真正负责审判来到冥府亡魂的却是其他四大判官,分别为赏善司、罚恶司、查察司和崔判官。其中赏善司执掌善簿,身着绿袍,平时最为和蔼亲近,黑心最为喜欢他。 “哟,又带新人来了?”赏善司眼神不太好,凑近看了拂柳许久才摇头道,“这不归我管,你得去找罚恶司去。” 黑心笑道:“还未正式判处,需得等候。” 赏善司笑而不语,只是瞅了瞅黑心便乐呵呵的走了。两人未多等多久判决便下来了,果然不出赏善司所料,需先上孽镜台后再去罚恶司处领罚。拂柳有些紧张,黑心安慰她没什么好怕的,孽镜台前无好人,凡人魂魄至此,即可照耀其本来面目,丝毫隐藏不得。 孽镜台位于第一殿右首之处,台高一丈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上横七字“孽镜台前无好人”。可见生前若是善人是不必上这孽镜台的。 拂柳只见一面比人还高的大镜子竖在面前,只是略照了一圈上面便有文字浮现,还未来得及细看又被差吏赶了下来。黑心解释上面的文字是她生前所犯罪孽,无一遗漏却也不会平白冤枉。随后又是一阵等候,有差吏上前通知他们去罚恶司跟前领罚。 罚恶司身着紫袍,怒目凶相,专对生前犯下罪恶的人判处刑罚,恶人见了他都不敢放肆。黑心上前行礼:“罚恶司,许久未见,您老人家近日可好。” 罚恶司抬头瞟了一眼,见是她,只是略一点头又低头看手上的司恶簿,随后方抬起头看向她身后的拂柳,冷冷宣布:“生前虽未有罪孽,但死后作为亡魂却欲犯下杀戮之罪,发配至第二殿。待刑满后转至第三殿,加刑发狱。” 拂柳吓得直哆嗦,早已没了之前想要杀渣男的那副气势。黑心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朝罚恶司拱手道:“敢问罚恶司,拂柳虽曾起杀意,但最后也未真正伤人性命,不可稍微通融下吗?” 罚恶司面不改色:“黑使者是觉得本司会错判冤案?” 黑心一凛,“罚恶司言重了,黑心不敢。” 罚恶司方冷哼道:“凡在阳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皆须发往剥衣亭寒冰地狱。拂柳即便未杀生也犯了伤人肢体的罪孽,黑使者莫不是忘了冥府的规矩,还是意欲让本司徇私枉法?” 如此名头压下来黑心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转头对已吓傻了的拂柳道:“你看当初我劝你莫有杀生之念可真是为你好。但如今你也莫怕,冥府的地狱虽是用于惩罚恶人,其本质却是为了洗清亡魂罪孽使人向善,待刑满罪清,还是有机会入轮回转生的。” 说罢便有差吏上来拘人,至此,黑心对拂柳的任务便算是结束了。她看着拂柳的背影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却听罚恶司在她耳边冷道:“黑使者每每都对这等作奸犯科的罪人如此尽心尽力,不知该说你心善还是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黑心疑惑地回视:“罚恶司此言差矣。佛祖皆有云,众生平等。纵然是犯下罪孽的亡魂也有洗清罪孽再入轮回的权利,我劝人向善怎么就成了是非不分。”说完语气缓了缓又道,“罚恶司执法不阿秉公办理我自然钦佩,只是像罚恶司这般一概不讲情面,对这些犯下罪孽却有心悔改的亡魂施以冷脸,只会让人觉得咱们冥府过于冷酷无情。” 罚恶司不以为然;“恶人便是恶人,难不成还要我扫榻相迎?像这些生前罪孽深重的亡魂自该统统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入轮回方能彰显我冥府纪律严明!倒是黑使者屡屡骄纵,可切莫失了阴司的体面一不小心和这些罪人为伍才好!” 不知是否是错觉,黑心总觉得罚恶司对自己似有偏见,每次来一殿相遇总是对自己冷言冷语话中有话。仔细细想,她每每来一殿也都是公务交接,并无私人接触,也不知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得罪过这位黑面神。如今这番交谈又肯定了她的想法。既然是得罪了,她也不畏惧得罪的更深,只是拱手道:“既然见解不同,黑心既不勉强也不敢苟同,罚恶司如此嫉恶如仇自然是好事,只是执掌恶簿干系重大,只望您能继续秉公执法莫有冤狱才好。”说罢微微一笑,“黑心告退。” 她不理会罚恶司难看的脸色转身即走,却听闻身后的声音遥遥响起,“本司也望黑使者好自为之,莫再有贪念恶念才好。” 黑心闻言疑惑。她自入冥界阴司任拘魂使已逾上百年,自认自律克己、遵纪守法,何时有过什么恶念贪念?罚恶司这番言辞倒像是之前她曾起过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一般,实在是莫名非常。 回首去看,罚恶司已然转身走远,她疑心自己或许只是听岔了,倒也未深想。 既交了差,她也该回阴司上报并灭了在拘灵阁中点的灯。待到了拘灵阁,正巧碰见陆清奇带着唐信上值,两人皆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她笑问:“如何这番神色?” 陆清奇打了个哈欠,“我爹发现我偷喝他的酒,追着我好一顿打,不过他跑的没我快,倒是把他累个半死。只是这酒委实后劲太大,我等皆有些头疼。”边说边向一旁近百个灯盏走去,拿出方才抽签抽来的拘魂牌看了许久,唤唐信一块过去点灯。 黑心取过他的拘魂牌看了看,有些惊讶:“是难产而亡的孕妇?” “正是。”唐信穿着拘魂使特有的黑袍,与他斯文的书生面貌不甚相符,一脸忧戚道,“难产而亡,于一个年轻母亲来说何等残忍。” 黑心担忧的不是这个,她把拘魂牌攥在身上,对两人道:“难产的孕妇身怀鬼胎,阴气最重,怕是不好对付。你二人饮了酒面色有虞,我不放心,这趟差事我替你。” 陆清奇又抢过拘魂牌,不以为意地说:“我们早已酒醒,若是还有酒气在身如何进的了这拘灵阁。只是头还有些疼罢了,饮上一杯茶便好。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能奈我何?” 唐信也在一旁附和,“正是,还有我在一旁相帮,必定圆满归来。” 黑心瞅了他一眼心想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更担心。但她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见陆清奇确实神色清明不似逞强,为二人倒了热茶奉上,叮嘱道:“万万要留神,我会在拘灵阁当值看守。” 二人自然点头应下,待点灯完毕便出了拘灵阁。黑心为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热茶准备值守。阁中本来有其他值守的拘魂使,见黑心在这就借口有事溜了。她也不介怀,欣欣然就坐在席上取了一本经卷看。 其中陆续有其他拘魂使归来交差,皆只与她略一点头示意便疲倦地回去休息了。黑心眼看时辰将过,担心地看向灯盏,却突然发现唐信的气息灯盏火光摇曳不定,隐约有熄灭之势,再转头看,陆清奇的灯盏火光却倏然大盛,这是施法过度之象。 当下心悸不已,不敢耽搁时间,立刻冲了出去。 求票求票!撒泼打滚求票! 卷一:幽幽冥府 第七章 失踪 事关重大,黑心不能私自行动,第一时间禀报了吴鬼头。吴鬼头有经验许多,当即派遣一名拘魂使继续驻守拘灵阁,又另外带了两名拘魂使就要出发支援。黑心立即要求一道同去,吴鬼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扬手道:“走!” 众人一路疾驰,出了鬼门关,才发现卯时将至,天已快擦亮。不敢耽搁脚程,当即施法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事发之地。 很快就到了地方,目光所及之处是所小小的宅子,里头哭嚎声一片,振聋发聩。吴鬼头也不多说,扬手就让众人跟着他穿墙而过。 进了屋子,确实有一名孕妇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已没了生息。床边上伏着几人痛哭流涕,应是女子的亲人。只是奇怪的很,四周竟然感知不到任何亡魂的气息,连陆清奇也不见踪影。吴鬼头显然也觉得奇怪,正要吩咐众人四处搜查却闻其中一名拘魂使“咦”了一声,指着一旁的衣柜道:“里头好像有人。” 几人屏气凝神,吴鬼头正要出手,里头的人却已畏畏缩缩地探出头四处张望,正是同陆清奇一道当值的唐信,面色苍白得俨然是一副被吓的不轻的模样。黑心率先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他:“陆清奇呢?” 唐信还未看清来人,被唬了一跳。几番挣扎后才看出是黑心,顿时松懈下来,声音颤抖却勉强还能成句:“陆兄、陆兄被抓走了。” “被谁抓走了?” “一个妖怪,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妖怪!” “什么妖怪?” “我不知道。”唐信回忆起方才打斗的场景还心有余悸,妖怪的利爪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若不是陆清奇奋力引开只怕他早已魂飞魄散,“看不出妖怪的原形,但他有利爪。对了,双眸是竖瞳!” 竖瞳? 吴鬼头喝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唐信虽被吓得不清,但叙述起来还算顺畅。 他与陆清奇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孕妇一口气方去,只是念着自己的孩儿尚在肚中怎么也不肯同他们去地府,非求着还阳将孩子生下才肯离去。正僵持中,突然一阵邪风刮过,陆清奇当机立断先用锁魂链将孕妇的亡魂锁住,塞进唐信的手中让他先走。 唐信反应还算机灵,牵了链条就跑,奈何法力不济,三两下就被妖物逮住,威胁他解开锁魂链。唐信虽为书生却有几分气性,抵死不从,妖物张开利爪就要下手。千钧一发之间陆清奇出手救下唐信,自己却反被掣肘。因打不开锁魂链,妖物索性将陆清奇和孕妇亡魂一道掳走,只剩下唐信被吓傻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去。 黑心与吴鬼头对视一眼,已大概心中有数,只怕这妖物是冲着孕妇身上的鬼胎来的。 吴鬼头沉吟片刻后决定先回去。黑心急问:“那陆清奇呢?” “锁魂链只有拘魂使才能解开,只要没有解开,他暂时就不会有危险。”他催促道,“先回去,待我上禀后再从长计议。” 众人趁着时辰未到赶回了阴司,因牵扯拘魂使,且又是陆判之子,他也不敢多耽误,立时上禀了阎君,又叫来所有当值的拘魂使皆留下拘灵阁中等待。 黑心回到拘灵阁,见陆清奇的灯盏火光依旧闪烁,暂时放下心来。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吴鬼头终于回来了,身边一道来的还有三人,打头的那个却是阎流光,身后跟着两名身形健壮的阴使。 阎流光难得面容严肃,朝里头环顾一番,清清嗓子开口:“本君奉我父君之命前去缉妖,但涉及阴司官员及未拘到的亡魂,本君需有一名拘魂使协同办差。”说完朝吴鬼头点头示意,“劳烦吴阴使为本君挑选一位使者。” “是!” 吴鬼头朝阁中看去,正要点名,黑心见状立刻上前一步请命:“属下愿随同协助!” 吴鬼头还未说话,阎流光一看是她,当即拒绝:“不行!” 黑心就知道没那么顺利,此时也顾不上态度是否恭敬,张口就问:“有何不可?” “本君不喜欢与女子一道办差。”阎流光自觉理由充分。 黑心气得牙根疼:“君使这是看不起女人?” “自然……” 黑心不待对方说完抢先道:“君使莫不是忘了你这流光君使的仙号是王母娘娘封的?这王母娘娘可也是……” 阎流光双眼一瞪,赶紧打断她:“本君学富五车见识卓然,怎会瞧不起女人,自然是最尊重广大三界女性的。” 黑心顺水推舟道:“那既然如此,君使还有什么顾虑?” 阎流光自然还是满心不乐意,正在想怎么推脱时却听身旁的吴鬼头低声道:“君使有所不知,这黑心的法力在众多拘魂使中虽不算最高却也不差,且心细如发,与那失踪的陆清奇又是多年好友,或许能在沿途发现什么线索也不一定,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阎流光虽不喜欢她,但差事要紧,且随行的还有其他差吏,不与她说话便是了。于是也不多坚持,随意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黑心自然喜不自禁,拱手道:“多谢君使。” 因性命攸关,黑心得了上头特批,允许在非办差的时辰里同阎流光出入冥府。于是四人也不浪费时间,以阎流光打头、两名阴使在中间、黑心殿后的队形出了鬼门关。一路疾行中速度飞快,阎流光已授予仙籍,法力自然不消说,那两名阴使是阎君殿中的得力干将,当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唯独黑心只任末位拘魂使,却也能赶上他们的速度,让人不免吃惊。 其中一位略瘦些的阴使看出了些门道,笑问:“你会水系的法术?” 依黑心本身的法术要赶上他们自然非常吃力,但若以水系法术相辅则轻易许多。她也不藏着,干脆地承认。 如此,另外一位胖些的阴使也来了兴趣,“你们拘魂使中竟然还有人修习五行的法术?我一直以为你们只会些末等法术能应付拘魂就行了。” 黑心笑道:“也不是,我这水系法术似乎是天生就有,偶然间施法时发现的,只是会的也不多。” 阎流光在前头领路,一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样子,闻言却有意无意地哼了一声。 胖阴使十分羡慕:“我们这些人想要窥得五行法术的入门都还需要些天分,你竟天生就有,我可是悄悄修习了两百年连皮毛都没摸到。” 黑心仿佛又听到有人哼了一声。她假装没听到,十分谦逊道:“只是巧合罢了。”随口转开话题问道,“这妖怪心狠手辣,不知是否已查清是什么来历?” 瘦阴使回答她:“自然是查清了才循着了具体的方向,是在事发之地的东郊,叫什么孟鱼山的地方占山为王的妖孽。哎,你猜猜是什么妖?” “据唐信说有竖瞳有利爪,估摸是个猫妖。” “不错,有点见识。”胖阴使自知道黑心会水系法术,话语间亲近不少:“听说你与这个失踪的陆清奇是朋友?” “嗯。”提到陆清奇,黑心情绪不免低落,“我与他多年同僚,每次有困难时他总是出手相助,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 瘦胖阴使都安慰地看了她一眼,唯独最前面的阎流光不冷不热道:“那陆清奇是你的朋友?难怪蠢笨如此,能为区区一猫妖所抓。” 黑心不欲与他做口舌之争,闷着头赶路不说话。阎流光心想方才那两个或胖或瘦的傻大个同你说话都相谈甚欢,怎么本君问个话连吭都不吭一声?分明是不把我看在眼里!顿时满脸不高兴,但碍着还有其他下属在场又不好发作,只是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眼风似刀地看着她。 黑心本想假装看不见,但那胖瘦阴使出于好心怕她得罪上司,拼命用眼神示意她上去说两句好话。黑心生怕两位大哥的眼珠子甩掉下来,只得走前两步凑到阎流光身边,应付道:“君使智勇双全,见到那猫妖想必定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 阎流光十分受用,“这是自然,本君……” 黑心面无表情拱手道:“那属下便替陆清奇多谢君使了。”说罢,又落后几步,退到与胖瘦差吏齐步的位置上。 阎流光深深觉得自己自从入了仙籍后涵养提升不少,不然此刻焉能忍住不上去掐死这个女人。 四人很快便赶到了孟鱼山,倒不是黑心料想的那种妖孽横行荒芜丛生之地,相反竟小溪潺潺林木葱葱,一派鸟语花香之境。一时间众人也无法勘测到那猫妖的洞穴在何处。 阎流光不慌不忙,伸手摘下一片叶子倏地弹进溪水中。只见树叶在水中不停打转,仿佛受了什么操控一般。他伸头一看,冷笑道:“雕虫小技。”随手在虚空中画下一道符咒,轻喝一声“破!”。不过须臾间,眼前方才还明艳繁茂之景便在眼前迅速褪去,露出裸/露的岩石和枯萎的草木,整片山林已无一活物。 这才是孟鱼山的真正面貌。 胖瘦阴使拍马道:“君使慧眼如炬。” 黑心蹲下身看了看脚下的枯草,摇头道:“这山头的灵气已被此妖汲取的一点不剩,它修炼之术委实诡异阴邪,怕是有些道行。” 阎流光看了她一眼,难得没有反驳,遥遥指向整个山脉的走势道:“此山聚阴,整个山脉有众多沼穴,这妖孽十分狡猾,竟比兔子还能找窝。” 黑心站起身,指着朝西方向道:“我们往那走。” 胖瘦阴使同时看向西方,未发现什么异样。阎流光轻抚袖角,讥诮一笑:“怎么,看到你情郎给你留下的线索了?” 黑心指着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岩石背阴处,旋身挡住阳光,众人才看见岩石角上隐约有星点绿色的光泽,若是在太阳下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黑心解释:“这是我们拘魂使特有的追踪粉,用以追踪逃跑亡魂,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看得见。”她又指向几步之远的草叶上,“那边也有,想来是陆清奇给我们留下的暗示,只要一路追踪定能找到此妖的洞穴。” 瘦阴使面色一喜,称赞道:“不愧是陆判爷爷的儿子,看来也不笨。” 胖阴使轻咳一声,瞅了瞅阎流光。后者十分不爽黑心居然能比他先发现线索,正不高兴着,看见有人偷偷看他,不耐地挥手道:“看本君做什么?还不赶路!” 众人沿着朝西的山道一路蜿蜒向上,枯木杂草中隐约有几分难闻的气味,瘦阴使用刀身拨开一看,皆是些动物的骸骨,还有些尸身已经干瘪,是被吸取了精血之象。黑心蹙眉,因是拘魂使的缘故,对腐朽的气味最为敏感,何况还是如此扑鼻而来的气味,顿时熏得有些想吐,一抬头却看见阎流光正十分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只怕稍微露出胆怯之色就得立马被他喷得体无完肤。当下稳了稳心神,施法屏住呼吸。 再朝上走,追踪粉消失了。 黑心道:“那猫妖的洞穴兴许就在附近了。” 瘦胖阴使提议大家分头搜寻,黑心赞成,阎流光觉得以他一人之力都能将猫妖伏之于法,自然也不反对。 于是,四人朝着四个方向散开。 黑心独自在荒道中走着,细细找寻是否还有线索。突然闻得一阵风声过耳,眼角瞥见一抹衣角自翻飞的草叶中闪过,当即抬头喝问:“是谁!” 那身影听到声音不停反跑,黑心当即施法去追。不多时进了一片丛林,虽是枯木,却枝桠繁多,她对地形不熟,一时间把人追丢了。站在林子中间,正不知如何出去时,却听到头顶之处传来一道声音:“你是谁?追我做什么?” 阳光从树端照进来,她常年不接触,顿时眯起了眼睛,半晌才适应地睁开眼,只看见一个少年正双手交叉着立于树枝上,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黑心虽对妖不熟悉,但还是第一时间看出了少年的原形,正是一只猫! 她不动声色地拨动着袖中的锁魂链,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我迷路了,需要出去。你能下来帮忙吗?” 少年盯着她,琥珀色的竖瞳中满是不信任:“我们孟鱼山向来没有外人进来,山下又设有阵法,你怎么进来的?” 少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是山中之王的身份,黑心沉吟片刻回答:“我来寻我的朋友,有人告诉我他来了这里。” “你的朋友?”少年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姿态,“长什么样子?” “比我高大半个头,身形偏瘦,皮肤不黑不白,相貌清俊,是个男子。” 少年偏头想了想,像是突然想到了似的点了点头。又看向黑心,“要想寻人自然得有些诚意。你且把你斗篷上的帽子摘了给我看看。” 黑心一怔,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要求。但此刻也拒绝不得,依言摘下帽子抬起头给他看。谁料对方看到她的样子当即愣住了,呆了半晌方大喊一声:“是你!” 卷一:幽幽冥府 第八章 猫妖 是你??? 是……几个意思? 少年随即跳下树,几大步跳至她的跟前,兴奋地绕着她走了几个大圈子,似乎看到了十分新鲜的玩意。黑心被他绕得有些头晕,心中却还兀自想着是先引他带自己去他的老窝还是索性先拿链子捆了他再威胁他交出陆清奇。 谁料下一刻他倒反像不好意思般往后退了一步,笑得羞涩:“你怎么来了孟鱼山?” 她提醒他:“我方才说过了,我来找人。” “对,你说你找一个男人。”他点点头,偏过头想了想又突然一脸严肃看着她,“那个男人同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同僚。” “同僚?他也是神仙??”少年吃惊,但神情间显然不大相信。 黑心内心斟酌了番这拘魂使到底算个什么身份,最后还是老实道:“不,算不上神仙。” “哦,他没有编制。”少年自觉猜到了答案,一脸放心地表情欣慰道,“我就说嘛,那等鬼祟之人怎配的上与你同为仙籍。” 黑心刚想说自己也算不上却见少年一两步凑到她身旁,表情间极为崇拜:“仙子姐姐,自我当年见过你便喜欢你,不知这些年才仙界你过得可好?” 他们见过? 还有他口中的仙子姐姐……是什么东西? 黑心看着他一头雾水。少年见她懵懂,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哎呀,我虽然在昆仑山之巅见过你一面,不过那时我还没修成人形,你自然没见过我。但是不要紧,我自我介绍下,我的名字叫福星,原形是一只白猫。虽然现在还未修成仙身,但是我会努力,仙子姐姐你看我可有这个天分?” 黑心见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心想以你如今所修炼的邪术,只怕这一辈子也修不成仙身了。但她不打算同他废话,正想祭出锁魂链,却突然感到脑后一阵邪风拍掌而来,心惊之下当即侧身翻过,站定后急急转身回望,却又见到一通身黑衣的青年站在方才偷袭她的地方,双瞳竖立,满身的妖邪肃杀之气。 少年急忙几大步跳至青年身边,拦道:“哥你别动手,你且看看她是谁,是不是那个我们在昆仑山之巅见过的那位仙子姐姐?” 青年眯起竖瞳看了一眼,周身的杀气并未收回,反倒是勾着嘴角笑得邪魅,“弟弟可要看清楚了,这个女人可是地府的拘魂使,哪是什么仙子。” 少年凑近些许看,疑惑道:“不是么?可是长得一模一样。” 青年不以为然,“人有相似罢了,你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哪有仙子半分的高贵。” 黑心听他兄弟二人对着她评头论足,分明是自己认错了人还要贬低她没有仙子的气质。仙子她是没见过什么样子,但如今她十分肯定眼前的青年才是掳走亡魂和陆清奇的真正猫妖。当下也不客气,抽出锁魂链,指着通身妖邪的青年问:“可是你掳走了我们冥府的人?若是,快快交出来!” 少年转头问他哥:“那个男人你不是说是在山下偷东西的人么?她为何说是你掳来的。” 猫妖转头拍了拍少年的脑袋:“你是信她还是信我啊!” 少年撇撇嘴:“你总是骗我。” “骗你我也是你哥,你信外人也不信我?”猫妖一脚轻踹在少年的屁股上,“滚回山洞去,好生看着那个男人还有那个孕妇,要是看丢了我煮了你。” 少年不肯回去,但他哥一瞪他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如今林子里还剩他们两人,猫妖上下扫了她一眼,勾唇一笑“仙子多年不见却沦落至此,可见这当神仙的滋味不大好,不如在这山中与我兄弟二人双修,那滋味定比当神仙还逍遥快活。” 黑心不为所动:“吾乃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不是你口中的什么仙子。不要再胡搅蛮缠,识相的把人交出来!” 猫妖挑眉:“你真不是?” “当然!” “既然不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猫妖慢吞吞地拉伸了下筋骨,黑心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他几个纵跃跳至身前,锋利的右爪已伸至眼前。黑心唬了一跳,没想到他速度竟那么快,匆忙之下只来得及向后一大步跳开,但依旧未能完全躲开,脖颈处被爪尖刺破一道浅痕。 “味道不赖。”猫妖舔舐爪尖的血珠,看向她的眼神越发疯狂,“再来!” 说罢他欲故技重施,黑心已有了准备岂会给他机会。当即祭出锁魂链,又施法念了个定身咒想要定住对方。谁料他完全不把咒法看在眼里,轻松便破了定身咒,只是看到锁魂链犹豫了片刻仍然欺身而上。 黑心见状不再执着施法,而是将念力全部集中在锁魂链上,狠狠甩出凤飞九天之姿。锁魂链遇强则强,接收到黑心的指令立刻火光大盛,卷卷而来。青年欲空手夺下链条,却在触碰到链身的瞬间便被弹了开来,爪尖立刻呈现焦黑之色。 即便是最厉害的亡魂碰到一下都会有噬心之痛,但猫妖却只是龇牙咧嘴地甩了甩手,一副玩味之色:“锁魂链果然厉害,难怪我怎么解也解不开。” 黑心大骇,这锁魂链是天地初开之际由冥王阎君亲自自东南西北各处的深海玄铁熔炼而制,对所有恶鬼亡魂皆有牵制之效,对他竟然只能伤到皮毛,不得不令人吃惊。 猫妖随意朝爪尖吐了口气,焦黑之色却不像往常那般褪去,不免有些烦躁,顿时觉得这冥界的人处处与他作对。一个害他到现在都没能顺利取出鬼胎修炼服用,一个又差点烧断他的爪子。 心烦之下,体内的杀气又涌了上来,但畏惧锁魂链的威力,他只是站定原地,双手掌心朝下缓,口中念念有词。黑心正奇怪着却突然感觉到地面开始轻微晃动,不过多时她便发现脚下的泥土开始缓慢松动开来,一只白骨手爪突然从土中窜出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这类东西岂能吓得了她,单手一劈便轻松斩断,谁料还未松快多久,便见整片山林的土地都开始松动,许多尸骨都缓缓自泥土中踉跄爬出,既有人的也有动物的。有些因时代久远,攀爬过程中还会自骨架上掉落骨头一二,但都阻拦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孟鱼山的年代起止百年,埋身于此的尸骨更是数都数不清,这猫妖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竟能操控他们。 黑心不敢大意,实在无暇顾及在一旁看好戏的猫妖,因为不断涌现的尸骨已让她分/身乏术。虽说这些尸骨没有任何法术只会不断简单的攻击,但奈何实在太多,砍断前面的尸骨头颅,后面又有骨爪缠绕上来,身上的黑袍已被撕扯地面目全非,她干脆一把甩下黑袍,露出里头一身红色的劲装。 猫妖眼前一亮,啧啧出声,但下一秒他便起手聚起一团琥珀色的火球,全力朝黑心的方向弹去,心中只是猜想她到底还能撑多久。 黑心自然猜不到对方心里的变态想法,但余光已瞥到火球袭来,吃力之下勉强挥出锁魂链扫开一大片席卷而来的白骨,腾出一只手聚力格开火球,但手掌却不免擦过,正吃痛,却见又一团火球已飞至眼前,这下真是避无可避了,闭着眼打算生生应下。 千钧一发间,一片草叶轻飘卷来,疾飞而来的火球瞬间被包裹住,当即偃旗息鼓坠落下来。 黑心转头一看,阎流光已飞至林中,随意单袖一甩,整片林中的尸骨尽数散落,再没有之前的凌厉攻势。不过远处山道中尚有白骨爬出,只是一时间还未能走到这里。 阎流光上下一打量她,挑眉:“你这是被打劫了?” 黑心扫了下自己狼狈的样子,竟觉得此刻阎流光的调侃也不是那么讨厌,低声说道:“卑职身无长物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被劫的东西,不过幸得君使赶到,不然属下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阎流光头一次觉得她的恭维如此诚心诚意,难免得意:“本君在此,焉有让妖物横行的道理。” 说话间,胖瘦阴使也赶到了,看到一片尸骸遍野的场景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支援。猫妖见人多势众,自知讨不了便宜,当即想溜。阎流光终于见到猫妖的真身哪能那么容易放过他,一个飞身擒住青年的肩膀,却不料猫妖突然转头朝着他吐了一口黑浊之气,奇臭无比,正喷了阎流光一头一脸。 阎流光唬了一大跳,立刻捂着口鼻退避三舍,猫妖瞅准时机当即施法遁得无影无踪。 想他堂堂流光君使,在冥府也算是称王称霸上千年了,还没这么被一个小妖如此羞辱过,顿时气得心肝肺都要爆炸了,急得直跳脚:“本君要将他千刀万剐!” 胖瘦阴使面面相觑:“这下如何是好,又不知去哪找他的老窝了。” 黑心弹去衣服上断裂的指骨,淡定地朝林子外走:“无妨,我在他身上撒了追踪粉。” 卷一:幽幽冥府 第九章 灵猫 猫妖踉跄逃回山洞。 也不知那最后出现的男人是什么来头,看似随意抓在他肩膀上的那一下生生捏碎了他半个肩胛骨,疼得自己直想骂娘。结果好容易爬回老窝又看到自己的傻弟弟正闭着眼打坐,气得不打一处来,一脚踢了块小石子到他身上,骂道:“就知道打坐!快收拾收拾,把那个男人还有孕妇一道打包上换个地方住。” 少年不肯起身,嚷嚷道:“又换!这才换了几天啊?咱们又不是兔子,老换地方做什么。” “叫你换就换,哪那么多废话!” “不换!”少年撅着嘴,“老换地方影响老子清修。” “清修个屁!就你这样整天打坐修炼什么时候能成仙?”猫妖看着这个天真的弟弟头又开始疼了,“要我说当神仙真没什么好的,你要是因为喜欢那个仙子,哥哥我就把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掳来给你当媳妇。” 少年一轱辘爬起来,叉腰道:“哥你能不能不要侮辱我的女神!我是喜欢仙子,但那是因为她是我们昆仑山生灵的骄傲,是我前进的动力!你能不能不要成为我成功之路的绊脚石!” 猫妖疼得直冒汗,懒得和他啰嗦,直让他快去收拾东西,自己则钻进洞穴深处取出一个黑色的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随着盒盖的开启,匣内缓缓溢出几缕淡紫色的烟雾,一股扑鼻的异香瞬间散涌开来。猫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香气,瞬间觉得肩处的疼痛感减轻许多,又凑近吸了几口方珍重地将盒盖完全打开,露出里头的真容。 一朵没有根须却依旧盛放荼蘼的暗紫色曼陀罗。 “哥,东西收拾地差不多了!”少年在外头叫唤。 猫妖赶紧合起盖子,将匣子收进怀中,匆匆赶出来。只见他的白痴弟弟一手牵着绳子,绳子上拴着嘴里被塞着袜子的陆清奇,另一手拿着一个大包裹。猫妖左右看了看:“那个女人呢?” 少年朝里头指了指:“那个链条吓人的很,我碰不得。要不你去试试?” 猫妖一把拽下陆清奇嘴里的袜子,“你去把锁魂链给我解开。” 陆清奇被绑了许久,嘴里的袜子臭气熏天,一被松开急忙朝地上猛吐几口水,直恶心地想把昨天偷喝他老爹的酒全都给吐出来。 猫妖没甚耐性,又想一脚踢过去,却被少年拦住。少年蹲下身看向吐得昏天暗地的陆清奇好心道:“要不你把那链条解开吧,我说服我哥放了你。” 陆清奇与眼前少年在洞中相处一夜,见他只是按寻普通的清修之术修炼,不似他兄长妖法诡异,不由有些奇怪,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兄长把这个女人的亡魂捉来是为什么?” 少年怔了怔。他哥不喜欢清修,却总喜欢做些奇奇怪怪他看不懂的事。时间久了他也从不过问,如今听陆清奇问不免也有些好奇,反问道:“为什么?” “你哥是为了那个女人肚子里的鬼胎,他要……啊!!!!!!”陆清奇膝盖处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骨头似乎都被踢歪了,直骂道,“你这只妖怪作恶多端还不敢让自己弟弟知晓,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你是多么可怕……啊!!!!!!” 他约莫觉得自己的另一个膝盖似乎也歪了。 猫妖低头冷冷地看着地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心想少一个鬼胎服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如今让眼前这个白痴闭嘴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他顾不上少年疑惑的神情,利爪全开,犹豫着从哪下手才能看起来不那么血腥。 谁知还没来得及下手,洞穴外头已传来人声,他匆忙收起利爪,一把拎起还尚在状况外的少年就想溜,可拖着一个人始终是动作慢了些,法术还未施完就见一条绳索倏地从洞口飞了进来,瞬间就连同他和少年一道绑了起来。 心惊之下赶紧施法挣脱,却发现此绳索奇异的很,越是挣脱绑得越紧。外头的人已鱼贯而入,打头的阎流光不紧不慢道:“捆仙索这等仙器岂是你这低等生物能解开的。” 陆清奇以诡异的姿势跪倒在地上,一瞧见闯进洞府的几人恨不得老泪纵横,痛呼:“黑心!我在这!我在这!” 黑心一眼看见躺倒在地的陆清奇正奇怪地趴着,惊得赶紧上前去扶:“你这是在练印度国的柔术呢?” 陆清奇被扶起后也无法站住,只得撑着黑心的肩膀,哭丧着脸道:“我倒是想练,但没这个天分。黑心你看这腿残成这样是不是以后丰城的姑娘见了我都得有多远躲多远了?” 黑心安慰他:“陆判爷医术高超,当初帮朱尔旦换心都不在话下,这点骨伤算什么,保准治完你还得再高两寸,依旧风靡丰城万千少女。” “真的?” “真真的。” 阎流光听不得两人聒噪,挠了挠耳朵,“你就是阴司拘魂使陆清奇?” 陆清奇这才收起嘴皮子,一本正经地靠在黑心伸手拱手道:“正是卑职。承蒙君使前来相救,属下不胜感激。” 阎流光看他靠在黑心身上十分熟稔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腻歪,哼了声便不再看,转头看向被绑得严实的兄弟二人,“此次掳走亡魂拐走我冥府公职人员的是你们俩共同犯案还是其中一人所为?” 少年尚在状况外,喊道:“谁掳你们的人了?这个男人在我们山下鬼鬼祟祟想偷东西才被我兄长抓来的。我们是昆仑山的灵猫,掳你们的人做什么!” 猫妖又想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但奈何被绑着腾不出手,只能一脚踩在少年脚面上,“闭嘴!” 阎流光敏感地捕捉到关键字,多看了他们几眼,“你们是昆仑山的灵猫?” 猫妖埋着头不说话,少年反挺起胸膛:“骗你干什么!” 阎流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摇头道:“既然是灵猫就应该好好潜心修道去成正果,怎么跑到这孟鱼山为非作歹来了?你看这好好的山被你们兄弟俩给折腾成什么样了,灵气吸光不说,连花花草草小动物都给弄死了,知不知道给我们冥府公职人员带来多少麻烦。” 少年听得一头雾水,“我们山鸟语花香灵气充沛,焉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靠在黑心身上凝神疗伤的陆清奇闻言插嘴道:“那是你兄长设了障眼法哄你玩呢。不信你去了阵法好好看看,整片山连个活鸟都没。”说完他又看向阎流光,“禀君使,这少年糊涂的厉害,而且属下在这山洞与他相处一日,见他倒是乖乖清修,怕是这事他没参与,全是他兄长一人所为。” 阎流光居高临下看向一直没说话解释的猫妖:“你要是个男人就承认,别白白连累你弟弟。” 沉默许久的猫妖这才抬起头,一脸桀骜不驯:“是我又如何?” 少年闻言猛地转头看他兄长,一脸不可置信:“你好端端施了障眼法骗我干什么?我对住所的环境要求也不是很高的。” 黑心陆清奇等人都对这少年抓重点的能力颇为折服。 猫妖看了看自己的傻弟弟,觉着这么一味瞒骗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然他万一真出什么事了,这个白痴估计瞬间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叹了口气问少年:“你可知我为什么老是要你同我搬地方住?” “为什么?” “因为周围的花鸟虫兽都被我杀光了,我已经没有可以吸取的精元,只能换地方。” 少年的表情瞬间像被一道雷电劈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你在练邪术?那你每天晚上陪着我一块打坐只是为了骗我?” 猫妖见他终于反应过来,顿时释然了,干脆承认:“没错。”想了想又说,“其实打坐好累,每次我趁你入定了会爬起来继续去别的地方吸/精元,在你醒之前再赶回来。你不知道骗人很辛苦,作为我亲弟弟,你要多多体谅我。” 黑心恍惚间感觉又有一道天雷劈在了少年的脸上。果不其然,少年的脸上已经没了表情,呆愣愣的说:“说好的一起修道呢?说好的一起成仙呢?” 猫妖想摸摸他的头,但发现做不到只能作罢。 “修道太苦了,你日日修正道已三四百年,可连历天雷劫的资格都没有。何况即便有了,你看爹娘,九道天雷,他们连三道都没熬过就死了。可你看我,如今的道行比那些寻常修道上千年的灵物还要高,没有一个妖孽胆敢进犯我们孟鱼山。”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刀,“要为兄说,你的资质实在太愚钝了,除非真如你名字般能福星高照,不然你这辈子都成不了神仙。” 少年眼泪汪汪:“你骗我就算了,还要打击我。” 阎流光看不得这样煽情的画面,忍不住破坏道:“他叫福星,你叫什么?” 猫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偏过头不打算回答,却拦不住福星的嘴:“我哥叫福气。” 阎流光笑了笑,随即又严肃道:“这个名字起的倒是不错,但我看你今天的福气算是到头了。来人,把人给我带走。” 胖瘦阴使上前领命,但看捆仙索上的两个人犯了难,问道:“君使,这是抓一个还是抓两个啊?” 阎流光也有些两难,陆清奇赶紧说:“君使,这少年清修正道,虽然没什么修为,但也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理应只抓那猫妖一人即可。” 少年哭喊:“不许抓我哥!” 阎流光假装没听到,转头看陆清奇:“你焉知这二人不是在我们跟前演戏。” 猫妖突地挣扎起来,朝着阎流光的方向大叫:“你是白痴吗?这么明显还说我们演戏。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跟他没有半点干系。” 挣扎间,只听扑通一声,怀中的匣子掉了出来,他吓得赶紧去捡,却发现手被束缚着够不着。阎流光‘咦’了一声把东西捡了起来。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几变,问:“这东西你哪来的?” 猫妖不说话,阎流光没甚耐性,直接一把拎起他的衣领:“这曼陀罗是魔界至宝,你难不成还和魔界有关系?你要是不说清楚东西哪来的,我就把你弟弟也一道带走。” 猫妖赶紧解释:“这东西是我拿我爹娘生前留给我弟弟的玉佩和一个商人换的!” 闻言,福星错愕哀嚎:“那个玉佩我都藏起来了你怎么找到的!” 猫妖无暇顾及他,只对阎流光说:“那个商人说这朵花有疗伤的作用,但我不知道他是魔界的人。我弟弟什么都不知道。” 阎流光见他神色不似有假,且也听说过魔界之人会于月圆夜在黑市易宝,故而暂且先将曼陀罗收于袖中,又见猫妖对此物还有不舍,不免冷哼:“你应当多谢我,此物虽有治伤之效,但会令人上瘾,长期吸食会走火入魔,你那一身道行怕是就付之东流了。” 猫妖灰头土脸:“反正也要被你们带走了,这一身道行也没什么用了。” 阎流光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 猫妖更郁闷了。 一直没说话的黑心开口问:“咱们冥府向来只接受亡魂,这猫妖还好好活着,咱们若拘他回去于理不合。不知君使出来前阎君可给了什么指示。” 这父君倒没提过,只说让他把陆清奇和那女亡魂带回来。但若将这猫妖放了又无异于放虎归山。这下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才恰当。正两难时,突闻山洞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童声:“不知流光君使可在洞内?昭华上神门下仙童白鹤奉命前来拜见。” 求票...... 卷一:幽幽冥府 第十章 仙童 那一长串的称号弄得洞内众人面面相觑,倒是胖阴使率先反应过来,无比激动地推了推瘦阴使的胳膊问:“他说什么?上、上神?” 瘦阴使也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对,上神,昭华上神。” 也无怪乎两人过于激动。自天地初开,传说中的上古之神老的老死的死,归隐的归隐消失的消失,如今四海八荒之内剩余的上神屈指可数。昭华上神便是那凤毛麟角中的一位。 只是这位昭华上神乃华胥氏龙族后裔,是真真切切靠着修炼升级升成了上神,同那些个盘古伏羲这样的上古之神自然不可划为同辈,但如今位居上神之位亦算难得了。 小童在洞外见无人应答,又喊道:“流光君使可在洞内,昭华上神门下仙童白鹤奉命而来,望君使出洞相见。” 阎流光好似才反应过来。虽说他被王母封了仙号赐予仙籍,但他始终住在冥府,和天上的人打交道甚少,这次突然来个上神也有些打得措手不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上神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虚应了一声,吩咐胖瘦阴使牵住猫妖兄弟和那孕妇亡魂,率众人出了洞府。 只见洞外确实站着一个小孩,八九岁上下的模样,梳着葫芦髻,身着青衫,白皙的小脸上黑眼珠子分明,一本正经地朝阎流光拱手行礼,“昭华上神门下仙童白鹤拜见流光君使。” 阎流光在仙界的人面前向来注重形象,略点了点头也一本正经问:“不知上神大人派你前来所谓何事?” 仙童答道:“昭华上神算得昔日昆仑山灵猫下山为非作歹,亦算得冥府流光君使会前来缉拿,特派小童前来支应。” 众人瞬间觉得上神不愧是上神,连小猫两三只下山犯案的事也知道,佩服得五体投地。 倒是猫妖兄弟惊愕的不得了,福星高兴地手舞足蹈:“上神大人竟记得我们?”他用身体去撞猫妖,“哥,你听到没?上神大人知道我们,他没有忘了我们。” 猫妖似乎也有些始料未及,见福星绑着绳子还上蹿下跳,又踩了他一脚示意闭嘴。 小童闻得福星之言,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家上神已不问世俗之事多年,若不是你们在山下丢他的脸,也不用特地派我来。”说完又朝阎流光恭敬地解释道,“此猫妖兄弟原为昆仑山巅的灵猫,而昆仑山巅处的洞天福地曾是我家上神孵化长成之处,故而他们也算得上是昭华上神的第三百二十八代徒孙。” 哦,原来还是关系户。 阎流光顿时有些难办,便问:“那昭华上神派你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小童又一本正经拱手道:“君使莫误会,我家上神此番派我前来决计不是为了徇私舞弊。只是担心君使无法将他们拘于冥府又怕放了他们会滋事。只让我来问一声,若是君使放心就将他们交给我带于天庭审仙司处,待查明罪责后定会给冥府一个说法,必不让君使为难。” 连阎流光心里都不免要为这个昭华上神点赞,这个办法着实帮他解决了一个两难的大麻烦。顿时笑得和蔼可亲,“昭华上神考虑得十分周到。如此便劳烦仙童了。” “君使客气。既然君使同意那我就不再耽搁了。”说罢,小童随手一扬,幻化出一朵祥云,率先蹦了上去,又朝那胖瘦阴使招手道,“可否麻烦两位阴使将他兄弟二人抬上来,我搬不动他们。” 胖瘦阴使立刻把还莫名其妙的猫妖兄弟搬了上去,笑呵呵地搓手道,“我们俩十分仰慕昭华上神,若是下次有缘再见麻烦小仙童给我们捎个昭华上神的签名呗。” 小童面露为难,但思忖片刻后还是松口道:“罢了,我家上神大人往日十分随和好说话,我尽力一试吧。” “如此多谢仙童了。” 仙童朝众人拱手告别后掐了个诀便腾云而去,阎流光顺利完成任务顿觉十分轻松,胖瘦阴使上前拍马:“君使出马果然不同凡响,连昭华上神都前来相助,可见君使在天界也十分吃得开。” 阎流光志得意满却还要假装谦虚:“哪里哪里,这话回冥府说说就罢了,切莫在外到处宣扬。” 黑心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心想不然你还想他们去哪里宣扬,但她不敢说出口,只能催促道:“君使,事不宜迟,该回去复命了。” 流光君使看她一眼,轻哼道:“本君自然晓得,还用尔等提醒。” 如此折腾许久,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月亮都露出了正脸。他率领众人准备下山,因事情处理得还算圆满再加上还有陆清奇这个伤员在,大家走得慢慢悠悠的,与来时的速度不可相提并论。谁知才行至山脚下便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惨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便见一团黑影从半空突然坠落,大家吓了一跳都急忙往后退了一大步,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摔落在山下的草团之上。 黑影哀嚎不止哭声阵阵,众人趁着月光大好仔细一看,竟是那个昭华上神门下仙童白鹤! 胖瘦阴使最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搀扶,一边问着:“哎哟,小仙童,您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祥云出故障了?” 小童毕竟还是个孩子,从那么高摔下来疼得眼泪汪汪,哭了好半天才出声道:“那猫妖兄弟心生歹意要逃走,我与他们缠斗九九八十一回终不及两人之力,被推下祥云。” 陆清奇不免吃惊:“就这么会工夫你和他们缠斗了八十一回合?” 小童脸红了红,辩解道:“没有八十一也得有个四十九回吧。” 阎流光闻言有些狐疑:“这猫妖身上有我的捆仙索,他们无论如何也是挣不开的,如何能与你缠斗?” 闻言小仙童眼珠子转了转,又有一番解释:“我看他们可怜,觉得如此捆上仙界着实不雅,便给他们解了。” 众人顿时觉得自作孽不可活,但碍于小仙童身份特殊谁也没好意思开口。如此一来事情又变得棘手些。阎流光思忖片刻,吩咐胖瘦阴使道:“既然人才跑,可见跑得不远,你二人随我前去缉拿。”随即又看向黑心,“你带着亡魂回冥府。” 陆清奇赶紧问:“君使,那属下呢?” 阎流光上下扫了扫他,什么也没说。但陆清奇深深有种被嫌弃的感觉。 小仙童见阎流光如此安排顿时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拦声道:“不可!” 阎流光挑眉:“你有高见?” 小童眼神略飘了飘,嗫嚅道:“我来之前已经上审仙司处报备过,如今既办砸了差事放跑了人,上去免不了要被责问,需得劳烦一人随我上天庭解释,不然审仙司的人若是以为我与那猫妖狼狈为奸可就不大好了。” 众人啼笑皆非,但这小童的要求也算合理。胖瘦阴使率先自告奋勇:“我二人同你上去解释,正好拜访下昭华上神。” 小童拒绝:“不可!” 胖瘦阴使很受伤:“为何?” “自然不可。”小童理由十分充分,“你二人既是冥界骨干,理应要去追捕猫妖兄弟。若能缉拿成功,自然可上仙界拜见昭华上神。” 胖瘦阴使觉得这主意十分好,彼时若带着昭华上神的第三百二十八代徒孙上仙界拜见他说不定还得上神另眼相看,再私自传授几招修仙秘术,他兄弟二人自可扶摇直上。 阎流光叹了一声:“如此只能本君陪你上仙界了。” 小童轻咳一声,摇头道:“不可!” 这下连阎流光都不可思议,“又不可?” “如今流光君使位列仙班,君使若上天庭为我辩解,若是不留神落得个包庇仙友的罪名岂不是要坏了您的名声。”小童一脸义正言辞,“我岂可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君使。” 阎流光一听仔细想了想,觉得十分有道理。但又不免担忧,指着陆清奇道:“这倒还有一人,只是他如今被打残,本君倒不担心他身体受不住,只怕这两腿拐着走路影响我冥府形象。” 那小童点头附和:“我也有此意。” 陆清奇内心落下两行清泪。黑心安慰他:“仙界有什么好去的,回冥府治伤要紧。”话音刚落便见众人望了过来,她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只见小童十分恭敬地朝她拱手行礼:“如此,便只能劳烦这位姐姐了。” 黑心正想推辞就听阎流光断然拒绝:“不可!” 众人闻言看向他,他轻咳一声,说道:“她不过是区区一末位拘魂使,上了仙界连基本礼仪都不通晓,没得丢了我们冥府的脸面。” 黑心本来就不愿意去,如今听阎流光这般说倒也懒得计较,但仙童显然不以为然,“君使此言差矣,我仙界自来博大宽怀有容乃大,这位姐姐虽不是我仙界之人,但冥界与仙界向来同气连枝,怎会介意她只是一名拘魂使。何况她是女子,说出的证词更加可信,故而她是同我上天庭的上佳人选。” 小仙童的诡辩能力无人可敌,阎流光也败下阵来,但他思索再三还是说:“如此我同你们一道上仙界,有本君在自然不怕她失礼人前。” 于是一番讨论下来达成共识,由胖瘦阴使去缉拿逃犯猫妖兄弟,阎流光则带着黑心一道上天庭协助仙童复命。至于陆清奇,只能委屈他拖着残躯带亡魂上路。 黑心不会飞,又没有祥云当座驾,小仙童本想带她一程,但阎流光却只是让他领路,自己掐了个诀唤来一只火红色的大鸟当坐骑,一把揽住黑心就上了鸟。 大鸟羽毛如焰,在猎猎风中轻扬似火,极为拉风。黑心坐在鸟背上十分新奇,一会看看脚下白云舒卷,一会又伸手去够彩霞流光,身后的阎流光极为不耐:“你能不能消停会?这般没见识,若是上了仙界岂不是要让人耻笑。” 闻言即刻正襟危坐,此时在天上她不与他多计较,计较的多了怕他把她扔下去就不大妙了。收回东张西望的眼睛,又开始逗弄大鸟脑袋上的毛发。不知是不是大鸟被弄得烦了,随时来个大俯冲吓唬她。黑心不敢再动,暗暗想真是物似主人型,脾气暴躁喜怒不定。 阎流光在身后哈哈大笑,黑心回头瞥了他一眼:“君使,前面就是仙界了,需得注意形象。” 他果然立刻收声,想了想威胁道:“你到了天庭切莫胡言乱语诽谤我,若是被本君知道你造谣,立刻就让你回丰城街道当杂役。” 难怪他死活要跟着上仙界,原来是怕她在其他神仙面前毁他形象。其实他真的是多虑了,她委实没有他那么小心眼。 这仙界倒也不算远,不一会功夫便到了南天门。守将例行盘查了令牌一番便放了三人进去,只是看到黑心的时候多瞅了几眼。黑心心想这仙界的人委实没什么见识。 过了南天门,白鹤带着他们一路朝东,因阎流光不大常来,对路况也不甚熟悉,只是驾着火鸟一路尾随。奇怪的是,这小仙童似乎十分着急赶路,驾着祥云连闯几个路口,直惊了好几个嬉戏玩耍的仙女。 两人心中都不由暗叹这仙界的效率真是高,连回去领罚都如此迫不及待。 三人飞驰许久,阎流光险些怀疑这是不是要飞出仙界的地界,正想着小仙童终于在一块偌大的石碑旁停了下来。黑心在火鸟上颠得七荤八素,好容易到了地方赶紧跳了下来,扶着石碑安抚眼前乱晃的金星。 小仙童收了祥云,指着石碑道:“咱们到地方了。” 两人同时看向石碑处,只见石碑约有两人多高,石身呈低调的青黑色,古朴庄严,石面上只刻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苍山梦泽。 嗯,上神快出现了。 卷一:幽幽冥府 第十一章 仙界 苍山梦泽。 黑心看着这四个大字有些糊涂,阎流光倒是知道这个地方。 自天地初开之际,仙、冥、人界尚未明确划分而治,更不要提还未成气候的妖魔之辈。彼时的四海八荒因混沌初开灵气充沛,三界都想为族人争得最好的地盘。起先还只是口舌之争,后来抢夺愈演愈烈,险些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上古之神开天辟地不是为了让大家抢地盘的,只好站出来做和事老划地而分。 经多方讨价还价,渤海以东非舟车足力之所及处划为仙界,山高三万里,顶平处九万里,珠玉华树珍禽异兽不胜枚举。四海之内平原大川划为人界,地广土沃,珍矿无数,适宜人类耕耘劳作休养生息。而四海平川之底部则为冥界,黄泉碧落、阴气旺盛,又有天堑做屏障,来往亡魂无能逃脱。 如此划分三界族人皆十分满意,唯有一块靠近仙界的山水之地未被划出,因灵气纯净鱼肥鸟壮又被众人惦记上,上古之神盛怒之下大笔一挥,将此处划为自己的地盘,且三界族人未得允许皆不能轻易踏足此地。 此处便是苍山梦泽。 然而时移世易,神族之人凋零,不复往昔辉煌,这块洞天福地最终被划为仙界,但也仅仅是地域上的划分,仙帝王母也没有资格随意将此处占为己用。 上古大神后来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四海八荒内的上神多已成为传说,如今住在此处的怕就是那位后起之秀——昭华上神了。 白鹤站在石碑旁,轻念几个字又单手一挥,露出块水纹镜面般的结界,一脚跨了进去,又回头对身后的两人道,“两位贵客请同我进去。” 黑心不知情况便要跟着进去,却被阎流光拉住,他难得露出正经的神色:“小仙童,审仙司似乎不在此处。” 白鹤闻言跨进去的脚又缩了回来,神情狡黠,“君使有所不知,我们苍山梦泽虽如今地处仙界,但同天庭的人向来不太往来,我与审仙司的人又实在不熟,且这差事是我家上神大人吩咐下来的,既然没办好自然需先回来禀报一声方好去解释清楚。” 这个人情世故黑心了解,所谓打狗看主人,若是昭华上神都不苛责,审仙司的人自然也不好为难他。 白鹤仿佛十分赶时间,一把拉住黑心的手甜笑道:“这位姐姐快同我进来,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说罢,他也不管阎流光,直接拉着黑心进了结界,一下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情况? 若换做平时,阎流光见自己待遇还不如黑心必定是气得牙根疼,但今日之事有些蹊跷,他也不恼,站在石碑前单指敲着下巴思忖了好一会,拍了拍衣袍也气定神闲地入了结界。 且走且看罢。 入了结界,眼前水雾萦绕,灵气扑鼻而来,顿时神清气爽。 白鹤挥手驱散水雾,露出一派浓墨重彩的山水好风光。远处青黛如烟,近处湖泊似霞,凌空处坠下的瀑布如珠玉泣盘,引得一行白鹭轻轻掠过,偶有仙草迎风起舞叽叽喳喳,鸟雀交颈而眠。 小仙童说得没错,她会喜欢这里。 白鹤似乎十分兴奋,拉着她问:“姐姐记得这里么?” 黑心尚沉浸在美景中,也没听清就下意识地摇头:“我第一次来,就算是做梦也没见过这里的景致,如何谈记得。” 小仙童有些失望,但也不气馁,拉着她就朝水泊深处飞去,直到一所宅院前才停下。门口有一个小仙子正在洒扫,见他归来叉着腰就嚷道:“这许久工夫你去哪了?自己贪玩不回来就罢了,怎么还塞了两个……”还没说完便一眼瞅见白鹤身后的黑心,顿时降了几个声调,“怎么又来一个。” 白鹤也不理她聒噪,上前就问:“咱家主人在里头吗?” 小仙子折身继续洒扫,随口回答:“不在。” “不在?”白鹤有些急,“怎么不在,我出门前还在家呢,这是去哪了?” “去北溟了。” “去北溟做什么?有没有说去多久?” 小仙子有些不耐烦:“主人向来是想去哪便去哪,我们哪能过问。至于去多久你也不是不知道,几日、几个月,最多的时候几年都有,归期哪有一定的。” “那白芷姑姑呢?” “也不在!” 白鹤闻言都要昏过去了,“她又去哪了?” “广寒宫召开织锦交流会,她说要略去几日。” 白鹤回头看了眼黑心都要急哭了。黑心见状知道他这是怕审仙司处的人责罚,不由安慰道:“你别急,这审仙司的人想必也是明事理的,我陪着你一块解释想必不会为难你。没有上神大人也是一样的。” 白鹤拉住她的衣袖,试探道:“要不姐姐就在此处多住几日,等我家主人回来再一道去?” 黑心唬了一跳,这怎么合适?正想推辞就听身后有声音道:“如此正好,此处景色宜人,本君亦有意多住两日。” 白鹤面露欣喜:“如此便委屈两位贵客了。” 说罢不顾小仙子的脸色就要领人进去,小仙子本想拦着,但白鹤凑到她耳边嘀咕两句,就见她的神色从惊愕到惊喜,看着黑心的眼神直放光,待两人当着他们的面窃窃私语完后瞬间改了态度,连忙招呼着人往里走,唯恐自己还不够热情。 即便是黑心也觉得有几分古怪了,正想开口问便听阎流光凑到耳边低声道:“先别问,且看看他们要玩什么花样。” 两人就此在苍山梦泽住下,得知小仙童名叫白鹤,小仙子叫绿萝,小院子不算大,但也有好几处厢房,听说这里除了昭华上神还有一个名叫白芷的仙姑,是白鹤正儿八经算得上亲戚的姑姑。 当天夜里阎流光敲开黑心的门,也不拐弯直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黑心累了一天本想脱衣服睡觉了,见他这么晚了还要过来扰她,顿时没什么好气:“我能有什么来历,自出生就在冥府,君使若有兴趣可以去街坊邻里问上一问。” 阎流光不肯放过她,继续问:“你若没什么来历定是招惹过仙界的人,不然他们为何要盛情留你?” 仔细一想那小仙童的举止是有些古怪。从他坠落祥云开始就似乎谋划着要她同他上仙界。可她本本分分地在冥府生活了几百年,连人间红尘都不曾贪恋,何况是这遥不可及的仙界,又何谈招惹过谁。 孟婆婆常说平生不做亏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她自问安分守己,除了……她看了看阎流光。他被她看得发毛,又见窗外的明月大似银盘,往后退了一大步,“你这么看着本君做什么?” 黑心老实答道:“除了君使,属下实在想不出得罪过谁。” 阎流光被她说得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颇心虚地回应道:“你以为人人都像本君这般宽容大度不予计较吗?定是你自己招惹了人还不自知,白白累得本君也在此替你担惊受怕。” 分明是他自己同意要留在此处的! 黑心如今已摸清他的路数,万万不要同他在口舌上多计较,反正怎么也占不了便宜,倒是有些惊奇问道:“君使在替属下担心?” 阎流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什么时候说过在担心你?!” “你方才说的啊。” 阎流光怔了怔,琢磨了下自己刚刚说的话,觉得此女子委实会钻漏洞,他分明是觉得她连累了他,怎么话到她口中就换了个意思,顿时觉得人间一位死去的圣贤曾说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黑心实在困的厉害,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又怕他觉得她举止无状还要再啰嗦,便恭敬提醒道:“君使今日如此费心费力必定是累了,还是快些洗洗睡吧。” 阎流光睨了她一眼:“本君有仙力加持,龙精虎猛,岂是你这等小吏可以比拟的。” 黑心不知道龙精虎猛是个什么状态,但如今她是困得连狗也不如了,老实交代:“君使,可属下累了,想睡了。” 阎流光十分不满:“本君还未睡,你怎能休息?” 黑心见他又要开始不讲理,但自己委实困得厉害,再也支撑不住合衣倒在床榻上,闭着眼说道:“君使不睡是君使的事,属下要休息是属下的事。君使自便吧。” 堂堂流光君使自然不可能去做把一个女人从床/上拉下来这等有辱斯文的事,只能哼了声出了房间。只是才出门就见白鹤同绿萝一脸严肃地站在屋外的回廊下,用近乎防狼的目光盯着他。他摸了摸脸,用自认和蔼亲近的语气问:“这么晚了你们还不休息?” 白鹤反问:“君使这不也没睡。” “本君有事同属下商议,如今商议完了也要回房休息了。” 说完就要转身回房,不料绿萝跨出一大步拦住他,颇不客气地说:“流光君使既是阎君公子,又能位列仙班,自然是高风亮节的楷模,难道不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瓜田李下惹人非议吗?” 阎流光倒吸一口凉气。 长这么大还未被人如此数落过,而且还是两个屁大的小童,居然冠冕堂皇地站在他属下的门口和他讨论男女之事。说他与别的女子也就罢了,还是黑心!如此一想他就牙酸的很。 但他堂堂君使不能同小孩子计较,只能在再三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犯的情况下才被两人放过。 一夜过来黑心睡得极为舒爽,抬脚走出房间却见白鹤和绿萝睡倒在自己门口,听见开门的的动静一轱辘爬起来,齐刷刷地向她问早安。 她问:“你们睡我门口干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 白鹤:“我们晚上出来看星星。” 绿萝:“我们刚刚才来的。” 两人又对视一眼。 白鹤:“对,我们才来。” 绿萝:“对,我们晚上来看星星。” 黑心伸了个懒腰,懒得拆穿两人,踱步向院子里走去,才发现这里有一方池子。池水倒是清澈见底,只是里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委实可惜了些。两人见她对池子有兴趣不由喜不自禁,赶紧凑上来说:“姐姐喜欢这个池子?” 她摇摇头:“不怎么喜欢。” 两人失望:“为什么啊?” “这池子里什么都没有,看着怪空落落的。” 绿萝闻言嘻嘻笑道:“姐姐有所不知,这池子里原来可不是这样。听白芷姑姑说,这里头原本养了许多金色的锦鲤,游来游去金光闪闪可漂亮了。” 黑心又看了看池子,歪头想了想:“金色的锦鲤定是十分漂亮,不过单调了些,若是再种些莲花,衬着白花绿叶更是喜人。” 两个小童激动地直点头:“我家主人也这么说!” 她左右看了看问:“君使呢?” 白鹤答:“一大早好像听到有开门声,估摸是出去了。” 黑心点头:“那我也出去走走。” 说完作势要出去,白鹤和绿萝如临大敌,急忙横成一堵人墙问:“姐姐要出去?最近仙界不大太平,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我难得才有机会来仙界,以后说不定就没这个机会了。” 黑心执意要出去转转,两人无法。倒是白鹤说了声‘等等’就匆匆跑回自己屋内,少时抱出一个围帽给她戴到头上,见她的脸被白纱遮住方满意地笑了笑,“今日日头太晒,姐姐戴着这个正好。” 黑心觉得这个模样太古怪,但挡不住白鹤的一番好意就只能戴着,施施然出了苍山梦泽的结界。 仙界与冥界果然大不相同。其地广袤,每面皆有天门守护,下有弱水之渊,外有炎火之山,远望光芒四射,近观精致旖旎,宫阙壮丽园囿精美,奇花异草珍禽祥兽应有尽有,比传闻都过之而无不及。 因没有祥云坐骑只能踱步慢行。恰巧行至银河边,一头灵巧的麋鹿正低头饮水,见了她竟也不认生,她朝它招招手,欢快地就跑了过来,还围着她呦呦鸣叫。黑心摸了摸它的角,它十分舒服的模样哼了哼,随即蹲下身示意她上来。她也不同它客气,抓着角就蹦了上去,心中却想着这样的座驾不知比那个脾气暴躁的火鸟好多少倍,可惜不能带去冥界,不然她定喂得它膘肥体壮。 有了坐骑自然轻松好多,她也不拘着,随意让它带着她逛。正悠闲自得之际,忽见不远处一道霞光蔓延开来,两排仙子踏着霞光缓缓而行,手中虚托着一顶扬着软纱的轿子,里头似乎坐着什么人,仿佛朝着苍山梦泽的方向而去。 能有如此排场的定是什么仙界的贵人,她知道规矩,抓着麋鹿的角就要避闪开来,却不料那麋鹿似乎极为喜欢霞光,迎着那道光芒就奔了过去。黑心未来得及反应便已到了众仙子跟前。 那打头的仙子十分彪悍,见有仙兽闯过来即刻便施法弹了个光球过来,黑心自然舍不得小鹿受伤,见光球也不算厉害随手便挡了一下。这下顿时惹恼了那位仙子,当即横眉冷对:“哪里来的东西,竟敢叨扰三公主的圣驾。” 求推荐票求推荐票求推荐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卷一:幽幽冥府 第十二章 公主 三公主? 黑心知道自己惹了麻烦,赶忙翻下鹿背,摸了摸有些受惊的小鹿,然后抬手行礼:“吾乃冥府阴司拘魂使,不知是公主圣驾,无意惊扰,望公主和各位仙子不要见怪。” 那仙子显然不打算这么放过她,依旧冷道:“不过是区区冥府拘魂使怎敢跑到仙界来闲逛,惊了公主圣驾不说还逮了仙界的仙兽,你眼中还有没有尊卑贵贱?” 黑心垂下眼皮回道:“佛祖有云,众生不分尊卑贵贱。吾虽为冥府拘魂使,公主为仙界仙子之首,也不过是各司其职,吾实在不太明白仙子口中的尊卑贵贱指的是什么?” 那仙子被堵了个倒噎气,正要发作,却听轿子中的人轻声呵斥:“银铃,不得造次!放她走。” 那被叫做银铃的仙子还有些不服气:“公主,此人行为鬼祟,大半天的带着个围帽颇是怪异,谁知她是不是哪里派来的细作。” 黑心也觉得自己戴个帽子是有些奇怪,只低头解释:“出来前有小童说仙界日头晒,让我戴着帽子。” 银铃闻言嗤笑:“仙界四季如春,气候最是宜人,哪来的日头,真是没见识。” 轿子里的三公主开口道:“姑娘,既然你说你不是,那便把帽子摘了吧。仙界风光艳丽,戴着帽子也看不清楚。” 黑心摸了摸帽檐,本来倒是想摘,只是自己想摘和别人胁迫着摘这两种滋味委实有些不同。但在人家地盘上也容不得她说不,只能点了点头,摸着帽檐就要摘下来。正要掀开,却忽的有一只大手从头顶处盖了上来,又将帽子戴回原位。 回头隔着帽纱一看,是一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的阎流光。 他也不看她,朝着坐轿的方向随意拱手道:“三公主殿下,许久未见,近日可好。” 轿子中的人闻言似乎怔了怔,伸手撩开轿子四周的软纱,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面庞,顿时令万丈霞光都黯然失色。 黑心暗叹公主不愧叫公主,美也美得特别出众。 “流光?”公主看到他笑得十分熟稔:“你今日怎得空来了,往日喊你来却总是推三阻四。” 阎流光微微垂目:“今日我与属下一道到天庭办事,办完便要回冥府了。” 公主偏过头看了眼被他挡在身后的黑心,微微一笑:“原来果真是冥府的人,只是为何要戴着围帽行走?可不许再说是因仙界日头太晒这样打发人的借口了。” 阎流光抢在黑心出声前答道:“她是我的下属,因相貌丑陋不堪难登大雅之堂,我便让她戴着围帽以免吓着人。” 黑心气结,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计较争辩的时候。公主闻言倒是深信不疑,点了点头十分谅解:“原来如此。方才虽与银铃起了些冲突,原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既然是你的属下,自然只是误会。” 黑心赶紧作出表示:“公主宽宏大量不予计较,黑心在此谢过。” 众人听闻皆偷偷笑了起来,连公主也不由掩嘴一笑,“你叫黑心?这名字真是有趣。” 黑心如今早已习惯这样的反应,也不作声,幸而公主对她也没什么兴趣,又转头朝阎流光道:“母后要赐你府邸为何不要?这样仙界冥府来往间不免繁琐,我想要见你也十分不便。” 阎流光抬头定睛看向她:“公主若是想见我,也可以去冥府。” “冥府啊……”公主面色有豫,片刻后又转开话题,“既然你来了仙界不如就多留几日,我今晚在宫中设宴,许多仙君少将都会来赴宴,你也来吧!不可推辞,不然我可是要生气的。” 阎流光眼底闪过一丝情绪,却不动声色淡淡应道:“是。” 公主十分满意,看了看黑心又随手一指:“你也一道来吧,只是戴着围帽参加宫宴实在太怪,本公主允许你可以以轻纱遮面。” 说完也不等黑心回答就放下轻纱,示意启程。 当公主就是好,让别人参加她的宴会已是恩赐,自然容不得拒绝。黑心看着轿子渐渐远去,正想与阎流光争辩自己如何就丑陋不堪难登大雅之堂了,回头却见他望着轿子远去的方向目光深沉若有所思,与往日的他相比着实像个正常人了。 随着人影消失于眼际,他收回目光,转头却猛地对上黑心探究的目光,不由有些窘迫,瞪她:“看什么看!” 黑心“哦”了声,不紧不慢道:“属下只是觉得君使今日格外不一样。” 他继续瞪她:“哪里不一样?” 她歪着头想了想,说:“君使今日似乎格外谦谦有礼有君子风范。” 阎流光闻言哼了一声,神色有所还转:“本君本就是君子典范,不过往日不屑在你面前施展罢了。” 果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君子风范什么的,应该只是对公主而已。 阎流光见她一脸腹诽的表情,问:“你好端端跑出来做什么,你如今身份有异,就应该在苍山梦泽好好待着。不过还好不算太笨,知道戴个帽子遮掩。” “属下目光短浅,就想着以后定是再没有机会来仙界了,便出来走走看看,增长见识。”黑心眼波一转,问,“那君使一大早便不见踪影是去哪了?” “我……”阎流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生硬道:“本君身为仙君,在仙界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何须向你汇报行踪!” 黑心本也就是随口一问,自然不在意他的答案,只低着头不说话去抚摸小鹿的角。阎流光看她模样还以为自己是否话说重了,轻咳一声,道:“你既然喜欢这仙鹿,不妨与它结血盟,以后听便是你的坐骑,只听命你一人了。” 黑心面上闪过一丝惊喜:“我不是神仙,也能如此?” “自然。本君尚未位列仙班时便有了烈火。” 哦,那只喜怒不定的火鸟叫烈火啊,倒是蛮般配。但此时黑心自然不好把这话告诉他,只是笑得十分真心:“那如何结血盟?它会不会不愿意?” 阎流光瞅了一眼那一直驻足不走与她亲昵的麋鹿,觉得真是物似主人型,都一般腻歪柔弱没性子。于是有些嫌弃道:“我看它喜欢与你亲近,应该不会嫌弃你的。只需取你与它的血各一滴融为一体便好。” 黑心依言照做,取血的时候小鹿不但不反抗还十分欢喜,极是顺利的完成了血盟结对。 阎流光道:“取个名字罢,以后若是要召唤它只需喊它名字便好。” 黑心十分高兴地摸了摸鹿角,想了想道:“我看它似乎极为喜欢霞光星辉,便叫踏光吧。” 阎流光摸了摸下巴,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名字哪里有点奇怪,提出建议:“我觉得逐光比较好。” 黑心已经爬上鹿背,慢悠悠地朝着远处行去,声音渐行渐远:“我觉得追着光太累了,不如将光芒踏在脚下来得让人畅快。” 两人回到苍山梦泽时已是午后,穿过结界入了院子见白鹤绿萝正背对着他们说些什么,没有注意到两人归来。 “公主倒是痴情,这么多年了还等着上神,可惜今日又吃了闭门羹,心里指不定有多难过呢。” 说这话的是绿萝,言语间似乎极为感叹唏嘘。白鹤倒有些不屑:“你们女人就喜欢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公主再喜欢上神但上神不喜欢她也没用啊,整天诸多借口上门堵人反倒惹人生厌,我看这次主人突然出门去北溟说不定就是算准她又要来了才躲了出去。” 绿萝有些纠结:“可公主貌若明月争辉,身份又高贵,与主人真的是极为般配。” 白鹤吓得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我的祖宗,你小声点,可别被黑心姐姐听见了。” 黑心想说她已经听见了,可是听见又如何,这公主喜欢昭华上神与她何干啊。 如此想着不免转眼去看阎流光,抬头一看却见他也低头来看她,目光相碰间,两人赶紧转头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这番动静足以惊动两个正以为自己说着悄悄话无人知的小童。两人一副被抓包的表情慌张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黑心摸了摸鼻子没说话,阎流光想起这两位小童昨晚的行径,起了促狭之心,笑了笑随意一问:“你们刚刚说什么,公主来过了?” “嗯,公主登门想邀请我家主人赴宴,只是主人不在家被我们推辞了。”白鹤回道,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咿咿呀呀’喊了一通,苦着脸说,“你们都听到啦。” 阎流光一本正经点头:“听到啦。” 两个小童吓得手脚无措,阎流光还想吓唬他们,黑心不忍道:“我们什么也没听到,只是方才和公主的队伍碰了个正着,似乎瞧见他们往苍山梦泽的方向来了,才猜她是不是来这了。” 白鹤闻言反倒更为失色:“你看见公主了?那她也看见你了?” 黑心有些气闷:“我戴着围帽,她未看见我,不过看见又怎样,我果真丑得不能见人?” 白鹤放下心来,自有一番说辞:“我们苍山梦泽与仙界曾有些嫌隙,虽说时隔多年已无大碍,但小心着些总是好的。” 这番说辞黑心自然不认可,她又不是苍山梦泽的人,仙界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嫌隙迁怒于她。再者,这两个小童的举止实在过于诡异,这仙界委实不是什么应该多待的地方。如此一想,打定主意今晚参加完公主的晚宴便回冥府。 因两位小童对公主的事讳莫如深,黑心与阎流光都未向他们提及夜晚去公主宫中赴宴的事。只是等到了华灯初上之际便悄悄溜出了苍山梦泽的结界。 仙界公主的宫宇自然华丽非常,雕梁画栋,玉阶晶柱,亭阁间星光熠熠霞光蔓延,各季花朵争相怒放。他们到地方后已是灯火通明,仙乐飘飘,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常有各路仙君仙娥驾着仙兽踏云而来,互相拱手问好。 黑心蒙着面纱跟在阎流光身后一路往里走,偶有仙君看到也会上前攀谈两句问候一声,只是自始至终都不多。两人进了内庭,里头已布置妥当,许多宾客已落座互相闲聊,正主却还未到。他们挑了一处不甚起眼的位置坐下,座前的桌案上已摆置了各色水果和美酒。 黑心正襟危坐,阎流光一偏头就能看到她,顿时觉得人生际遇十分奇妙。三日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和这个女人一道坐在仙界宫宴上,看来回冥府后得斋戒沐浴三日洗洗晦气。 正想着,突然有一人举着酒杯走至案前,居高临下道:“这不是流光君使么,今日竟有雅兴来赴三公主的宫宴,可见心头已放下往日芥蒂。” 黑心闻言抬头,看见一身着银色绣金丝仙袍的男子立于跟前,相貌倒是清俊,只是眼角微挑、语气又过于轻佻,颇有些让人生厌。阎流光倒是不动声色,撩起下摆起身,拱手淡声回道:“东湖仙君,许久未见。” 东湖仙君随手拿起案上的酒壶,将杯中酒注满,向阎流光面前一送,道:“今日三公主设宴乃是庆贺成年礼,听闻王母也会赴宴为公主一择佳婿,流光君使应是又有机会了。此事是否值当长歌以和举杯共庆?” 阎流光目光沉着,盯着对方半晌:“东湖仙君,晚宴尚未开始,你已喝醉了。” 东湖见他不接过酒杯,分明是不给面子,当下冷笑一声:“流光君使心仪公主众仙界皆知,虽说被拒但不过是私下里的,仙帝与王母还未正式下诏,说不定尚在候选名单中,你亦还有机会,何必害臊呢。” 周围宾客闻言皆看了过来,交头接耳者众,上前解围的却没有。一时间东湖仙君更以为自己十分占理,举着酒杯不依不饶,硬是要阎流光饮下那杯酒。 阎流光看着杯盏,唇角一勾。黑心见状,暗道不好,在他有所动作前即刻抢身站起,一把夺过酒杯,对着愣在原地的东湖仙君道:“仙君误会了,今日君使本公务缠身无法前来,但奈何公主一再邀约,说不来还要生气。如此盛情下,他焉能不给面子。但既是公主殿下的成年礼,倘若果真要择婿,我们理应共饮庆贺,只是不知道东湖仙君是否也在候选名单中,若是在,我们自当饮下此杯酒为仙君祝贺。” 说罢,撩开面纱一角一口饮下杯中酒,饮完又露出杯底,笑道:“不知仙君到底在不在候选单中?” 东湖仙君瞪着眼,语无伦次:“我……我自然,本君……自然不……” 黑心佯装吃惊:“仙君不在?吾看仙君十分介怀流光君使是否心仪公主殿下,又在公主的宫宴上言语无状咄咄相逼,还以为仙君已十拿九稳要做驸马了。” 东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问了句:“你……你是何人?” 黑心学着阎流光的样子撩了下下摆,缓缓坐下,抬头一笑:“吾乃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平生专对付恶鬼亡魂。” 卷一:幽幽冥府 第十三章 宫宴 如此一闹,场面自然不算好看,众宾客也不好继续袖手旁观,只好上前打哈哈拉走了东湖仙君。 黑心淡定地取过一颗葡萄剥皮塞进嘴里。本来不想戴面纱的,如今倒是要感谢白鹤这个小仙童,不然此时面红耳赤的窘模样定会露了底。正庆幸着却听身旁人低声道:“本君何须你多事帮忙解围?” 黑心一怔,转头看他,却见他一双眼珠子黑沉沉地望着自己:“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君在此被人奚落好笑的很,要你装什么好心,本君也不会感激你。” 黑心又剥了颗葡萄丢进口中,随口道:“君使误会了,卑职是怕你打了人场面闹得太尴尬。东湖仙君被打残倒无妨,扰了公主的宫宴就不大好了。” 阎流光一愣,凑近看她:“你看出我要揍他了?” 黑心点头道:“诚然,他确实很欠揍。” 阎流光撇了撇嘴,轮到黑心转头看他欲言又止,他被她看得心烦,冲她怒目而视:“看什么看!有什么想问的问便是了。” 黑心也不客气:“君使果真喜欢三公主?” 他没想到她那么直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嘴上还要逞强道:“是又如何?” 黑心自然想起今日白鹤绿萝的对话,觉得他单相思也着实不容易,摇了摇头道:“不如何。” 阎流光不肯放过她:“什么叫不如何?你且说说,我是否果真不如昭华上神。” 她又没见过昭华上神,如何能将两人相较,只能低着头不吭声。他却当她不敢说,利诱道:“你说,我保证不打你。” “那卑职说实话了?” “说罢。”他作出洗耳恭听状。 黑心清清嗓子道:“我未见过昭华上神,并不知晓他的模样脾性如何,但若是让卑职选,我也不选君使。” 阎流光顿时气血上涌:“为什么!” 她仗着他不能打她,一一数道:“君使性情暴躁易怒,自大又自恋,嘴毒而且还很小心眼。” 他气得肝疼,当即握紧拳头想朝她脸上一拳挥去,黑心见状急忙指着他的拳头道:“你看,你还说话不算话!” 他忍了又忍,吐纳好几次方气血通畅。公主殿下拒绝他尚且算了,这小小拘魂使也敢如此数落他,简直是奇耻大辱。他闷着头给自己倒了杯酒,顿觉舌尖苦的很,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寥感。 黑心说完是痛快了,但看着他这番模样又于心不忍,说道:“君使也不必自卑,世间好姑娘多的是,公主不喜欢你自有别的好姑娘会喜欢你。” 她哪只眼睛看见他自卑了?! 阎流光忍住掀桌子的冲动,睨了她一眼:“本君暴躁自大自恋嘴毒还小心眼,哪个姑娘不长眼会喜欢我?” 黑心想了想道:“属下愿意回冥府帮你打听打听。” 阎流光:“……你让我静静。” 未有多久,公主终于登场。一袭粉色裙衫若雨后桃花,清新中又有几分娇艳,在座的仙娥皆黯然失色。施施然落座后,朝着众宾客点头示意,曼声道:“今日本公主设宴虽说是为成年礼,但父王与母后已为我加冠多日,今日不过是找个由头寻众位仙君仙娥一道聚一聚,大家不要拘谨。” 话虽如此,下面依然纷纷举杯庆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阎流光既不热情也不寡淡到引人注目,一直是随大流的姿态,再加上他们俩坐得偏僻,公主也未注意到这里。黑心一时有些拿不住他的心思,不知他对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正想着,有好事之人提起方才开宴前的插曲,东湖仙君闻言站起,一脸义愤填膺对着公主拱手道:“今日是三公主殿下设宴,本君本不该多嘴,但此事本君实在忍无可忍必须上禀。”他转头指向黑心这一桌,“今日群仙汇聚,本是值得高兴的盛事,却不知流光君使为何携冥府末等小吏一道同来,还不知所谓坐在席位之上,未免贻笑大方。” 公主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来,这才看见了阎流光黑心二人,转而笑道:“东湖仙君误会了,这位姑娘是本公主邀请来的,自然可以坐在席位之上。” 东湖仙君显然没有料到是这么个情况,有些没脸,却还要强词夺理道:“既然是公主邀请来的,理应感恩戴德恪守本分,公主不知此女子如何刁蛮,竟在宫宴上大放厥词公然羞辱本仙君。” “哦?”公主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关怀道,“那不知她是如何羞辱仙君的?” 东湖仙君顿时噤声,嘴唇上下掀了掀,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自己羞辱流光君使在先,然后被责问是否也在驸马候选名单上罢。 公主端坐不动,微微一笑:“仙界与冥界同气连枝本为一家,仙界掌管天庭仙灵,冥界则手握万物生命,本就各司其职,并无仙君口中的尊卑之分。本公主既然邀她赴宴都不介意,难不成仙君还要在意吗?” 公主来之前就已有仙婢将方才之事禀报,东湖仙君惯常嘴大无脑,她也不甚喜欢他。此时也不由得讽刺两句,让他吃些教训也好。 坐在东湖仙君身旁的人赶紧站起来解释说都是误会,硬拉了东湖仙界坐下。 公主点头笑道:“既然只是误会,解释清楚便好。”说罢转头吩咐道,“将母后赐下的蟠桃端上来。” 众人闻之欣喜,齐声道谢。 黑心坐在下头有些气闷。在冥府的时候,虽说偶尔会因办差不力被吴鬼头责骂,但那也不过是公事公办,大家相处纵然谈不上融洽却也平等待之,从未因身份有别而有过你看不起我我又轻贱你的情况。怎么到了这仙界,时不时便有人拿出身冥府的事说上一说,委实让人费解。 阎流光拿起一个蟠桃递给她:“吃吧,想来你这土包子也未见过,这蟠桃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吃完对你的法力有增益之效。” “不吃。”这仙界的东西如今看着十分倒胃口。 他也不勉强她,收回桃子自己咬了一口,道:“如此你便受不了了?想当初本君刚上天庭受封时不知受了比这多上几倍的气。但本君自来宽厚大度,你比不上本君也无甚奇怪的。” 黑心一听有些好奇:“你父君乃酆都大帝,是冥界最高神灵。这样的身份还有人敢给你气受?” 阎流光轻笑:“恰恰有人说我是子受父荫才有幸受封的,其实谁在乎这劳什子的封号。连累本君时不时要来这仙界应个卯,真是烦也烦死了。”他顿了顿又说,“这个世间总有人目光短浅,在你得道之时背后诸多诋毁,诸如不劳而获受他人庇护之类的,莫听莫管便是,勿忘初心才是最重要的。” 黑心看着他一边吃桃子一边说着这番大道理,觉得有些做作,却又做作得有些可爱。当下心情便好了起来,也拿过一个桃子啃了起来。 唔,味道也不怎么样么。 两人啃桃子啃得不亦乐乎,外头已有人拖着调子喊道:“王-母-娘-娘-驾-到!” 众仙君仙娥纷纷起立,黑心还不知什么情况已被阎流光拉了起来,一起朝着门口的方向行注目礼。 只见庭外走进两排甚为壮观的队伍,皆为羽衣飘飘步履轻盈的仙子,手上托着红色漆盘,漆盘上似乎装着织锦绫罗一般的物什。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人一袭明黄色镶珠翠的裙衫,整个人明晃晃得宛若一盏移动的夜明珠。黑心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看了半天才看清是一个中年美妇,只是虽已到中年,却依然雍容华贵、凝重端庄。若按照人间仙界的换算法,这王母怎么也该有好几万岁了。 王母由公主搀扶着上座,嘴角含笑看着座下宾客:“本宫本不想来,怕打搅了众卿家的兴致,只是今日设宴是为庆贺本宫爱女的成年之礼,理应到席庆贺。”她挥了挥手,让随侍之人将漆盘上的赏赐封发下去,“此绫罗布匹乃近日织锦大会上众仙娥竞比之物,本宫瞧着比往届的质素要好上不少,特意令人取来赐予众卿家,以贺三公主之喜。” 黑心坐在席上,自然也分到一匹,当下觉得王母好大手笔。阎流光也分到一匹,只是颜色过于女气,随手便扔给了她。 王母年纪不小,眼神倒是犀利,一眼就看见了阎流光,顿时眉开眼笑地冲他招了招手:“流光也在?来,到本宫面前来。” 阎流光施施然站起来,目不斜视走至王母跟前,一板一眼地拱手拜礼,道:“流光君使拜见王母,恭祝王母千秋万代、与天同寿。” 王母笑着让他起身不必多礼,接着开始拉家常:“你父君近日身体如何?” 阎流光恭敬道:“我父君身体尚算不错,只是前一阵说腿脚有点不舒服,十分挂念王母娘娘这的蟠桃,说是吃了就不疼了。但我与几位兄长都道他是馋虫上来了,找着借口耍赖呢。” 王母闻言笑骂:“这老家伙都好几万岁了,还如此顽心未泯。他想吃我这的蟠桃还不简单么,非得闹得孩子们为他担惊受怕的。” 阎流光也笑:“我父君也时常挂念仙帝与王母。” 王母感叹:“想当年他同本宫还有仙帝几人最是要好,只是如今各掌两界要务缠身,无暇常来常往了。”说罢,她拉过三公主的手,又拉过阎流光的手,笑眯眯道,“你们几个孩子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如今青娥也已成年,你们两个理该时常来往,互相照顾才是。” 这暗示已十分明显。底下假装喝酒却都竖着耳朵听的众仙皆面露诧色,纷纷交头接耳。只有三公主闻言笑得十分勉强,看向阎流光。 阎流光对上她的目光,不动声色移开,朝着王母点头道:“是。” 宫宴结束后,众宾客散去。阎流光驾着烈火在前闷声不吭,仿佛坐骑也知晓主人心情不好,速度并不快,黑心就骑着踏光在后头慢悠悠跟着,看着前头的背影有几分不明白。看王母的样子显然是十分属意他的,明明很快便可以同他的心上人终成眷属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唉,她觉得这纯属吃饱了撑着。 路过河时,踏光不受控制奔了过去,踢踏着四只蹄子踩水玩。黑心也不拘着它,索性跳下鹿背让它去疯。烈火似乎也有些痒痒,回头看了一眼主人。阎流光瞪了它一眼最终还是跳下来,烈火立刻冲进河里,发了疯一样耍玩,甩了踏光一身水。 黑心哈哈大笑。阎流光撇嘴:“你看你的踏光把我的烈火都带坏了。” 黑心辩解:“这分明才是烈火的天性,是你往日太过拘束它了。” 阎流光撩起下摆在河边坐下,遥望眼前一望无际的璀璨星河,轻声道:“我小时候同我父君第一次来天界,什么也不懂,跟个乡下小子一样,因为莽撞险些毁了王母的一大片桃林,是青娥替我顶了下来。” 黑心随手拔下一根草含在口中,不说话静静听。 “我觉得她长得漂亮心地又好,娶回家一定十分和睦。待到成年礼后我便央我父君去向王母求亲。” “然后呢?” “王母虽没有立即拒绝,但以青娥尚未成年的理由暂时回绝了。” “哦。”黑心觉得可以理解,毕竟人家姑娘还没有成年呢,你非要娶人家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但是王母前脚刚回绝我父君,后脚便派了人悄悄去昭华上神那为青娥求亲。”他苦笑一声,“然而昭华上神想都没想一口就回绝了,理由也没有给一个。为此青娥伤心许久。” 黑心没有料到其中的曲折,嘴微微张开露出几分错愕。阎流光转头看她,耀眼的双眸在其身后熠熠生辉的星光背景下依然夺目异常,“所以你明白了么?我只是一个后补。” 卷一:幽幽冥府 第十四章 内情 两人静默良久,黑心率先打破平静,道:“其实后补也没什么不好的。听闻民间也有嫁娶求亲的说法,派了媒人上门说亲,说是同意便两方结亲相互交好,若是不同意也没什么,直到找到合适的门户为止。” 阎流光瞅了她一眼:“你懂的倒是多。” 黑心谦虚道:“还好还好。” 他又道:“近几年时常有妖邪作祟,扰乱仙界边境,王母属意我不过是为了联合冥界制衡妖魔两界。我与青娥是否互相爱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联姻能给仙界和冥界带来庇护。我倒罢了,只是青娥却只是一心喜欢昭华上神,她嫁给我不会开心。” 说罢重重叹了口气,静待片刻见无人应答,又叹了口气见还是没有回应,转头瞪她:“你怎么不说话?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黑心哭丧着脸,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酸麻得口水直咕噜,急道:“偶椎忙了(我嘴麻了)。” 阎流光急忙上前捧住她的脸细看,皱眉问:“你吃什么了?” 她指了指身下的草,他拔起一根细看,再颇无语地扔掉,淡声道,“这是咕噜草,不小心误食不但舌头发麻还会口水不断,怎么也要持续两个时辰吧,今晚你是不用说话了。” 黑心惊奇:“为神马(为什么)?” 说完感觉口水又冒了出来赶紧捂住嘴巴往里咽,阎流光退开一步呵呵笑了两声:“我怕你一说话口水就会喷到本君身上!” 说完也不理她,召唤烈火回来翻身上背就走,黑心只能唤回踏光跟在后面。 她暗暗想,难怪公主喜欢昭华上神不喜欢你,委实活该。 两人回到苍山梦泽,院宅中灯火虽盛,白鹤和绿萝却不见踪影。正奇怪着却突然听到院子深处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赶忙赶了过去。到了地方却见白鹤同绿萝正万分狼狈地与人缠斗着,与他们缠斗的不是别人,正是白鹤之前说逃匿不见的猫妖兄弟! 眼下也无暇顾及到底是什么情况,两人只能飞身上前帮忙。猫妖双拳难敌八手,不一会工夫便败下阵来,又被捆仙索锁上。 白鹤绿萝同两兄弟皆气喘吁吁地坐倒在地上,阎流光两下看看,问道:“谁能告诉本君这是什么情况?” 绿萝指着猫妖道:“我看他们俩兄弟饿得厉害,好心给他们松绑喂些吃食,却不料这死妖怪趁机偷袭,幸好你们赶来,不然这两个家伙就跑了!” 福星摸着肚子辩道:“你们都把我们关了多久了,一口吃的也不喂,我们不逃是傻子!” 白鹤骂道:“所以这不是给你们吃的了么,结果你们倒好!趁机就想逃。活该饿着!” 阎流光被他们吵得有些头疼,看着白鹤道:“你不是说他们跑了么?怎么我看这情形倒像是被你拘在此处许久。” 白鹤差点忘了这茬,顿时有些心虚,嗫嚅着不敢答话。福星却抢答道:“这小孩骗你呢!那日驾着祥云好好的,眼看就到南天门了,他听我们兄弟俩说着话突然就把我们交给天门守将就单独离去了。然后那守将把我们关到这个鬼地方来,连个人影也没有,还放大话说什么此处是昭华上神的住处,可我们兄弟等了这么久也没看到什么上神的影子,倒是只有这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在眼前晃。” 他一边说一边无视白鹤的白眼,接着道:“我们已许久没有吃东西,今天那小孩说要给我们吃的,我们怎知道是真是假,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阎流光倒是听出其中关键,问道:“你们兄弟俩说着话,他突然就把你们撇下了?” “是啊。” “那你们说了什么?” 白鹤大骇,赶紧想要阻拦,被阎流光一个定身咒定在原处,示意福星接着说。福星见状十分高兴,偏过头回忆了番,指着在一旁猛咽口水的黑心道:“也没说什么,就说起这个姐姐长得十分像我们曾在昆仑山巅处见过的仙子姐姐,顺道问了问这小童仙界的仙子姐姐现在如何了。结果我们话还未问完,他把我们交给守将嗖的一下就没影了。可我们来了此处,莫说上神了,连仙子姐姐也没有看到。” 话说到此处,阎流光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黑心,又转头看向白鹤:“这便是你把我们骗来此处的理由?” 白鹤低着头不说话,绿萝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只能硬着头皮抬头看向一直未开口说话的黑心,解释道:“姐姐你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实在是我们也拿不准你究竟是不是赤颜姐姐,又不知道你若真是还肯不肯同我们回仙界,无奈之下出此下策。” 黑心张了张嘴想要问赤颜是谁,但刚一开口口水就冒了出来,她又闭上嘴,觉得还是暂时不要说话的好。阎流光摸了摸下巴问:“你们既是苍山梦泽的仙童,理应见过你们口中所谓的赤颜仙子,怎么在这猫妖的洞府口却未认出她来?” 绿萝同白鹤一同摇头道:“赤颜仙子已失踪八百余年,而我们是她消失后才被派往苍山梦泽驻守,此前并未见过她。” 福星闻言捆着仙索就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仙子姐姐失踪了?!怎么好端端失踪了?” 此疑问黑心阎流光两人也有,都看着白鹤等答案。谁知他还是摇了摇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只听说赤颜姐姐似乎犯了天条,与天兵天将打了起来,伤了许多人,至于后来去哪了无人知晓。不过……” “不过什么啊?你个小童说话能不能利索点。”连猫妖都忍不住催促。听个故事还断断续续的,以为自己说书啊。 白鹤冲他翻了个白眼,四下环顾了番,低声道:“不过我听说不是无人知晓,而是王母娘娘封锁了消息,不让别人透露。此事虽已过八百多年,但我还是让姐姐戴着围帽唯恐被人认了出来。” 福星听着心都要碎了。他没有想到他朝朝暮暮都想着的女神竟然早在八百年前就失踪了,顿时泫然欲泣:“那上神呢?当初我和我哥在昆仑山巅处见到仙子姐姐的时候上神也在,两人行动言语间十分亲密,我当时还难过了好一阵子,难道上神大人没有照顾好她,任由仙界的人欺负她么?” 绿萝气得跑过去重重踩在他的脚面上,怒道:“你不知道情况就不要瞎说。当时我们主人并不在仙界,待他回来此事已经无法挽回。人虽失踪,但自我和白鹤来苍山梦泽后便见主人上天入地地找人,只要听闻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就立即动身,从未懈怠过。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何看到黑心姐姐如此高兴?!” 阎流光和黑心皆不由沉默。 难道说,昭华上神与这赤颜仙子竟是恋人关系?难怪他如此坚决拒绝了青娥公主的求亲,一切都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 阎流光解开白鹤的定身咒,回头看了看还在努力咽口水的黑心,皱眉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黑心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无法说话。他撇嘴,随手施了个法术解开咕噜草的药力,扬着下巴等她的答案。 她清了清嗓子,发现果然药力退去,正高兴着却突然反应过来,看向阎流光的目光十分不可思议:“君使可以轻易解开咕噜草的药力为何到现在才施法?” 阎流光轻咳一声目光乱飘,没敢说觉得她猛吞口水的样子十分有趣。 白鹤见黑心终于开口,鼓起勇气上前讨好道:“黑心姐姐,我家上神寻你寻的十分辛苦,你可否再多留几日?待我们上神回来一切必定会水落石出。” 黑心摇头拒绝:“我并非你口中所谓的什么仙子,再留下来委实不妥。” 白鹤急道:“兴许只是你忘记了前尘往事,不记得自己便是赤颜仙子。” “小仙童,从一开始你就找错人了。”黑心耐心解释道:“我的确不是你们口中的赤颜仙子。自我在冥界出生已近三百年,我的每一处记忆都属于冥府,从来未有过仙界分毫。试问倘若我真是赤颜,纵然重伤失忆,又怎会突然返老还童自幼年开始生长?何况你之前也说赤颜仙子已失踪八百多年,而我不过近三百岁,若是投胎重生时间也不符合。我自然没有再留在仙界的理由,因为我很清楚我不是。” 一大段话噼里啪啦砸下来,白鹤尚有些晕乎乎的,口中还念叨:“怎么会不是呢,那只小猫妖分明说你们长得一模一样的。” 福星在旁“喂喂”两声,嚷着自己不是猫妖。黑心觉得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回答他:“人有相似罢了。昭华上神如此寻找赤颜仙子我也实在感动,只是他回来若是看到我却又知道我并非他所找之人,只怕会更伤心吧。” 白鹤讷讷不能言语,院子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分外笃定的声音。 “她说得没错,她不是赤颜。” 卷一:幽幽冥府 第十五章 唐信 众人转身去看。一位颇有些年长的仙姑正站在不远处,看着院子里头乱糟糟的情形倒竖着眉头,叉着腰喊道:“白鹤、绿萝!我才走了几日,你们两个谁能来告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看来这便是那位传说中的白芷仙姑了。 白鹤似乎有些怕他姑姑,倒是绿萝一五一十把这几日的事情都说了个清楚。白芷仙姑一边听一边皱眉。黑心隐约觉得这仙姑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谈不上不善却也未必友好。 果然,白芷听罢,对着两个小童道:“好了,你们两个私下做主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也不用等上神回来了,先把这两个妖孽送去审仙司发落再自个回来面壁思过一周吧。”又转头朝阎流光行礼,语气还算恭敬,“这两个小童实在无法无天,竟还敢欺骗君使,望君使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同小孩子过于计较。” 如此一说若还要计较岂不显得他小肚鸡肠,阎流光自然只能故作姿态道:“仙姑言重,不过小事罢了。” 白芷面露赞许,对着阎流光黑心二人道:“都道流光君使有酆都大帝之风范,传言果然不虚。不过既然事情都已告一段落,君使同这位拘魂使者想必公务十分繁忙,我便不多留了。或者你们今日再住一晚,明日再赶路?” 二人对视一眼。 这是…..在赶人? 阎流光自小未见过这架势,尚有些懵,倒是黑心反应快,赶紧道:“仙姑客气了,我们今晚便不叨扰了,即刻就启程回冥界。” 白芷垂目:“如此,我便不相送了。” 白鹤还有些不甘心,嘀咕道:“姑姑,事情还未说清楚呢,你怎么就要让他们走。” 白芷回头瞪他:“我已说过了,她不是赤颜。你还想如何说清楚?” “你怎知不是?!” 白芷瞥了一眼黑心,淡淡道:“你们未见过赤颜,我却是见过的。她们虽长得十分相似,但总还是有些细微差别的,莫以为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就认不出来了。” 黑心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她也不笨,当即拱手拜别便折身走了,免得惹人厌烦。阎流光自然也不好多留,道了声再会便也走了。 回冥府的路上黑心脚步轻快,不过离开两日就有些思归的情绪,说到底仙界再好也不是她的归处。阎流光一路跟着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你果真不是赤颜?” 黑心步速不减,完全不理他。 阎流光受不了这种无视,气得伸手拦住她:“你为何不理我?” 黑心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问:“君使分明可以解开咕噜草的药力,为何眼睁睁看着属下闹笑话?” 原来还惦记这事。 此事阎流光有些心虚,却又觉得不过两日工夫这女人脾气见长,他自觉脾气不能惯,又摆出一副我横你又奈我何的架势道:“本君想解便解,不想解便不解,你区区拘魂使难不成要造反?” 两日相处黑心本对他有所改观,如今看来她真是猪油蒙了心。当下低下头拱手道:“哦,是属下逾矩了。” 阎流光本想挥手说算了,却见她转头又继续朝前赶路,只能嚷道:“你还没回答本君方才的问题!” 黑心马不停蹄地往冥府赶,听到身后的声音遥遥应道:“君使的问题乃私人所问,与公事无关,自然是属下想答便答,不想答便不答。” 回到冥界丰城,她已累得不想动弹,当即躺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一觉睡醒后天已大亮,终于想起来得去看看陆清奇。 来到陆判爷的医馆门口,她左右张望恰巧被陆判爷瞥见,指了指医馆里头道:“那臭小子在里头。” “诶!”她应了一声赶紧穿过拥挤的病人窜进内堂。却见里头的房间内宽敞舒适,隔音又好,陆清奇正翘着腿躺在贵妃榻上吃着瓜子看话本。 黑心心想这陆判爷心果然还是偏着的,外头都挤成这样了还给儿子搞了个贵宾间。 陆清奇扭头见她来了,险些要蹦起来,还好还记得自己的腿伤没敢动作太大,忙嘴上招呼着她坐。她也不同他客气,找了个软座坐下问道:“你这伤怎么样?陆判爷咋说的。” 陆清奇探头瞅了瞅外头,又缩回脖子道:“总是能治好的,只是我爹看我伤成这样险些要去找阎君理论,死活被我给拦下来了。看过伤口心疼了老半天,非要去找老吴请半年的长假,这次我没拦。我这实打实的工伤,老吴屁都没敢放一个。” 黑心羡慕道:“有爹就是好。” “瞧你说的。”陆清奇道,“我还羡慕你呢,可以上仙界去见识。怎么样,仙界好玩么?” 黑心笑了笑没做声。陆清奇见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不好玩?” 她摇摇头,自然不能同他明说仙界发生的事,只道:“我上仙界也不是去玩的,不过办了差事就走,但粗略一看也没比咱们冥府好上多少,还不如做个拘魂使来的逍遥。” 陆清奇点头:“是这个理,哪里都没有自己的家舒服。”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黑心便告辞去阴司报道了。消失两天,同僚们都知道她上仙界去了,纷纷好奇不已上前打探。盛情难却,她只能硬着头皮应付几句。幸而吴鬼头来了,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开。 吴鬼头上下扫了她几眼,似笑非笑:“仙界如何?” 黑心被他笑得惶恐,赶紧低眉顺目道:“不如何。” 吴鬼头对她去仙界这件事似乎极为不满,警告道:“既然不如何下次就警醒着些,不要随随便便离开冥界,以后若是还有这样不打申请随意窜界的事情发生,你这拘魂使想必就要做到头了。” 此话说得算是极为严重了,仿佛她去了仙界两天已是罪大恶极。但她不敢顶嘴,只点头应是。还好吴鬼头见她态度尚算恭敬也未再多说什么,只说陆清奇请长假,让她先带着唐信一段时间,待考察合格了方能让他单独执行任务。 黑心自然应下。 只是这唐信自第一次同陆清奇出任务便倒霉得碰到了猫妖,深受打击,黑心带着他连出了两次任务皆发现他状态不大好,只是畏手畏脚地跟在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她觉得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遂在第三次抽签分配差事后对他说:“我今日身体有些不大舒服,不如你一人去拘魂可否?” 唐信大惊失色:“这……这小生定是不行的。” 黑心自然耐心鼓励了他一番。从拘魂使此职开始说起,工作轻松俸禄可观,又身肩护送亡魂重责,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若是就此放弃定会抱憾终身。而后又一一剖析此次任务如何简单、迈出第一步是何等重要,最后还无限夸大肯定了他的能力,说到后来她自己都热血沸腾信以为真。总之是连哄带骗地将其独自哄出了鬼门关。 看着唐信举着灯飘然远去摇摇晃晃的身影,她也不由捏了把汗,悄悄尾随了出去。 其实方才她说的话也未错,这次抽签的差事实在很简单,不过是拘一七岁小童的魂魄,估摸着是老天也看不过去唐信上次倒霉催的运气打算这次弥补一下。不然黑心也不敢轻易让他单独行动。 此次亡魂是个官府的小千金,因得了天花而死。他们到了官邸,里头已是哭声一片,丫头小厮也没闲着,开始布置灵堂。唐信灭了手中的灯,晕乎乎地朝着哭声最大的地方行去,谁料到了地方却发现此处并没有小千金的肉身,更别提魂魄了。 他蒙了下,不过还算镇定。在院内游廊上左右徘徊寻找许久,终于听到丫头们的窃窃私语。 “唉,九小姐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去了。” “是啊,不过最可怜的是去了还无人理会,只冷冰冰地躺在房内。杨姨娘一连生了三个姑娘,五小姐去了她不过只是看了几眼便跑去老爷面前哭哭啼啼的,想要借着九小姐的死争宠,真是未见过这样的娘亲。” “嘘,这话小声点说,可别让人听见了。” 唐信这下算是捋顺了思路,专朝着僻静无人的房间去寻。果然未有片刻便摸着了那九小姐的闺房。 上辈子唐信压根没有机会进小姐闺房,不料做了拘魂使还有这待遇,尽管不过是个七岁女娃娃的房间,他还是有些紧张,暗道一声叨扰了就穿进屋内。 房中果然冷清清的,只有一个粉雕玉琢地小姑娘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因脸上生了天花落下些许麻子,不过依然可爱的紧。他暗叹一声世道无常便开始在房中搜索小姑娘魂魄。只是寻了一圈未果,他开始紧张出汗,但仍强自镇定,想着或许孩子喜欢躲起来,又仔仔细细地翻箱倒柜找,没想到所有柜子包括床底都找过了也未找着,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坐倒在地上束手无策。 此时有下人进房搬动小姑娘的尸体去灵堂,他直愣愣地坐在房内看着人来人往、人去房空。 黑心在暗处险些就要露面帮忙,但想了想还是退了回来。这寻找魂魄气息也是必学功课,她此时若出面便是前功尽弃。 等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唐信终于拍了拍袍子站起来,朝着外头走去。只见他又在游廊处徘徊,躲在各处丫鬟小厮身后听小道消息。黑心疑心他是不是听八卦听上瘾了,但这次未听多久他便折身朝着院子后的一排房子走去。 他直朝目的地,穿过一间小屋子,一下子便逮住了躲在炕上的九小姐。 要不是为了不被发现,黑心险些想要鼓掌! 这唐信竟有些本事。 此时的九小姐脸庞尤带泪痕,梨花带雨十分惹人怜爱。她睁着大眼睛看着唐信,好半天才问:“你是谁?你看得到我?” 唐信半蹲身子与她平视,因是书生的模样反倒给人几分无害亲近的感觉。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宽厚:“是,我看得到你。” “可是他们都看不到我。”九小姐缩在床炕的角落里,抱着被子,“我很害怕,我要等我乳娘回来。” 唐信沉默了下。他没有告诉她,她的乳娘因为她死了而失去价值,已被逐出府去了。 “你为什么要等你乳娘回来?” “因为只有乳娘最疼我,她会陪我玩陪我睡觉,还会给我唱歌谣。我贪玩受伤也只有乳娘会心疼地掉眼泪。我要乳娘当我的娘亲。” 唐信闻言叹息。 生前他寒窗苦读一直以科举考功名为己任,只是没想到这官宦之家亲情竟如此淡薄,可怜一个小姑娘不过七岁就能分得清到底谁才是真心对她好的人。不由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道:“小姑娘,你乳娘已经走了,你不如跟大哥哥走吧,我带你去一个没有忧愁的地方。” “那乳娘也在那里么?” 唐信思索片刻,如实道:“她现在还不在那里,不过以后她也会去的。” 九小姐似乎十分犹豫,内心挣扎许久方同意了:“好吧,那我就同你去等我乳娘来吧。”她跳下床主动牵住他的手向外走,走了一般又停下脚步,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唐信,“大哥哥,我还有个请求,你可以答应我么?” 唐信实心眼不懂拒绝,点头道:“你说罢。” “自小我就未出府玩过,听我几个兄长姐姐说夜市上可好玩了,你带我去逛逛吧,我保证乖乖的不给你惹事。” “这……”唐信有些犹豫。 九小姐眨巴着大眼睛,仿佛他要是不答应这眼眶里随时都会冒出大眼泪珠子。他只能点头答应了。 黑心觉得这心愿也不算过分,便未出面阻止,一路跟着两人去了夜市。 唐信以前不过是市井小民,这夜市他也常来,一到晚上便有两排商贩摆摊于此,有卖小吃零嘴的、有卖字画对联古玩摆件的、还有玩杂耍讨赏的,十分热闹。以往读书肚子饿了他便会来这吃上一碗馄钝买上两个菜包,十分餍足。如今再以拘魂使的身份来此,竟有几分恍若隔世之感。但九小姐来此可就体会不到他内心的感慨了,看到夜市的热闹繁盛之景犹如脱缰的野马般在来往人群中穿梭不止。幸好她如今只是一缕亡魂,穿过众人也不过只是刮起一阵小风,掀不起什么大浪。只是可怜唐信一个书生,气喘如牛地一路跟着,唯恐有什么闪失。 跑了一阵子,九小姐也累了,盯着小贩手上的葫芦串靶子直流口水。唐信告诉她如今人间的食物她已经吃不得了,她倒也乖,并不做纠缠。再稍作逗留后自觉满足,便由着唐信牵着她的手回冥界。 直到入了鬼门关大门,唐信才松了口气。黑心从身后闪了出来,一把拍上他的肩膀笑道:“这趟差事办得不错。” 唐信唬了一跳,看到是她才压住讶异:“你怎在此?不是说身体不舒服么。”见她只笑不回答便猜到了答案,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难为你还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帮我,小生实在惭愧。” 黑心不以为意,只是十分好奇:“你究竟是如何猜出她在那间房中的?” 唐信笑了笑:“其实也不难。我猜七岁的孩童再贪玩也必不会跑远,定是还在府内。而当时天色已晚,她也不会去府邸的花园中,想必是有些害怕躲在她所信任的人身边,但此人又肯定不是她的亲娘。我听那府中的丫鬟说起今日逐出的一个乳娘是哭着离府的,临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十分留恋。小生故猜这乳娘平日定十分疼爱九小姐,便寻思着去偏院的下人房中找,恰巧走到那又闻到了魂魄的气息,故而一击即中。” 她闻言十分诧异,赞许道:“想不到唐兄还有这等识人断案的本事,你有这般本事在阴司做拘魂使委实是屈才了,理应去第五殿当差,殿君必定十分赏识你。” 唐信不解:“为何是第五殿?有何玄机么。” 黑心笑:“你初来乍到想必还不知道这第五殿的殿君是何等赫赫有名的人物。宋朝包拯,人称包青天,你可听过?” 卷一:幽幽冥府 第十六章 相亲 “这是自然。北宋名臣,以清廉公正、铁面无私闻名于世,且英明决断敢于替百姓伸不平之冤,被百姓称为‘包青天’。是小生十分仰慕钦佩的大人物,也是我考科举挣功名所立志要成为的好官榜样。”唐信说起包拯侃侃而谈一脸崇拜,说完看了看黑心的表情,嘴巴瞬间有些合不拢,“你、你不会是想告诉我……第五殿君是包大人?” “正是。” 唐信的世界观一下子就豁然敞亮了,惊讶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此刻的澎湃心情。黑心可以理解,道:“你有所不知,其实第五殿君本居第一殿,但常因生前职业病犯怜悯屈死的亡魂,屡屡放其还阳伸雪,阎君大怒,将其降调此殿。这押解到第五殿的亡魂通常都是犯了穷凶极恶之罪牵连至家人的,会上望乡台看看家人为其所受之苦再被行刑。殿君最是痛恨自己犯了罪还牵连家人的人,铁面审判之下自然统统入了诛心地狱。” 唐信听罢十分心动:“如何才能调去第五殿?” 黑心牵过一脸懵懂的九小姐朝着阴司方向去,漫不经心道:“想必要向上头申请吧,只是我猜若这拘魂使的差事都办得马马虎虎,想要调去第五殿恐怕是有些难。” 她施施然朝着阴司而去,虽然看不到唐信脸上燃烧的斗志,却依然不厚道地笑了。 也注定是这九小姐同唐信有些缘分。上阴司登记后去了一殿,理应发配十殿投胎转世,却不料这一阵子出生率太低,已无名额。上头就将人丢还给唐信,让其领了人暂且在丰城住下,待有了名额再上十殿轮回。 九小姐欢天喜地说正好可以等乳娘,只苦了唐信束手无策。黑心也没带孩子的经验,让他自求多福便回家睡觉去。不料才到家隔壁王大娘就来了,一进来便兴高采烈的说有好消息。她好整以暇等着好消息,王大娘却卖关子只呵呵笑,恰巧瞥到屋内桌上的两匹布,两眼放光地拿起来看了又看,道:“这料子大娘活了几十年了都未见过,料子滑爽柔软轻若无物,颜色艳丽却不俗气,仔细看面料上好像还镀了层光似的。” 这布料是在仙界参加青娥公主宫宴时王母赏的,她不太懂布料,见大娘如此称赞就说送给她。大娘惊得赶紧推辞:“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这颜色如此娇俏我若穿出去岂不是被城中之人笑掉大牙。要我看,把这布料交给大娘给你做两身裙子,相亲那日穿着这裙子去必定让许先生看得移不开眼。” “相亲?许先生?”黑心尚有些摸不清大娘的来意。 王大娘捂着嘴笑:“看你这记性。大娘之前不是说要帮你说媒嘛,这不有了消息,赶忙趁着你下值过来跟你说了。” 经提醒,她终于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原来那书院的教书先生姓许。见王大娘满面春风的,想必消息还不错,她也来了些兴趣,问道:“什么时候可以搬去书院?” 王大娘哭笑不得:“看你急的。咱们丰城虽说民俗开放些,也没有直接住到人家家里去的。依许先生的意思大家先见个面看看,若是双方皆有意就安排媒婆上门送聘礼,他知道你无亲无故的,说不要嫁妆。只是这聘礼流程上可能也会简单些,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见了面再说。你看咋样?” 她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 王大娘高兴地合不拢嘴,兴冲冲抱着布匹就回去了 又过了许多日,唐信基本已能单独出任务不出差错了,尽管有时会被个别死相比较惨烈的亡魂给吓得脸色发白,但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去第五殿为包大人效劳他也真是拼了。只是因为芊芊,哦,就是那个九小姐年纪太小,他不大放心将其独自留在家中,上值便带着她去阴司,下值又带回丰城照顾,着实累的够呛。黑心替他出个主意,让他将芊芊安置在城中书院里,据说那里还管住宿,这样免得一个小姑娘跟着他住也不方便。 唐信却说这方法早想到了,只是书院如今人数已满,不让加塞。黑心想了想说她来想想办法。唐信十分惊奇:“你有办法?” 其实如今她和那位许先生八字还没有一撇,若是找他帮忙总归有些不妥,但看唐信如今惨绝人寰的脸色又实在不忍,便找了王大娘牵线帮忙,大娘说包在她身上。她便放心地丢开此事不管了。 几日后唐信登门谢礼,说芊芊已入书院念书,送来两筐橘子。黑心推辞不得,只收下一筐解解馋。 只是她没有料到的是,这随手帮的忙竟然给她带来些许麻烦。 那一日天气晴朗,恰巧是她休沐的日子,王大娘便将相亲的日子安排在了这一天。黑心穿上大娘亲手缝制的水红色裙衫,明眸皓齿一笑倾城,看直了王大娘的眼睛,啧啧赞叹着:“我家姑娘就是漂亮,平日里整日穿着那身黑色的袍子真是糟蹋了,如此容颜必定让那许先生恨不得立刻就娶回家。只是这许先生也忒小气,非约你在书院见面,这第一次见面怎么也该在望仙搂摆上一桌宴席方显得郑重。” 黑心倒觉得此举正合心意,他们本就不食五谷了,去望仙搂吃上一顿委实浪费,若是去书院正好可以看看究竟。 施施然打算出门,临出门想了想又随手取了些唐信送来的橘子,想着可以分给学生们吃。 书院在丰城城东,是块闹中取静的好地。此刻书院大门大开着,她也不客气,直接迈脚走了进去。 院中地方颇大,分成好几块格局,学习住宿玩耍皆有一处,每一处都十分实用,并没有什么繁复华丽之处。恰巧走到一处回廊下,白色的墙面上挂着几幅字画,清净雅致,她不大看得懂,却十分喜欢。正抬头看着,有几名孩童玩耍经过,大喊一声:“你是谁?” 她转头,看着他们笑应:“我叫黑心,来找你们书院的院长。” 孩童见她漂亮皆不愿离去,互相推嚷着让别人去喊院长,自己则围着她问东问西。黑心未与孩子打过交道,觉得他们既天真可爱又让人有些招架不住。正不知所措时芊芊抱着几本书出现了,问清来意后便噌噌跑去叫人了。 片刻后有人上前出面解围,哄着孩子们散去后方抬头道:“实在抱歉,今日有课故安排在书院见面,却不料给姑娘惹麻烦了。” 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书卷气十足,语气温和却又不似唐信般迂腐。只这一眼黑心便十分满意,笑道:“许先生太见外了,这哪谈得上麻烦。” 黑心言笑间容貌艳绝,许逸之真是没料到与他相亲的姑娘竟有这番好相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见他似有局促,十分体谅道:“不如找个地方坐下吧。” “这边请。” 他将其引至书房,黑心将带来的橘子随手放在一旁桌案上。他斟上两盏茶,两人相对而坐。他看了看黑心,想着如何开口方不唐突,却不料她已先开口:“许先生,不知你对我是否曾有耳闻,吾现任冥府阴司拘魂使,因差事繁琐,偶有休沐,敢问你是否介意。” 许逸之抬手一笑:“姑娘这般相貌才能,本是在下高攀了,如何敢谈介意。只是在下因书院事情繁杂,学生们也需要照料,本不欲结亲,却难敌街坊的热情,如今见到姑娘更是怕委屈了你。” 黑心觉得此人虽为读书人却不傲慢,两人又各自有事忙碌可以互不干涉,心下更是十分满意,觉得相处起来必定极为和谐,正想谈谈进一步的事宜却突然闻得屋外一阵吵闹,并不似学生们的玩耍声。两人对视一眼皆起身走出屋外。 此刻院子里有站了一拨人,约莫有五六个,正叉着腰喊:“让院长出来!” 许逸之虽疑惑,却还是上前一步:“我就是这里的院长,你们找我何事?” 几人看过来,领头的是一个妇人,样子十分不善,扯着嗓子问:“听说这几日你招进了一个女学生,那为什么我领着孩子来书院念书却说名额已经满了?” 黑心怔了怔。他们口中的女学生不会是指的芊芊吧? 许逸之沉吟片刻道:“书院招生并不是许某负责,是书院的张生负责,只是今日他休沐,你的孩子为什么没有资格进书院可以明日再来对峙。至于芊芊这个学生,资质出众,才思敏捷,确实是许某亲自录取。” 那妇人却不买账,只冷笑:“你承认就好,我可听说了,那个女学生可是因为裙带关系才进了书院。什么资质出众才思敏捷啊,除了本来就出生在丰城的孩子,其他人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谁还记得念过什么书读过什么诗啊!” 其他人纷纷出声附和:“说的没错!是这个道理!” 黑心算是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敢情这是因为她而给书院惹上麻烦了。当下快步上前,朗声解释道:“这女学生是我推荐来书院的,并不关院长的事。” 妇人上下扫了她几眼,对着身后几人指指点点道:“就是她就是她,我可听说了,是她收取了学生家长的贿赂,又来勾引书院院长,才破格录取了那个学生。你们看她这长相,可不是个狐媚子么。好像还是阴司的什么差吏,果然是官商勾结狼狈为奸!” 众人一听,情绪更为高涨,讨/伐声一片。 黑心一向自以为脾气甚好,不轻易为何事动气。可如今听这妇人在这妖言惑众真是孰不可忍,大喝一声:“你这等妇人如此长舌小人,是如何有资格住进丰城的?怎未被分配进拔舌地狱!” 妇人一听也有些怵,来丰城的人自然知道因果报应,当下也不敢放肆,只嘀咕着什么敢做不敢当、做了就要认之言,还说要告到阎君那。黑心听了当下冷笑,只道随意去告。 妇人虽没动身,却有在书院外张望的群众捅去了阴司处。未有多久便有差吏将闹事者,黑心还有院长都带到了阴司。 吴鬼头有些头疼地看了看堂下站着的人,尤其是黑心,简直起了杀人的心。黑心此时倒不怵吴鬼头的目光,腰板挺得直直的,只道:“吴头勿顾念属下的身份,秉公办理即可。” 顾念你个鬼! 吴鬼头差点就要脏话破口而出,到底还是及时收住了。自古以来,虽说阴司除了处理亡魂登记等事宜外还兼顾着丰城的治安问题。但也不想想丰城是个什么地方,来到这里的人有几个敢犯事的,还想不想顺利投胎入轮回了? 故而数万年来大家都安分守己,从未有过需要升堂处理案件的时候,顶多有些民事纠纷,随便派两个小吏前去调解调解便罢了。这阎君为了精简人员从未在阴司安过能审案子的官员。这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当下吩咐底下小吏跑一趟阎君府,只等着上头来个人接下这烫手山芋才好。 谁料还未等小吏归来回禀,就见另外一个小吏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吴、吴头,殿君、殿君来了。” “殿君?哪个殿君?”吴鬼头也是惊出了一身汗。这阴司几时能劳动殿君驾到了?这下事情闹得算是大发了。当即又剜了黑心一眼。 “是、是第五殿君,阎罗天子包大人!” 卷一:幽幽冥府 第十七章 包拯 小吏尚在结巴着回话,吴鬼头已经眼尖地瞅见堂外正有两人步速匆匆朝里走,当即挥开小吏,赶忙迎着那打头走在前面的男人拱手行礼:“属下参见殿君,不知殿君百忙中屈尊至阴司有何贵干?” 此人一脸黑面,留有胡须,约莫六七十岁上下的模样,但精神矍铄十分健朗,正是鼎鼎大名的包拯包大人。 包拯表情严肃:“听闻阴司有案件却无官员审理,想着这冥府除了本君应该再无更合适的人选了,故而毛遂自荐来此,希望能尽快协助阴司破案,为冥界献上一份微薄之力。” 原来如此! 堂下站着的人皆面面相觑,没想到区区小事竟能招来传说中的包大人,不知是喜是悲。 这跟着包拯来的还有一人,是第五殿的主簿。他一路步履匆匆跟来此处,看着殿君一脸大义凛然的表情,暗叹这哪是想要为冥界出力,分明是手痒了,一听到有案子连自个殿中的事都不管了,眼巴巴就跑了来。 吴鬼头不知其中缘故,自然十分诚惶诚恐:“殿君来此破案自然是大材小用,且等属下布置下升堂所用之物。” “不必了,破案要紧,这等细枝末节何须在意。”包拯大手一挥,随手拉过一把椅子,道,“现在可以升堂了。” 众人静默一片,主簿朝吴鬼头使了使眼色,还好吴鬼头还算机灵,差底下小吏吼了声“威——武——”就算是升堂了。 包拯指着几名闹事者道:“你们几个先来说说事情的经过。” 话音刚落,那几人便迫不及待将事情经过夸大了无数倍再供述公堂。尤其是将黑心如何收受贿赂又如何以姿色勾引许院长叙述地绘声绘色,像是亲眼所见一般。黑心自觉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辩驳,只等那几个闹事者先说完再开口。不料包拯却并未先让她开口,只是看向许逸之,问道:“你可有因她的关系收取那个女学生?” 许逸之怔了怔,虽说其中有王大娘来托付的缘故,但更多的确实是之前所说的看重了芊芊的聪颖。正犹豫着,包拯重重地拍了下椅子扶手,喝道:“公堂之上岂能犹豫,若有不实之处本君定不轻饶。” 许逸之方俯首道:“殿君明鉴,在下确实在几日前受街坊王大娘之托,希望书院能收下一名女学生,名叫芊芊。” “传王大娘!”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王大娘就被带至阴司,一见到传闻中的殿君吓得双腿发软。一转眼看见了同在堂下的黑心,更是莫名其妙,想要问问发生什么事了却又没这个胆子。包拯此刻已发问:“王氏,你前几日是否托了书院院长许逸之收取一名女学生名叫芊芊的。若是,是你自己所托还是受人所托?” 王大娘活了这么久还未上过公堂,怵得很,听闻大老爷发话赶紧知无不言:“确有此事,不过老妇是受黑心姑娘所托。殿君若不信可以问黑心,她也在堂上。” 黑心的心蓦地颤了颤,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王大娘被带来前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更不知此案中黑心已成了那收受贿赂又勾结书院院长的被告。此刻看向黑心的目光中还带着期冀,却不料她此时嘴角一番苦笑,已是自身难保。 包拯这才问到她:“黑心,你与那名女学生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会与她进书院念书扯上关系?你虽为拘魂使,但也要据实作供。若有冤屈本君自会为你讨回公道。但若有不实,本君也会秉公办理绝不偏袒。” 之前众人一番断章取义的供词已将黑心的信心打落谷底,她此刻不敢再说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鬼话了,赶紧解释道:“启禀殿君,那芊芊是半月前我与同僚唐信一道拘回的亡魂,因十殿轮回名额暂满,遂被发至丰城暂住。但因其年幼不可独居,唐信悯其可怜便收留至身边,但因差事繁忙不能时时看顾,属下便建议他将其暂时安置于城中书院,只是因书院名额已满,属下便托了王大娘试试能否将芊芊加塞进去。”说完顿了顿,又赶紧补了一句,“但请殿君明鉴,属下并未收取贿赂,也并未与院长有何不端的行为。” 包拯点头:“此法甚好,并无不妥之处。” 那几名闹事者见状又赶紧喊道:“殿君大人,我们的孩子都进不去书院,那个女学生却如此轻易进去,若不是两人之间有何关系,院长为何如此偏袒那名女学生?” 包拯只得再问:“那你同许逸之有何关系么?” 黑心顿时哑然,同许逸之互视一眼,心中皆飘过天要亡我四个大字。 那妇人见两人不说话,十分得意,抢先道:“殿君大人,我可听说了,两人正要论亲呢。”像是怕殿君不信,又拉过一旁还一脸迷茫的王大娘道,“大人可以问王大娘,是她从中牵的线拉的媒。” 殿君看向王大娘,王大娘已吓得跪倒在地:“大人明鉴,老妇只是做媒啊,并无犯任何违法的事啊。” 包拯沉吟:“看来你二人确实有因裙带关系私相授受收取学生之嫌哪。” 黑心顿时感觉空中劈下一道雷电,砸得她眼冒金星。正不知所措之时,又听到有小吏说唐信带到了。她赶忙转头去看,却见唐信本一脸懵懂,但当看到殿君一脸黑面、额有弯月的标志性相貌后瞬间似打了鸡血,俯首朗声道:“属下拘魂使唐信参见殿君大人!属下对殿君之仰慕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但显然包拯被人仰慕惯了,只是一脸淡然地挥了挥手,问了几个关键性问题:“你是否托被告黑心替你办妥学生入书院之事?又是否贿赂被告黑心同书院院长许逸之?据实禀报,万万不可因同僚关系包庇罪犯。” 唐信怔了怔,回首才注意到黑心也在堂下,压下心中诧异道:“禀殿君,属下确实托黑心帮忙办理芊芊入学院一事,只是这纯属朋友间互帮互助,何来贿赂一说?望殿君明察。” “哦?”殿君摸了摸胡须,“你果真未送过任何东西?” “这......”唐信向来正直,说不了假话,只道,“要说东西,属下确实曾送过两筐橘子登门酬谢,只是她不愿意收,属下再三坚持下才收下其中一筐。只是这橘子委实值不了几个钱,谈不上贿赂啊!” 那妇人又插嘴道:“殿君,今日早上有人看见黑心拎着些橘子上了书院,可见正是那贿赂之物。妇人不太懂大道理,但是也知道勿以恶小而为之,这橘子虽不贵重,但若是送了,这书院院长可就逃不了收取贿赂之嫌哪。” 包拯目光如炬地看向许逸之:“许逸之,你今日是否收了黑心所送的橘子?” 许逸之想起桌案上的一篮子橘子,简直无从辩白,只得俯首承认橘子如今确实在他书房之内。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段公案若是判了罪怕是要成为史上最大的笑话了。 黑心见许逸之脸色灰白十分内疚,这真真是白白连累了人家,正想将罪责统统担下。突闻外头又跑进一小吏,正是吴鬼头之前派出去询问上头意思的人。他瞅了瞅已坐在堂上的殿君包拯,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但脑子不容转弯话已出口:“阎君听闻有公案,特派了流光君使前来审理。” 卷一:幽幽冥府 第十八章 退亲 吴鬼头心下郁闷地直想吐血。 一件小案子却招来两座大神,这下谁审理才好。他觑了觑殿君的神色,此时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来。而阎流光已慢悠悠地晃了进来,首先看到的就是跪在地上垂头丧气的黑心,心下一个乐呵,面上却不显出什么。再往里走,才看见坐在堂上正襟危坐的第五殿君包龙图。 一个怔忡间脑中已百转千回,当下拱手道:“原来殿君已屈驾前来审理此案,那流光自然不好再插手,这便告退。” 说罢转身就要走。 不过走了几步,就被身后一道人声喊住:“君使且慢。” 他将将停在黑心的身旁,回头,挑眉问道:“刘主簿叫住本君还有何事?” 叫住他的是随殿君同来的刘主簿。他道了声稍等,就低头对着包拯一阵耳语:“殿君,君使是阎君特派来审理此案的,名正言顺,万不可往外驱赶,不如一道审理。人间还有三司会审呢,多个人参考意见也无不妥。” 开什么玩笑,那流光君使虽在冥界阶位不如殿君,但怎么也是阎君的亲生儿子,哪能为了如此小的一个案子得罪了他。只是殿君向来不大理会这其中的人情世故,但作为身旁的主簿怎能不为主子多提溜着点心。 包拯听闻也是这个理,对着阎流光道:“既是阎君特派,一道审理便好。” 阎流光笑道:“既然有殿君主审,晚辈不敢谈审理,只坐着一道给些建议便是了。” 说罢,一屁股坐在了吴鬼头赶忙搬来的椅子上,那潇洒的姿态不像是审案的,倒像是来听戏的。 因怕他不知前因后果,众人又将事情经过叙述了遍。他听完先是沉默不语,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黑心同许逸之之间,当下笑了笑,看向包拯:“不知殿君对此案有何看法。” 包拯道:“此案说来简单,不过是有人状告拘魂使黑心同书院院长许逸之因裙带关系收取贿赂私收学生入书院之事。经本君盘问,他二人确实有联姻结亲意向,又恰恰收了唐信的橘子。这罪名怕是跑不了。” 阎流光瞥了眼垂头不语的黑心,说道:“依晚辈看,此案有两个关键。” “哦?你且说来听听。” “一是他二人是否已经结亲,二是那橘子是否果真是黑心私自收取送给许院长的。”他声音淡淡的,“若是二人只是由媒人拉媒保亲但最终却不了了之,实在称不上有何裙带关系。再者,那橘子若只是黑心带去书院,却又带了走,又何谈贿赂之说?” 说罢又凌厉地扫了几眼那几个闹事者,语气讥讽:“倒是那几个聚众闹事的人,无端污人清白,无中生有造谣生事,其心可诛。” 那几个闹事的人闻言吓得脸色惨白,连呼冤枉。 包拯多看了阎流光几眼,摸着胡须不说话。 阎君这儿子不愧是亲生的,嘴皮子上下一翻就把原告说成了被告,被告说成了受冤的。这套说辞颇有教唆被告临场翻供之嫌,可仔细研究起来又不能说他错了。毕竟那几名闹事者造谣的意图太过明显,只是恰好黑心同许逸之要结亲,给了他们诬告的机会。 包拯虽多年不断案,但也不会由着那几名闹事者和几条无稽的口供牵着鼻子走,当下瞥了一眼黑心,问道:“黑心,你可有话要说?” 黑心愣了愣,抬头看向阎流光,却见他只是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她一眼。当下不再犹豫,朝着包拯叩首道:“殿君明鉴,卑职与许院长初时确实是由王大娘保媒,但两人今日不过是头一次见面,更是在书院书房这等圣贤清净之处,如何会有那妇人口中勾引院长这等苟且之事?何况今日一见发现两人话不投机,实在无法结亲。”她顿了顿,看向许逸之,“许院长宁愿教授城中孤苦孩子也不愿去投胎轮回,可见其高风亮节,又岂会为了那区区几个橘子就做出私收学生之事?殿君不妨明察为何书院张生不愿意收取那几名闹事者的孩子再做论断。” 脑筋转得倒快,还不算太笨。 阎流光眼角一弯,又及时收了回去。 包拯让人传张生上堂。 张生上堂后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一五一十将那几名闹事者的孩子如何不学无术不尊师长等劣迹供述公堂,听得那几个家长脸红脖子粗,再也不敢撒野放肆。 此案基本已有论断,包拯看着堂下众人,朗朗之声响彻公堂:“堂下刁民无故造谣污蔑他人,又聚众在圣贤之地闹事,其罪不可恕,发配至一殿,由一殿殿君依罪论处,看是否还有资格再入丰城等待轮回!” 堂下几人吓得大呼饶命,但立刻便被吴鬼头的人拉了下去。 包拯又看向黑心许逸之二人:“你二人果真不结亲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结亲了。” “如此。”包拯轻咳一声道,“你二人此次虽逃过一劫,但往后万万要小心谨慎,莫行差踏错给小人可趁之机,不然本殿君会后悔今日放了你们。” 两人闻言自然点头叩谢。 说罢,包拯长吁短叹地走了,主簿一路尾随,只听得这位殿君嘀咕着“此案太小委实不过瘾”之言。唐信眼见偶像走了,火急火燎地跟黑心点头示意了下便也追了出去。 黑心舒了口气,直起身子,一抬头却见许逸之正看着自己。两人一时间相对默默无言。气氛正尴尬,旁边有人清了清嗓子,语气半调侃半嘲讽:“你们目光这般痴缠,本君是不是应该觉得你们余情未了,需要再请殿君回来重新审理一下此案啊?” 两人回过神,许逸之率先朝阎流光作揖道谢:“得君使出言相助,许某感激不尽。” 阎流光并不买账:“本君向来公事公办,何来相助。你莫要乱说诋毁本君清誉,不知情的人听见还以为本君包庇你们呢。”他眼梢一挑,看向某人,“你有什么话要同本君说么?” 今日的黑心一袭水红色裙衫一扫以往着黑袍的沉闷,极为明艳照人。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倒人胃口:“君使公正无私,一眼便看出有人造谣生事,还我二人清白,实在是英明至极。只是属下今日只因几个橘子便被人诬以私相授受之罪名,实在不敢对君使过多言谢,只愿今后为冥府更尽心效力,以报君使之大恩。” 鬼要她为冥府尽心效力啊?何况她为冥府尽心效力又跟他有一铜板关系么? 阎流光憋了一喉管血,硬是忍住没喷出来,眼睁睁看着二人相伴离开阴司。 黑心同许逸之在阴司门口又相对站了会。两人一个住城东一个住城西,又都有要事在身,以后必定极难相见了。此番乌龙案件闹得两人皆悻悻然,还是许逸之先苦笑道:“是许某没有福分,无法与姑娘携手相伴一生。” 他如此说倒让黑心愈加无地自容:“你快别这么说,是我们没有缘分。我自幼便生在冥界,孤苦无依又无父无母,好不容易有人给我介绍一门亲事却又被我自己给搅黄了,还差点连累了你,可见我是个扫把星,这次未结成夫妻兴许对你我来说也是件好事。”她如今的心情难以言喻,说不出的怅然,却只能强颜欢笑故作洒脱,“许院长是咱们冥府丰城人人皆知的名士,将来必定会有很多好姑娘等着嫁给你。往后说不定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黑心在此祝福公子能尽快找到一位合心意的人,同你一起照料书院中的孩子们。” 许逸之看着她,半晌方回了句:“你是个好姑娘。” 黑心十分欣慰,这般简单的一句话胜过那种客套俗气的一百句赞赏。如此,两人互揖作别,再无相见的理由。 她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坦白说,不过第一次见面,除了些许的好感再没什么其它的了。可自王大娘热心牵线后,平日虽不大放心上,可总归有那么些期盼,觉着在冥界孤单了近三百年了,以后若是再受什么委屈总也有个贴心人可以说上一说了。结果还没开花,树就枯了。心下多少有些唏嘘,觉得自己说不定就得一辈子这么孤单下去了。 王大娘从阴司衙门里一步三晃地走出来,还有些懵,看到黑心在大门口瞅着许逸之的背影发呆,心中也有些可惜。几步走到她身边,说道:“黑心啊,是不是大娘说错了话,害得你没了好姻缘?” 黑心回神,看见王大娘一脸内疚,赶紧道:“大娘不过据实作供,哪谈得上说错话。何况本就是我托你办事,白白累的你一把年纪还要上公堂。而且您老伴阳寿将近,若是害你不能一同入轮回才是我造下的罪孽。” 王大娘见她不怪罪才安下心,指着衙门里问道:“黑心啊,那里头后来来的人是阎君的儿子啊?大娘前些日子见过他,他一开始鬼鬼祟祟地在你家门口附近徘徊,我看不过眼过去询问,却不料他拉着我直打探你的事,从出生到做拘魂使,恨不得把你八辈子的事都问得清清楚楚。当时大娘我不认得他,还以为是哪来的毛头小子觊觎你长得好看,自然没多搭理他。如今才知晓他身份如此显赫,倒也不失是个夫君人选。” 黑心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最后方醒过神,问:“他什么时候去的我家?” 王大娘想了想回答:“就是你上仙界那两天。” 她突然想起那日住在仙界苍山梦泽的第二日他曾消失半日,原来是回冥界查她来了,难怪问他时神色闪烁。不过她身家清白倒不惧他查,当下对大娘道:“以后他若是还来大娘只管如实相告,不必遮遮掩掩,倒显得我们胸怀不坦荡。” 王大娘听她这么说只当她也有意,连连点头道好。 白驹过隙,又是半年过去,陆清奇销假回阴司上值,唐信意外得了包拯的青眼,被调去了第五殿做文吏。陆清奇闹着要唐信请客吃饭,三人便去了丰城最有名的望仙搂,边吃边聊。 陆清奇唏嘘道:“不过半年工夫你就另谋高就,我和黑心还有的熬。唉,可见多读书是好事,难怪我爹当年拎着我的耳朵要我上学堂,现在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黑心笑他:“怎么来不及,只要陆判言语一声,吴头必定放你去书院学堂,只看你肯不肯了。” 陆清奇嘿嘿一笑:“我就随口说说,你可别和我爹说,他真做的出让我一把年纪还去念书的事。” 唐信去了第五殿,往日只管做些文书整理工作,但好歹不需要再跑出去见识千奇百怪的亡魂,心下虽十分满意去又不好得意在脸上,谦虚道:“不过是整理文书,谈不上高就,反倒不如拘魂使自由。” “要说自由定是不如我们,放眼整个冥府,有谁能自由出入人间,偶尔还能打个牙祭。”陆清奇其实极为满意现状,这拘魂使的差事还是他和他老子求来的,不然以陆判爷的能力,怎么也得让他上殿君处谋个正经职位才算合心意。 他抿下一口酒,顿觉舒坦,朗声道:“不过你如今怎么也算是殿君看重的人,可千万别忘了我们。” 唐信初来冥府便得他们照顾,即便如今不在一处办差心下也惦记着,连道不敢忘。几杯酒下肚,突然轻拍了下桌子,对着二人道:“我前几日听刘主簿说起过一事,说是有些人死后上了奈何桥,三生石前一站却照不出前世今生。这样的人身世定有玄机。” 陆清奇“嘿”了一声,看向黑心:“你不也照不出么?” 黑心摸了摸鼻子道:“那刘主簿说的死去的亡魂,可我是打有记忆便在冥界了。这两者之间兴许还有些区别。” 陆清奇不以为然:“我看没什么区别,我瞧你便不是一般人,说不定有什么大来头。” 她哭笑不得:“你瞧我怎么不一般了?之前也未听你说过,如今倒听风便是雨了。” 陆清奇竖着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你看整个阴司就你一个女的,我上阴司办差还是我爹托了人,你无父无母怎么就被阎君钦点成了拘魂使。以后若身世明了,指不定得吓死我们。”他又看向唐信,问道:“那你可问清这样的人身世到底有什么玄机。” 唐信摇头:“刘主簿未明说,只说是身世离奇。但我尚留了个心眼探了下口风,问他到底有没有办法知道自己的前尘往事。”他瞅了一眼黑心,却未接下去说。 陆清奇急了:“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存心让她急死啊。” 黑心实则不急。 若是两百年前她定是十分好奇必定打破真相查到底,若是一百年前只要有机会她也定不会放走,可放到如今,三百年的差事办下来虽谈不上心如止水,但也称得上宠辱不惊了。身世如何都抵不过当下。如今上值做着拘魂使,下值了同他们上酒楼唠唠嗑,偶尔上人间见识见识风土人情其实挺好。 唐信道:“其实刘主簿说得也不大清楚,只说照不出前世只因心窍被封闭,要么就是三魂七魄长得不齐全。若是想长囫囵个,那需要一件魔界至宝,找到了吃下去就行。” 陆清奇十分遗憾道:“你这说了等于没说。魔界至宝!从哪才能得来魔界的东西,何况还是至宝。就算侥幸得了,还得吃下去。谁能保证吃下去没点什么后遗症啊。” 唐信点头:“所言甚是。那你们当我没说。” 三人吃罢酒就要散去。临了,趁着陆清奇走远,黑心顺口问了句:“你问过刘主簿那魔界至宝是什么吗?” 唐信答:“好像是叫什么紫色曼陀罗。” 打滚,留言呢?票呢?支持呢? 卷一:幽幽冥府 第十九章 抽签 紫色曼陀罗? 有些耳熟。 不过她也就是顺嘴一问,对自己的身世也不甚好奇,便丢开此事不理了。 第二日上值,又到了抽签决定差事的时候。黑心抄着手就往阴司拘灵阁去,刚到那就觉着今日情况有些不妙。几位到场的同僚面色古怪,彼此瞎递眼色,纷纷露出焦虑的神情。古人说得好,前车之鉴不可忘。这帮人为了阎流光曾给她穿小鞋的事她分分钟不敢忘记。立刻上前拉了早到一步的陆清奇问:“什么情况?” 陆清奇见她来了赶紧低声道:“上头派了一个棘手的差事下来,说是要去北溟拘一个千年大妖的魂魄。据说这货法力高强异常难抓,且已经死了好几天了,这魂魄都不知躲哪里去了,大家都不愿跑这趟差事。何况北溟路途遥远,咱们鬼门关在那不设卡口,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四天,纵然好运气拘到了,回来路上还得防着魂魄跑了。” 黑心不明白了:“既然这妖法力如此高强,怎么好端端死了,再坚持坚持飞升成仙也不是不可能呀。” “可不是说嘛。”陆清奇一脸八卦,“这货就是飞升渡劫失败被九道天雷给劈死了,而且还是第八道给劈死的。你说这妖的怨气能有多大?现谁去拘它可不正中刀口上嘛。别魂没拘到,反倒自个给被打散了。” “那这样的狠角色怎么派我们去,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呢?” 陆清奇凑到她耳边道:“我听吴鬼头说最近他们常念叨事太多精力不够,要咱们阴司多培养人才。总之你别为了做人才白白往上凑,这种事说不好就成了替死鬼。” 黑心深以为然,不过环顾周围,今日到场的人少说也有三十几个,她不信自个运气能这么差,倒也安定不少。 时辰到了,吴鬼头宣布抽签。众人围了上去,谁也不敢第一个下手去抽。恰在此时有人经过把头一探,“咦”了一声:“这么热闹?” 黑心一瞅,暗暗两眼一翻,不过也不敢太过明显,往角落退了几步。 吴鬼头见他来了,立刻拍马迎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里边请。” 阎流光提着袍角就踱了进来,状似无意瞥了眼角落里的影子,转头问:“这是怎么回事,个个都杵在这,不用做事了?” 吴鬼头深知阎流光爱挑刺的毛病,不敢隐瞒,一五一十汇报了个清楚。但显然这样也没能让他满意。只见他皱着眉头,训斥道:“就为了这点小事便各个犹豫不决,耽误了拘魂可是大罪。若是我父君怪罪下来,连本君都保不住你们。” 一番威吓吓得众人冷汗直流,谁也不敢辩白。只听他话锋一转:“也罢,就让本君来帮你们一把。”他朝着吴鬼头伸手,“来,把拘魂牌给我,你们轮流到本君手上来取。本君倒要看看有谁敢躲着不抽的。” 黑心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有心想赶上前趁乱去抢下一支,却不料众人都有这个想法。顿时一哄而上,轮到她时阎流光手上还余两支拘魂牌。只有她同陆清奇还未抽到手。 这时众人都已经取了签子看,皆互相询问,发现都只是普通拘魂牌,不由庆幸。 陆清奇见状倒抽一口凉气,思索半晌索性上前把两支拘魂牌都取了来,随意塞了一支给黑心,道:“不用怕,若是你抽到了我同你换。” 黑心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阎流光,反倒淡定了,语气淡淡却字字清晰道:“不用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是我抽中了合该是我的命数。” 说罢将拘魂牌翻面打开。 ‘蛇妖朱砂,年一千八百七十五岁,毙命于天雷劫,葬身之地为北溟沧海以东二十里一处礁石下。’ 下面还破天荒地写上了四字友情提示:万万小心。 真是谢谢阴司的文吏了,难为写这拘魂牌已日理万机,还要写上这样温情的提示,委实令她动容地想问候下他的祖宗。 陆清奇看着自己的拘魂牌还有些不相信,抢过她的看了又看,问道:“你果真不换?这妖年纪做你太奶奶的太奶奶都有余,你必然不是对手。” 黑心安慰他也顺道安慰自己:“你都说她可以做我太奶奶的太奶奶了,说不定已老态龙钟。陆兄应祝福我手到擒来才是。” 陆清奇点头:“我就道你不是一般人,可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些苦心志劳筋骨的事需得经历一番方得大业。你放心,我必定会时时注意你的气息灯,若有异动定第一时间赶来支援。” “好。”她想了想又补了句,“那你可得时时警醒着些,莫让我的灯灭了。” 众人抽到拘魂牌纷纷出去办差了,黑心因路途最远需做些准备,因来回至少也要四天,这天亮前归来的规定可暂时不作数。她上前点上气息灯,阎流光却还未走,走上前看她点灯,说道:“本君是否应当恭喜你,上次你还说要尽心为冥府效劳,这下便有了如此良机,真乃可喜可贺。” 黑心专心致志点灯不理他。他自觉没趣,围着灯转了转,吹了口气,顿时引得一大片烛光摇曳不止。她转头瞪他:“君使,这些乃各使者的气息灯,你若吹灭虽不攸关性命,但也会让正当值的使者感到不适,此举甚为不妥。” 阎流光眯了眯眼。他十分讨厌她这般一本正经教训的口吻,当下冷笑:“你不就是记恨本君搅了你的姻缘么?有什么火气尽管朝着本君来,这般指桑骂槐做什么。” “卑职不敢。” “你是不敢。”他睨了她一眼,冷哼道,“本君尚未成亲,你如何敢先嫁人。” 这种不讲理的论调她已听得耳朵长茧,早已见怪不怪。心想就你这个德行青娥公主如何看得上你,想来她这辈子都别想觅得良人了。 点完灯叹了口气,转头朝他拱手道:“卑职这便要去北溟了,不知君使还有何吩咐。” 阎流光负袖朝外走,道:“现在尚没想到,不过此途遥远,待本君想到再同你说。” 他向前走了几步却未听见身后的动静,回首一看却见她还定在原地,目光略带防备地看着他:“君使这是何意?” 他呵呵笑了两声,仿佛此刻才想起还有话没说清楚,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是贼光:“本君还没告诉你么?此番本君也要去北溟办事,正好一同上路。” 没有人看吗?没评论没推荐票没有动力... 卷一:幽幽冥府 第二十章 客栈 出了鬼门关一路向北,沿途风景自绿意盎然渐变为皑皑寒霜,路人裹着裘衣顶着冷风迎头赶路,经过阎流光同黑心时皆不由多看两眼,心中约莫都觉得这两人怕是有病。 黑心受不了这样的视线,掐个诀隐身起来。 阎流光转头看了她一眼,一副不大满意的语气道:“既然入了人间自然要入乡随俗,总是隐身有何乐趣。” 有路人恰好经过,见他对着一团虚空说话不由打了个冷战,更觉寒意阵阵,暗骂了声娘跑得更快了。 阎流光见状愈加不高兴:“你看你这般凡人还当本君有病。快些现行!” 黑心不乐意,执意不肯,只道:“君使享受人间乐趣自可自得其乐,属下实在体会不到,便不盲从了。”她还有一句话未说,你穿着这样单薄的长衫行走在如此寒冷的北方,凡人已觉得你有病了,我不现行还能让你少受些注目。 只是光这样神经兮兮地行走在人间便算了,他还要走走停停,偶尔还进客栈停留休息,实在让她忍无可忍,不由建议:“君使此番前来办事兴许时间宽裕,但卑职实在时间紧迫,说不定待卑职赶到北溟,那蛇妖的魂魄早遁的无影无踪。不如君使慢慢游玩,卑职先行赶路,及早回去复命才好。” “不可。”阎流光一脸正经回答道,“你若先行,本君但凡有个什么头疼脑热谁来照料。何况,你以为以你的法力能拘得住千年蛇妖?没有本君助力怕是刚打照面就要成为它的点心了。” 黑心觉着若再不到北溟地界,怕是自己就要被气出个好歹来了。 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北溟的边界,鹅毛大雪迎风肆虐,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她本想着再赶上一段时间就可到拘魂地,但阎流光不愿意在这样的天气赶路,死活不肯继续前行,说要找个客栈歇上一晚再走。 黑心四处张望了番,颇有些无奈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如何有客栈?还不如速速赶路到了北溟再作打算。” 阎流光伸手遥遥一指,“你是瞎了吗,那么大的客栈你看不见?” 她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穿过密集团簇的飞雪,终是在一处角落中看见一间门口挂着已褪了色的写着“住宿”字样旗子的小客栈。统共也就两间屋子的地方,也不知他是个什么眼神,竟也能说大。 这下真没什么可说的了,阎流光挑眉道:“还不快现身,难不成想进去了才现形。” 即便百般不愿意,还是现了人形同他穿过风雪到了那处客栈。 因风雪太急,客栈的大门紧紧闭着。两人连着漫天大雪一道推开大门,竟觉里头热闹的很,满满当当坐满了来往客商,因冷风突然灌入皆不由扭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他们。掌柜的忙着在柜台算账,只遥遥喊了声接客便又低下头继续拨算。小二搭着块毛巾几步走至两人跟前,一边关门一边道:“外头天寒地冻,正是这一年之中最冷的几日,二位客人还是快快进来取取暖。” 客栈里头的炭火烧得极旺,果真同外头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穿得皆不多,小二见了虽咋舌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引着他们往里走,问道:“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说实在的,这方圆百里除了我们客栈别无二家,趁着还有空房二位还是赶紧定下来,晚了可就没了。” 阎流光选了一桌靠窗的位置坐下,转头道:“要两间上房,再上些酒菜来。” 小二喊声“好嘞”就转身忙活去了。两人坐定,等着酒菜上桌。突闻大堂上的几位客商谈论起近日发生的稀罕事,也没怎么细听,声音便入了耳朵。 “你们可听说了离这最近的陈家村近日死了好几个人?”有人率先挑起话头。 有人不以为然,“哪个地方不会死几个人,这有甚好稀罕的。” 那人摇头道:“可是三日之内死了八人,且又都是正值壮年的男人,死相据闻十分吓人,发现的时候只剩皮包骨头,眼珠子都掉出眼眶了!” “如此骇人?” “可不是么,如今陈家村人心惶惶,白日都不敢出门。” “看来这趟出门采货还得避开这陈家村才是。” 众人讨论得绘声绘色,好似亲眼所见一般,也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黑心扭头看阎流光,见他神色从容似并未听进耳朵放在心上,也不多言,只自斟了杯茶水要喝,听到对面之人轻咳了声,恍然大悟,又赶紧再倒上一杯推到他面前,恭敬道:“君使请喝茶。” 阎流光这才略缓了脸色端起来喝,可才喝一口又觉着这茶的滋味委实不大好,有些嫌弃地又放下。黑心倒是浑然不觉,连喝三杯方/觉着过瘾。他瞅着她这副牛饮的模样,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更别提同青娥相较了。 诶?他为什么会把她同青娥相比? 还没等他想清楚此事,客栈大门再度被推开,鹅毛大雪卷着风刮进来,有个妇人穿着厚重的衣服挎着包袱走了进来,虽自风雪中而来,却面色红润身形矫健。除此之外,她的肚皮还圆圆的挺了出来,连身上那件宽大的棉袄也无法遮挡,竟还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妇人一进来就询问可还有房间,说是要住上一晚再赶路。小二“哎哟”了一声道:“实在不巧,本店统共也就十间房,最后两间刚刚被订出去,已没有房间了。” 那妇人听了面露难色,可怜巴巴地继续说:“你看看能不能帮忙腾个房间出来?外头风雪又大,连路都看不清了,我如今挺着肚子再继续赶路怕是不行,麻烦小哥了。” “这......”小二也有些为难。这厢动静这么大,在大堂内喝酒吃菜的客人怕都是听见了,可也没人应个声。 也是。这天寒地冻的,要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可不得自己受冻嘛。这鬼天气随便在外头站上个半时辰怕就得冻成跟冰棍子,谁肯做这个牺牲呢。叹了口气正想回绝,却有个清亮的声音突然道:“把我的房间让给他们吧。” 那小二同妇人闻声转过头来,见竟是堂中唯一一个女子,不由怔了怔,但总算是有个房间了,上前千恩万谢的说了许多好话。黑心也不以为意,她本就不惧严寒,此番上客栈歇息分明就是多此一举,这点举手之劳自然不在话下。 小二看着黑心道:“姑娘真是仗义!好人定有好报。只是这样一来您的房间就没了,您住哪呢?” 有道是入乡随俗,她总不能说自己不怕冷睡屋顶吧。想了想,指着一旁看热闹的阎流光道:“我同他住一个房间!” 堂中所坐宾客闻言皆望了过来,有窃笑的,有羡慕的,也有摇头的。倒是黑心并无所觉,淡定地继续坐下喝茶。小二疑惑地朝他二人看了看,但也没说什么就继续忙活去了。阎流光呵呵冷笑,“你懂不懂什么叫礼义廉耻?你我二人既非夫妻亦非兄妹,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不怕惹人非议么?” 黑心抬头看他,觉得此话有些奇妙,只道:“我并不介意。” 阎流光好气又好笑,“你是不介意,你问没问过本君介不介意!” 她闻言倒是愣了愣,着实未想这么多,便道:“君使大可不必介意。你我进房后你可随意行动,属下会隐了身在堂中歇息,决计不会给君使添麻烦。” 阎流光看了她半晌,缓声道:“你活得还真是粗糙。” 夜渐深,客人皆陆续回房休息,黑心同阎流光也不能继续在堂中大眼瞪小眼。在小二的注视下,二人只能装模作样地一起回了房。才刚关上门,黑心便拱手道:“君使慢慢歇息,属下会在堂中等候,待明日再一道上路。” 阎流光道:“你倒真是个尽忠职守的,时刻不忘了办你的差事。回去后本君若是心情好,必当禀明父君褒奖你。” 黑心一边掐诀隐身一边道:“这是属下的分内事,君使过奖了。” 阎流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房内已没了她的气息。不觉牙有些痒,磨得嚯嚯响。 外头飘着雪,里头烧着碳,黑心隐着身合衣躺在临窗的桌子上,竟能透过窗子望见明月当空,衬着这茫茫雪色显得极为皎洁动人。这样的美景当前,伴着浓浓的倦意竟也在这硌人的桌子上睡着了。 上半夜睡得倒是极为舒坦,可没成想下半夜突然闻到一丝极熟悉的气味,一下子便惊醒过来,翻身坐起。 抬头一看,伸手不见五指的客栈里,那被她让了房间的妇人正小心翼翼地推开自己的房门,在走廊之上稍停脚步环顾左右后,似是确定无人,方继续摸着黑朝其它客人的房间走去。只见她单手轻轻一拨,那本应该锁上的门却发出轻轻一声响,自外朝里地开出了一条缝。 那妇人毫不停顿,身形一闪便钻了进去。 黑心盘腿坐在大堂的桌子上看见了全过程,却一时间有些拿不住主意,这妇人难不成是个贼?可若只是单纯的贼,那钻入她鼻尖的那股子隐隐的亡魂气息又从何而来。若说是鬼,可妇人又分明是个人的模样,既有影子亦不惧火光。 也未敢深想,一轱辘从桌子上跃了下来,飞身蹿至那被撬了门的房门口,正要进去一窥究竟,肩膀上突然落下一掌,险些把她吓得现了形。 打滚打滚求票! 卷二:苍茫北溟 第二十一章 魂精 她反应倒也快,立刻卸了卸肩膀躲开这一掌,飞快转身,正要施法祭出锁魂链却听得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别一惊一乍的,是我。” 她定了定神,仔细一看方唤了声:“君使?” 阎流光拉过她的手扯到身后,轻声嘱咐:“跟着我,小声些,别惊动了其他人。” 黑心点了点头,却想起自己在后头点头他也看不见,又不敢出声,只好任由他拉着自己进了那间房。 房间里头漆黑一片,窗户关的倒是死,一点月光也透不进来,只是阎流光同黑心也不是凡人,里边什么情况一目了然。 那客商在床/上睡得极死,被子被踢落在地上,正四仰八叉地躺着,胸前衣襟早已敞开,露出白花花的肚皮来。浑然不觉已有人站在床前,正伸出长着锋利尖细长甲的右手,欲刺穿他的心房。 黑心见状欲要上前,却被阎流光反手拉住,弹指一挥,一记银光正好打中妇人的肩胛处。妇人吃痛闷哼一声,捂住吃痛处仓皇回首,一见是他二人,也不上前缠斗,只瞅准时机一下子翻出窗去。那矫健的身手完全不似一个已快临盆的孕妇。 阎流光皱眉道:“追!” 说罢已身形一跃飞了出去,黑心赶忙施法提气跟了上去。二人于苍茫雪夜之中急速飞掠,追了半晌方在一处小林子中停住脚步。黑心四处张望了下也没看见脚印,转身问:“我们跟丢了?” 阎流光睨了她一眼:“你这是不信任本君?” 黑心眉头一跳,“属下不敢。”她顿了顿又问,“只是属下觉得奇怪,这妇人身上毫无妖气,怎要挖人心呢?” “她本就不是妖,亏你还是拘魂使,这点真身都看不出。”阎流光扯了扯嘴角,“这显然是一具附了身的亡魂。” “亡魂?”黑心有些了然,“难怪之前我闻到了魂魄的气息,只是这气味若有似无,不大好确定。” “也难怪你看不出来。这具亡魂聪明的很,选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作托身。要知道女人本就是阴体,怀了胎儿的女人更是聚阴之体,极易招惹鬼祟之物。以这么强盛的阴气养着魂魄,你自然闻不出什么来了。”阎流光屏息查探,皱了皱眉,“这亡魂倒不简单,中了我一击还能跑这么远,待会若是正面遇上你闪远些。” 黑心有些诧异,却还是感激道:“君使不必担心卑职,卑职会尽力保护好自己。” 阎流光怔了怔,低头看她,只见茫茫雪色下衬着她的脸肌莹胜雪,轻咳一声道:“本君是怕你法术不济连累了我。” 两人正说着话突见光影一闪,有道黑影自草丛隐秘处猛地欺身而上,利爪已逼至眼前。阎流光一把拉开黑心迎头而上,打出两三个光球挥了出去,那黑影动作也十分迅猛,几下侧身便躲开光球,一个后翻轻轻落在雪地上,抬起苍白如纸形容消瘦的女人脸,却分明已不是那个妇人的样子。 狗急跳墙,看来此魂被他们逼急了已迫不及待露出真身。 黑心仔细一瞧,方发现这亡魂同以往所见略有些区别,只觉对方的身形似隐非隐,竟隐约有成型之象,不同于往昔所拘亡魂的不实之态。阎流光只略一打量便直皱眉,轻声提醒她:“这已经不是寻常的亡魂,她通过吸食人心和精气,已成了精。想来今日所闻的陈家村之案亦是她的杰作。咱们可以不用客气往死里打,反正成了精的亡魂已是祸害,没了转世轮回的资格。” 往死里打? 君使你好歹也是在天上挂了个仙职的,虽说只担个虚号,可这么妄动杀念真的好么? 黑心默默祭出锁魂链,决定谨遵君使的命令。 那魂精一双厉目紧盯二人,十爪尖利似要时刻飞扑上来。黑心本还想例行公事再问几句,但阎流光显然不打算浪费时间,直接一个纵身就飞到了对方跟前,各自施法缠斗起来。这下子倒没她什么事,只干干地站在一旁瞧热闹。 这亡魂若是成了精果然大不一样,她自认在阎流光手下怕是过不了十招,可这魂精至少已挺过三十招,且丝毫未落下风。且两人越打越快,瞬间便化成了两道光影。若只是单纯过招,这绚丽的场面她恨不得还要鼓掌喝喝彩。 只是这么一味打下去太耗时间,黑心想着要不要上前助一助力,可又担心贸然上前会令君使失了面子。正犹豫着,只见漫天大雪中一道银光乍现,紧接着便是魂精的一声凄厉呐喊。待银光散去,她才看清阎流光手中正握着一柄长剑,月色之下泛着冷冷的剑气,似因染了杀气而随之轻轻颤动,发出清越的泠泠之声。而那魂精似是中了一剑,此刻面容扭曲至极,方才还无比正常的面容便像掉了漆的斑驳墙面一样,如同历经沧桑的树皮一般脱落,直至露出阴森的白骨和爬满蛆虫的血肉,直把人恶心的慌。 也不知阎流光使的是什么宝剑,只这一下便让这魂精痛不欲生倒在地上直打滚。幸而滚了也未多久便渐渐气力不支,再也不动弹了。 这便解决了? 黑心觉着同阎流光出来倒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遇到这种情况只要躲在一旁不拖后腿便好。她上前看了看魂精,伤口的位置不似凡人般流露鲜血,而只盘旋着一股黑色的浊气久久不散。阎流光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精怪,手中长剑轻轻一转又自掌间消失,撇嘴道:“这样的东西竟还出动了我的冷泉剑,也算死得其所了。” 黑心见那长剑只昙花一现便又被收了起来,本还想再瞄几眼,有些遗憾道:“君使有这样的宝贝为何此时才拿出来,也不用缠斗上这许久工夫。” 阎流光瞥了瞥她,一本正经道:“你懂什么,这样的绝世宝物怎可轻易祭出。”事实上,他事先有些轻敌,万万没料到这魂精的法力竟已如此之高,不然他何必费这些时间,早将冷泉亮了出来。只是如今怎好示弱,只抬了抬下巴道,“事已处理完毕,还不快些走,难不成你还要替她收尸么。” 说罢抬脚就要走,黑心却驻足不动,定定地看着这地上的魂精有些奇怪。 这亡魂她少说也拘了成千上百个了,按理说若是真受了重创定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即便成了精,可万变不离其宗,这一剑下去怎么也不该是只咕咚咕咚冒黑气啊。 正蹙眉深思,突觉脚脖子一紧,低头一看,那魂精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正伸出利爪一把拉住她。指尖尖细的部分已穿过裤脚透了进去,扣进血肉死死收紧。 果然是还未死透! 自然,这些年的差事也不是白干的,黑心只当即惊慌了下便立刻挥出锁魂链,一下子便击中魂精的胳膊,顿时火光四溅,一声尖叫刺穿天际,魂精肘部以下的胳膊已尽数断裂下来,尚连着黑心的脚踝拼命颤抖。 黑心无暇顾及还在不远处打着滚的魂精,只蹲下身忍着痛一根一根掰开还死死抓着她的手掌。阎流光闻声折返,自然看见她掰下的手掌上还连着她脚脖子的血肉,几步上前,掐了个诀捏出一道光团覆在她的伤处,只见方才还惨不忍睹的血肉模糊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复原,光滑如初。黑心心下一喜,正要抬头道谢,却见那魂精又站了起来,一个飞身朝着阎流光的后背扑来。 来不及细想,只喊了声“小心”便立刻直起身子翻转过身,一把扑住阎流光挡在身下。她的愿望本十分美好,这番抱住他打个滚,想必定能准确无误地躲开魂精的偷袭。可谁成想,她实在是没有抱男人的经验,竟不知成年男人的身体竟重成这样,她死活滚不起来。只觉后背生生受了一掌重击,口中喷出一口老血,恰巧糊了阎流光一脸,脑袋不受控制地重重垂了下去,满口是血的嘴唇闷得一声落在了身下人的额头上,生生印出了一朵赤色的花来。 这一下把阎流光吓得够呛,还以为她昏厥了过去,直唤了两声她的名字也不见动静。眼见那魂精又要欺身上来,赶忙一把拉开她安顿好,施法祭出冷泉剑,气怒之下仙气大盛,额间的一抹殷红竟衬得他丰神俊朗的脸有一丝妖冶的猖狂,吓得那已面目全非的魂精不敢上前。 他勾唇一笑,冷冷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倒是闯得快!本想让你死得体面些,可如今看来你不大稀罕。” 话毕,他也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口中大喝一声“破”,那冷泉剑自他掌间倏地急速飞出,自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便突地凌空劈下,生生将那呆立在原地的精怪砍成了两半!这一次,魂精连尖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见整个身体自下而上如同被火焰燃烧后的灰烬般卷了起来,剧烈的风雪刮过林间,这唯一一点打着卷的灰沫子也化作一股黑烟倏然飘散了。 阎流光缓缓吐息几次,收起冷泉疾步走至黑心跟前,小心地扶起她唤了几句。只见她似还有意识,缓缓睁开眼睛望了望林子上头的夜空,又扭头望了望他,张了张嘴似要说话。只是她脸色苍白的厉害,这声音自然不大,他不由侧身去听,边低头边问:“你有何事要说,说吧,本君听着呢。” 他低下头的一瞬,终于听清了她细若蚊吟的声音。 “君使,大半夜的你好端端画个大花脸扮鬼做什么,这样真的不大好看。” 说完,她两眼一翻,终是疼痛难忍昏了过去。 阎流光心想,幸好你晕的快,不然怕是本君忍无可忍也得下这一记重手。 卷二:苍茫北溟 第二十二章 北溟 待黑心幽幽转醒时,还觉后背疼得厉害,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如今已身处客栈厢房内,高床软枕倒是比桌子舒适许多,不由满意地哼了哼。 阎流光坐在窗边闻声转过头来,见她神色似是已清明许多,随手抛过一个瓶子过去。黑心下意识的接住,只听他道:“这是本君向我父君讨来的仙药,任谁吃下去,再重的伤也能好个七七八八,像你这样的小伤自然不在话下。”他顿了顿,说这话委实有些亏心,又补了句,“你也不用太过感激本君,你为我挡下这一掌,本君自然会放在心上,回冥府后定会上报阴司,也好给你以后的晋升之道添上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黑心瞅了瞅瓶子,半晌才想起来道了声多谢。 这一道谢倒把阎流光给闹得有些不自在。其实彼时她扑过来以身相挡之时,他的内心颇有些震撼。自然,那时情况危急也容不得他细想,可方才趁着她还昏睡着不免就不受控制心猿意马起来。 按理说他对她也不怎么样,虽说挂着个上司同下属的关系,可到底不怎么亲厚,偶尔自然还有些不对付。自己若是受那一掌自然没什么,可成了精的亡魂道行不浅,那一记重掌下怕是会疼得有些厉害。难为她醒来后也不娇气喊疼也不趁机邀功,只淡淡道了句谢便没了下文,倒让他满腹的草稿不知怎么展现。想来不知是她皮太厚经打,还是天生便是这个性子,不由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还有......额头那须臾间的仓促接触。 倒是难得的柔软。 想到此处,他不由望向她因脸色苍白而显得格外嫣红的两瓣唇,心里突地有些痒痒。黑心被他看得有些莫名,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君使这般看着卑职,莫不是我脸上也受了伤破了相?” 他闻言急忙回神,转过脸看向窗外,呵呵一笑:“就你这脸,破相就当整容了。” 这一番养伤他自然不会催她上路,休养了几日,又有仙丹辅助,黑心早已恢复不少。念及还有差事在身,她提议尽早上路。阎流光倒无所谓,只瞅着她的脸色道:“你伤口好全乎了?” 黑心点头:“好全乎了,就是留了个小疤,怕是不大好看。” 阎流光想说给我看看,可一想,那位置他也不大方便看,只道:“无妨,往后本君再上仙界为你求些仙药来,定是药到疤除。” 她本觉着没什么,但想着往后若是还有机会找个夫君,留个疤确实不大像样子。听了他的话不由欣喜,笑道:“如此多谢君使了。” 她难得对他展颜,这一笑实在让他受用的很,只轻咳了一声道:“区区小事,无需言谢。” 前半段路程本走走停停磕磕绊绊,但总算阎流光还有些良知,没有继续折磨她。后半程路召了烈火于云间疾飞,黑心兴冲冲唤了踏光跟随,此番路途方不显难以忍受。 到了北溟,天地沧海山峦都似融为一体,呼啸烈风中,海涛之声不绝,虽萧肃却不失苍凉壮阔之感。黑心从未来过这里,见惯人间城都繁华,乍一眼来此竟觉得心境开阔,颇有胸中藏丘壑的膨胀感。但不过片刻便被身旁之人煞风景的话破坏了好心情:“此处荒凉贫瘠,连个人影也没有,委实不是久待之地。” 到了这里,她方想起问上一问:“君使来北溟究竟有何公干。” “喔。北溟龙君大寿,本君受我父君之命前来祝寿送礼。”他掐指算了算,“今夜北溟恰巧有夜市,正好瞧一瞧有何可以买的。” 黑心眉头跳了跳,问道:“你出门前不备礼的么?何况是送龙君的寿礼,如此草率是否不妥。” 阎流光不以为意:“出门是备了礼,但总有些贵重不舍得。我父君打的好算盘,自己不舍得花钱买寿礼却派了我来,只怪本君太过孝顺,既然接了差事便要完成,故而看看有甚可买的糊弄下便可,反正本君与龙君又不大熟,要丢也是丢我父君的脸。” 黑心自觉下巴似乎有些不牢固,伸手扶了扶道:“既然如此君使自可去忙,属下这就要去办差了。” 阎流光想了想,挥手放行,只道:“本君估摸着你一时半会找不着那蛇妖,但先去探探路也好。夜间自己找到来夜市的路,本君姑且可以好心带你游赏番北溟的风土人情。” 黑心哪管他说的是什么,赶忙作揖道别,骑着踏光就闪远了。 跟着拘魂牌的提示一路向东,到了约莫二十里处却有些傻眼。此处礁石林立,目之所及少说也有上百个,这文吏是打算让她钻进海里一处一处查验么?况且这蛇妖死了少说也有五日了,虽说亡魂离尸身不能太远,但这里天高海阔想要躲着简直易如反掌。 遇不到急死人,遇到了又兴许打不过,如此一想不免丧气。她索性不去想,暂且骑着踏光四处查看,权当游览了,说不定就让她遇着了。身下的踏光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撒着蹄子沿海岸一路狂奔,溅起的浪花甩了她一身。 一路疾驰后它也累了,兴之所至四处漫步,不由误入苍山峦翠之中一方碧潭旁,在如此极寒之地竟清幽潺潺,未被冰雪侵蚀,十分罕见。她跳下鹿背任其自己玩耍,自己则屏息四处搜寻亡魂的气息。正凝神却突闻一阵轻微的水声,正奇怪,四下环顾后方发现碧潭西侧的一方石头后正坐着一人,一身低调的灰青色衣衫似湮没于苍山之间,双目微合,手中执杆,身侧放着一个竹编的鱼篓,似是正在钓鱼。 她有些好奇,脚步放轻了挪过去,探头一看,却见清澈的潭水中鱼肥膘壮,多得数都数不清,却只是在鱼钩附近徘徊,死活不上钩。再仔细一看,发现鱼钩上却无鱼饵。她转头看了一眼依然垂目凝神的钓鱼人,心想难不成此人要效仿姜太公? 这样的世外高人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悄悄退开两步想要离去,却无意瞥见此人身旁还放着一个小瓷罐,里头静躺着许多鱼饵。想了想,她又凑上前去,蹲下身,轻声对着钓鱼人道:“那个......你的鱼钩上好像未装鱼饵。” 说罢又有些后悔。若是此人偏是故意不装鱼饵方显得高深莫测,她多此一举岂不显得俗气多余? 未及细想,钓鱼人已转过脸来。 是一个男人,一个有着世间俊雅无双相貌的男人。 每一处眉眼都恰当好处,似拢在云雾后的苍翠,乍一看仿佛淡到极致,与此处景致融为一幅丹青水墨。但若撇开头不看,记忆中的那张脸却又已深到仿佛镌刻在心里。 她一时间有些愣住,不防男子已开口道:“喔,我竟忘了么?” 黑心回过神,看着男子迷糊的神情也觉得好笑,指着谭中鱼道:“公子难道未发现这些鱼都在鱼钩处徘徊却不咬钩么?” 男子闻言也笑了起来,这一笑犹如雨后初霁,让人望之如沐春风。他摸过身旁的瓷罐取出一枚鱼饵,又提起钓竿,只是伸手揽了几次也未揽到鱼线。好不容易揽到又抓着鱼饵迟疑许久,眼睛直扑扑地定焦在鱼钩上,那样子竟像是不知道如何下手。他耳朵有些红,却还是极认真的调整着位置。 黑心仔细瞅了瞅他,方发现他的双眼虽好看,却似蒙了一层淡淡的水雾般,并无常人的灵动。这才意识到他好像看不大见东西。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忙道:“要不我来帮你?” “如此甚好。”他从善如流将钓竿和鱼饵一道交给她。 她迅速装好鱼饵,将钓竿挥出。未有多久便有三两只鱼咬着鱼饵上钩了。她极开心地替他将一尾尾鱼装进篓中,心中十分有成就感,直道:“原来钓鱼竟这般有意思。” 男子笑问:“姑娘身在北溟却未钓过鱼?” 黑心道:“我非北溟人士。公子技艺如此之好,想必自幼便喜欢垂钓。” “其实在下也是第一次钓鱼,多亏姑娘方不至于颗粒无收,实在惭愧。” 黑心蹲着说话有些累,索性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石阶上同他说话:“我不过是顺手帮忙,还是公子好性情,换做我一人在这定是不超过三刻钟就坐不住了。” 男子又钓上一尾,起竿时因动作大了些甩出些许水珠,恰巧落在他的眉梢。黑心见状,顺手就伸出食指弹了去,男子一怔,抓在手上的鱼瞅准机会便挣了出去,一跃跳入水中,溅起一朵小水花。 黑心弹完自己也愣住了,此举虽是一时手快,却未免显得轻浮。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讷讷不敢言。 往日她最是怕人背后说她,睡觉都不敢随便梦呓。怎么见着眼前这人脑子就像断了根弦似的。可见这美色当前说得可不止单单是女子,这男子要是好看起来可也要命。 唉,这般举动怕是要讨嫌了,还是快快离去为好。她拍了拍衣角站起来,男子却也拎着鱼篓站起来,朝着她拱手道:“在下姓胥,单名一个离字。敢问姑娘芳名?” 黑心犹豫半晌方道:“我叫黑心。唔,就是那个黑心。” 胥离勾出一丝极浅的笑意:“很好记的名字。” 听闻此言,黑心不由想流泪,终于遇到一个第一次听说她名字不露出或吃惊或嘲笑神情的人了。长得好看脾气又好,简直堪称完美。 胥离问:“北溟人迹罕至,偶有渔民也不过是住在离此几里处的渔村,姑娘一人孤身来此所谓何事?”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说真话吓着他比较好,遂道:“我听闻今日有夜市,来凑个热闹。” “夜市?这里的渔民日出出海,日落而息。从未有过夜市。”胥离想了想道,“姑娘莫不是指海族的夜市?” 这阎流光也未同她说清楚,只能呵呵笑道:“大约就是海族的夜市吧。” “海族的夜市只有在月圆之夜方会出现,当皓月临空之际,海水中央便会自动分离出一条短暂的通道。若要去夜市必要经过此道才能到达北溟之中的岛屿。传闻此夜市中会有无数奇珍异宝兜售,姑娘是看中什么宝贝了么?” “我可没钱买什么宝贝,只是初来乍到去见识下。”黑心嘿嘿笑了笑,“倒是公子对海族的盛事如此了解,莫不是海族中人?” 胥离偏过头想了想,点头道:“勉强算是吧。你若不识路,我可以带你去。” 黑心心下欢喜,却又不大好意思:“那劳烦公子了。” “客气。” 他背起鱼篓,转身朝外走。黑心见状,想要扶却又不大敢。胥离倒是悠然自得走在前边,十分熟稔的模样,躲开草木石块也极是轻巧。她暗暗咋舌,他却仿佛猜中她的心事般解释道:“我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只是略有些模糊,比如方才你站在我身旁尚未开口,我一眼便能瞧出是个姑娘。只是若想知道好不好看还需再近些方能看得出来。” 她默默跟在他身后。心里真想凑近些让他看个真切,让他知道,她的的确确是个漂亮的好姑娘。 千呼万唤始出来,昭华君可终于露脸了。 卷二:苍茫北溟 作者有话说,务必要看哟 更新到这里,本文已经进行了快四分之一的剧情,女主黑心遇到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而我也遇到了于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你们。 写文至今也有六年了,出版过、也断更过,但总算是没有放弃过,文笔和架构即使不能称之为优秀,但也在不断的成长和进步。每一次开新文就像是开始一段新的旅程,让我兴奋,却也紧张。友人说我偏爱玄幻,好几部小说几乎都涉及鬼鬼神神的东西,冷门不讨好,影视方也嫌弃,是自寻死路。可写东西如果只是一味追求商业和热门,怕是也失去了我写文本有的初衷。好在,即便再小众,也还有你们,不是吗? 黑心是我在上一部小说完结时灵光一闪出现的人物,当时心心念念的想写,可因为种种原因被迫搁置了三年,如今终于出现在笔下,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辜负这三年的等待,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呈现出一个让自己和大家都满意的故事,给《忘川》一个最圆满的结局。 卷二:苍茫北溟 第二十三章 夜市 两人出了林子,日头已西落,天空中露出一抹月影,看来无需等多久就能等到月上中空了。 她转头盯着他的侧脸瞧,反正他也看不清楚,谁晓得她是在看他还是在看风景呢。 胥离背着鱼篓面朝大海,余晖落在他的脸上,映红他的耳根。黑心突发奇想,他这样好看,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鲛人吧? 胥离开口唤她:“黑心姑娘。” “嗯?” “我有点热。” “啊?”黑心虽不惧寒冷,但周遭寒风烈烈,怎么着也不该热啊?她关心道,“你这是病了?” “不是。”他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一本正经道:“是姑娘的视线过于热烈,在下不觉脸色发烫。” 啊......啊啊啊啊???!!! 这算什么?严肃正经的调戏么? 她手脚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方抬头望天掩饰尴尬,轻声道:“你又未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他沉吟片刻,回答她:“在下想,世间应该有种东西叫直觉。” 黑心空长了三百多岁,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脸皮还不够厚。当下不敢再看他,低头看着自己一身黑斗篷不言不语。 海风吹起两人的衣衫,月亮悄悄爬上正空,波浪之声渐渐汹涌诡谲。一阵奇妙的歌声自海水中央隐约传来,因过于缥缈遥远听得还不真切。黑心竖起耳朵,却听身旁人道:“这是鲛人的歌声,用以迷惑凡人。你将耳朵收起些,莫听莫理。” 他朝着海水的方向略走两步,从腰间掏出一个铜板,掷向海中。黑心也跟近两步,静待片刻后,只见海水突然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向两侧分离开来,自他们脚下向远方遥遥蔓延出一条看不清尽头的大道来,仿佛接连着浩瀚夜空,着实迤逦壮观。 她抚掌道:“听过投石问路的,未见过掷铜板的。” 他率先踏上水道,回头催促:“走快些,我只给了一个铜板,想必这水路支撑不了多久。” “是这样啊,那我也投一个。”从袖口取出一枚铜板,郑重扔进水中,回头朝他笑,“这样是不是久一些。”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雾蒙蒙的,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 片刻后,突然上前拉起她的手,一路朝着海中央的方向疾掠。她愣了愣,回头一看,海水正以极快的速度闭合起来,滚滚浪潮朝着他们奔涌席卷。心惊之下赶忙施法提气,不给他造成负担。 水道看似远,其实脚程快些不过半柱香时间也就到了。 下了水道方发现双脚已踩在了一处岛屿上,而眼前之热闹繁华难以想象。满岛屿的树枝上都缠绕着在凡间无比珍贵的明珠玛瑙,用以照亮漆黑的海夜;柔软的海草被编织成华美的地毯,铺就在每一处摊铺前,供买家踩踏休憩;有鲛人趴在岸边礁石上凄美歌唱,迷得虾兵蟹将匍匐在她们的鱼尾下诉说衷情;往来客商大多都是海族,各自说着奇怪的语言,却不妨碍他们热烈地以手势交流沟通。 鲛人鲛人最能干 用歌声造成梦境 将眼泪泣成明珠 以双手织出云霞 鲛人鲛人最美丽 来往的客人啊 请你留下来 做我的夫君 夜夜枕在我温软的胸怀 鲛人的歌声凄美哀婉却露骨,听得黑心脸颊通红。胥离倒似习以为常,无视鲛人们抛来的媚眼,从容地领着黑心在各处摊铺前闲逛。 此处夜市果然奇珍异宝无数,有一个怎么看也有千年的大蚌现出原形,扒拉开自己的肚子掏出一颗足有两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吆喝道:“自产自销,如假包换,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它见两人路过摊子,伸出一只斧足拉住胥离的袖角,声情并茂道,“这位俊俏的公子,不给你那美丽的心上人送上一颗明珠么?你看我这珠子,个大量足,回去装饰也好磨成粉敷面也行,错过了可得再等一千年啊。” 胥离凝神看了看那珠子,回头看黑心:“你喜欢么?” “啊?这个......”她瞅了瞅那颗硕大的夜明珠,摇摇头,“不怎么喜欢。” “喔,幸而你不喜欢。” “怎么?” 胥离认真地看着她:“在下未带够钱。” 黑心:“......” 直到他们走远还能听到蚌精在那长吁短叹地说着不识货。 两人逛至一片杂耍技艺区,有章鱼精甩着柔软的胳膊抛耍火把,偶尔有星点火光掉在肥大的肢体上,烤出滋滋香气。他们对此没什么兴趣,又踱至一个灯笼铺前,倒十分冷清。 老板娘看不出是什么海族,只瞅了他们一眼,随口招呼道:“喜欢什么灯笼就取下来,猜中了灯笼归你们,猜不着给我十贝。” 胥离这次倒是大方,低头对她说:“随意挑自己喜欢的。” 黑心诧异,凑近些低声问道:“你不是说你没带够钱么?” “无妨。”他抬头扫视过一排或以珍珠或以贝壳装点成的鲛纱灯笼,淡淡道:“没有我猜不中的。” 闻言她不再客气,摩拳擦掌,选中一款以水晶雕成花朵装点而成的灯笼,不算最奢华的,却最为精致。他看她:“选好了?不多选几盏么?” 黑心抱着灯笼,笑意盈盈:“不,有一盏足以。” 他点头,从灯笼上取下一方纸条。因双眼看不清东西,需得凑近方能看得清,黑心索性拿过来,扫了一眼字条,凑到他耳边读道:“树儿睁开眼,小儿屋下眠,良心缺一点,日落残兔边。” 谜题下边还写着是字谜。 她从小读的书不大多,这谜题委实复杂,看了半晌也猜不出来。抬头看胥离,正低眉不语。她暗想他不会牛吹大了又不好意思说罢?其实她也不是十分喜欢这个灯笼,拎起来转了一圈仔细看了几眼已觉得心满意足,打算还给老板娘。正要将灯笼再放回去,他又突然伸手拦住她的动作。 抬眼看他,却见他也正低头看她,双眸中似含着一层水雾,清若秋水,一眼万年。 心猛地一跳,只听他张开薄唇,缓慢地念出四个字:“相-见-恨-晚。” 相见恨晚? 这......这是什么意思??? 黑心平生第一次有种晕眩的感觉,只觉得上嘴唇粘着下嘴唇,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正晕着,却听一旁的老板娘十分不满地开口道:“猜对了,灯笼归你们了。” 猜对了?! 她尚有些搞不清状况:“什么猜对了?你已经说了谜底么?” 胥离低头看她:“嗯,相见恨晚便是谜底,灯笼归我们了。” 黑心暗暗深呼吸调整了下自己的气息,呵呵笑着掩饰尴尬:“对啊,相见恨晚便是谜底嘛,我怎么就没猜到,还是胥公子聪明。”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伸手拉过她转回方才蚌精的摊铺前,见它还在费力吆喝着,一脸世人不懂它的寂寥感。 胥离从她手中取过鲛纱灯笼搁在桌上,对着蚌精道:“我用此物与你换这颗夜明珠。” 蚌精瞅了一眼灯笼,脑筋转了转道:“这怎么行?区区一个灯笼如何与我的珠子相比。” 胥离道:“鲛纱价值千金不止,装点饰物又是深海水晶。换你那体内糟粕之物绰绰有余。” 蚌精还在犹豫,他面无表情拎起灯笼,转身就走。蚌精吓得赶紧拦住他们,掏出那颗夜明珠塞进他的手中,一把抢回灯笼,口中还不甘道:“罢了罢了,便宜你们了。” 胥离不理它,转头将明珠递给她,道:“送给你。” 黑心看着他手中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有些不敢接,直讷讷道:“我方才说过了,我不怎么喜欢。何况今日第一次见面,怎可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方才她不晓得灯笼的价值,以为不过是个玩物,但这明珠她是知晓的,如何能厚着脸皮收下。 胥离见她不收,面露疑惑,浅浅叹息:“我曾听一人说过,姑娘家说得通常都是反话。不喜欢便是喜欢,不想要就是想要,说要走其实是不想走。我以为你说不怎么喜欢定是喜欢的不得了,难不成竟弄巧成拙。” “啊?”黑心本还有些心闷,听他这么讲反倒笑开了,“这话是一个姑娘同你说的吧?” 胥离似是在回忆,唇角挂着暖暖的笑意,片刻后方点了点头。 这个姑娘一定是他的心上人,只有心上人的话才会如此记在心上。黑心踢了踢脚下的石头,然后抬头接过明珠,笑道:“难得有人对我如此大方,黑心谢过公子。” 胥离淡淡道:“无需客气,反正你若不要这明珠,我也会扔了,左右也无人可送了。” 你可以送给你口中那个姑娘呀。但黑心没说出口,只是用掌心摩挲着明珠不语。两人正相对站着,胥离突然转头看向远方,问道:“你热么?” 黑心怔了怔,心想你又未盯着我瞧,我如何会热。遂摇头道:“不热呀,为何这么问?” 他抬袖遥遥指向海岸边一棵明珠玉树下,缓缓道:“因为有个人已经站在那盯着你看了许久,目光之灼热深邃,连在下都不免受了感染。” 黑心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个站在树下一脸阴沉的人,不是阎流光又是谁? 隔日更能接受不? 卷二:苍茫北溟 第二十四章 龙宫 黑心被他的脸色唬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 胥离问道:“你欠他钱了?” 黑心苦笑道:“比欠他钱兴许还严重些,我怀疑我上辈子欠了他许多东西,故而此生他来向我讨债了。” 胥离摇头:“不会。” 黑心未明白他的意思,面带不解。他笑着解释:“你上辈子定与他没有瓜葛,故而你放心,即便是讨债,也不会是他来向你讨。” 啊? 他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她上辈子即便不是欠了阎流光也应是欠了他人。总之,总是要有人回来向她讨债的。 如此又有何区别。 阎流光还站在树下不动,只目光沉沉盯着此处瞧。黑心自然不指望他会主动走过来,遂对胥离道:“不瞒公子,我来北溟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只是今日劳烦公子为我领路,还赠我如此贵重之物,我却没什么可回赠的。吾乃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公子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胥离失笑:“拘魂使?那在下可不敢让姑娘帮忙。” 黑心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脑抽了,脸红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以后还能有与公子见面的机会,以报公子今日恩情。” 胥离注视她良久,点头道:“也许未有多久,我们便会再见了。告辞。” 他转身离去,不过一会工夫背影便消失于热闹的人群。黑心看了看手中的夜明珠,小心将其收入怀中方转头朝着阎流光的方向走去。走至跟前,觑了觑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道:“君使何时来的?属下一时并未看见你。” “哦?本君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阎流光面无表情道:“你方才分明已经看见本君了,却不赶紧撒腿跑过来,还要与那俊俏公子依依惜别,想来是本君出现得不是时候,搅了你的好事。” 黑心忍了忍道:“君使误会了。属下与胥公子不过巧遇,若非他帮忙,属下也不知这来夜市的路。” 他冷哼:“胥公子?叫得倒是亲热。” 这称呼竟称得上亲热?她倒是想道一声胥离,只是怕唐突了人家。但她心情不错,不同他计较,只问道:“君使可买到合心意的寿礼了?” 他瞥了她一眼,对她转移话题的能力表示不屑,却还是勉强回道:“本看中一颗夜明珠,但不过转去其它地方片刻,回来那摊主便说被一对小情人买了去。虽说眼光不错,但同本君抢东西实在不长眼。” 黑心闻言一惊,赶紧隔着衣服摸了摸珠子,呵呵笑道:“这夜明珠虽珍贵,但龙君乃北溟之主,想来龙宫里多的是,如何会稀罕。” 他偏头想了想,觉得也是,但一想到没买到合心意的东西必然要献出自己带来的宝物,又觉得甚是可惜。不免叹道:“看来要便宜龙君了。” 虽不知阎流光带来的寿礼是什么,但想必十分珍贵,她有些好奇正想问,却听他率先发问:“你溜出去半晌到底找到那蛇妖了么?” 黑心差点忘了这茬,顿时有些丧气:“连尸身都未找着。” “我就知道。”他一脸得意,却又突然怒道:“你莫不是同那什么胥公子玩耍一天把正事给忘了吧?” 怎么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黑心有些头疼:“属下未找到蛇妖便随意行走,不巧在一方潭水边碰见胥公子钓鱼,因他眼睛有些不便,属下只是顺手帮忙。而后未有多久便一道来了夜市。” 他猛地拔高音量:“你们还一起钓了鱼?” 黑心揉了揉眉心,实在不想再费唇舌,索性承认。 以往她因怕人背后诋毁她的名字,办差时总是心无旁骛兢兢业业,唯恐落下什么把柄被人耻笑。此次是第一次因它事耽搁了差事,顿时也对自己因贪恋美色而不务正业的态度十分鄙视。阎流光生气也是自然,她大方承认打算任他奚落。 谁料他竟一句话不说,转头就朝岸边走。她赶忙几步跟上,问:“君使这是要去哪里?” 他一步不停:“去龙宫!” 说罢头也不回一个纵身就跳入海水中,转瞬便不见踪影。黑心有些迟疑,虽说会些水系的法术,但她从未下过海,这般跳进去会不会出事?正犹豫着,海水中又冒出阎流光的脑袋,瞪着她许久,开口道:“你不下来是不是打算再转头回去找那胥公子?” 黑心有些无语,看着他那颗顶着海星的脑袋,憋住一口气跳了下去。 以为海水从四方涌来必会有些不适,不料阎流光伸手将她一把揽住,掏出一颗墨色的珠子出来,海水立刻向四周散开,为形成一个圆形的空间,供他们自由前行。黑心十分稀奇,想看一看珠子却又被他收了回去,有些讪讪道:“龙君今晚大寿么?” 他看也不看他,生硬道:“明晚。” 黑心奇怪:“那我们今夜去龙宫做什么。” 他冷哼:“今夜不去你打算露宿海边吗?” 果然不能指望他好好说话,她便闭上嘴不再多问。不料不说话他更加不满,指责道:“怎么不说话,方才本君瞧你与那胥公子倒是有说有笑的,面对本君反成哑巴了?” 从方才开始他便盯着胥公子的问题啰嗦许久,她一直赔笑忍耐,只是如今他变本加厉实在有些让她忍无可忍,不由回道:“胥公子与我是朋友,我即便同他有说有笑又如何?而君使是属下的上司,属下对你只有敬重,如何能相提并论!” 朋友?上司? 阎流光气极反笑:“你说敬重?你瞧瞧你这番话里可有对我一丝一毫的敬重?莫说现在了,即便是以往,你以为本君看不出你对我的敷衍吗?本君好心性一再包容你,如今倒纵了你的坏脾气!” 黑心被他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 他竟觉得他包容她?为何她觉得事实恰恰相反呢。究竟是他的脑子坏了还是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 两人争执间龙宫已在眼前,索性都不再开口说话。 龙宫建造颇大,一眼望去皆是水晶珊瑚制成,十分华丽。因龙君寿宴的关系,此时龙宫门口十分热闹,已有不少宾客提前到此,被负责接待的虾兵蟹将一一恭敬迎了进去。两人到了地方,有一背着厚重龟壳的长者正站在门口吩咐虾兵引人进去,看见他们赶忙上前问道:“欢迎莅临龙宫,吾乃龙宫丞相,不知阁下是哪位贵客?” 原来是龟丞相。背着龟壳的样子笑容可掬,只是似乎年岁太大,脸上的褶子若是拆下来怕是可以下碗面条。 阎流光心情不算好,并不说话,只是掏出请柬递了过去。龟丞相一看,赶紧躬身道:“原来是冥府的流光君使,老身怠慢了。快快请进,老身必会派人为君使安排一处清净之所,望贵客不要嫌弃。” 阎流光点了点头。 龟丞相赶忙派一名虾兵引路,为他们安排住所。 虾兵在前头领路,两人跟在身后皆不说话。龙宫颇大,七转八弯之后方到了一处偏殿,环境清幽,偶有未成精的小鱼游过,院中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竟还栽着桃树。虾兵回头看了一眼两人,恭敬道:“此处便是住所了,委屈君使同这位姑娘暂居于此。”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黑心急忙唤住他:“这位小哥,还有其它住所么,我住哪?” 阎流光闻言冷哼,并不理会她,转身就跨进了内殿。虾兵不明就里,只道:“此偏殿内有几处隔间,姑娘自有房间。” 原来还有隔间,她放下心来,道了几句多谢送走了虾兵。回身跨进内殿却见已空无一人,可见他已回房,心下顿觉轻松,四处查看了番便也寻了个空房睡下。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气味,立时惊醒过来。 是亡魂的气息。 一轱辘爬起来,望见窗外尚是黑夜,不敢耽搁,披起黑袍便追了出去。一路追出殿外,似有人影晃过,急忙施法去追。龙宫太大又转角太多,那道黑夜十分熟悉地形,不过片刻就将她远远甩开。 气喘吁吁跑了半日,连个衣角都没摸到,不免气恼,想要回去却又发现迷路了。孤立无援地站在一根水晶柱旁,希望能遇到巡夜的侍卫将她带回去。 海底本是一片漆黑,却因明珠点缀方不显得过于阴森。她拎起裙角坐在白玉石阶上,仰望上方,看不见一丝月光,只有流动的海水被隔绝在外,折射下一星半点的波光。远处依稀传来缥缈的歌声,似又是鲛人在吟唱。 她从怀中掏出那颗明珠,即便是在这珍宝无数的龙宫里,这样个头的珠子也是十分稀罕的。对着波光照射,散发出冷冷的寒光,足以令此处熠熠生辉。 身后有脚步响起。 她回头,眯着眼往上看。竟是今日在龙宫门口迎宾的龟丞相。 他乐呵呵地摸着胡须,眼睛却直盯着她手上的夜明珠,赞叹道:“老身在海里生活这么久,都未见到这样个头的夜明珠。姑娘可得看紧了些,若被心有贪念之人瞧到,可会有麻烦啊。” “是么?”黑心站起身,随意将珠子在手中颠着玩,不以为意道,“我不大懂珠宝,只是旁人送我便收了,竟不知道自己揣着个宝贝。那我可得紧着点心,多谢丞相提点。” “姑娘客气了,吾乃龙宫丞相,自然有义务提点往来宾客小心财物。”龟丞相见她颠着明珠十分心疼,只摩擦着手掌道,“姑娘可得小心着点,这明珠如此珍贵,若是磕了碰了可就不好看了。” “喔,其实我也不甚在意,不过既然丞相这么说我还是收起来为好。” 说罢她作势将夜明珠揣回怀中,龟丞相赶紧拦住道:“且慢,老身活了这上千年还未见过这样漂亮的明珠,姑娘可否借给老身一观?老身保证绝不弄坏,只看一眼便完璧归赵。” 黑心笑道:“借给丞相看看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竟不知男人也喜欢这样的东西。” 龟丞相怔了怔,呵呵一笑:“物以稀为贵,老身也是稀罕此物,算不上喜欢,只是看看、看看罢了。” 黑心也不多说,又将明珠取出递了过去,龟丞相面露欣喜地以双手来接。即将触到之时,黑心却手滑了下,一时未拿稳,夜明珠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丞相惊呼一声,赶忙趴下那厚重的龟壳伸手去捡。 黑心收起笑意,口中暗暗念诀,伸出右掌“啪”地一声重重拍打在了他的龟壳上。只闻一声惨叫,须臾工夫后,龟丞相重重倒地。一缕红色的幽魂自他体内窜出,慢慢成形出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 卷二:苍茫北溟 第二十五章 朱砂 锥子脸,细长的眼睛,火红的嘴唇,一张嘴就会露出的獠牙。都不用仔细分辨,一看便知是她要找到的亡魂——蛇妖朱砂。 朱砂尚有些没回过神,低头看看自己,又看了看倒地的丞相。片刻后方扭了扭腰肢,嗔道:“这老乌龟的壳实在是沉,不过呆了一会工夫便累得我腰酸背痛。”抬眼看了眼黑心,有些好奇,“小丫头,我自问未露出破绽,你是如何看穿我附身于他的?” 黑心蹲下身捡起夜明珠,轻轻吹了吹,在蛇妖一脸艳羡中将其收回怀中,淡淡道:“我曾听闻蛇喜爱寒冷的光亮之物,这夜明珠又是其中佼佼,何况我想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喜欢这样漂亮的珠宝。反正坐在此处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拿出来试试,却不料你果真上当了。想那龟丞相少说也上千岁了,又是龙宫里位高权重之人,如何会将此物放在眼里,更不可能向一个小丫头讨要此物观赏。除了你附身于他,我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原来如此。”她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道,“早知道便换个侍女的身体藏起来了,还不用这般辛苦。” 黑心有些无语,默默掏出锁魂链,问道:“你是束手就擒还是打算先打一架?” 朱砂啧啧出声:“奴家是女孩子,你怎如此不怜香惜玉。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黑心想了想,道:“我也是女孩子,要不你怜惜怜惜我,主动跟我回去复命吧。” 朱砂显然不乐意,扭头娇嗔:“我还未玩够呢。” 黑心皱眉:“你都活了一千多岁了,还没玩够么?” “怎能这么算。”朱砂嘟着嘴,掰着指头算给她听,“前五百年修成人身,后五百年苦练法术,第三个五百年为了活久点又开始修仙道,好不容易快修成了老天就给我下了九道天雷,生生把我给劈死了。我还未正儿八经享受人生呢又要被你拘走,多不划算呐。” 如此一算确实十分不上算,虽有些同情,但她差事不能不办,遂商量道:“你修的是仙道,可见你心不坏,即便去了冥府也自有功德在身,不如好好入轮回投胎去,下辈子想怎么玩怎么玩。” “那不行。下辈子谁知道会投成个什么,若是投成了个男人多恶心呐。”朱砂十分嫌弃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黑心只得举起锁魂链道:“那看来只有打一架了。” 说罢一把挥出链条,赤焰火光即便在海底也未减弱丝毫,闻着朱砂的气息就卷了过去。朱砂反应也不慢,到底一千多年的道行,轻松便避了开来。单脚一跳站在了龟丞相的背壳上,居高临下洋洋得意道:“打架你可打不过我。” 黑心也知道自己打不过她,遂收了锁魂链,好言好语道:“那你打算如何?你的尸身总有一日会腐烂,而你的魂魄也不可能一辈子飘荡,总有消逝的那天,难不成你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投胎?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同崔判官打个商量,让你下辈子投成女子。” 朱砂低头看着她不语,似在思索。 黑心顺杆爬道:“你看我这主意还是不错的,你那么爱美,总不想每天都回到礁石下去看一看自己泡得发胀的身体吧?但若是同我回冥府就不同了,下辈子投到大户人家做小姐,每日最忧愁的就是怎么能把自己打扮得更美,到了嫁人的时候还能穿嫁衣。你看你活了一千多年怕是嫁衣摸都未摸过吧。夫君每日还要送你无数珍宝供你赏玩,那日子真是比神仙都......” 话还未说完,朱砂便挥手打断她:“莫说了,我同你走!” 黑心喜滋滋地上前拉她下龟壳,夸奖道:“你不止长得漂亮,还十分聪明。真是我见过最才貌双全的蛇妖了。” 朱砂闻言瞪她:“别叫我蛇妖,叫我蛇精,你不觉得蛇精听起来比较美吗?” “美!美!”其实她只听说过蛇精病,但此刻她不同她多做口舌之争,以免又把人气跑了,“那咱们这就去冥府吧?” 朱砂有些犹豫,又提出要求:“要不你把夜明珠送给我,我立刻同你走。” “不行。”黑心想也未想,断然拒绝。 朱砂嘟着嘴叉着腰道:“这么小气!那我不走了!” 黑心都想跪下喊她一声祖宗了,解释道:“这再珍贵的东西都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即便我将明珠赠你,你也无法带入轮回啊。你要它有何用?” 朱砂还有些不高兴,睨着她道:“看你这么宝贝,可见是极重要的人送你的罢?” 黑心怔了怔,粼粼波光下的脸颊竟有些发烫,支吾了声道:“算是吧。” “那算了,本姑奶奶也不是夺人所好的妖精。”她想了想又腆着脸皮问,“那借给我看看总行吧?” 黑心有些迟疑,挣扎良久方取出夜明珠,谨慎地递给她:“你小心点,别弄坏了。” 朱砂一把接过来,嘟嘴道:“我比你还宝贝呢,看你急得。” 夜明珠静静躺在手心,皎洁的光辉映衬着两人皆肤莹貌美。朱砂赞叹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单手一翻将珠子纳于掌心。黑心尚未反应过来便觉眼前一阵轻风吹过,瞬间迷了眼,待再看清时,眼前哪还有蛇妖的身影! 她气得简直想一巴掌扇死自己,这种错误为何屡犯,难怪吴鬼头要骂她。 正不知所措,又听到蛇妖的声音自远方飘来:“小丫头莫急,我只借你明珠观赏两日。两日后,岸边礁石处汇合,我自会同你一道回冥府复命。” 黑心遥遥喊道:“你好歹先给我指了路再走啊!” 可那蛇妖早遁得无影无踪,只余她的声音在空寂的海底回荡。 四周张望一片荒凉,只有她同那只昏迷的龟丞相在略带腥味的海风轻拂中形影相依。她有心想唤丞相起来,可奈何他已恢复原形,无论怎么推挪都将四肢缩在龟壳中岿然不动,只能作罢。看来此处极为偏僻,她的喊声已如此之大都未招来巡夜的侍卫,可见待在原处等待救援不大理智,想了想还是决定自食其力。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也不知这龙宫是何人设计建造的,几步便是一处拐角,宛若迷宫,不大一会她便觉得自己越走越偏,连东南西北都无法辨识了。 正绝望间突闻一阵箫声,旷寂之中平添几分悠然,让人不免沉醉。其实她不大分辨得出是好是坏,只觉得这箫声有些意思,听得人心里有些痒痒。心想反正绕了许久也未绕出去,不如找到吹箫之人问路更便捷些。遂闻萧寻路,不大一会便瞅见一处偏殿中露出几丝光亮,欣喜万分。 行至殿前想敲门,但此刻箫声不减,贸然上前兴许会打扰他人雅兴。她耐着性子窝在墙角听,不料箫声主人兴致实在是太好,一首接着一首,完全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大半夜的听音乐实在太磨练人的意志。她自问自己的意志一向不大坚定,最后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此番伴箫入睡,睡得格外好。 正不知今夕是何年,突然听到偏殿大门打开、脚步踏近之声,一个激灵醒来。烛火之光随着来人的接近挤进眼帘,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只觉眼前的身影格外高大,将她蜷缩在墙角的身体尽数笼罩其中。 她尚未开口询问,来人已率先开口:“难为你如此喜欢在下的箫声,竟宁愿躲在墙角睡也不愿离去。不如我再奏几首,听够了便快快回去睡吧。” 声音有些熟悉。 她躲在他的影子里抬头看,待看清来人的样子后倏地睁大眼睛。怀疑自己是否睡糊涂了又揉了揉眼睛,待再度看清时才明白不是梦。 他怎会在此? 哦,对了,他曾说过自己是海族。那他是来祝寿的宾客,还是本就住在龙宫之中? 胥离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同意自己的建议,遂又执起手中萧打算吹奏。黑心忙阻止他,再吹下去怕是天要亮了。 “胥公子,你先别忙着吹,诚然我觉得你吹得十分美妙,但我来此真不是为了听箫声的。” 胥离怔了怔,弯下腰凑近些许,待看清她的脸方恍然大悟的样子:“竟是你,实在巧的很。” 的确是巧。人生何处不相逢,他说他们很快便会相见,不料一个晚上不到便就再见面了。 他有些疑惑:“不知姑娘深夜躲在在下屋外角落,既不是为了听萧,那是为了什么?” 这话说得她貌似有些居心不轨,但苍天可鉴,她真不知屋里头那人是他。若知道是他,她说不定就进屋睡了。 好吧,开玩笑的。 不过迷路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有些难以启齿,指手画脚了半天,又描绘了住所的样子他方听明白了,言简意赅地为她总结道:“喔,你走丢了。” 不知龙宫里有没有地洞可以让她钻上一钻? 他见她脸红不说话,嘴角轻轻上扬,轻咳一声掩饰道:“如此我便为你引路罢。” 黑心赶忙道谢:“一再劳烦公子,实在惭愧的很。” “无妨,龙宫夜景甚美,权当秉烛夜游了。”胥离转身进屋取出一盏灯笼,在前引路,“走罢。” 两人沿着水晶游廊一路穿行,龙宫想必治安极好,一路上都无侍卫巡夜,寂静无声,只有几只似乎也迷路的小鱼偶尔惊慌游过,淡淡的明珠光辉浅浅地映在两人的衣角上,清风拂过,交汇之间带起一片涟漪暧昧。 她闷着头跟在身后,突闻他开口问:“姑娘芳龄何许。” 啊? 虽不解他何意,但还是老实回答:“尚有几年便满三百了。” “三百?”他低头思索,沉吟道,“竟也已三百了么?” 这是嫌她年纪大么?她偷眼看他,问:“你呢?” 胥离怔了怔,又是一番思索,半晌方回道:“实在记不清了,应比你大上许多。” 黑心笑:“竟还有人不记得自己多少岁的。” 胥离摸了摸下巴,道:“若有机会,你不妨帮我看看生死簿上还有多少寿命可活。也好让在下有个心理准备。” 黑心忙道:“胥公子人这么好,必定福寿双全。” 闻言,他定下脚步转身看她,她抬头恰巧触碰到他的视线,那一眼似含深意:“时光漫长,世间孤寂,纵然天荒地老,若无人相伴亦是枉然。” 他此言未免感伤,似已在世间孤独太久。黑心有些想安慰几句,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在他并未期待回答,只是转身继续朝前走,两人一时无言。 也未行多久,她一眼便瞧见自己所住偏殿,那显眼的桃树上花季正好开得艳丽。转身欣喜道:“这便是了。” 胥离道:“尚有好一番工夫方天亮,你回去再睡会,若是有事寻我还到方才那处偏殿就可,只是莫在宫墙角落睡着了。我眼睛不好,若未留意怕是你就得睡上一整夜了。” 黑心讪笑:“还未问你为何突然在屋外发现我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再低头一笑:“我也不知,兴许又是直觉罢。” 黑心活了三百年,直到今日方/觉得世间就有一种人,寥寥数语就能杀得人片甲不留。而眼前这个人,更是其中佼佼。 他看她不语,微微一笑:“进去吧,我们明日再见。” “啊,好。”她匆忙应答。旋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去看,他尚驻足原地,即便双眼看不大清楚,依旧朝着她的方向望来。顿时觉得心漏跳几拍,不敢再看赶紧回身往殿内走。一把推开大门钻了进去,又背过身将门合上方顾得上喘几口大气。 只是还未喘平息,身后又有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舍得回来了?” 卷二:苍茫北溟 第二十六章 金龙 这一句似责备更似怨念,仿若她出去做了什么天理不容之事。心想她是出去捉蛇妖的,如此敬业有甚好惧!遂抬头挺胸转身,对上阎流光冷冷的视线,道:“属下幸不辱命,两日后便能将蛇妖缉拿,君使但可放心。” “哦?”他挑眉讥讽:“想来那蛇妖定是极解风情,还知道避让两日让你同门外之人可以好好幽会。如此看来反倒是本君出现得极不合时宜了。” 黑心皱眉:“我与胥公子是巧遇,并非幽会。” “又是巧遇。”他笑了笑,“难道你未听说过巧遇多了,不是缘分便是阴谋么?你且说说看你以为是何种。” 以往她只觉得他嘴臭,如今看来还十分刻薄。顿时也不客气道:“在我看来,阴谋定然不是,至于是否是缘分,还待看以后。” 阎流光猛地一拍扶手,站起来怒道:“你还真敢说!” “没什么不敢说的。”看来以往脾气太好,才被此人一再欺压,此时也顾不得了,冷冷道:“属下已到适婚的年纪,即便和男子有接触又有何不可?上次的婚事已被君使搅了,难不成君使还能搅第二次。” “很好,很好!你果然一直记恨本君。”他只觉气得胸口发胀,无处发泄只能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走到她面前,“你与他相识甚短,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又知道他品行如何么?我看你是脑子发热春心荡漾!” 黑心定定看着他不语,只是目光微寒,震得他一时气势减弱:“你有话就说,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她开口问:“君使为何生气?” 阎流光一怔,嘴硬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胡说八道!”他尚在坚持:“本君有什么可气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君使在气什么。一再这般责难我与其他男子相见,若不是君使一直心仪青娥公主,我险些以为君使已移情别恋到属下身上了。” 阎流光已气糊涂了,脑子尚未转清楚话已脱口:“即便是移情别恋又如何!” 此话说出口两人皆愣住。黑心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率先反应过来,立马接口道:“本君只是假设,你千万别误会。” 黑心不以为意,只是拱手作揖道:“幸而只是假设,不然属下实在惶恐。夜深露重,君使还是好好休息罢,属下先回房了。” 一晚上又是捉妖又是迷路,她早已疲累不堪,沾上枕头便立刻睡着了。难为还在外头气得团团转的阎流光尚自我纠结。 其实方才第一次回房他根本毫无睡意,想了半宿决定起来表示宽容大度原谅她,谁知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推开房门才知晓里头根本没人。心急之下满龙宫乱窜,找了许久又想着她兴许已经回来了又匆匆赶来,结果还未回偏殿片刻便见她同那夜市中见过的什么胥公子于桃树下作别。顿时觉得自己满世界找她的行为实在是可笑至极。 然而她方才一席话倒是让他冷静下来。 她说得未错。他为何要生气?胥公子也好张公子也罢,她同何人相好同他有何干系?他心心念念之人分明是仙界高高在上的青娥公主,何时这等拘魂小吏都能令他费心伤神了。难不成是最近太累故而精神错乱了? 不行,他需要好好休息。兴许睡上一觉便正常了。 然而第二日他依旧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房门,睡不着......睡不着!精神还是没有恢复正常。昨晚想不通的问题经过一夜好像更乱了。 一闭眼就能看到她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 他果真移情别恋了??? 不应该呀! 说样貌她不及青娥,论谈吐教养学识气质更是无从比起。要说优点,顶多也就是抗打击一点,无论说什么似乎都不大会生气,做起事来又认真细致,好像人缘也挺好,又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其实长得也不能说不漂亮......诶?如此一算好像长处还挺多。 他难得反省了一番,思虑以往对她是不是果真严苛了些? 罢了,越想越乱,不如顺其自然,以后大不了对她好些就是。 故而当黑心第二天醒来走出房门时,见到的阎流光实在诡异的很。气定神闲地坐在院中石案上享用早餐,看到她时竟还微微一笑道了一声早安。她险些惊得脚下一滑。 不止如此,他还邀请她共用早餐,态度之热情友好前所未有,简直令她受宠若惊。当坐下看着满桌丰富的菜式时,甚至怀疑这其中是否下了毒。然而还未动筷他便已吃好起身,随手扯过一旁备好的汗巾擦拭了番便施施然向殿外走去。她赶忙喊住:“君使这是要去哪里?” 阎流光头也不回继续朝外走,只随口应道:“本君要去哪何须向你报备。晚上自去正殿赴宴,莫误了时辰丢我冥府的脸。” 看着他昂首阔步一如既往的骄傲背影,黑心顿时放下心来,低头喝了几口海鲜粥却又见他去而复返,随手丢给她一颗避水珠,淡淡道:“若要出龙宫办差有个珠子方便些。”说罢又甩袖转身离去。 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姿态潇洒,连他自己都不禁为之感动。但转身出了门就有些后悔了。避水珠他也就只有一颗,珍贵不珍贵倒还是次要的,只是他若要出龙宫就得自己泅水,届时衣衫尽湿实在有损他的威仪。但若是现在再去要回又太有失风度,左右犹豫了下觉得还是风度重要些,最后只能作罢。 黑心自然不知道阎流光内心的纠结,得了避水珠欣喜不已。心想要拿出去试试才好。正高兴着,突然瞅见门外有道人影晃来晃去又探头探脑,仔细一看竟是蛇妖朱砂,好心情瞬间一扫而光,拍案而起,“你在那鬼鬼祟祟做什么?快把我的夜明珠还我。” 人影飘忽一闪,倏地一下窜进殿内,看着满桌菜色十分遗憾道:“做鬼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唯有美食无法享用实在遗憾。” 黑心才不理她,伸着手道:“还我。” 朱砂柳眉倒竖:“你这小丫头怎说话不算数?说好借我两日的,如今不过一日未到又伸手要回,实在没有君子风度。再这般无理歪缠,本妖精可就不同你去冥府了!” 分明是她强取豪夺了明珠,如今竟还倒打一耙?!但蛇妖这招耍赖委实杀伤力太大,黑心不得不屈服,只得道:“那、那到时你得还我。” “这是自然,我岂是说话不算话的人。”朱砂冲着她飞去一记媚眼,笑道,“小丫头好福气,有人送你夜明珠,如今又有人赠你避水珠,真是羡慕死本妖了。” 闻言,黑心赶紧将避水珠藏进袖口,转移话题道:“大白天的你怎么出来了?难不成是想通了要提早同我回冥府?” 朱砂对她这种小心眼的行为十分鄙夷,翻了个白眼道:“真是没见识,海底何来白天黑夜,本妖恣意来去十分逍遥,仔细想了想其实去冥府投胎轮回真没什么好的,要不你也别回什么冥府阴司做拘魂使了,留在龙宫同我作伴如何?” 黑心真是怕了这位姑奶奶了,三两句话谈不拢就反悔,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她也不说什么,只伸手道:“好吧,既然你执意留在龙宫,我也不好强人所难,自然只能提前回冥府,你把明珠还我。” 朱砂瞬间花容失色泫然欲泣:“你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翻脸?我也就说着玩,这么认真做什么。亏得我还一片好心前来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 坦白说,黑心不大相信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妖精能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告诉她,但对方一副‘快来问我快来问我’的表情让她不得不应付地问了一句:“什么消息?” 朱砂十分满意她的配合,神秘兮兮地扭着腰肢凑到她耳边道:“昨日送你回来的男人可不简单,虽说长得好看,但好看不能当饭吃,你可得小心着些。” 黑心闻言一僵,“你说胥离?” 朱砂摸着下巴望天,“他叫胥离?依本妖近两千年的人生阅历虽未听过这个名字,但他法力道行深不可测,本妖即便想多靠近几丈都不得,更别说看清楚他的原形了。” 黑心道:“他说过自己是海族。” “海族?海族的寿命可不长。”蛇妖摇了摇头,“依本妖看他不大像,他少说也得有上万岁了。” “上万岁!”黑心有些不大相信,“我读书少,你可别诓我。他那么年轻,怎么会上万岁。” 朱砂显然不大满意她对自己的质疑,轻哼道:“本妖近两千岁了,骗你这黄毛丫头做什么?我说他上万岁说不定还报少了。这世间越是法力高强之人越显年轻,驻颜之术听过没?再过个一万年他还是这模样你信不信?” 黑心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难怪他说不记得自己多大了,这上万岁要记起来确实不大容易,难为他昨夜还想了许久。只是自己不过区区三百岁,在他眼中怕是连孩子都称不上,实在令人忧伤。 蛇妖见她低眉不语,鼓励道:“你们俩年龄之间诚然有不可跨越的鸿沟,但相貌上还是十分匹配的。而且以你的生物种类来看,应是活不过他,不用怕他先死没人照顾你。” 黑心看了她一眼,“我没有在担心这个。” “喔,是么?”蛇妖想了想道,“那你是在担心他的原形太丑?这倒是要仔细思虑一番,将来过日子难免得看到,若是因此生了嫌隙怕是不大和美。不过没关系,我有个主意可以让你看到他的真身,事先看清楚了也以免以后后悔。” 她本想说她也没有在担心这个,但这蛇妖的话倒是勾出些她的兴趣,“什么主意?” 蛇妖得意一笑,“说到这个你得感谢我。因他长得过于俊俏,本妖已尾随他好些日子,知道他两三日便会去北溟以西那处极为广袤的海域,只是我离不得自己的蛇身太远,那处又似乎设了结界,像我这样的亡魂靠近不得。虽不知道他去那处做什么,但我猜凡是有原形的人总得时不时的恢复真身活动一番,譬如本妖就因时常以蛇形来去方神形合一永葆青春。” 黑心敏感地抓住关键词:“你尾随了他好些日子?” “啊啊!”蛇妖捂着脸道,“爱美之心人妖皆有,我只是跟跟又没和他交尾,你紧张什么。反正去不去那处海域随你,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当黑心举着避水珠朝着北溟以西那处海域潜行的时候还是觉得此事有些荒唐。她委实想不出胥离那样的人恢复真身在海里浮游时该是什么样子。约莫最不济也得是条鱼吧?总不能是个乌贼或是海龟吧?而且这般贸然前去窥探人家的真身是不是不大好?可犹豫再三还是抵不住心中的好奇,就想着偷偷看上一眼就走。可待她到了西边海域处又傻眼了。 这海中数以万计的海鱼七彩缤纷交错畅游,她仅凭肉眼实在无法辨认哪条是胥离。想想这或许是天意,遂想折身离开。 正要有所动作之时,突然听闻一声巨响,紧接着整片海域开始剧烈震荡,连避水珠结成的结界仿佛都有些经受不住似要裂开。本鱼来鱼往的海水中瞬间黑沉沉的,海鱼们一时间全跑了个精光,只有巨大的强光好似雷鸣闪电般在海底噼里啪啦一阵阵作响,震得海水绵延起伏,仿佛随时都要爆裂开来一般。 那光的位置似乎离得不远,她有心想逃,但那处海水却突地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连着她同避水珠的结界一道吸卷了过去。若从远处观望,就像一阵阵海浪推着一个小球上下翻滚。但此刻的黑心只觉得水压快挤破她的心肺,颠得七荤八素几欲呕吐。 幸而漩涡的吸力并未维持多久,不过片刻又安静下来。她努力定了定神,再睁开眼只见周围如同乌云蔽日,一丝光亮同动静都无,周遭只有静止的海水还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她也算见惯生死之人,往日再恐怖的场景都不在话下,但此刻过分的安静却让她陡然有些心慌。 她小心翼翼地催动避水珠,想要尽快离开此处,却不料才挪出去一寸便又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狂风骤起,将她整个结界都吹出几里之远,颠了许久后方停下。好不容易站稳了抬眸一瞧,险些吓得肝胆破裂。 幽暗的海水中先是渐渐浮现出两颗巨大的琥珀色眼睛,黑色的竖瞳深邃地仿佛黑洞,一动不动地似乎朝着她的方向看来。待她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后才又瞥见一抹金光,然后慢慢地看到了眼前之物的全身。 身披鳞甲,头生须角,髭须奋张,背若磐石,身长约莫千里,庞然不可方物。 那是一条龙。 一条赤金色的龙。 卷二:苍茫北溟 第二十七章 水灵 一人一龙便在这幽暗的海水中大眼瞪小眼。 以黑心此刻同金龙对峙的局面来看无异于蝼蚁之于鲲鹏,她思考了下若是这么悄无声息从那对炯炯有神的龙目之下遁走的可能性有多少。其实本无什么难度的,待奈何她不过移动半分,那对龙目便随之移动半分。这种被一双比自己整个身体都要大上许多的眼睛盯上的感觉委实不大美妙,如今想要再这么堂而皇之的溜走多少有些不敬。 思忖了番,她努力控制住不让腿哆嗦,深深地朝着金龙的方向作揖行礼,朗声道:“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拜见龙君殿下!” 没有反应。 她疑心是不是自己身躯太小声音太轻以至于龙君听不大见,又大声喊了一遍。但金龙依旧毫无反应。她不禁微微抬起头,不知为何,竟觉得它有些怔忡,似在疑惑。 别问她是怎么看出一条龙疑惑的,因为她也不大确定。只得小心翼翼道:“我本无心闯入此片海域,并不知晓龙君殿下在此畅游嬉戏,叨扰之处万望海涵!” 金龙似乎听见了她的话,微微哼了声,却不料那一下轻哼而散发的鼻息瞬间将她冲撞出好几十米远。她手忙脚乱地自结界中爬起来,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庄重道:“龙君殿下的威仪实在令小人折服,吾对龙君敬仰已久,今日恰逢龙君寿辰,小人在此祝愿殿下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说完重重揖了下去,等了半晌不见金龙回应又小心翼翼道:“若是龙君无事吩咐,小人这便退下。” 金龙又哼了哼。只是这次似乎控制了鼻息,未将她掀翻出去。 这算是同意了? 她有些拿不准。试探地向后挪了几步,然后又是几大步。随后缓缓呼出一口气,赶忙转身一路逃跑。正暗暗庆幸,身后骤然又是一阵狂风旋流隆隆作响,她尚不及作出反应便突然感觉整个身体都被顶了起来,避水珠结成的结界应声而破,海水瞬间自四面八方涌来,刺激得她睁不开眼,嘴中还被迫吞下几口咸腥味十足的海水。 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睁眼不要紧,险些惊得她不会呼吸,又是咽下几口海水。 她好像、似乎、兴许.......是坐在了龙君殿下的脑袋上。 这龙君殿下是活得太久了无生趣想要追寻一下刺激么? 张了张嘴想要说话,龙君殿下仿佛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感受一下驮人的乐趣,立时便舒展龙身飞掠了出去,速度之快,丝毫没有顾及它自己的脑袋上还坐着一个人。 身下的鳞片坚硬如铁,硌得她屁股快要碎成两半。身体不受控制地擦着海水飞速潜行,耳边受到水压的挤迫隐隐生疼。早上才盘好的发髻直迎狂风,如海藻一般散开猎猎飞舞。 本想掏出避水珠再结个结界出来,但奈何金龙速度太快,这结出的水泡委实撑不了多久便会爆开。她索性放弃,只闭着眼牢牢抱住龙角,深深吐纳几下,用曾经修炼过的水系法术结出一道护体,勉强维持住不让海水糊住双眼双耳。 这龙君大人兴致似乎很好,飞掠的龙身时高时低,偶尔还能原地打个旋,掀得海浪一波高过一波,颠得她肠子都悔青了。不知为什么要听那蛇妖的话跑来看胥离的原形,结果胥离未看见,却得罪了龙君,这没事顶着她在海水里玩,仿佛还颇得意趣。 正不知这龙君想要将她顶到什么时候,龙身却突然停下,脑袋向上一拱,竟将她生生拱出了海面上。仰头一望,不知不觉已到了海岸边上,一旁的礁石上有鲛人在拍着尾巴玩,低头瞅了瞅正坐在龙头上的黑心,怔了片刻,一声尖叫响彻天地,啪的一声跳入海中溅起好大一朵水花,立时遁得无影无踪。 她抹了抹脸上的水,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初遇龙君的模样委实镇定,实在有大将风范。 只是不知道这龙君将她带到这地方是什么用意,难不成是恼她闯了他的海域暗示让她速速离去么? 她小心翼翼从龙头上跳上礁石,却不见金龙离去,只瞪着她脚下的礁石看。她原地转了圈,除了觉得这块礁石有些松,其它也没甚奇怪的。金龙似乎有些不耐烦,直接提起龙爪一把拍裂礁石,黑心一个不稳摔进水中,却未如料想般陷入海底,双脚反倒稳稳站在了一方软绵绵滑溜溜的东西上。 低头一看,花里胡哨的蛇皮软趴趴地趴伏在浅滩之上,竟是找寻许久了的蛇妖的尸身!只是实在被海水泡了太久,早已发胀发白得难以入目。 她默默在心中为其点蜡,真不知朱砂如此爱美是如何忍受自己的身体被摧残成这副模样的。 只是......她狐疑地看了金龙一眼,委实想不出龙君殿下日理万机偶尔还得出来嬉戏一番,是如何会知晓她与这蛇妖的牵扯的?但龙君殿下只是昂了昂龙首,似乎是示意她赶紧把这尸身搬走。黑心瞬间福至心灵理解了!它这莫不是嫌弃蛇妖污染了海源要求她快些挪走吧...... 好吧,秉着她同朱砂的渊源也得为其掩藏。 遂上岸寻了一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之处为穴,费力将蛇身拖了进去,又好好堆土掩埋,算是为蛇妖尽了一些心意。待全部做完转头一看,金龙还盘旋在海岸边,须髯迎风飞扬,朝着她的方向望来,似是在等她。 诚然,她承认身为北溟之主的龙君殿下十分守君子之礼,竟还在原地等她一个区区拘魂使,委实令她感动。但是,她真的宁愿不拿避水珠慢慢游回龙宫也不想再在狂风巨浪里颠簸。思忖了番,她走上前,恭敬道:“多谢龙君殿下为我找到此蛇妖的尸身,小人不胜感激。但此番还有要事要办,便不劳龙君乘载了。” 金龙看了她两眼,也不客气,一甩尾巴掉转开龙身便一头扎进海里,那水花之大简直仿若直山瀑布,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为了不与龙君殿下碰个正着以免过于尴尬,她故意在岸上拖延些许时间方才入海。当然,她不会傻得真自己游回去,而是举着避水珠慢悠悠晃回了龙宫,顺道换了身王大娘替她做的衣衫。 距离龙君寿宴还尚有好久,正不知如何打发时间就有一个虾兵顶着两根朝天须向殿内张望,待对上她的视线时方走近行礼:“敢问可是冥府拘魂使黑心姑娘?” 黑心点头称是。 虾兵恭敬道:“有贵客邀姑娘上水灵阁一叙。” 她不明所以,问道:“哪位贵客?” 虾兵道:“姑娘去了便知晓了。” 黑心一想,龙宫内她统共也就认识两个人,遂站起身道:“劳烦引路。” 到了水灵阁门口,虾兵便自动退下。她伸手推开大门,瞬间便觉一股强大的灵气袭来,顿时神清气爽。睁大眼睛仔细往里头一瞧,方发现此阁大有玄机。四四方方的阁内清亮一片,东南西北四角各置一座神兽石像,阁楼上方的屋顶是中空的,里头除却几方漂浮在水上的石块外,其余地方无一不是流淌旋转的海水,甚至还有几处由漩涡倒悬逆行的水流自底部直冲屋顶,不知流向哪里。 而其中一方石块上正坐着一袭白衣的胥离,遥遥向她望来,微微一笑。 她站在门槛之外,看着屋内流淌不息的海水,有些迟疑:“胥公子喊我前来不是要教我泅水吧?” 他笑:“你若是想学,我姑且可以教一教。” 她呵呵傻笑。不再迟疑,施了法欲轻松掠过水流,却不料此处海水似有引力,稍有疏忽便会陷进去。吓得赶紧多提了几次气,方平安落在离胥离最近的石块上,学着他的模样盘腿坐下。 胥离开口问:“你会水系的法术?” 她有些诧异:“你如何知道?” “喔。”他淡淡道,“那日去夜市的水道上看出了些。” 她那日有施过水系的法术么?不大记得了。不过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今日费了半天劲还是没有看到他的真身啊! 隔这么远胥离自然看不到她遗憾的表情,只道:“此水流深处是数以万年凝成的北溟至宝紫魄水晶,因而此水灵阁乃北溟灵气最高的地方,若在此处修习水系仙术将助力不少。” 难怪方才一走近便觉灵气充沛,原来此楼阁还有这样的神奇功效。其实她对仙术的修习一直不大热衷,即便偶尔悟到一些也不大求甚解,故而法术也一直是半吊子,只求办差时没有过失便罢。但胥离这番好意若是不领又未免伤人情面,故道:“如此多谢公子。” 她盘腿而静坐,屏息凝神,只靠神识辨认周遭灵气,很快便感知到浑厚的气息,只是轻轻吸纳,瞬间感觉到周身每一处骨骼经络都轻盈无比,灵台也前所未有的清明无比。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待她再睁眼时随手掐诀丢了个水球出去想要试试法力,却不料那水球威力太大,刚触到水幕竟又狠狠弹了回来,朝着胥离的位置凌厉飞去。黑心见状大惊,赶紧飞身跳到他那方石台之上想要阻挡,然而胥离只是微微抬眸,随手揽住她的腰身置于自己盘坐的双膝之上,单袖一挥便把那水球打散,溅起水珠无数,如梧桐清雨落于两人肩头。 他淡淡赞许:“不过小半日便精进许多,你于水系仙术之上果然极有天分。” 喔,其实她是不是在水系仙术上有天分她真不大关心,她关心的是,他现在正将她揽在怀中云淡风轻地赞扬她。 她心跳如雷,轻声道:“你抱着我了。” 他的手并不松开,只微微眯眼道:“石台太小,我怕你站不住。” 她看了看石台的面积,又道:“我瘦,可以站得住。” “如此。”他低下头看她,轻轻一笑如和风霁月,略起波澜的双眼简直摄人心魄,“那你便当我是想抱着你罢。” 撩妹王,舍他其谁! 卷二:苍茫北溟 第二十八章 寿宴 龙宫的夜宴热闹得简直仿佛一场狂欢。 美丽的鲛人弹着竖琴卖弄风情,蟹将动用全部肢体挥舞着兵器展示力量,婀娜的虾人扭动着柔软的腰肢缓缓舞动,墨鱼精们则不停地在一幕巨幅白布上挥就水墨山河,还有数不清的彩色小鱼秩序地游动吞吐泡泡,吹出一幅绮丽的海底奇观,引得来往宾客惊奇不已。 这还尚未到龙宫正殿,海族们便在宾客来往的道路上施展十八般武艺,只为龙君的大寿助兴。只是这样一派奇景黑心却无心欣赏,只一路晕晕乎乎地朝着大殿行去。 方才水灵阁的场景仿佛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怎么努力也挥之不去。 她惊慌失措地从他怀中跳起来,险些又要掉入水中,胥离一把抓住她的手,只是这次却未揽入怀中,只是也站起同她相对立于石板之上,浅浅叹息道:“我吓到你了?”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拼命摇头。 胥离拉过她的手,轻移一步与之靠得更近,清澈如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我曾说过,世间孤寂,需得一人相伴方不负天长地久,如今此人已在眼前,只是我不知她是否愿意。” 说完后,水灵阁中寂静良久。 黑心已被他这句话砸得晕头转向不辨方向。 他的意思是喜欢她么? 活了近三百年,第一次有人同她说这样的情话。原来情话是这样动听,恰似一弯暖泉,让人身在其中,酥麻得四肢皆软,完全需要靠在他的身上才能勉强站住。 “有些话我本不想这么早说,但如今若是不说你转眼便要离开龙宫,下一次见面亦不知要等到何时。那日灯谜的谜底虽是相见恨晚,只是这四字却不单单指我此刻心境,我同你的相逢已等待太久,久到一丝一毫都不容再错失。上次你问我多大了,我固然记不清具体年岁,但也却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告诉你。”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一丝不易发觉的红意爬上耳梢,“我于世间已逾上万年,独身一人太久,因时光漫漫,所有之事于我而言皆不过细微,只因你的出现,才有了期盼。” 她一直都知道他那看似温和的表象下有着全天下最厉害的嘴,说出的话往往寥寥,却能一击即中。只是却不曾料到,他说起这样的甜言蜜语来才最是有杀伤力,让她这样一个对情事尚懵懂的人毫无招架之力,连连败退。 她第一次见他便觉得世间为何会有这样好看的人,每一次巧遇都不禁心神荡漾。只是他这样好,又为何会单单喜欢她? 喜欢这种东西固然可以毫无道理,但他话语中的如斯深情却又让她百般不解。 不过区区数面,何以论永恒。 她尚未在告白中丧失理智,只微微推开一步,嗫嚅道:“我......已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只是太突然,我尚未做好准备,不如你缓我几日容我想想。” 他的眼中及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怅然,却依然淡淡笑应:“如你所愿。” 随着拥挤的人流一路向前,她的脑子尚混混沌沌,前方有小鱼吹出的水泡迷了眼,险些撞上其他凑热闹的宾客。幸而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了她,嘈杂沸腾的人声中熟悉的声音极为突兀:“你不会好好看路么?这般莽撞!若是摔个四脚朝天是真可以去和那群跟陀螺似的乌龟一起跳舞了。” 她扭头一看,扶住她的人正是阎流光,再稍稍偏过脑袋,又看见不远处一溜烟排开的,正仰面朝天跟着琴音旋转舞动的乌龟们,可不像人间孩童爱玩的陀螺么。 如此一联想,顿时笑了开来,实在觉得他的比喻形象无比妙趣横生。 阎流光本没什么好气,可看她一笑嫣然的模样又莫名心情稍霁,只道:“你这一日又去了哪?本君还派了人去寻你,却又不见踪影。” 她不敢说误打误撞闯了海域碰见龙君的事,至于胥离的事更是难以说出口,只能拿去寻蛇妖尸身后掩埋的事搪塞了番。 这番说辞阎流光倒还算满意,并未怎么刁难,点了点头就让她跟着他,朝着正殿而去。 入了正殿,里头已布置妥当,只是因宾客大多还在殿外徘徊逗留,殿内人并不多,只有海族的随侍于一旁伺候。龙君这样的寿星自然是最后才会压轴出场。 他们环视一番,找了一处不大显眼的位置坐下。这番祝寿的场景倒是让阎流光忆起过往。时移世易,最终坐在他身侧的也唯她一人而已。 偷偷转眼瞧了瞧她,轻咳一声道:“那日仙界的宫宴你也坐在我身旁,东湖这人最是嘴碎,枉担仙君称号,其实他所言所语本君并不大放在心上,但你的仗义相助我也并非丝毫不领情。彼时因顾及面子并未言谢,其实心中亦是感激的。” 黑心低着头似在思索,并未说话。他见状再咳一声道:“我父君友人常言本君面冷心热,其实骨子里最为随和没架子。本君虽不屑旁人的评价,一向活得恣意潇洒。但想来人人都如此说道可见也非虚言。往日我对你虽严苛了些,也不过是爱惜人才望你进步。你对本君实则有些误会,然而本君一向大度,自然不会同你计较。” 他再看一眼她,还是低头不语。想了想,兴许是火烧的还不够热,索性又加了把柴火,“本君同青娥相识于微时,纵然曾有娶亲之意,如今想来也是恩情居多,细思之下实则幼稚。那日宫宴王母虽有结亲的意思,但本君也断然不会接受了。”他顿了顿又道,“自然,本君同你说这些并不是在暗示你什么,你万万不要误会。当然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同我直言,本君一向开明,即便想法出格了点,也不会怪罪你。” 说罢,他一脸希冀地看着她。 黑心只手托腮,低眉叹息。 这一声叹息倒是把阎流光的心揪在半空落不下来。他伸手推了推她,“你对本君所言到底有何意见不妨直说,唉声叹气作什么?” 黑心这才晃过神,眨了眨眼道:“君使方才说什么?属下刚刚走神了,并未听清。” 她竟还好意思说自己走神了!阎流光简直要呕死了!方才好不容易放下身段说了那么一大堆话,她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他看了她半晌,咬着牙道:“你可以滚到一边去么?这般唉声叹气,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黑心也自觉理亏,低声说抱歉。阎流光冷哼一声并未理会。 实则黑心此时内心的纠结不比阎流光少,脑中翻江倒海翻来覆去都是胥离那番深情的告白,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当初王大娘虽牵线她同书院许逸之,然彼时于情爱一事并不大放在心上,不过只是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求一世安稳,同那种胥离口中的天长地久钟情相依完全不同。这份情似乎太过深重,她不是不想接受,只是不敢。 要是陆清奇在就好了,起码还能有个人给点意见。 她瞅了瞅一旁闷头喝酒的阎流光,纠结了半晌,突然道:“君使,属下心中有一疑惑,不知可否请教你。” 阎流光本不大想理她,但看她眼巴巴的可怜模样又不免软下语气:“有事就说。” 黑心攥紧衣角,脸颊红意绯绯,仿若几杯桃花酒已下肚,吞吐半晌才道:“若是有一男子同一女子并未见几次面,却又突然表明/心迹,言辞恳切情深意重,那这女子是该接受还.......晚些再接受?” 闻言,阎流光一口喷出口中的酒水,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威仪气度了,惊诧地上下扫了几眼满脸羞意的黑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黑心见他凝住不语,还以为他忆起往事,不由唏嘘道:“君使如此钟意青娥公主,倘若心意长久得不到回应,心中想必应该也十分失落吧。” 阎流光现在哪还能回想起彼时心中是否失落,只觉得此时握着酒盏的手竟有些颤抖,索性举起一口饮尽,方转头看她:“那胥公子同你表明/心迹了?” “啊.....我也并非是指自己。”黑心目光闪躲,神情羞怯。 阎流光呵呵一笑,哪管她的欲盖弥彰,只淡淡道:“那姓胥的来头不小,我虽至今未查出他真正的身份,但他如此掩人耳目藏身于龙宫,可见必有所图。本君但愿他所图之人不是你。” 说罢,无论她开口问什么,再也未曾理会,只顾低头饮酒。 黑心并不笨,若说她同胥离一次次的巧遇可以谓之缘分,那他言谈中若有似无的怅然和寂寥又如何解释?仿佛他同她早已相识,只是分开太久以致忘了彼此。而蛇妖亦曾提醒过她,上万年的道行于三界之中定非等闲,又岂是她这样的小人物可肖想攀比的。 如此一想,满心惆怅。 宾客陆续到达,龙宫正殿中不多时便热闹起来。除了海族的人之外,还有许多仙界同冥界的贵客前来捧场,大家不分彼此交谈热络,比起仙界的宫宴虽少了几丝庄重,却多了几分接地气的亲切感,只是此刻的阎流光同黑心都无心于此。 今日的主角并未让大家久等,众人只闻殿外一声震天响的长啸之吼,便见一条黑色的苍龙伴着一股仙雾之气自正殿大门突然席卷而过,带起一阵烈风,吹得众宾客发型全乱。而大家尚未来得及窥清苍龙全貌便见龙君已恢复人身,笑呵呵地落了座。 此刻自然应该有掌声,众人纷纷给面子的鼓掌。龙君摆了摆手谦虚道:“今日本君寿宴,承蒙各位贵客莅临,故恢复原形助兴一番,献丑献丑了。” 有人站起来拱手道:“北溟龙君风姿卓越,威风凛凛,我等得以见其原形实在荣幸。今日龙君大寿,本座特献上灵珠草三株以贺龙君益寿延年。” 座下众人闻得灵珠草三字皆不由注目。要知道这灵珠草可是增强法力的至宝,食上一株可增三百年道行,是灵山特有之物,只有建于灵山之上的沧灵教才可采撷,只是如今此草稀有,即便是沧灵教也甚少赠人了。这次出手之大方可见此教对龙君寿宴的重视。 北溟龙君怎么也一万多岁了,这灵珠草所增之法力于他而言并不稀罕,但这份心意他还是极为满意的。摸着胡须笑道:“贵教太客气了,以后须得同北溟多多来往相互交好才是。” 沧灵教开了个好头,其他各位宾客为了面子自然不甘示弱,纷纷亮出各家法宝寿礼,唯恐落了后被瞧轻。黑心从方才龙君飞进来起便一直蹙眉不语,阎流光看着众人献宝也觉得无聊,看了一眼她道:“你皱什么眉头,怕本君寿礼单薄丢了颜面?大可不必!待本君寿礼亮出,担保众人摔落了下巴。” 黑心转头看他:“刚刚我可曾看错,北溟龙君怎是黑色的苍龙?难难道说化了龙后还能随意变幻颜色不成?” 阎流光觉得她真是没什么见识,但还是说道:“北溟龙君自化龙的那日起便是黑色的,何来变幻颜色。” 听闻此言,黑心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隐约有个不大好的猜测。 一溜烟的宾客纷纷献宝完毕,只剩位于角落的他们还尚未道贺献礼。阎流光轻撩前袍,施施然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个的匣子,样子虽古朴,却也普通常见的很。众人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觉定是个凑合的宝贝,无甚好看的。 倒是龙君率先开口笑道:“原是酆都大帝之子流光君使,怎坐在了角落中,本君老眼昏花险些看落了你。” 阎流光道:“流光乃小辈,自然不好位列前席。龙君大寿,我父君因公务实在繁忙,无法抽身前来,特派我赶赴北溟,献上近日寻获的宝贝赠于龙君以贺日月同辉、春秋不老。” 说罢,甩袖一挥,匣子的盖子随之开启,露出其中的庐山真面。 一朵暗紫色的妖冶绽放的曼陀罗。 求票求票! 卷二:苍茫北溟 第二十九章 昭华 众人望之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离得远的甚至站起来踮着脚朝匣子里望。就连见多识广的北溟龙君都不由得捋了捋胡须,惊叹道:“紫色曼陀罗?这可是魔界至宝!贤侄究竟从何得来?” 黑心闻之也不由微微侧目。 难怪之前唐信向她提起此物时她觉得有些耳熟,原来竟是那次从孟鱼山猫妖处无意缴获的宝贝。这阎流光倒会使巧劲,居然将此物借花献佛送给北溟龙君。这父子俩一个不愿送礼派儿子来,一个就算来了也不花一分钱便送了礼,真是抠到了一处,不愧是一家人。 阎流光对众人的反应十分满意,极大的满足了虚荣心。不由也卖了个关子:“此物也是晚辈费劲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其中曲折就不在此赘述了。只是听闻此物虽是魔界之物,但三界之人皆想得之,只因其除了有长生不老之效,还可解百毒疗创伤解千愁,最重要的是可修补魂魄还人心智。当然,这些功效也只是传闻,具体是否如此晚辈也不敢断言。惟愿此物能入的了龙君之眼。” 岂止是入眼,众人观龙君的双目简直在放光,只是还要故作姿态推诿道:“此物如此贵重,本君如何敢收。” 阎流光自然不会当真,还得虚以委蛇:“龙君德高望重,一身正气,此物怎么说也是魔界的东西,赠予龙君方得其所,不会为心怀歪念之人所利用。” 两人再是一番推来送往,最后龙君方乐呵呵的收下。 随后便是正宴开始,海族歌舞各显神通,十八般技艺应有尽有,极尽精彩。众人饮着酒吹着牛谈着天南海北各尽其欢。席上热闹无比,唯独黑心这一桌冷冷清清,两人皆不言语。阎流光不说话是觉着郁闷,好端端的桃枝起了个花骨朵,结果还没等到长熟了就被人摘了去。再一看同样不言语的黑心,这郁闷的感觉更甚。心想本君还没怎么着,你这个刚被人表白的怎么还拉着个脸。 黑心表面不言语,内心实则波涛汹涌,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北溟龙君的真身是黑色的苍龙?那今日所见的金龙是谁?总不会是海底太黑以致头昏眼花辨错了颜色吧。 正百思不得其解,席上不知有谁突然道:“听闻昭华上神如今即在北溟,只是他老人家向来行踪不定,也不知在北溟何处,更不知是否已经离开。” 众宾客闻得此消息皆纷纷侧目,打探消息真假。有人故作高深道:“即便在北溟想必也不会久留,众人皆知昭华上神来去成谜,若非有要事,否则决计不会在一处停留太久。更何况以上神这样的身份,三界之中哪里还有什么事能值得他牵挂操心的。” 众人皆点头称是。一派探讨声中,龙君慢悠悠地摸着胡须一脸得意道:“若是按辈分算起来,昭华上神亦算本君的叔伯长辈,只是相隔太远又各司其职,往日不大常来往。本君亦为不能常在他老人家跟前尽孝深感遗憾。幸而近日上神因有事途径北溟,在本君极力挽留下终是留了几日。不瞒众位,昭华上神此刻即在本君龙宫之中。” 众宾客闻之振奋,皆交头接耳,以与上神同处一地倍感荣幸。有好事者高呼让龙君请上神出席寿宴与民同乐,其余宾客闻言皆纷纷呼应,闹得龙君有些下不来台面,只得指派龟丞相去请。但心中又唯恐请不来下了面子,补救一句道:“众位有所不知,昭华上神喜静又不擅应酬,此次前来据闻也是寻人,特意嘱咐本君莫要张扬,若是上神有要事无法前来,众位也切莫失望。” 宾客们表面虽点头应是,但心中无不殷殷期盼能一睹这凤毛麟角的上神之风采。幸好等待未有多久,龟丞相匆匆赶来相禀,说上神更衣后便会前来赴宴。龙君松了口气,更觉面子倍增,而众宾客也兴奋不已翘首以盼。 此番结果皆大欢喜,惟阎流光不大高兴。 怎么说这昭华大神也算是他以前的情敌,虽说这情敌的名头当得委实有些冤枉。但只要一想到这情敌连个面都没露就轻而易举将其击败了,心中怎么也不是滋味。然而这不高兴也未持续太久,毕竟这情敌如何强劲也是过往的事了,倒是如今又有个什么胥公子杵在龙宫,实在是越想越憋屈,不由横了一旁的黑心一眼。 黑心被这一眼横得有些心里发毛,总觉得阎流光是不是猜出些什么了。几番挣扎后发出声问:“敢问君使,这昭华上神的原形是什么?” 阎流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昭华上神乃华胥氏后人,自出生起便是应龙,鳞甲为金色,是三界之中如今道行最深的龙神。” 她听了只觉眼前金星四溅,但尤抱了一丝希望道:“听方才龙君所言,他亦算是昭华上神的子侄,那这上神岂不是早已双鬓发白老态龙钟?” 他闻言冷笑,睨她道:“你该不会以为青娥公主宁愿喜欢一个糟老头子也不选择我吧?” 黑心:“......” 阎流光道:“本君虽未见过昭华上神面目,但听闻其长相俊雅无双,风华无人可与之相匹。想必你那胥公子也......”话未说完,他突然怔了怔,觑了一眼黑心的脸色,脑中也有个想法倏然成型,不由眉头一跳寒气直冒。正想开口说什么,突闻大殿外有宫人唱和:“昭华上神到!” 正举杯交谈的众人皆纷纷停下手上动作,急急站起身,屏气凝神地朝着大殿门口的方向齐齐望去。 一位身着一袭白衣绣金丝的男子孤身自殿外缓缓步入,没有祥云环绕,亦没有仙乐齐奏,双眸微敛,薄唇轻抿,并无众人想象中凌人的气势。然而自殿外走至殿首的区区几步却似有山峙渊渟之势,经过众席之时浓厚的龙灵之气摄人心魄,皆不由为之一振。 黑心默默看着他缓步经过自己所在的席位,手心的冷汗已浸湿早就攥皱的衣角。而阎流光心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过,践踏着他粉碎的心。他万万没有想到,摘走他桃树上两个花骨朵的竟是同一人! 他上辈子一定是拔过这位上神的龙须。 昭华方跨入殿中,龙君便已从席上站起相迎。龙君身为晚辈,自然没有坐在上首的道理,两人推拒一番后有人提议于上首设列两席,龙君为左,昭华为右。此提议龙君觉得甚好,立刻着人安排,不多时便携昭华上神共同入座。 因有了昭华列席,寿宴气氛愈发热络,本还故作矜持的道派仙教掌门人因难得一见龙神真面,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澎湃,纷纷凑上前交谈,唯恐落于人后。昭华也不倨傲,皆淡淡微笑回应。字虽不多,亦令众人感怀如春。 黑心自他落座便再未抬起过头,只闷着头假装吃东西,唯恐对上眼神不知如何回应。 阎流光看着她做乌龟状,好气又好笑,道:“你这是什么反应?被昭华上神看上理应更高兴才是。本君是不是该恭喜你,马上便要从区区拘魂使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黑心耷拉着眼皮,并不说话。他也不忍再揶揄,只道:“我原先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心中虽有种种猜测,但最坏也坏不过知晓他为昭华上神。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黑心苦笑。 她如何不明白? 上次去仙界苍山梦泽,仙童白鹤已将她错认为赤颜仙子,而如今再遇昭华,他的所言所行何尝不是在将她错待为曾经的恋人。 倘若他得知她并非他曾挚爱之人,心中怕是会很难过罢。 如此一想,委实为自己的胸襟所折服。都到了这般尴尬的境地了,她还能如此为他人着想,可见自己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阎流光又道:“你也无须太过难过,趁着还未情陷太深,及早抽身才是正途。” 黑心觉得是这个理。只是一想到连续两桩姻缘都这般无疾而终就觉得心闷的慌,蔫蔫道:“君使的好意属下明白,只是属下需得有时间消化一番。” “这是自然。”阎流光对此十分体谅,拍了拍她的肩膀,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寿宴气氛再好也终有散席的时候,众宾客虽有不舍却还是纷纷拜谢辞别。不过多时,宴席之上只剩寥寥几人,连龙君都借着更衣去排一排饮多了的酒水。 昭华终于得闲,舒了一口气自座位上站起,几步走至黑心同阎流光的席前,轻声道:“人太多,我一时看不清你坐在何处,后来看清了又未顾得上同你说话,你莫生气。” 黑心憋了一肚子的话,却被他这句话给打蔫了气势,只低着头道:“我未生气。” 昭华低头看着她的头顶,“那你为何不看我?” “啊......我多饮了些酒,故而头有些沉抬不起来。” 这个理由拙劣得她自己都想一脑袋磕在桌案上算了。阎流光看着两人一来一往,而自己则多余得形同摆设,不由凉凉道:“你们二人若是有话可以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说,在这人来人往的大殿上是不是太过惹眼了些。” 昭华看了他一眼,道:“君使的提议甚好。” 阎流光眯了眯眼与之对视,微微一笑:“上神好眼力。” 他淡淡道:“君使说笑了,本座的眼神一向不大好。” 黑心自然感觉不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只迟疑了下便站起身道:“我确实有话要同你说,找一处地方说清楚为好。” 昭华点头道:“我在殿外等你。” 他旋身朝殿外走去,黑心也忙要跟上去。阎流光觉得让他们二人独处似乎还是不大放心,赶忙拉过她的袖角,提醒道:“切莫忘了我方才说过的话,万万别陷太深,及早处理对彼此都好。” 他突然如此热心委实让她有些不适应,但还是感谢道:“多谢君使提醒,属下知晓。” 二人到了殿外,选了一处无人经过的偏殿走廊便相对而立。 明明有很多话要问要说,但两人独处后又仿佛上唇连着下唇,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口了。幸而昭华未让气氛过于尴尬,率先开口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抬头盯着我看的样子。” 黑心满头汗,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调戏她。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我原先不知道你的身份,之前若是有说错做错过什么,请上神万万不要同小人过多计较。” 昭华蹙眉:“你在生气。” 黑心还是低头不看他:“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偏过头想了想,道:“你气我一开始没有告诉你身份,还气我变成龙的原形吓唬你。” 她闻言简直要吐血。他分明知道她在气什么,还要这样直愣愣的点出来,是真要逼她不顾形象撒泼打滚吗? 她堵着气不说话,他只能叹了一口气道:“我未告诉你我的身份是觉得这根本不重要,你我之间的关系丝毫不会因此有所改变。至于龙的原形......你突然闯入那片海域,我又担心自己的样子太丑会吓着你,故而不敢告诉你。” 黑心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你叫胥离。” 昭华点头:“这我并未骗你。我本就叫胥离,昭华是我的号,只是少有世人知晓。” 这一切解释听来尚算合理。可即便再合理,只单单一条认错了人就让人惆怅不已。如此一想更觉自己在这计较些有的没的实在太过矫情,索性把心一横,仰着脖子看着他直言:“其实我本也没什么资格生气,实话告诉你,我不是赤颜仙子,你之前的表白我也可以当作没有听到。你眼神不大好我理解,所以我不怪你。” 他目光暗了暗,隔了半晌才道:“你不怪我无妨,可我若是怪你又该如何?” 黑心瞪大眼睛:“怪我什么?” 昭华淡淡道:“那日海族夜市,月光皎皎之下,你目光炽烈的盯着我瞧,我心弦已被拨动,你却想不弹完琴再走,委实不大负责任。” 我快被自己撩shi了 卷二:苍茫北溟 第三十章 分别 这话说得实在暧昧,让她尴尬不已。 黑心活了近三百年,除了那次同书院许逸之见了一面就崩的婚事之外,恋爱基础几乎等于零,这嘴皮子如何斗得过上万岁的昭华。诚然,她承认那夜她的目光是有些热烈,但天地良心,彼时的她真没动过什么歪心思,这如何也能怪的了她。被他如此一激顿时有些急了,“你这人真是不讲理,我未怪你你倒先怪起我来。上神了不起么?可以这样欺压平头百姓。” 昭华见她面红耳赤,知道她脸皮子薄经不起这样的撩拨。赶忙哄道:“你别气,我同你说笑的。何况你怎是平头百姓,堂堂冥府阴司拘魂使,常人听到这个名头都要吓个半死了,我何尝敢欺压你。” 这话听了心里极是熨帖。其实她也不是真生气。 也不知怎么的,阎流光再怎么欺负她,她也能挨着忍着。可到了他这,却突然于拿乔撒娇一事上无师自通了起来,一件小事也值得她撅着嘴赌气不说话,听着他急声来哄心里又甜滋滋的。想想其实真不应该,就算生气撒娇也轮不到她,这样鸠占鹊巢的拿他开心算怎么回事。 如此一想通不由摆正心态,肃然道:“昭华上神,往日是我不懂事,不知你已有真正的心上人。不瞒您说,我同流光君使上过仙界苍山梦泽,对您同赤颜仙子的事也略有耳闻。莫说你了,即便是白鹤仙童和绿萝小仙子也曾认错了我,想来你是寻人心切当局者迷。我虽对你十分有好感,然而我不能占着他人的身份同你好,我黑心虽只是区区拘魂使,但我也不愿当个替代品。” 这一席话说出口心中顿时松快很多。她目光如炬直迎而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了却此事赶快回冥府交差,以后莫要再见面徒增伤感。 但昭华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盯着她半晌,缓缓道:“没有他人,从来就只是你一人而已。你便是赤颜,赤颜便是你。” 黑心看着他良久,好半天才叹息一声。 果然如她所料。他对赤颜仙子想必已思之成狂、不辨真假了。抑或是已知真假,如今却在自欺欺人而已。只是此刻若是同他认真争辩怕也是枉然,索性顺着他的话说:“纵然我真是赤颜,可我如今并不记得你,倘若要立刻同你在一起怕也是在为难我。” 昭华反问道:“纵然你不是赤颜,难道此时此刻的你果真不喜欢我么?” 黑心简直想给他跪下了。这么喜欢抓重点真的好么? 她虽承认自己确实对他有好感,只是这份好感并不足以承受一份不属于她的深情。她干脆道:“我是不是赤颜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神如今喜欢的是曾经的赤颜,还是如今的黑心。” 昭华闻言一怔,半晌未出声回答。 这份沉默几乎已给出了答案。黑心虽觉怅然,但她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他要找的人不是她,她也无须过于留恋。洒脱一些,彼此的颜面才不至于太过难堪。遂拱手道:“能于北溟结识昭华上神,是我之荣幸。其间虽有误会,然如今解开也算结局欢喜......” 他绷着脸打断她:“你如今觉得欢喜?” “额.....”她调整了番用词,“虽不至于欢喜,但未让误会更深怎么也算是幸事。上神也无须过于挂怀,想来赤颜仙子如今也正在某处等你,你同她必有重逢的那一日。” 昭华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方道:“如此,本座便借你吉言了。” “不客气不客气。” 二人面对面站着似乎已无话可说,她匆匆拱手道别,逃也般地离开此地,只余昭华一人立于游廊之中,白衣胜雪,眉如墨画。 回到正殿,黑心的脸色不算好看。别看她一再推脱故作洒脱,其实心里比谁都难受。 曾记得小时候孤身一人住在丰城中时,没有父母没有玩伴,偶尔结识一两个朋友,未有多久便又去轮回转世了。她最期盼的人生便是有一人可以相伴住在一个小院子里,闲来喝喝酒种种花唠唠人生。可如今看来,无论是之前黄了亲事的许逸之,还是此时阴差阳错的昭华上神,她这辈子想必都注定孑然一人了。 阎流光看她归来本想再打探一番,可看她神色也知无须多问了。 既然寿宴结束,他们也没有再留在龙宫的理由,当即决定当夜离开。两日举着避水珠自海底扶摇而上,黑心突然想起蛇妖,赶忙道:“哎,我同那蛇妖相约明日于礁石处汇合,如今时辰未到,总不能在海边枯等一日。要不君使同龙君商量商量,让我们在龙宫再住上一夜,明早再出发。” 阎流光哪里会给她再见昭华上神的机会,只道:“难为你还记得自己有差事在身。这种微末小事本君自然已经办妥,那蛇妖早在礁石边等候。” 黑心惊诧于他的办事效率。心想那蛇妖朱砂人虽不坏却狡猾的很,如何肯乖乖呆在礁石旁等,莫不是他也被诈了。但总得亲眼去看一看方能确定。谁知两人到了岸边,果见她蛇妖正躺在礁石上,下半身则没于水中扮鲛人,对着月光一副忧伤深沉的模样。 朱砂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一看见黑心就扑了上来,指着阎流光嘤嘤哭泣:“你可算来了,此人好坏,欺负奴家。” 黑心转头看他,默默不语。 阎流光眉头一挑,“这么看着我作什么?本君行事一向光明正大,欺负一个蛇妖魂魄简直丢本君的脸。” 朱砂还埋在黑心的肩上哭泣:“你就是欺负我了,长得那么好看却心如蛇蝎!” 阎流光凉凉道:“心如蛇蝎?你是忘了自己是什么物种了吧?” 朱砂一怔,抹了把眼泪争辩:“我就算是条蛇,也是条好蛇!” 黑心听得两人吵得脑仁疼,问阎流光到底怎么欺负人家了。阎流光淡淡道:“本君只不过给了她一个许诺,让她能乖乖同我们上路。” “那哪是许诺,是威胁!”朱砂抱着黑心的胳膊乱晃,“他说如果这次我不同你们回去,下次再逮到我,定让我下辈子做个丑八怪,嫁给一个瘸子当老婆!你说他过不过分!” 黑心严肃道:“君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就是就是!”朱砂站在她的身后一同出声讨/伐。 黑心继续道:“有这么好的办法为何不早点同属下说,也好省了这些曲折。” 阎流光闻言一笑,摸了摸下巴道:“同本君在一起,自有好多本事值当你学。” 朱砂眼泪珠子掉了一地,“你们都是坏人......” 如此一来,黑心的心情好转了不少。北溟一事告一段落,三人当即上路。因差事办完,黑心也不如来之前那般着急上火。一路晃晃悠悠走马观花倒是高兴坏了朱砂。原本因魂魄不能离尸身太远的缘故一直不得离开北溟,此番跟着他们回冥府复命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见识别处的风土人情,欢乐得简直想蹦跶着走。 黑心对她道:“你看做人多好,待到轮回转世后做个普通的姑娘,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朱砂深以为然:“说的不错,原先我还想修炼成仙,可如今我看做神仙也不怎么样。神仙之中也有坏神仙!”说完还不忘瞥了瞥阎流光。 其实这蛇妖本性纯良,也不知为何好端端被雷给劈死了,若是潜心修炼成大道兴许真是个好神仙,可如今再说这些也是无益。 黑心分外替她惋惜。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倒也未耽搁什么时间。眼瞅着还有半日的工夫便要到最近的鬼门关卡口,朱砂却不舍得人间的风光,死活要进酒楼歇息一晚再走。黑心虽觉得这对于一个亡魂来说实在没什么意义,但看她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心软应了。阎流光本就不想这么早回去听他老爹的唠叨,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是夜,黑心同阎流光现出人形各要了一间房,朱砂现不出人形,自然只能委委屈屈地同黑心住一间房。也不知是蛇的天性还是离开尸身太远,朱砂总是嗜睡,进了卧房还未多久便呼呼大睡。黑心毫无睡意便下楼去大厅要了壶酒烫着喝。 如此深夜,又是边境之处的客栈,自然没什么客源,整个大厅除了她和打瞌睡的店小二就没有其他人了。 凡人皆道,酒入愁肠愁更愁,黑心以往倒没什么感触,如今入了夜,周遭一片安静,思绪沉淀下来竟也生出几分惆怅。恍恍惚她也即将三百岁,除了日复一日的上值办差其实也真没做过几件有意义的事,倘若有一日不在了,是不是也会同朱砂一样后悔没在最好的年华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如此思忖,觉着回了阴司定要同吴鬼头商量商量给自己放个假,可一想到这办也办不完的差事,又觉得若是敢提放假吴鬼头必定会喷她一脸。 叹气,更觉愁绪满肠。 正纠结着,客栈大门的帘子突然被人掀了开来,一股寒风随之涌入,吹得黑心顿时醒了醒神。抬头一瞧,是个留着一把长须的中年男子,披星戴月,形色匆匆,相貌虽普通却是一身的仙风道骨。她一眼便看出此人是个神仙,有心想上前行礼打个招呼,却又怕人家要务在身特意藏了身份,不敢贸然打扰。 此人一入大堂就喊小二赶紧温壶酒,趁着小二转身之际赶忙掐诀去了一身寒气,方端坐于座位之上。显然他也认出了黑心的身份,并未避及她施法。黑心自然起身上前,拱手行礼:“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见过仙君。” 男子并不倨傲,起身略一还礼,道:“原来是冥府拘魂使,本君乃南斗星君,出门在外无须多礼了。” 竟是赫赫有名的五斗星君之一,难为为人如此谦和。两人正相对站着,阎流光下了楼一眼便瞧见堂下二人,赶忙上前见礼道:“流光见过星君,真没想到在如此边荒之处也能遇见熟人。” 南斗星君显然没有料到还能在此处遇见他,不由笑道:“竟是流光君使,此番相遇实属缘分。只是不知君使为何会在此处?” 阎流光道:“我受父君所托前往北溟参加龙君寿诞,如今事毕已在返回途中。我倒是有些好奇,此乃北溟边界,南斗星君途径此处是有要务在身么?” “此事在仙界也沸沸扬扬,难为你竟还不知道。”南斗星君愁眉不展,“青娥公主私下凡间,如今下落不明,我兄弟五人携宫下众人受命于天帝及王母,下凡寻找。只是天大地大,这青娥公主又私取了王母的隐仙镜,要找到她谈何容易。敢问君使既是从北溟而来,可有见过青娥公主?” 啥也不说了,看你们自觉吧(严肃脸) 卷二:苍茫北溟 第三十一章 青娥 这下不止是阎流光,连黑心都吃了一惊。 阎流光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赶紧问道:“那星君来此可是听说了她的下落?” 南斗星君叹气道:“不瞒你说,本君本一筹莫展,但太上老君指点我上北溟来寻。本君虽不解其意终还是想来碰碰运气。如今听你说未曾遇到公主殿下,想来此番前去怕也是一无所获。想想也是,青娥公主千金之躯身娇肉贵,又怎会好端端跑去北溟那样的苦寒之地。也不知是不是老君往日看本君不顺眼存心戏耍我。” 阎流光倒知太上老君是一番好意。 王母素来要面子。当初青娥心仪昭华上神,她为了顾及面子还是先偷偷派了人去求亲的。故而青娥喜欢上神之事鲜有人知晓,这太上老君怕是知情人之一,得知昭华上神如今身在北溟特意提点了一番南斗星君,只是却又不好点的过于明显。 南斗星君继续道:“虽说这机会不大,但本君怎么说也得跑上这一趟。时辰紧迫,王母急的厉害,我进来歇歇脚又得赶紧上路了。” 阎流光拱手道:“如此,本君便不打扰星君了。若是回冥府的路上遇到青娥公主,必定立刻着人通知星君。” 南斗星君点头道:“如此多谢流光君使了。” 不多时,南斗星君喝上一壶且打包了一壶酒又起身离开了。客栈大堂内又只剩阎流光同黑心二人,连店小二都不知躲哪去偷懒了。黑心见他愁眉不展,遂道:“君使若是担心公主,不如也去寻一寻。” 他转头看她,“你希望我去寻公主?” 黑心点头。 那日在公主宫宴上,怎么说她也曾在东湖仙君刁难之际帮过他们。这样想来公主定不是什么坏人,何况又不用她去寻,她做个嘴上好人何乐而不为。 阎流光挑眉,“你倒是大方,只怕若是此刻公主已寻到了昭华上神,我看你还大方不大方的起来。” 这话说得十分戳心窝子。但黑心还要强撑道:“若是她能寻到也是她的造化,属下有何不大方的。就怕君使彼时要心累难过了。” 这一记反击也是让阎流光无言以对,只能冷笑道:“难为你此刻还担心本君是不是难过。本君如今对你也没什么其它期望了,只盼你长长心,看清些身边对你好的人。” 黑心不解其意,只含糊应好。 说句实话,阎流光其实还是很担心青娥的。虽说如今对其已没了以往的心思,但怎么也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到底还是在的。何况青娥自小被王母保护太过,此次私下凡间怕是也摸不到东南西北,说不定此刻迷路了也不一定。他想了想决定也出去找一找,只对黑心道:“本君于情于理都是该出去寻一寻。此处离冥府最近的卡口只余半日的工夫了,你也别耽搁时间了,现在就上去把那贪睡的妖精喊起来上路,趁着夜色她也好躲藏,天亮之前必定能到了。” 黑心拱手领命。 阎流光看了看她,终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没有本君在,你可能安全回去?莫要待本君刚转身离开又立刻被那妖精诓骗。” 此时的他难得一脸肃容,黑心竟听出话语中的一丝关切,心中竟涌进一丝暖意,低头看着脚尖道:“君使说笑了,属下办差两百余年,若这点差事都办不好早被赶出阴司了。” 他轻哼:“罢了,我走了,你自己多小心些,莫丢了本君的脸。” 说罢,他也转身出了客栈,转眼便融入夜色之中。 青娥公主为寻找昭华上神私下凡间,阎流光又为了昔日初恋匆匆夜行,只有她好像没什么事,安安心心喝完壶中的酒准备上楼将朱砂唤醒。谁知待她进了房间,掀开被窝一看,哪里有朱砂的身影!顿时觉得阎流光那个乌鸦嘴真是百发百中。 当下不敢耽搁,立即掐诀隐了身形跃出窗子,才刚追到大街上就听到一阵打斗声。随声望去,苍茫月色之下,大概半里开外一处三层阁楼的屋顶上正有两个身影施法缠斗,远远看着,其中一个身影似乎正是朱砂。 黑心一边心里暗骂一边施法去追。待到了阁楼之下,这两人还打得难舍难分。依着自身法术修为,她不大想凑热闹,没准刚上去就被会被踢下来,干脆袖着手站在底下,仰着头观望。心想此时若是手中有包瓜子就更妙了。 不出她所料,没过一会两人便招式渐弱罢下手来,纷纷喘着气怒视对方。她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一跃上了楼顶,一把拉过朱砂的袖子,骂道:“你这妖怎么这么不省心呢?!才离开一会你就跑了!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基本的信任了?” 朱砂面有愧色,被她骂得抬不起头,正想说什么却听身旁‘扑通’一声,方才还同她打得酣畅淋漓之人一把坐在屋顶脊梁之上,目光恐惧地直盯着黑心的位置瞧。 这一坐把黑心也吓了一跳,赶紧转头去看,却见此刻坐在瓦片之上一身绿衣仪态尽失之人可不正是失踪了的青娥公主么?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是,她这般看见自己跟见了鬼似的模样是什么情况? 朱砂扭头看黑心:“哎哟,真看不出来,以往看你闷声不吭好欺负的还以为是个蔫黄瓜,没想到真人不露相啊,就这么随随便便一登场就能把对方吓趴了,可见本妖精平日里真是小瞧了你。你放心,我下次绝对不跑了。” 黑心如今哪管的了她口中乱七八糟的讲了些什么,只见青娥公主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她,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吐了三个字出来。 “赤.....赤颜?” 黑心这才想起上次见面时她带着围帽遮了脸,难怪这青娥公主认错了人。不由上前一步,却又吓得对方支着手往后退了一大步,因恐好端端的公主殿下被她吓得掉下楼去,赶紧止住脚步,拱手行礼:“吾乃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见过青娥公主。” 对方被她一串介绍词说得有些懵,好在黑心这个名字比较独特,未有多久她便反应过来,“黑心?你是上次在仙界同流光一起的那个拘魂使?” “正是卑职。” 青娥似乎有些不信,依旧离了她好大一段距离细细打量,可越打量越觉着不对。这长相分明的活脱脱的赤颜!索性一轱辘爬着站起来,抽出腰间软剑,娇斥道:“你莫装神弄鬼了!你分明就是赤颜!流光曾说那个叫黑心的相貌丑陋难登大雅之堂,怎会是你这般样貌?我知道你是来寻我报仇了,你若心中有恨尽管冲着我来!我不会怕你!” 黑心下意识眉头一皱。公主这话说得有些蹊跷。何谓报仇?难不成赤颜仙子失踪一事同她有关?还未来得及细想却被朱砂的啧啧声打断:“还说不怕呢,你那把剑快被你抖成筛子了。” 青娥脸上一红,骂道:“你还说你是拘魂使,若是拘魂使怎会让这妖怪的魂魄当街乱跑,你二人分明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这话黑心不大爱听,说朱砂是蛇她不反对,但怎好说她是鼠?平生她最怕的就是老鼠。然而她不能同一个公主计较置气。只道:“公主误会了,虽有人说我同那赤颜仙子长得十分相像,但我自小便在冥府长大,同她真的并非一人,此事流光君使亦能作证。” 公主问:“那流光呢?你让流光出来同我说。” 说到阎流光,黑心有些无奈:“君使听闻公主私下凡间一事焦急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立马飞身出去找你了。” 君使,属下只能帮你到这了。 这话说得青娥公主脸颊微红,叹气道:“他又何必呢。” 黑心也跟着叹气:“君使情深至此,公主应当珍惜才是。” 青娥公主瞪她:“你自然希望我同流光在一起,这样你便能同上神双宿双栖。” 这公主真是够认死理的,她都说她不是赤颜了,诚然她是觉得如果没有赤颜仙子横在中间,她是挺想同昭华上神双宿双栖的。 朱砂看不惯青娥公主嚣张的气焰,只道:“就你这样的还能当公主?一点明辨是非的眼力劲都没有。她若真是你口中的什么仇人,还能站在这好声好气的同你说话?早上前两巴掌把你扇回仙界去了。” 这牛吹得有点大了,但青娥公主倒似听了进去,只狐疑地又看了黑心几眼,不放心问道:“你果真不是赤颜?” 黑心索性掏出自己冥府的令牌递过去。青娥再三检验,其实她也分不出真假,只假模假样的翻来覆去地看,半晌点了点头道:“本公主姑且信你一次。” 朱砂见状嘁了一声,青娥臊得又想提剑打一架,黑心被她二人幼稚的冲动闹得脑仁疼,忙说话转移注意力:“公主殿下,你擅下凡间,仙界已闹翻了天,王母派下五斗星君下来找你,你还是快些回天庭罢。” 青娥公主此时知道她不是赤颜,亦恢复了往昔的高傲姿态,仰着头道:“本公主事情还未办完,就无须你多操心了,你还是带着这条蛇妖快些回冥府复命吧。” 黑心本不大想管这件事,但怎么说阎流光近日对自己也算不错,冲着他的面子也不能放她走。只道:“公主若是想往北溟处去寻昭华上神,大可不必了。卑职方从北溟而来,上神已经离去。” 她说这话本意是想让青娥公主放弃北溟之行,却不料对方听了却如遭雷劈,捂着嘴连连惊呼:“昭华见过了你?你见过了昭华?你们见过了????” 卷二:苍茫北溟 第三十二章 回府 黑心其实不大分辨得出这三句话有何区别,但她还是老实点头道:“公主聪敏过人。” 青娥捂着心口,娇躯一软,险些掉下楼去。黑心眼明手快地伸手扶住她,补了句:“诚然如公主所料,昭华上神亦将卑职错认成了赤颜仙子,然后向卑职表明了心意,且不瞒公主,我也十分仰慕上神的过人才貌,正不知如何是好。” 然后她心中默数三下,青娥公主顺顺当当地晕了过去。 黑心淡定地抱住她,看了一旁目瞪口呆的朱砂一眼,淡淡道:“还不过来帮忙!” 两人连搬带背地一路带着捎着公主,往冥府的卡口行去。沿途她顺口问了句朱砂二人为何会扭打在一块。朱砂望了望天道:“我不是打算逃跑嘛,正好经过那处阁楼,听到屋顶有人吹笛,我嫌吵,又怕她引来你们,就随手扔了块石头上去。没想到她脾气还挺大,一把挥出个缎带把老娘卷了上去,我不服,自然打了起来。” 黑心呵呵一笑,“该打!” 两人背着青娥公主,紧赶慢赶终于在天亮前进了鬼门关。黑心如释重负,在黄泉路上歇了歇脚。朱砂好奇地东张西望,老远看见有人牵着一个亡魂经过,习惯性地抛了个媚眼过去。哪知那人却真跟中招似的怔了怔,急急忙忙就跑了过来。 朱砂没料到自己死了还有这么大的魅力,眨了眨眼等着人过来,谁知那人一蹦跶到面前就拉过身旁的黑心,絮絮叨叨道:“谢天谢地,你可算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后悔,懊恼自己没将那拘魂牌抢过来,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真得去找吴鬼头申请去趟北溟了!不过我就知道你是个命大福气大的,去抓那么穷凶极恶的千年大妖都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往后发达了莫忘了为兄才是。” 黑色虽累的慌,可回到此处还有朋友为自己挂心,心中实在暖乎。正想说什么,却听身旁朱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着陆清奇问:“你说谁是穷凶极恶的千年大妖呢?” 陆清奇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人。其中一个半歪在黑心身上昏睡不起的且不说,另一个长相美艳身形玲珑,正盯着他死瞧。他不大喜欢这种看起来胸大无脑的,只瞥了一眼又看向黑心:“说起那个千年大妖,人呢?没抓到?不过没抓到也没什么,人安全回来就行了。那种危险系数这么高的还是留给黑白无常比较好。” 朱砂见他如此无视,气得胸脯直挺,“老娘虽然身材长得凶残一点,你哪里看出我危险系数高了?!老娘自潜心修道起就是不折不扣的好妖精,人美声甜心地好,你眼睛长后脑勺了?” 陆清奇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那个蛇妖,轻哼:“你人好怎么还被老天劈死?” 朱砂语塞,半晌才道:“那是老娘机缘未到,你懂个屁!” 黑心歇息够了,赶忙劝住架说上阴司复命要紧。青娥公主尚在昏睡着,因男女授受不亲又不能让陆清奇背着她,黑心正想扶起公主,陆清奇却道一声‘且慢’,就将背公主的重责交付于朱砂。朱砂自然不服气,想要抗/议却被陆清奇一句话堵了回来:“你不是说自己是个好妖精嘛,此刻展现你好心肠的时机到了,万万不要错过后悔终生。” 朱砂刚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只能认命背着公主。好不容易到了阴司将人放下,却回过味来。她马上就要投胎转世了,这还有啥终生可悔的。当下就暗骂了陆清奇八百遍。 黑心先将青娥公主安置妥当,就带着朱砂同陆清奇一道上拘灵阁复命。今日亡魂不多,不大一会就轮到他们。吴鬼头一见是他俩,额上青筋不可抑制地跳了下,先让一旁的文吏将陆清奇带回来的亡魂登记造册,然后拦住黑心道:“天庭有人下来找你,在西边的前厅等着,已等了好一刻工夫了,你赶紧过去。” 黑心莫名不已,陆清奇闻言倒是比她还激动,搓着手问:“天庭下来的人?我长那么大还没见过神仙呢,要不我也同去。” 吴鬼头骂道:“有你小子什么事,该干嘛干嘛去。你顺道带着这个蛇妖也一道去一殿,省得黑心多跑一趟了。” 这话说得忒稀奇,不止陆清奇,连黑心都以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吴鬼头一向对她不假辞色,这话倒是难得的体恤了了一把。 既然是对黑心好,陆清奇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倒是朱砂有些不大情愿,但黑心安慰她道:“这投胎有名额,你快些去,晚了可还得等上许久。且陆兄在冥府颇有人脉,有他带着,下辈子定能投个好胎。” 这话说得朱砂分外心动,一脸委曲求全的模样跟着陆清奇走了。黑心赶忙整理了番衣着就朝着西边去了。到了门外还觉得有些忐忑,心想她在仙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难不成天庭的人这么快就知晓了青娥公主的下落,跑来找她要人了? 谁知推开门,里头竟是个熟人。 苍山梦泽的小仙童——白鹤。 白鹤本端坐于内像模像样地喝着茶,一见是她来了,急忙晃荡着两条小短腿跳下椅子,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白鹤见过黑心姐姐。” 黑心被这架势弄得有些懵。坦白说,白鹤是天庭的仙童,但即便只是个小童也无须向她这个拘魂使多礼。何况上次他见她还十分热情熟稔的模样,怎么这次再见多了这些表面功夫。她赶紧还了个礼,不解道:“你怎么来冥府了?” 白鹤一本正经道:“上次错将姐姐当做赤颜仙子,于情于理都该来陪个不是。而且猫妖一事天庭已作了判决,我家主人特让我来此道明结果。” 黑心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你家主人?你是说昭华上神么。” “正是。” 她抿了抿唇,问道:“昭华上神精神可好?我的意思是,可有些茶饭不思萎靡不振的症状?” 白鹤疑惑道:“姐姐为何会这样问?我家主人自北溟归来后神清气爽,心情仿佛格外的好,上次我见他这般还是因堂前的碧水池中长出了一朵野莲花。不过那莲花没过多久便死了,主人自此未展过笑颜。” 黑心没怎么理会后半句话,只觉得那句神清气爽听着有些刺心。就算不大难过,也总不至于神清气爽心情格外好吧?看来她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担心堂堂上神因为她的拒绝得难过些日子。说不定如今人家晃过神回过味来,庆幸自己及时收手,没有因认错了人而错付真心。 虽有些不大舒服,但还是依着前面的话问道:“那猫妖兄弟二人最后如何了?” “那猫妖涂炭山灵犯下罪孽,已被剔除灵根贬回原形,如今被放回昆仑山重新修炼。至于福星,我家主人说他有慧根,将他留在了苍山梦泽做仙童。本来他要同我一道下来,只是他仙根未牢,连朵祥云都召唤不来,只能作罢。” 黑心点头,这处理结果尚算合理。 白鹤瞅了瞅黑心的神色,有些摸不大准她的想法,瞬间觉得自家主人离脱单还有些距离,不由唏嘘。 记得他施施然召唤祥云准备下界的时候,主人唤住他道:“对未来女主人要有礼貌,别莽撞吓到了她。” 彼时他听到这话险些从云上跌落下来,不可思议道:“她果真是赤颜仙子?” 他顿了顿,半晌方道:“是,也不是。在她归来前莫说错话走漏了风声。” 白鹤激动的不能自已:“那黑心姐姐何时可以归来?” 昭华随手在堂前碧水池中掷下几道银光,瞬间就变成几尾赤金红黑的锦鲤,在青碧的水流中摇曳摆尾,煞是喜庆可人。而后慢悠悠道:“这池中只差一株莲花了。” 卷二:苍茫北溟 第三十三章 中元 黑心打断白鹤的回忆:“你既然来了,就顺手带个人回去吧。” 白鹤惊喜不已,暗想难不成她这么快就想通,要跟着他一道回苍山梦泽了?谁知跟着她出了门,绕过几个弯拐进一处厢房时,却见歪睡在软榻之上的青娥公主,不由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黑心看她还睡着,不由放下心来,对他道:“你把公主一道带回天庭罢,趁她还睡着,动作轻些,以免醒来还要再闹。” 这青娥公主私下凡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白鹤虽在苍山梦泽,亦有所耳闻,当下不敢再耽搁,拱了拱手就背着公主离开了冥府。 送走一尊大神,黑心不由舒了口气。除了上次上仙界,此次去北溟还是第一次因办差出门这么久,也不由有些累,只想赶紧下值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谁料才出阴司便见陆清奇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回来,而他身后跟着的是一脸垂头丧气的蛇妖朱砂。 朱砂一眼看见黑心,又嘤嘤哭着扑了上去:“你不是说早点去可以早点占个投胎名额吗?你不是说这个姓陆的有人脉可以帮我投个好胎吗?怎么什么也没轮到我?奴家好命苦~~~~” 她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示意陆清奇解释下这什么情况。陆清奇轻咳一声,好歹收敛了一下表情,回道:“这个可真不怪我,去了一殿,崔判官硬说人员满了,让她去丰城等上一段时间。我领回的那个亡魂偏巧是赶上最后一个名额,到她那就没了。可能这就是她所说的——机缘未到吧。” 最后四个字的调子拖得又长又亮,引得朱砂蒙头哭泣之时还不忘回头瞪他。 黑心了解了,安慰道:“这也是常有的事,你看丰城里住的那些良民皆是等待轮回之人,像这样的人都是有大造化的,将来必会投个福寿双全的人生。” 朱砂不大信,抹了把眼泪道:“你没骗我?” 黑心拍着胸脯道:“我何时骗过你,倒是你常骗我。对了,说起这个,我的夜明珠呢,你何时还我?” 朱砂扭头四处张望了番,“丰城怎么走?” 实在巧的很,王大娘的老伴在黑心去北溟办差的这段时间内已仙逝下了地府,王大娘未来得及同黑心道别便携着老伴一道去投胎轮回了。隔壁的屋子恰好空了出来,朱砂自然缠着黑心不放,就在她隔壁住了下来。 过了一月有余,又到一年之中的中元节,民间俗称的鬼节。酉时一到,鬼门关大门准时开启,百鬼自奈何桥上而过,阴司拘魂使点起大红灯笼引领着他们,朝着阔别已久的阳界浩浩荡荡而去。在这一夜,凡间众人皆早早吃过晚饭,于门前巷口摆供祭祀,然后便闭门不出了。 这一日于凡人而言是需谨言慎行的一天,然而于久别人间的亡魂们而言却是值得狂欢的一天。 黑心一大早起床,便见丰城中的众人兴奋地在城门口徘徊,唯恐到了时辰没赶在第一时间出去。到了阴司,里头的人也没闲着,众拘魂使无论是上值的,还是恰好轮休的都被召了回来,连已去第五殿的唐信都被抓来当壮丁。趁着人间天色未昏,备案的备案,该扎灯笼的扎灯笼,该检查法器的检查法器,忙的不可开交。陆清奇扎灯笼扎的一手掌泡,不由抱怨:“这上头也该拨些款项下来了,怎么扎灯笼这活也得我们干,晚上还得彻夜出勤呢,阎君也太抠了。” 黑心的手也扎出了泡,但吴鬼头在一旁巡视着,她不敢搭腔,只能赶紧干活。唐信倒是点了点头道:“我回去就禀报殿君,尽早向阎君上书进言,看看是不是能拨些款下来。” 陆清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眼瞅酉时已到,整个冥府蓄势待发。上上下下几百个拘魂使人人拎着个红灯笼,领着丰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向着奈何桥而去,眼瞅着队伍一开始还挺整齐,谁料才过了奈何桥上了黄泉路,队伍便开始松散,三五成堆地凑成一团,纷纷讨论回了阳间是该回去探望亲人还是去常去的茶馆听戏,这一年一度的盛事若是放在民间,必定比集市还要热闹。 到了鬼门关,领头的吴鬼头还未开口,亡魂们已一窝蜂的涌了出去,徒留下上百名拘魂使还牵着大红灯笼面面相觑。吴鬼头轻咳一声,道:“你们也别杵着了,赶忙散了,都给我盯紧着些,万万不要让他们闹起事来,若有滋事的,当即拘回冥府,打入寒冰地狱。” 众拘魂使领命,皆四散开来巡视去了。 唐信第一次在中元节办差,想着这么多亡魂倾巢而出,难免有些担忧,一路上都东张西望,稍有些风吹草动都如同惊弓之鸟。陆清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能不能别这么神经兮兮的?放轻松点。” 唐信道:“你们怎么一点也不紧张?万一大伙一起闹事,凡间之人定会遭殃,这场面在下是想都不敢想。” 陆清奇给他做普及工作:“中元节是凡间之人为了纪念祖先而设立的节日,凡家中尚有后辈的,都会摆席面祭祀,求先人庇护子孙身体康健、家景昌盛。大家都抢着回家去接受供奉看望亲人了,除了极个别无子孙孝敬的可能会挑些事,其余人顶多只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了。” 黑心也道:“他们回到此处便像是回家,有谁会在家闹事呢?” 唐信听这么一说觉得也有些道理,遂不再纠结。三人先是城外头溜达了一圈,见没什么异状又入了城。此刻刚过酉时,太阳才下山未有多久,街道上已无多少行人,即便有少许出摊的也匆匆收拾着准备回家。 唐信经过一户人家,恰巧可以从窗户里瞧见里头桌面上供奉的席面。偌大的八仙桌上除了摆放着的七双筷子、一壶酒和七个爵杯之外,正好摆满了二十四味全席。而正中是一个六棱柱形坚木雕刻花纹的果盒,放着各色水果,还有一个长方形馔盘的格子中间,放置着香菇、木耳、松菇、黄花菜、干笋丝和红枣等六位素材,俗称六味斋。 陆清奇也凑上前看,“咦”了一声:“好隆重的席面,这户人间倒是殷实,想来他家的祖先可以做个饱死鬼了。” 唐信叹息:“想我生前每到此节也只是做上一碗面,随意去酒楼叫上两个菜便对付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怪罪我。” 陆清奇不以为然:“他们早投胎转世去了,如何还能怪罪你,即便当时不满,如今若是知道你在冥府第五殿效劳,想必也觉得长脸。” 城中又转了一圈,实在没什么异动。陆清奇提议现出人形去酒楼里喝上一壶茶,顺道去看看有没有亡魂在酒楼里使坏作弄凡人。黑心没什么意见,唐信没什么经验,自然欣然同往。 三人现出人形到了酒楼,里头酒客稀稀拉拉也就只有几人,全是壮志未酬不大得意的酸儒书生。想来也是,这样的节日,大家早早闭门不出了,除了这些出门赶考身旁无亲无故的考生们,谁又会来酒楼喝酒吃菜。 店小二见他们三人只是点了一壶茶,便兴趣缺缺地告退上后堂打盹去了。他们也不以为意,自斟自饮,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味。正闲聊着,突闻那桌子书生中有一人拍了一下桌子,轻叹道:“圣上重病不起,听闻已数日不曾上朝,太子年幼暂不堪重任,那衡王趁机把持朝政,边疆又起祸乱纷扰,咱们还考这科举又何用?说不定哪日便改朝换代成武官的天下了。” “啊哟喂,王兄,你声音轻些。”有胆子小的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回头看了看黑心他们几人,笑了笑,“我这朋友喝醉了,胡言乱语,若是惊扰了各位望多担待。” 陆清奇道:“无妨无妨,隔得远,我们也听不到什么。” 唐信见那几个考生皆一脸失意,一下子便想起自己一年多以前也是这般偶尔找上三两个朋友,上酒楼点上几壶酒聚在一起,自以为满腹才华无处施展然后满嘴牢骚的怂包样。彼时看自己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再看这些曾境遇相似的书生们,多少有些为自己曾经的短浅目光而羞愧感叹。 那几个书生又压低声音继续道:“也不知圣上生了什么病,竟病重得上不了朝,我有个亲戚在礼部侍郎家做长随,他曾听他家主人同人随口说起过这圣上的病有些蹊跷,太医院的太医全好过脉,皆说不出是什么毛病,因而一直找不到对症的药,才至今卧床不起。也不知道今年的科举是否会延期。” 有人哀叹了声道:“我此次上京的盘缠统共也不剩多少了,要是延期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有人摇头道:“延期倒还事小,就怕会取消啊。” “取消?如何会取消?顾兄,你可别吓唬我们。” 那个叫姓顾的考生目光四处瞄了瞄,伸出食指朝天上指了指,然后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压着声音道:“若是这般,谁还有心思来主持科举。” 他们声音尽管低,但黑心他们也非凡人,自然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姓顾的书生是觉得若是圣上驾崩,这科举一事今年自然只能作罢,少不得得等到新皇登基想起此事才会再度举行。只是这科举考试对皇帝而言自然算不上什么,但对这些考生们却如同鲤鱼跃龙门的契机,无异于投个好胎,削尖了脑袋都想往朝堂上挤一挤。 唐信听了一会,叹道:“我如今虽已置身事外,但倒也希望这科举能如期举行,世家子弟等上几年倒是无妨,可苦了这些寒门子弟,需紧衣缩食的等上许久。” 陆清奇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皇帝老儿病得下不了床,万一真上咱们那报道了,也是这些考生们运气不佳。黑心,你说是不是?” 黑心本低眉不语,听他问话,抬头道:“这皇帝生病无可厚非,只是太医院的太医想必都是个顶个的圣手,如何会断不出病症,难不成真有蹊跷?” 陆清奇挑眉,“你是不是觉着有邪物作祟?” 黑心知道他一肚子坏水想勾起她的兴趣,偏偏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 陆清奇一脸坏笑,“要不,咱们去皇宫看看?” 卷二:苍茫北溟 第三十四章 皇宫 唐信闻言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声:“皇宫?!” 陆清奇抚了抚额,觉得这唐信虽去了第五殿高就,但这眼光胆识还是没跟着涨上去。动不动一惊一乍吓得人头疼。 唐信也自觉不够沉稳,压着声音凑了过去,“陆兄,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陆清奇看着他,挑了挑唇角:“你别告诉我你不好奇皇宫长什么样子。” “......”唐信默了默,好半天才点了点头,“好奇。” 陆清奇道:“好奇就行了。咱们隐了身去皇宫瞧瞧有何不可,阎君的宫殿我都去过,这人间帝王难不成还能大过咱们阎君?更何况,皇帝病重,也不知是个什么原因,万一是亡魂作祟,咱们去了正好一道拿下,既解了那些书生的烦恼,还立下功劳,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唐信被他忽悠地云里雾里,只愣愣地点头。黑心喝下一口茶掩去笑意。这陆清奇自己想去还非得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看来这皇宫之行是势在必行了。 三人隐去身形自城中飞掠,带起的冷风吹得各家各户门口的灯笼火光摇曳,唬了打更的人一大跳。不大一会便来到皇宫城墙脚下,唐信还是有些拿不准,问道:“真要进去?” 陆清奇也不同他废话,一个眨眼就穿了进去。黑心看了看唐信,道:“既来之则安之,你既好奇也不妨进去见识见识,只是看几眼便速速离去,不打扰宫中贵人即可。” 说罢她也一头钻了进去,唐信“哎哎”了两声见没人理会,一咬牙也穿了进去。 夜色中的皇宫寂静森然,巍峨的宫墙之下,满目皆是庄严华丽的宫殿。月光之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飞檐上雕刻的各种神兽,威凛的怒目仿佛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三个不速之客。 唐信本还有些犹豫,可一站在这偌大的皇宫内庭之中,所见朱漆满墙、赤金描龙之景,瞬间便被深深折服。黑暗中沉寂的宫殿犹如沉睡的猛虎,仿佛稍稍打个响鼻都能震撼九州。虽在黑夜中不可窥情全貌,然后只是这般身处其中便觉一股压迫感袭来。若是青天白日之下来此,还不知要见到怎样肃穆壮观的景致。 三人掠上宫殿之上,沿着各个宫室的屋顶穿梭飞掠,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各处景致。只是此时天色实在太黑,陆清奇看得不大爽快,颇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这皇宫大是大,但这除了宫殿就是宫殿,这传说中的御花园里头也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我看还不如随便一个名山大川来得让人赏心悦目。” 唐信道:“陆兄此言差矣,这皇宫内庭岂可用寻常景致相较。此乃天下权力集中之所,是多少士子日思夜想都欲挤进来的地方,小弟生前未能如愿,此番前来亦是不虚此行了。” 陆清奇一直在冥府浑浑噩噩当差,自然不大能理解唐信这种对皇庭朝堂的崇拜之情。但不理解归不理解,他还是十分知情识趣地没有拆台,当即点了点头,道:“既然来都来了,我决定让你再看一看皇帝长什么样,也算全一全你生前之愿,不枉费咱们来皇宫一遭。” 这放在之前,唐信自然吓得连连摆手,但如今都隐了身跑皇宫溜达来了,再看一看皇帝的真容似乎也无甚难度。遂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地点了点头,两人同时看向一直闷声不说话的黑心。 其实黑心真的觉着无所谓,她连仙界都去过了,那里的景致宫殿才叫绮丽宏伟,这人间的皇宫在她看来真没什么可看的,但她一向随大流,瞧着两人冒着贼光的眼神,只能点头道:“你们想看就去,只是事先说好,我对男人的睡姿不大感兴趣,我在门外等着。” 这皇宫要说大,那是真大。三人沿着各处穿梭了半晌,又不能化成人形去问巡夜的侍卫。还是黑心那次在龙宫里迷路迷出了经验,说这哪里的侍卫巡逻的最勤快,那皇帝老儿的宫殿八九不离十就在那附近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找到了皇上的寝殿。 陆清奇对她道:“你在门外守着,我们去去就回。” 黑心想说你们其实已经匿了形何须她来看守,但她看二人做贼的兴致颇高也不忍扫兴,只点了点头嘱咐二人小心,便袖着手在门外等候。 七月十五的当空正是一轮满月,皎皎生辉、清凉如水,皇宫寂静地仿佛融于夜色之中,偶尔才能听到乌鸦展翅飞过的扑棱声,天地间似乎惟她一人而已。 这样的时光于她而言亦是难得,不由斜靠在扶栏之上,仰着头沐浴月光。正闭目游思,突闻一阵熟悉的箫声,蓦地睁开眼,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再仔细聆听,终是确定。 她立时站起身,朝着箫声的方向走了几大步,可又猛地止住脚步。 是他么? 如果是他,这般兴冲冲跑去见他要说什么?何况又或许不是他。这深宫之中顾影自怜的嫔妃们多的是,突然有感而发奏个箫弹个琴的也是正常。如此一想,倒也坦然了,退回几步继续迎风赏月,偶尔听着箫声凑趣打了两下拍子。 谁知这吹箫之人不大敬业,还未吹完半阙便戛然而止,黑心还拍喝的手不上不下地停在半空,心顿时有些空落落的。 正怅然,头顶之上突然有人出声道:“听戏的人尚且知道给戏子些打赏,而你每次偷听本座的箫声却连个身都不现,这点实在不大好,应当改一改。” 黑心抬头,屋顶上一人临风而立,白色衣角迎风鼓起,手握长啸,一根玉带束腰更显身形颀长,墨色长发之下是一张姿容卓群的脸。 他踏着月色落至她的面前,微微而笑:“些许日子不见,不认识我了?” 黑心有些怔忡,半晌方反应过来,低声道:“方才听到箫声,实在不敢揣测是上神大人,多有失礼之处,万望见谅。” 昭华低头看她:“你一定要这样别扭吗?” 啊? 黑心尚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继续说:“我虽曾隐瞒身份,但在你面前,我始终是胥离。你若是无法泰然处之,我兴许只能永不在你面前出现方能令你自在些。” 黑心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礼多人不怪嘛,以前年轻气盛的时候说话做事不留神常得罪人,现在难免谨慎小心些。” 他目光沉然,似浸着清浅的月色,语气轻飘飘地似一阵清风吹入她的耳朵:“在我面前,你永远只需要做你自己。” 此时此刻,朗月当空、微风徐来,红砖绿瓦白玉石阶之下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着这样的话,真是好难不动心。 黑心低着头,默默不语。 还好,上次白鹤说他被她拒绝后回仙界竟是少有的神清气爽,可见他如今说这话已是心境坦荡,她又何须放在心上徒增涟漪。不由笑了笑,问道:“上神为何会在此处?” 昭华道:“不知你可听说过凡间帝王的龙脉之象乃由上界龙神守护。实在不巧,此时躺在里边的那位如今由我看管。” 黑心:“......” 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里边躺着的那位堂堂帝皇像是个未成年的孩子需要一个监护人一般。 他低头看她:“倒是你,今日乃中元节,你为何会跑来宫里。” 她望了望天,实在不好意思说是有两个同僚好奇皇宫和皇帝长什么样子才陪着进来瞧瞧的,只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听闻当今圣上重病缠身,我的同僚怀疑是不是有亡灵作祟,如今正在里边查探。” 他点头:“难怪从方才开始就觉得武炎的身边有不明却无害的气息徘徊,故而才下来看一看。” 黑心有些紧张:“是不是给你造成了麻烦,要不我现在进把他们叫出来。” 她转身想走,他却单手轻轻拦了下,淡淡道:“无妨,让他们慢慢看,若是能再晚些出来最好不过。” “啊?”黑心一脸不解。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的意思是让他们查探仔细些,莫让亡灵近了皇帝的身,顺道解一解本座的麻烦。” 黑心其实特别想说,您贵为上神,能不能别顶着一张正经脸胡说八道啊?到底有没有亡灵作祟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么? 果不其然,昭华看她一脸腹诽的神色自己也憋不住笑了,说道:“亡灵倒没有,只是有人看他不顺眼,给他下了蛊毒。” 蛊毒?黑心倒是听说过,听闻是人间苗疆之处的产物,只是她执行差事时还未去过这个地方,只知道诡异毒辣的很。但她想不通的是,堂堂上神守护,又怎么会好端端被蛊毒所害。这低头思忖的模样实在太过明显,昭华一看便知,只道:“我虽守护凡间帝王之气,可确保其不受妖邪所犯,但若是人为的毒害,我却不可避免,此乃天命,即便是我,也不可违。” 黑心问:“那他必死了么?” 昭华回道:“也不尽然,蛊毒不是无法可解,且看他是否有这个造化活到拿到解药的时候了。” 黑心见他语气淡淡的,不由嘀咕:“好歹是你守护的人,不能略施援手么?” 他听了也不生气,只负着手走至栏边,望向无边的夜色,缓声道:“自我成为上神,已守护过许多的君王,他不过是其中之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凡间帝王也不例外。他若安分守己,即便没有开创盛世我依然守护如初,倘若听信谗言造下罪孽,我便会覆其王朝改护他人。一切既凭天命,却又掌握在自己手中,只且看自己如何作为了。” 黑心不解:“还能改护他人?” “这是自然。”他转身看她,“自古以来,人间帝王便同上古龙神缔下契约,凡有帝王之相者我们自会拥护,但倘若昏庸无能气数已尽,我们自然不会违背天命。” “可我听闻这位君王勤政爱民,颇得百姓爱戴。” 昭华点头:“不错,所以我尚没有改护他人,只看他是否能逃过这一劫。” 黑心叹息:“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可逃过这一死劫。” 这下轮到他不大明白了,挑眉问:“难道你与他有交情,竟这般不想他死?” 黑心笑道:“自然不想,听闻太子尚未成,且又有奸王当道,倘若他死了,谁继位实在难说,但无论是谁继承大统,想必这天下都太平不了,到时候我们冥府就有的忙了,而我自然也闲不下来。” 昭华失笑,而后转了转手中玉箫,看着她的那双眼满目星辉:“如此,那本座只好尽力而为,不让他死那么快了。” 卷二:苍茫北溟 第三十五章 孤魂 这玩笑话似真似假,黑心听得犹疑不定,想说我不过是开玩笑的切莫当真,却听得身后一丝动静,是陆清奇同唐信钻着身子出来了。 陆清奇面色倒是如常,唯唐信长吁短叹,一脸忧国忧民。 两人看到昭华上神不由怔了怔,虽说不认识,但看那通身的仙气和气质也知不是等闲之辈,当下抱拳请教。昭华看了一眼黑心,也拱手道:“吾乃莲华台的散仙,恰经此地,遇到熟人便下来打个招呼。” 两人齐刷刷看向黑心。她自然知晓他的难言之隐,只怕说实话能吓死他们两个,故而也只能顺水推舟道:“于北溟龙君寿宴上相识,其实也不算太熟。” 昭华看了她一眼未说话。陆清奇嘿嘿一笑:“原来是莲华仙君,失礼失礼。黑心不大会说话,但她能结交你这个朋友心里定是极欢喜的。” “哦?”昭华朝着黑心意味深长地一笑,“确实欢喜么?” 黑心脸一红,讷讷道:“自然欢喜。” 他目光含笑,点头道:“本君亦十分欢喜。” 黑心眼不动,尽量控制自己的心也不动。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周旋,只转头问陆清奇二人:“既然皇宫和皇帝长什么样都看过了,还是趁着天亮前再四处巡视巡视才好。” 陆清奇点头,看向自出来后一直没说话的唐信揶揄道:“怎么,还不舍得这皇宫内庭?左右是不可能再复生参加科举了,若是想念以后可再来看看。” 唐信讪讪道:“陆兄莫取笑我了。” 昭华目光微凝,于唐信身上停留片刻,问道:“这位白面儒冠、举止文雅,倒不似拘魂使。” 陆清奇“嘿”了一声:“仙君好眼力,他原本是,但大约我们殿君看他也不大合适做拘魂使就将他调走了,今日不过是被临时抓来充数。” 唐信低头作揖:“见过仙君。” 昭华弹了弹袖角,轻笑道:“冥府是个好地方,无论他处是何等权势滔天都应当放下,红尘往事过去便让它过去罢。” 唐信敛目道:“谨遵仙君教诲。” 昭华看了看天,又转头看向三人,“天色不早,本君亦不妨碍你们办差了,告辞。” 四人拱手道别,昭华召来祥云踏月而去。陆清奇望着他飘逸远去的背影一脸艳羡道:“我今儿真看到活的神仙了,今日真如唐信所说的,不虚此行了。” 黑心失笑,正要调侃他却听唐信道:“这位仙君气度不凡,倒不似普通的仙君。” 黑心闻言一惊,竟没想到唐信还有这样的见识。只是此时她又不好戳破真相,只含糊道:“这还能有什么假,何况除了散仙还有谁能没事就下凡闲逛。” 陆清奇点了点头道:“说得有理。”他又拍了拍唐信的肩膀道,“没事瞎操这个心做什么,如今做正事要紧。” 唐信轻轻一笑:“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三人匆匆掠出城墙,在几大城镇略巡视一番后决定分头行事上城外瞧瞧,看看是否有偷奸耍滑的亡魂趁着天亮前躲在哪处不归冥府。 月已落下柳梢,黑心在自己的区域内仔细查探了两圈,算着离天亮也就一会工夫了,心想这个时候估摸着该回去的也该回去了,便找了处无人的山坡歇歇脚,只待卯时一到就赶回去复命。 夏日的夜晚微风徐徐,吹在脸上格外催人入眠。她捧着脸眯着眼,昏昏欲睡,只强撑着眼皮等待天亮。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脑海中竟又响起昭华那句“本君亦十分欢喜”的话来。扪心自问,他彼时临风立在月下的场景实在漂亮的紧,她内心不止是欢喜,竟还有些澎湃,只觉无论是刻意的巧遇还是缘分的安排都让她心悸不已。 可这念头才起一个头又觉得自己真是不应当,人家如今坦坦荡荡,她倒还这般心心念念实在不大好。 脑子里正稀里糊涂天人交战之际,突然有一阵亡魂的气息自鼻尖跐溜一下蹿过,虽极是短暂,但她还是敏感捕捉到了。当即睡意全无,猛地睁大眼睛,只见一道绿色的影子在茫茫夜色中须臾穿过,一下子便拐过墙角不见。 这卯时将到,天边只要出现一丝光亮,这魂魄气息都将受到重创,任谁也不敢在此时放肆,更何谈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这样毫无遮挡的野外徘徊,不怕被阳光打得魂飞魄散飞灰湮灭么? 难不成还真有这样敢顶风作案的亡魂?当下也想不周全,赶忙提着气就追了出去。 这绿衣身影似乎没有意识到有人在后头追她,虽说步履匆匆,但倒像只是熟门熟路的闷头赶路。翻过一个山头不大一会便闪进一处篱笆小院不见了。 幸而自上次去龙宫水灵阁吸取灵气之后,黑心觉得自己想要追个人真是轻松了不少。那身影虽说快,但她也未把人跟丢了。一个施法便也钻进了那处小院。 小院里种满了花花草草,一旁还有口水井。黑心没细看便钻进院子里头的屋子。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虽没点灯,但其中陈设摆件于黑心而言还是一目了然。 她微微扫视一圈,心头不由怔了怔。 通常这房屋的建造之法都是相通的,但凡是人的住所,都会在外观的设计同屋内的摆设上做些驱邪的手脚,这若是精细些的人家还会请上一位道士卜个卦摆个阵,尽力使屋子集驱邪避凶为一体,以庇护家人安泰康健。一般人自然不懂,但行内人一看就能看出。黑心好歹出生自冥府,这些道道早已门清。她从方才进屋之前就看出此院大门外的驱邪之处被人封印了,院中那口水井也是聚阴之所,而屋中的摆设亦依据五行之势,摆了个养灵的阵法,竟是滋养亡魂的好地方。 到底是谁有这通天之术,敢在荒郊野外动这样的手脚?不怕孤魂野鬼上门捣乱么。看那绿衣亡魂如此熟门熟路的样子,想来是常居此地,难怪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于山野之中夜行,原来是已被滋养得非一般魂魄了。 这摆阵的人是谁她自然不知晓,但有一点她敢确定,这样精通此法的必定不是凡人。因为此法于凡间早已失传,也就只有冥府的人才将此定为秘术,谁都不敢外传。 唉,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屋室一旁的案台之上点着香,方才闪入的身影似突然消失了一般,连那股气息都淡去不少。正不知人躲去哪了,忽的听到一声呲啦,然后火光渐亮,是有人点了灯。 抬眼一望,有一个穿着绿色裙衫的女人手执蜡烛站在不远处的梳妆台侧,皓齿朱唇、面若桃李,正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睁大眼睛盯着她看。 黑心就着这微弱的光线瞅了瞅地上。 有影子。 定了定神,朝右挪了两步,那女子的视线也随之移动两寸。 有意思。 此刻她已匿了形,此女子竟也能看得见她。这似人非人,似魂非魂的状态她还是第一次见,一时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开口,那女子却率先出声,声音有些发抖:“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心道:“我是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 “冥府拘魂使?”那女子似有些害怕,一听到这名头吓得连连后退,“你如何找到我的?他不是说永远不会有人来抓我么?” “他?”黑心有些摸不着头脑,“哪个他?” 绿衣女子哪管她问什么,只吓得花容失色,怯怯道:“你别抓我好不好?我只是住在这里,没有伤过他人。你快些走!” 这种一味逃避不想去冥府的亡魂,黑心见了不少,且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自然不会因为她几句软话就离开。只道:“你别急着慌,我也不是来拘你的,只是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人是鬼。若是人,你看得见我,若不是人,却又有影子。” 绿衣女子听她说不是来拘她的,顿时放下心来,只撅着嘴道:“我想做人便做人,想做鬼便做鬼。” 口气真是大,只是配着这副娇憨的模样倒显得有些赌气。黑心倒也不以为意,默默从袖中掏出锁魂链,慢慢道:“无妨,是人是鬼,一验便知。” 她也不等对方有所反应,挥着锁魂链欺身而上,那女子望之变色,动作倒是也快,只微微闪了个身,一股青烟飘出,那一袭绿裙的女子顿时软倒趴伏于桌上,而身侧却站着一个与之长得一模一样满脸青气的女人。 原来是这样,死去的亡魂附在自己的本体之上。难怪乎还有影子。 只是,这亡魂附身之事一向甚难,若是没点道行还真不易做到。何况这女人又是如何保持本体不腐之身的? 如今已是魂魄之身的女人似是惧怕她手中的锁魂链,始终退开五步之外。黑心本无心伤人,如今试探出原委自然收了手中的锁魂链道:“瞧你的模样,死了至少也有三五年了,为何还要留恋人间不速速去冥府报道,我且先不问你这保持尸身不腐的邪术是何人所为,到了阴司自会有人审你。同我走罢!” 绿意女子唬了一跳,急得直哭:“你说过你不是来抓我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黑心额头直跳。她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何况她方才确实有那么说过,顿时有些难办,解释道:“我方才说不抓你是因为不知道你是人是鬼,如今知道了自然只能秉公办理。你也不要怕,其实冥府和人间是一样的,只要你没有做错事就可轮回转世,岂不比起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好上许多。” 绿衣女子还在哭:“你莫骗我,他说地府可吓人了,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地狱里头黑漆漆,还有人来勾你的肠刺你的心。” 这个他到底是谁啊?!难不成是这姑娘的意中人,因舍不得她入轮回故而设计拖着不让她转世?只是也不该这么欺骗人家小姑娘啊,见了拘魂使竟害怕成这个样子。 她放柔了声音解释:“你别听那人胡说,冥府四季如春民风淳朴,只有犯了事的人才会被发配至地狱。诚然地狱是有些可怕,但只要心正无邪,自然无所畏惧。你且告诉我是否伤过人?” 绿衣女子摇摇头。 “那就是了。”黑心笑道,“只要未伤过人,就可顺利轮回,我必不骗你。” 女子神情似有些松动。黑心再接再厉苦口婆心:“我不知你口中的那个人为何要吓唬你 ,但你这副样子是万万不可留恋凡间了。且不说你半夜三更化作魂魄乱跑会不会吓到人,只单单你住的这处院子阴气过重,但凡是来过你这的凡人都会因此受到波及,壮年之人倒还无妨,若是年幼或是年长的,稍稍时间待长了定会一病不起。” 绿衣女子委委屈屈道:“我也不是想半夜出去吓人,只是他说月圆之夜需让魂魄吸收满月精华方能以魂养身,这才趁着没人偷偷溜出去的。至于你说的道理我也懂,故而往日我连个朋友也不交,就怕害了他们,不过我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人敢上门。” 这样看来,倒是个心地好的姑娘,可心地再好也得跟她回冥府啊。她也不想多解释了,只要带她回去看明一切,什么解释都是多余的。她趁着对方不注意,一个飞身闪至眼前,单手扣住女子的手腕便要带走。却不料将将碰到,那女子已吓得惊声尖叫,忙不迭地从腰间掏出一个角铃,疯狂地摇晃起来。 煞是铃声阵阵,阴风四起,周围的桌椅摆件都微微颤抖起来。 召唤之铃。是冥府特有的宝贝,只要有人轻轻摇晃,铃铛的主人便会出现。 到了这地步,黑心也不强求了,反倒松开手好整以暇地静静待之,她倒要看看女子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卷二:苍茫北溟 第三十六章 熟人 阴风响了一阵子后又突然归于平静,四周静悄悄的,等了一小会也不见有人登场,黑心同绿衣女子大眼瞪小眼儿,不由建议:“你这铃铛是不是时间太久出故障了,要不你再摇个试试看?” 绿衣女子似乎也有些懵了,脸红红地不作声,只攥着铃铛不松手,犹豫着要不要再试一次。还没等纠结完,四周的门框窗棂突然刷刷作响,有一道悠长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钻入耳中,于这深夜之中听起来尤为渗人。 这帮手架势倒是足。人未至,却故弄玄虚,也不知是想吓唬谁。 绿衣女子似乎有些害怕,朝着黑心的背后走近几步。黑心觉得稀罕,这来的人不是她的帮手么?这躲在要抓她的人背后是怎么回事?看来心地虽好,胆子委实小了些,不知是如何敢在半夜三更跑出去吸收什么劳什子月光灵气的。 屋子大门突然被风吹开,一双黑色绣寿鹤的靴子率先踏入门槛,暗紫色的衣角随着灌进来的冷风摇曳起伏。黑心慢慢地从脚看到头,然后呵呵笑了。 真没想到,竟是来了个熟人。 她慢慢地举起双手,作揖施礼,郑而重之道:“属下拜见君使,未料到君使在此金屋藏娇,无意撞破,真是惭愧失礼。” 阎流光本想先从气势上压倒对方,没想到一踏进门看见黑心也不由懵了。 这这......怎么哪哪都能看见她? 今儿不是中元节么,她不好好上街巡逻看管亡魂跑这晃荡做什么?! 还有,金屋藏娇是什么玩意?她哪只眼睛看到他藏娇了? 谁料,女子三两步跑了过来,躲到他的身后,急声道:“你可来了,她要把我抓走,我一害怕就摇了你赠我的铃铛,还好你及时赶到。” 黑心直起身抬起头,目光于他同绿衣女子之间游弋,意味深长。 这番局面于阎流光而言实在过于被动,他自然想要为自己辩解,但嘴还没张开,那女子又道:“你说一辈子都要保护我的,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去地府受罪吧?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不带不算话的。” 这话说得太过暧昧,黑心的目光又深了深,开口说:“君使胸怀广阔,自然会践守承诺,姑娘不必过于担忧。毕竟我不是你情郎的对手,只要他不想让我带你走,我自是带不走的。” 胸怀广阔四个字真是戳心窝,阎流光自然听得出这是在骂他呢。 黑心暗暗叹息,实在不知这男人见一个爱一个的习惯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前些日子还为了青娥公主上天入地地去找,如今又为了凡间姑娘在此处私设秘术逃过拘捕。若是她没记错,他同她第一次结怨也是因为她要拘一个女子的亡魂而他拦着,结果事情闹到了阎君处使得两败俱伤。 阎流光清了清嗓子,看着她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黑心打断他:“君使不必同属下解释。于公,君使应该回去向阎君禀明缘由,于私,应当同青娥公主好好解释此番状况。属下自知打不过你,也不敢像从前那般莽撞直接顶撞你,这便退下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阎流光急忙拦住她:“你这是要回去告状?” 黑心驻足回首,一双妙目凝视他半晌,看得他倒有些心虚,“本君虽自诩英俊不凡,但你这般看着我,就是个脸皮再厚些的也经不住。” 她看他自然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觉着稀奇。她方才虽出言调侃,但心中也未必是真觉得他金屋藏娇,只是此刻他如此急扯白咧得拦住她倒像是真的要护住这个女人,难道还真被她说中了? 不过他是否动了真心她实在管不着,只甩开他的手道:“属下自然不敢告状,多年前无意间得罪了君使可被穿了好多年的小鞋,如今哪里还有当年的年轻气盛不懂事。” “你被穿了小鞋?此事本君并不知晓。”坦白说,他还真不知这事。自然,彼时若是知道此事定是得痛饮上三天三夜方可罢休。 黑心看他神色似不是作伪,但时过境迁,她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如今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只道:“君使请放心,属下并不会因往事迁怒于你,更不会回冥府告状,只是君使真的考虑清楚了?擅用禁术为凡人躯体纳魂乃是违背天道,即便阎君知晓也包庇不得。” 阎流光转头看了一眼羽裳,目光沉吟,吓得对方花容失色,颤抖着声音道:“你真要把我送去冥府?” 他并不回答,只转头问黑心:“你既然还记得我俩之前的结怨,那你还记得她么?” 黑心一怔,瞅了半晌绿衣女子,正想摇头,脑袋里突然灵感一现,犹疑道:“她该不会就是那个你拦着不让我拘回冥府的女人吧?” 阎流光点了点头:“如今已是她的转世,名叫羽裳。” 羽裳......她隐约记得在洛阳街头见他领着一赎了身的青楼女子于众目睽睽之下招摇过市,似乎也叫羽裳。难道也是她? 这下黑心越发的稀罕了。前世今生都这般袒护,难不成还真是真爱?那青娥公主算是怎么一回事。 阎流光瞅着黑心的神情就知道她定是又想歪了,直想扒拉开她的脑袋看看是怎么构造的。难不成他对她的心思至今还不明白?但如今也不是骂她蠢的时候,只憋着好大一股劲叹了口重气才说道:“她本名羽裳,乃我至交好友的挚爱之人......” 黑心一头雾水,求知欲也十分强烈,听到此处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下,“这就是君使的不是了,既然是你至交好友的爱人,你缘何要横刀夺爱?俗话说得好,兄弟义字当头,朋友妻不可欺。” 他咬着一口牙血,怒目道:“你能不能听本君把话说完?!” 黑心点头,伸出右手道:“君使继续。” 他继续道:“本君的至交好友乃仙界西斗星君四宫之一的高元星君,因偶下凡间结识羽裳,互生倾慕后私定终生,但仙界规矩甚严,仙凡不得相恋。高元即便百般寻找法子想躲过天眼终究还是没有瞒过王母。王母知晓后当即派天兵天将将二人拘上天庭,唤来司命星君为羽裳改命,致其十世之内寿命皆不过三十,而高元亦被贬入西天之境的锁仙塔内思过三百年。” 黑心叹息:“仙规委实严苛了些,幸好我不是仙界之人。” 他不理会她的感叹,继续道:“你身为冥府之人,自然知晓人的记忆只可保持十世,倘若过了十世,用尽任何法子也不可能想起前尘往事。王母为何偏偏要关高元三百年,正是希望二人即便将来再也见面的机会,羽裳也不可能再想起他。而如今羽裳已历经九世,我曾受高元之托,尽可能为羽裳拖延些日子,现已是她最后一世,且距离高元出锁仙塔之期已近在眼前,倘若你执意要将她拘回冥府,那我所做的一切便会功亏一篑。” 他的话倒是把事情始末交代了个一清二楚。听起来确实缠绵悱恻惹人唏嘘,原来不是他自己金屋藏娇,而是帮自己的好友藏着。只是她有一事还不大明白,索性转头问那个叫羽裳的绿衣女子:“你如今可还记得高元星君?” 羽裳摇了摇头:“我如今不记得,只是自我死后他便现身跑来和我说了这么一大通,听着倒像是话本里的故事,我虽挺感动,但毕竟没有这段记忆,实在无法感同身受。” 黑心问:“你既然不记得,为何不肯转世投胎?” 羽裳看了一眼阎流光,低声嘀咕道:“这不是被吓得嘛。” 黑心冲着阎流光呵呵一笑,“君使好手段,连哄带吓的,我们阴司拘魂使个个忙得四脚朝天,还难为君使为我们减轻负担,真不知该怎么谢你好。” 阎流光知道她的意思,不以为然道:“她如今不记得自是正常,只要高元归来,一切前尘之事皆会浮出水面,她自然不会后悔,更会感激本君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黑心倒不赞同,只问一句:“那高元星君回来后呢?他们再继续东躲西藏躲过天庭的追查?一个上次是十世活不过三十,一个是关进锁仙塔。这次倘若再被发现,怕是下场更加难看罢。” 一叠话问完,阎流光倒是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羽裳似也被唬住了,眼泪扑簌扑簌的流:“我生前就没活几年,如今又不得去冥府投胎,现在还有这么多劫难在前边等着,我怎么这么命苦呢!” 两个女人一个咄咄逼人一个梨花带雨,弄得阎流光进退维谷。之前只想着要为羽裳续命,倒没想过以后的事。如此一想又觉得事情钻进了死胡同,一时间倒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黑心这多年的差事没算白干,忽悠的本事渐长:“他们倘若是真心相爱,即便相忘于彼此也逃不过缘分的安排,又何必让羽裳姑娘平白受不可轮回转世之苦。” 阎流光沉吟良久,又看了看门外,只道:“天色不早,你先回冥府复命,再晚些便回不去了。这事且让本君再思量思量。” 黑心也觉得此事不能急在一时,多给他些时间考虑考虑也好。离开前只细细叮嘱:“君使若要考虑也须快些,中元节将过,我们阴司在接下去的一个月内会派各路拘魂使上凡间巡捕遗漏逃跑的亡魂,若是羽裳姑娘不小心被属下的同僚找到,纸包不住火,君使万万小心。” 阎流光并未将她的嘱咐听进心里,只抓住了最后一句,不由眼睛一亮,勾唇一笑,“难为你担心本君,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这点小事尚难不住我。” 黑心张了张嘴,想说属下真不是担心你,只是怕你连累了我,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拱了拱手就告退了。 出了门才发现天际已有一抹清亮,赶忙施法赶回冥府。一路疾驰后终是在鬼门关关闭的最后一刻钻了进去,不由暗暗庆幸。 一年中最忙的一日终于结束,心情实在大好,慢悠悠走回阴司拘灵阁打算复命后便回家歇息,却不料一进门槛就见吴鬼头携众拘魂使已齐聚一堂,且个个面色凝重。惊得她赶忙收起笑容,身形一闪混入人群的最后当个安静的小尾巴。 吴鬼头扫视一圈,终是确定了人数,说道:“虽有人没有按期回来,但各位也无须恐慌,想必只是一时没赶上,今晚我会派人出去寻找。今日众位也辛苦了,赶紧散了回去休息吧,今后的一个月内还有的忙。” 众人领命散去,唯黑心尚摸不着头脑,赶紧拉住身旁也要提脚走人同僚问是怎么回事,到底谁没按时回来。那人一看是她,“咦”了声道:“陆清奇没回来你竟不知?你同他不是一直在一块么?” 卷二:苍茫北溟 第三十七章 失踪 黑心一听是陆清奇的名字,霎时瞪大眼睛,急忙抓紧对方的衣袖问:“陆清奇没回来么?那唐信呢?” 同僚点头:“唐信倒是回来了,只是他如今不归阴司管,一回来就回第五殿了。不止陆清奇没回来,还有个亡魂也失踪了,就是你拘回来的那个蛇妖朱砂。说来也奇怪,这个蛇妖在凡间无亲无故的,也无烟火供奉可以享用,还滞留在外干什么呢。” 他一边疑惑一边朝外走,黑心还留在原地满头黑线。 这个朱砂真是不让人省心,定是想借着中元节百鬼夜行的机会躲在人间,又恰好被陆清奇发现才使得两人同时回不来。 陆清奇虽说能力不差,但那一张一看朱砂就喷的毒嘴怕是无法让朱砂心甘情愿的回来,明晚她少不得又得出去一趟。 回了丰城,众人也没敢让陆判爷知道儿子失踪的事,只说阴司临时有任务派了他去,明晚就能回来。陆判虽说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只说等儿子回来给他打酒喝。 因累的慌,黑心沾床就睡,一夜无梦。 到了第二夜当值的时候,也没等吴鬼头点人名,黑心第一个自告奋勇地要出去寻人,吴鬼头知道她同陆清奇的交情,也没说什么,只嘱咐几句便放了人出去。 她事后有问过唐信,得知他二人最后分别的地点乃一处小镇的郊外,她也不急,直接朝着那处小镇而去。 只是刚到镇郊结合之处的一片小树林便隐约觉着有些不对劲。此处树林安静的似有些诡异,她也不忙着进去,只屏息凝神探出一丝魂识,钻入林中查看。仔细游了一圈回来更觉奇怪。里头虽一个人也没有,但此地界却毫无生灵的气息,也不像是有亡灵的样子,但就是处处都透着一股莫名的气氛,惹得人心头波动,不大像是什么好征兆。 她向来谨慎,以她的能力要想进去查探怕是会以卵击石,想着还是速速回冥府禀报一声再多派些人手来。正将将转身突然听到一丝脚步踩在树枝上的嘎啦声,心头一颤,回首去看,却见有个身着灰青色衣衫的男子正背着一个鱼篓拨开头顶的树枝钻出树林。 他抬头的一瞬间面容俊雅无双,颀长的身子即便穿着低调的灰青色也依然不掩其华。 可不正是她第一次遇着他时那身钓鱼人的装扮么。 只是此刻的他,却不知是该唤昭华上神,还是胥离。正犹豫,他已抬头望了过来,嘴唇弯起,眼带笑意,唤她道:“黑心。”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有些心神荡漾。一如初见的他,举手投足的书卷之气,还有融于春雪的笑意,该叫她如何抵挡。 其实在此处见着他,她自是满心欢喜。昨夜才见过,今夜又在此处相遇,她难免不会觉得只是巧合这么简单,心内澎湃,但一想到以往又不免克制,只弯眉笑了笑,“又见面了,只是今日不知你又为何在此。” 他踏过草地,衣摆擦着草丛发出簌簌的细微声音,于这静夜之中尤为清晰。只是更清晰的,是他低沉的嗓音,如和风轻抚过她的耳畔:“我实在想你,昨夜匆匆一别,还有许多话想同你说却未来得及,今夜免不得再下来一趟。” 这话已分外露骨,黑心闹了个大红脸,低声道:“你好歹也是个上神,说话不能含蓄些么。” 昭华笑道:“本座喜欢一个人,从来不加掩饰。” 黑心熏熏然,觉着胸膛里的那颗心已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只是她有些奇怪,既然是特意下凡找她的,又怎会背着个鱼篓子,这是打算带着她一起钓鱼么。况且她今夜不过是临时出来寻陆清奇的,他又怎么会提前知晓? 难不成身为上神,还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她还没想明白,昭华已上前拉过她的手,缓声道:“自此以后,你可愿同本座天高海阔自在逍遥?你无需再回冥府做拘魂使,也未必要同我回仙界,只要你想去哪里,本座便陪你去哪里。” 黑心被他攥着的手一片温热,只问:“那你可分得清我是谁。赤颜,还是黑心?” 他道:“你自然是黑心,独一无二的黑心。” “那赤颜呢,你不找了?” 他丝毫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既然已成往事,本座亦不强求了。” 黑心展颜一笑,却在下一刻一把甩开他的手,嫌弃地蹭了蹭衣角,冷冷呵斥道:“哪来的魑魅魍魉,竟敢假扮上神装神弄鬼,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昭华的笑意未减,还欲上前拉她,她也不上当,一把抽出袖中锁魂链挥了过去,口中大喊一声“破”! 眼前方才还姿容无双情深款款的上神,突地若水波纹般被她一链条给打得无影无踪,徒留下一地诡异的寂静。 竟是幻象。 有人在此处设下阵法,如今的情形倒是容不得她折身而返了,只怕随便走上一两步又会走进另一处奇怪的幻象。黑心紧握锁魂链一动不动,想来有人苦心设下此阵法,必定也不会离得太远,只等着对方现身便是。 果然没等多久,林中深处便有轻微的脚步声踏着杂草缓步走来。 这个感觉倒是极为熟悉。她蓦地想起昨夜阎流光的出场,忍俊不禁。难不成这世间之人但凡想吓唬人都要先踩着脚步声出场才有震慑感? 月光之下,黑心率先看见的便是一袭暗黑色的衣角,然而那道身影却于树林的阴影与光亮交界处止步,整个身子都隐匿在黑暗里,只隐约看出此人浑身上下都兜着一袭斗篷,头低垂着,手中握着一柄同样颜色的权杖,不胖不瘦,亦不高不矮,更看不出是男是女。 虽看不到相貌表情,黑心却十分肯定此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这种感觉委实不大美妙。 她自然不喜欢这种被动的局面,率先出声:“你是魔界之人?” 那道黑影闻言并不惊奇,喉咙深处发出几丝轻微且尖细的笑声后,缓缓道:“想不到一微末拘魂使也有这样的见识。” 这种论调她已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只问:“冥界同魔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我那两个同伴究竟何处得罪了魔族,竟一日未归?” 那人的声音忽高忽低不辨雌雄,“你指的是那一人一妖?” “正是。” “他们擅闯魔界之境,且杀了我魔族之人,已被我族教徒关押。” 杀了魔族之人? 虽说杀人不大好,但假若是魔族的人,杀得实在是妙。 自然,这样的想法不好宣之于口。且如此一来境况更显被动,多年来的办差经验告诉她遇到这种情形客气些总是没坏处的,少不得语气态度得软上几分,“他们见识浅薄,即便踏入你们魔界的地界想来也是无心之失,定不是存心来捣乱的。不知可否放了他们,我担保下次必定离你们的地界能有多远就多远。” 那人冷冷一笑,“如今你亦踏入我魔界之地,何来资本同本使者谈担保。” 黑心左右环顾了番,暗暗握紧锁魂链,问道:“不知此处除了你还有其他人么?” 那身影倒是一怔,只道:“此处只是人魔两界交引之地,并非真正的腹地,故而暂时只有本使者一人尔。难不成你还想见魔尊?” “自然不是。”她摇了摇头,缓缓举起锁魂链,“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我姑且可以试试同你打一架。” 那人闻言失笑,别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对方虽身形未动,但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嘲笑的气息:“凭你?莫说打不赢了,即便打赢了你又能如何,你所谓的同伴还依旧关在我族的永夜牢狱之内,难道你还能一路打进去。若你执意如此,本使者也无须同你过招,且让你路过此地进入我魔界,只看你是否能将人带出来了。” 打也不打就放她过? 该不是打不过她还死要面子逞强吧? 脑中正盘算着该不该动手,那人却似看出她的心思,已再度开口:“本使者在此交引之界已逾千年,想同我动手的倒是少见,你若是想试试,可以开始了。” 说罢,他身形稍动,手中权杖轻轻一挥,黑心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眼前目光所及之处瞬间燃起火焰,以燎原之势吞噬着以她为圆心两米范围外的所有花草树木,逼得她寸步难动,浑身灼热难忍。 她急忙催动水系法术,意欲引来水流扑灭火势,然而此处荒僻,水源枯竭,即便能引来的也只够浇灭近身的火焰,有些草皮之地甚至刚刚扑灭又被熊熊火势再度席卷。 没想到对方区区一个交引使者就有这样的本事,她还是过于轻敌了。 不过对方显然也没真打算要了她的命,只见火焰越逼越近,眼看就要舔噬上她的衣角,又再次挥起权杖,只见一阵暗黑色的风流卷过,火焰之势瞬间停止隐灭,只留一地枯草和弥漫的焦味。 黑影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紧不慢,“你还要动手么?” 黑心想了想,收起锁魂链,决定还是要以和为贵。只道:“我打不过你,但要我就这么离开也做不到,只问一句,你要怎么才肯放了他们?” 黑影笑了笑,“要同我们魔界做交易可不简单。” “且先说说看。” “对其他人或许有些难,但于你而言兴许再简单不过。”那人隐在阴暗处缓声道:“你需替我们寻回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魔界圣物——紫色曼陀罗。” 卷二:苍茫北溟 第三十八章 求助 怎么又是紫色曼陀罗。 既然此物如此珍贵,多种几朵不就好了,何必这样你争我夺惹出事端。她向来于宝物上看得极淡,即便唐信曾说这曼陀罗可复她心智还她前世记忆都不曾想据为己有过。只是她不大明白为何这黑漆漆的影子说寻找此物于她而言最是简单不过,难不成她看起来同北溟龙君很熟么? 她露出为难的神色,拱了拱手道:“这位使者,你实在太看得起我了,我统共也就去过北溟一次,与龙君也就是在寿宴上遥遥见过一面,他兴许都没看过我一眼,我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脸面去讨得紫色曼陀罗。” 何况你是没看见北溟龙君见着紫色曼陀罗那副口水都快滴到胡须上的样子,想要这宝物怕是比割他的龙肉拔他的龙筋还难。 黑影道:“谁同你说这紫色曼陀罗在北溟龙君手上。” 这下黑心更糊涂了,“那在谁手上?” “此物已被北溟龙君转赠于昭华上神。想来这点小事于你而言应是不难,只要你将紫色曼陀罗带到此处交于我,我可以立刻放了那两人。” 怎么此事又同胥离扯上了关系? 她不大想为此事去求他,依旧为难道:“我同昭华上神实在不大熟,你若是想要什么其它的仙草我还可以勉力一试。” 黑影冷笑:“既是不熟,为何你的幻象中独独只出现了昭华上神?” 黑心闻言大惊失色。这种被人戳穿心底的感觉实在有些令人难堪,只嘴硬道:“那是你设下阵法陷害我!我丝毫没有防备自然上了你的当。” 黑影淡淡道:“魔有心生。我魔界的阵法向来只对心有魔障之人有效,若不是你心中有结如何会受阵法所牵制,而幻象中所现之人亦是你心中所思所念,怎可说我陷害你。只是本使者也没有料到你同堂堂上神之间竟还有这般不为人知的牵扯,亦算是意外收获了。” 黑心心下怔忡,竟不知她喜欢胥离已到了心生魔障的地步,这实在有些不妥当,须得尽快拔除才是。慌张之余还不忘想此事得尽快回去禀报阴司才是,丢了人又同魔界扯上关系,非她一人之力可以解决。 哪知黑影继续道:“我劝你也别打着回去禀告冥府的念头。且不说他们是否会为了一人一妖魂同我魔族大动干戈,纵然会,只怕还没待你们踏入我魔界一寸,你的同伴便会自这个世间消失了。你且考虑清楚,若能以己之身完成此事,何须闹得三界皆知呢。” 这黑影似乎有勘探对方心思的能力,见她咬牙不语,只道:“还是速速去罢,免得我等得没甚耐性。” 说罢权杖一挥,半空之中突降白雾。黑心只觉眼前一阵白茫茫,待到白雾褪去,树林又是往昔的一派宁静,黑影早不知所踪。 时间紧迫耽搁不得,她略一思虑还是决定先上仙界拿到紫色曼陀罗再作打算。掐诀唤来踏光,摸了摸它的耳朵道:“我不大认识去仙界的路,时间实在紧的很,就靠你了。” 踏光十分有灵性,点了点头又侧身蹭了蹭她的手便跪下前膝示意她上来。黑心也不客气,一个跃身翻了上去,任由踏光撒开四蹄直飞夜空,朝着皎皎明月而去。 踏光不愧是仙兽,穿过云层,擦过星辰,身形矫健直奔目的地,大约行了小半个时辰便见南天门遥遥可望。她心下一喜,还没真正到门口便翻身下来直冲了过去,哪知守门天兵一见她立马拦住呵斥道:“哪来的小卒,就这么横冲直撞闯进来,当我哥俩死的么?令牌呢!” 黑心一见守卫,才想起这乃仙家重地,这么冒失闯来委实不大妥当。心急之下不免抱了一丝希望,朝着两位守门天兵拱手道:“吾乃冥府阴司拘魂使,有事想上苍山梦泽一趟,劳烦二位天兵行个方便。” 其中一位天兵呵呵一笑,“苍山梦泽?你可知苍山梦泽里住的是哪位大神,就敢这么稀里糊涂的去。没有仙界的令牌,莫说是苍山梦泽了,即便你要寻死去诛仙台我们也得拦着。不然打搅了贵人别说是你,我哥俩也逃不过责罚。快走快走,别挡着大门影响其它仙人进出。” 黑心又说了几句好话,可守卫是油盐不进,怎么也不肯通融。 要进南天门需有令牌在手,可她认识的神仙统共也就那么几人。想了想又唤来踏光,一路疾驰赶在天亮前进了鬼门关。 以往办差归来总是先去阴司,这次到了岔路口脚步也未停便朝着阎君殿而去。来往同僚见着她有心想打个招呼,却见一阵风刮过转瞬便没了影子。 阎君的宫殿屹立于冥界以西,需得经过第一殿方能到达。路上巧遇赏善司同罚恶司两位判官,不得不停下脚步拱手行礼,只待二人走过再继续赶路。谁知赏善司看见她难得有兴致地张嘴聊几句闲话,诸如阴司近日忙不忙、中元节有没有亡魂遗漏之类的话题,罚恶司一向看她不顺眼,只是摆着脸抄着袖子在一旁等候。 黑心只得硬着头皮应几句,罚恶司在一旁瞅着哼了哼,“心都不在此处,还有甚可聊的。” 赏善司依旧笑眯眯的,也不见气,转头对罚恶司道:“黑心身为拘魂使自然是十分忙碌,哪比我们兄弟几人只需做些文笔记录就可下值轻松,你总摆着个脸是会吓着这些后生的。” 罚恶司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赏善司在四位判官中性情最为和善,黑心哪能不知他这是在为她说话。要说整个冥府最忙最累的怕就是这些判官了。人之生死寿命祸福全在于他们的一支笔,劳心劳力常年无休。故而赏善司的一番话实在令她汗颜,忙道:“赏善司言重了,要说忙碌辛苦我怎可与几位判官大人相提并论。” 罚恶司哼道:“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 黑心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故而也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依旧低着头态度恭敬。赏善司见状笑呵呵地,问道:“今日不当值么,怎往一殿来了。” 黑心回道:“今日不当值,只是经过一殿,如今要往阎君殿去。” 赏善司同罚恶司闻言对视一眼,问:“是有何要事发生么,怎要惊动阎君。” 黑心顿感压力倍增,碍于同魔界使者的交易,如今还不是说出真相的时候。只是她惯常不大会说谎,只憋红着一张脸道:“二位判官大人误会了,我去阎君殿不是找阎君的,是去找流光君使。” 二位判官怔了怔,还是赏善司最先反应过来,捋了捋胡须道:“原来如此。年轻人多相处相处培养些感情也是应该的。既然如此,我们便不留你了,快些去罢。” 罚恶司皱着眉想说些什么,也被赏善司硬拉走了。看着二人携手离去,她暗暗舒了口气,又接着朝阎君殿赶去。绕过第一殿再行上一段距离,很快便看到了阎君殿。 其实要说这阎君住的地方称之为宫殿实在是勉强,若是放在人间顶多就是个亲王府邸,更遑论同华丽庄严的仙界宫廷相比拟了。单看这大门便只是一般的朱漆大门,门口坐着两个大石狮,顶多比往常的狮子要长得凶残些,其它也真没什么突出的了。 因黑心是整个冥府唯一被阎君钦点的女拘魂使,故而整个冥府没有不认识她的。当她出现在大殿门口想要说话时,守卫已率先开口:“这不是黑使者么,实在是稀客,如今阴司的差事已经需要直接向阎君汇报了么?还是说升了职,如今在哪个殿君处高就呢。” 卷二:苍茫北溟 第三十九章 冲突 黑心无心同他扯皮,这些人向来看不惯女人做拘魂使,逮着机会就出言调戏嘲弄,她通常不大理会。只朝着对方略一拱手道:“我有要事寻流光君使,劳烦守将大哥帮忙通报下。” 那守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这个时辰君使怕是在睡觉,君使的脾气你也知道,若是现在进去通报怕是会挨骂,你还是再等些时候罢。” 黑心抿了抿唇,从怀中掏出些碎银塞了过去,“劳烦大哥帮帮忙,我实在是有要事。倘若君使要骂人,我替你担下来。” 守卫颠了颠手中银子,努了努嘴道:“那你先在一旁等着罢,我且进去看看君使醒了没。君使若是不肯召见你,你也不好怪我。” “这是自然。” 守卫拿着银子闪了进去。黑心方缓了口气,在大殿门口一旁的树下干站着。虽说累的慌,却也不敢靠着或坐下,怕殿前失仪。 等了未有多久便听得匆匆脚步声,那守卫扶着歪了的帽子一路跌跌撞撞跑至她跟前,弓着背哈着腰脸上挂着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黑使者是君使的贵客,快里边请。” 阎君有七子,其余六子都已成家立室,或在仙界冥府任职或是携带妻儿四处游历逍遥,只有阎流光尚未成亲娶妻住在阎君殿。作为如今唯一伴在阎君身旁的儿子,他的地位十分超然。放眼整个冥府,莫说守门的了,就连十殿殿君也得给几分面子。 方才他一路不紧不慢到君使的宫室门口禀报,哪知君使听了一把拉开门,衣襟都未系好便一脚踢了过来,骂道:“没眼力劲的东西,还不快把她带进来!外边日头这么晒,要是把她晒出个好歹我剥了你的皮跟她换!不对,你的皮太老了,想必她也不稀罕。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进来!” 其实君使也没真踢到他,倒是这等架势把他唬了一跳,赶忙一路飞奔朝着门口跑。一边跑还一边望天,就冥府这四季如春的还能把人晒坏咯? 黑心一路尾随守卫朝着以北的方向走,那应该是阎流光的住所。因心有牵挂也无心欣赏沿途的景色,何况坦白说,阎君殿内的景致真是乏善可陈,亭台楼阁皆依据实用而造,一点虚浮华丽之物也没有。阎君真乃天上地下第一大清君是也。 因地方不大,也未走上多久便到了。守卫只朝着里头的宫人点头示意了下就赶紧溜了。倒是伺候的宫人十分有礼,恭敬地将她引到一处偏殿,奉上茶便退下了。黑心没什么心思喝茶,只抄着手站在偏殿门口张望,想着阎流光的架子怎生这样大,她都从大门口走到这里了还不现身,该不是又想着法子戏耍她罢? 幸而等的时间并不长,便见他穿着一袭华美的白衣提溜着一把折扇摇摇摆摆地进来了,满脸春/色似是心情极好。黑心见状倒是安了一半的心,捉摸着此时求他定会事半功倍。还没等他开口就道:“属下此番前来有一事相求,望君使出手相助。” 阎流光见着她心内欢喜,也不管她单纯来见他的还是有事求他,点了点头:“有话坐下说,这茶是我从白头仙翁那讨来的,说句僭越的,天帝他老人家都没得喝,你快尝尝。” 盛情难却,要是人家让你喝口茶还要推拒实在是不上路子,她只好坐下,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是好茶,只是此时她也品不出个好坏来,放下杯子正要开口,阎流光又道:“昨夜我自羽裳那离开后又去了趟天庭,多方打探下得知高元星君已快期满释放,到时候咱们在一块合计想个法子,定不会出什么纰漏。” 这话说得黑心一脸莫名,这意思倒像是他们已同坐在一条贼船上。她要是没记错,貌似昨夜才无意撞破此事,只答应暂时替他保密罢了。什么时候答应要同他们狼狈为奸了?这高元星君同羽裳姑娘的恋情发展她真的不是很关心啊!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此时不是得罪他的时候,万一一个恼怒不帮她忙了该如何是好。遂闭上嘴听他继续说:“本君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定也希望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点倒是同本君极为一致,可见我们十分投契。” 黑心默默喝下一口茶,心想卑职在这点上是真心不大想同你投契。私藏亡魂擅用禁术可是死罪。这是在冥府,死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得下地狱。她觉着自己如今活得挺好,暂时不想去那里头历练。 阎流光见她依旧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暗叹一声。他话已说得这般露骨还是听不明白,究竟是太笨还是装的?不过这也怪不得她,以往他对她是有些小小的刻薄,且又曾有昭华上神那样的勉强称得上珠玉在前,如何能对他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有心想再说些好听的,但又怕操之过急会吓着她,觉着还是得慢慢来,一点一点地对她好方是正道。想了想,他满脸殷切道:“听你说你是来寻本君帮忙的,究竟是何事?只要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必定竭尽全力。” 终于说到了正题,黑心如释重负,赶忙起身拱手道:“属下需借君使的仙界令牌一用。” 阎流光闻言一怔,“你要令牌何用?令牌上是本君的名号,你就算拿了但无本君引领也进不得南天门。” 黑心倒不知还有这样的规矩,只道:“那劳烦君使随我走一趟。” “这只是小事,本君应你了。”莫说她要他上天了,即便现在让他上刀山也得去啊,一把折扇敲在椅案之上,腾地站起身朝外走,边走边问:“你还没说你上仙界是要做什么呢。” 黑心赶忙狗腿地跟在他身后,回答说:“属下是要去找昭华上神。” 抱歉,这章少了点,明天补个肥章。 卷二:苍茫北溟 第四十章 巧遇 折扇‘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弹了两下方没了动静。 阎流光顿时止住脚步,黑心一个没留神撞了上去,疼得鼻子直冒酸水,还没来及抱怨便见眼前之人倏地转身,目光嗖嗖如冷箭直飞她的眼底,“你说找谁?” “昭华上神啊。” 阎流光一把踢开脚下的折扇,转身回椅子上端坐着,面无表情说:“不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诶?这人怎么前后态度迥异得如此厉害!言行举止无常到令人发指!她就知道此人不该以常理度之。但为了陆清奇和朱砂,她还是憋着一口气,笑问道:“君使方才已答应卑职只要在你力所能及范围之事都会尽力相助,怎么一个转眼便又说不去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歇息一会再去?” 阎流光端起茶杯啜了口茶,看也不看她:“本君说不去就不去,再歇个十天十夜也不去,你要是想去另找他人罢。” 往日即便她脾气再好也无法容忍这样赤/裸裸的戏弄,不由三两步窜了上去,想掀了他的茶杯,但一想到这茶水如此难得定是贵的很,终究是没下手,只握紧拳头怒道:“你身为堂堂仙界君使,怎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呢?但凡是能找到其他人帮忙,我也不会找你。” 这话说得极为打脸,阎流光一听脸色更冷,只冷笑道:“是啊,我在你心里也只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既然我们俩的交情浅到这份上,你又何须勉强自己呢。昭华上神心中若是有你,凭他神通广大的能力,即便你埋在土里他也能把你挖出来,何必巴巴来求我。” 黑心算是明白了,再求他怕是也无用。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好,君使既然不答应,属下只好向阎君禀明君使擅用禁术私藏亡魂一事了。告退!” 她一甩袖,转身就朝外走。还未走两步便觉后脑勺一阵强风刮过,眼前殿室的大门倏地应声合上,尚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有一只手从后边一把拉过她抵在墙根前,阎流光的脸已瞬间贴至眼前,近得只有一指的距离。 她唬得心砰砰跳,只听他声音干涩,似怒似叹:“你为了见一面昭华上神敢来威胁我?你就那么喜欢他?你就那么讨厌我?” 按捺住心跳声,她被迫挤在他的怀中,张了张嘴想解释,可话到嘴巴只化作一句:“属下也是被逼无奈。” 他目光灼灼,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感受,只觉当年为青娥所拒时都未有今日这般绞人心肠。突地想起她的名字。 黑心。 真是一副黑心肠。 右手扯过她一缕肩发缠绕在指尖,然后倏地放开退后一步,似笑非笑道:“好一个被逼无奈。本君如你所愿尔。” 两人终是骑着坐骑飞上仙庭。只是他骑着烈火飞快在前,踏光本就不是飞禽,勉强才能跟得上。黑心默默跟在他后头,知道他这是气狠了,只是明明是他出尔反尔在先,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何必心虚怕他。可不知为何,就是觉着底气不足,隐隐愧疚。 待她到达南天门时,阎流光已等候少时,正含笑同守卫天兵说着什么。她急忙跃下鹿背赶过去,守卫一见是她,立刻卸下笑容没什么好气道:“怎么又是你,不是同你说了没有令牌不得入内么!” 黑心瞅了瞅阎流光,对方睨了她一眼,转头朝着两名守卫道:“二位误会了,她是我父君的下属,此番来仙庭亦是有要事要办,这是本君的令牌,可以此作保。” 两名守卫一听慌忙道:“原来是同君使一道来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无须令牌作保,还是快快入内办正事要紧。” 两人顺利进得南天门,黑心一刻也不耽误地指挥着踏光向苍山梦泽的位置行进。阎流光冷眼旁观,哼了哼就低头嘱咐烈火往相反的方向走。黑心急忙喝住踏光,回头唤他:“君使这是要去哪里?我记得苍山梦泽应是这个方向。” 阎流光冷笑道:“你要去见你的情郎,本君跟着杵在你们眼前岂不碍眼。何况本君亦有自己的事要办,难不成被你胁迫着帮了忙还要义务做的你跟班不成。”说罢,看也不看她一眼,驾着烈火一溜烟就飞走了。 黑心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终是折身朝着苍山梦泽而去。 苍山梦泽依旧是往昔的模样,不显山不露水已是一副上等的丹青水墨,妙极美哉。只是此时也不是观赏的时候,穿过水泊深处便一路疾驰赶至上神的居所处。门口无人看守,她也顾不上礼仪了,直接推门入内。 在里头院子洒扫的绿萝仙子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她惊得嘴都要合不拢了,好不容易合上后朝着里头大喊:“白鹤!白鹤!你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里头一阵锅碗瓢盆的剧烈响动声后,脚步声由远至近蹬蹬传来,白鹤顶着一头白烟钻了出来,一见是她立马喜笑颜开,三两步奔至眼前,咧着嘴道:“黑姐姐!你这是想通了要回苍山梦泽了?” 绿萝一把推开他,拉过黑心的手道:“姐姐别同他说话,最近炼丹炼疯了,整天守着那堆瓶瓶罐罐跟呆子似的。姐姐今日来此是要寻我们上神么?”黑心还没来得及点头便听她继续道,“只可惜你来得不巧,上神前些日子受了些伤,如今已去他处闭关休养,并不在此处。” “受伤?”她怔了怔,“怎好端端受伤了? 见她着急,绿萝忙道:“你别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只是脸色略有些不大好。至于如何受的伤我不大清楚,想三界之内能伤到上神的怕不是等闲,他不允许我们过问。” 不严重就好,只是如今正有急事找他,怎么连个去处也未留下。绿萝见她似有急事,安慰道:“既然伤势不重,想必不会休养的太久,估摸着三五日便会回来了,要不黑姐姐你住这等上两日,定不会等太久。” 黑心略一思索,反正那魔界使者也未对她规定时间,多耗些时日也好,正好再想想还有什么其它办法,免得拖累了胥离。只是她出来之时也未同吴鬼头请假,这番在外留宿怕又不妥。两厢斟酌之下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一道女声自屋内传来,严厉呵斥:“绿萝,是谁给你的胆子自作主张!” 院内三人一道闻声转过头去。白芷手执拂尘站在廊下,目光不善地紧盯着黑心。 绿萝脸一红,讷讷道:“白芷姑姑,黑心姐姐又不是外人,住上两日又何妨。” 白鹤听了也直点头。 白芷自廊下走来,目不斜视径自走至院中,语气淡淡的:“上次趁着上神不在家中擅自收留她住了一次,难不成就成了自己人?你们入仙籍已有段时间,怎么连是非曲直都分辨不出来。” 这话已说得极为不客气。明着像是在骂绿萝,但黑心不是傻子,一听便知这是在指桑骂槐说她厚脸皮不知好歹呢。只是上次相见便是这般不假辞色,这次分明又变本加厉了,一时也不知自己是何处得罪了她。然如今身在他人的地盘,她又是个惯会忍的,这种局面还招架的住,只道:“白芷仙姑莫要动气,他们也是一番好意,我此番来苍山梦泽是有要事求上神相助,他若不在,我改日再登门就是。” 她虽客客气气的,可白芷扫了她一眼,已经冷道:“本仙姑虽不大理会仙界杂事,但也未听说过哪个冥府拘魂使会有什么事同上神扯上什么联系。” 黑心皱眉,但依旧拱手道:“此事事关人命,若非不得已,我定不会上门叨扰。” 白芷笑了笑,看着她道:“也别怪我小心眼,这四海八荒之内打着各种旗号想要同上神攀关系的多了去了,若是上神各个都要理会岂不是要累死。故而我常劝上神,莫因心善给人钻了空子,还是四处游历不在家中方能免人打扰。” 敢情她就是那不识好歹打着求助旗号上门讨嫌的人。 黑心一时气闷,只觉两颊发烫。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若是此刻还要硬着头皮留下来可怎算得上厚颜了。她当下抱拳道:“仙姑不必多言,我这便离去。” 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苍山梦泽。 白鹤看着黑心的背影着急,转头对白芷道:“姑姑你这是做什么!上神已同我们说过,黑心姐姐便是赤颜仙子,赤颜仙子就是黑心姐姐。你这般咄咄逼人赶她走,多伤她的心啊。若是上神归来知道此事应定会怪姑姑的。” 绿萝也点头道:“我去追她。” “不许追!”白芷喝住她,抬头望向黑心离去的方向,轻声道,“我这是为她好,若是上神回来要怪罪,也由我一人担着。” 黑心自结界口出来,方才离开倒是一鼓作气浑身豪迈,可出来了却又不知何去何从,顿时觉着有些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求了阎流光上了仙界,人没找到还被逐了出来。要是此时回冥府,下次想要再上来可就更难了;可要是留在仙界,又没个熟人的去处可去。 真真是前路茫茫。 想了想,如今仙界唯一熟悉些的就是阎流光了。只是此时他定是还在生她的气,若是跑去找他除了找骂之外也颇有些下不来脸。索性唤来踏光,走到哪算哪,说不定就让她碰着好运气。 踏光也是个淘气的,专挑人少景色好的地方去。黑心一想这样不行啊,人这么少,怎么巧遇阎流光呢。遂摸了摸它的耳朵,轻声道:“踏光,你别老往没人的地方去啊,帮个忙,去找你认得的人去。” 踏光一听,撒开蹄子就开始狂奔。她瞬间放心了,这应当是听懂她的暗示了。哪成想,它这一撒蹄子,一下子就跑到了他们初遇的银河边,撅着屁股喝水去了。她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你也是个不靠谱的。反正时间充裕,也不催它,蹲在河边看它喝个够。 正看它喝的高兴,身后突然有个些许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是哪个宫里的小仙子,怎蹲在河边发呆。” 她闻声转头去看,怔了怔,竟是个认识的人,只是不巧,却偏偏是个仇家。 你们表个态呗,到底喜欢哪位? 卷二:苍茫北溟 第四十一章 运气 竟是那个逢高踩低两面三刀的东湖仙君。 东湖仙君方才远远望见她骑着仙鹿经过便觉风姿绰约,如今再近距离一见,果真是个美人,竟比青娥公主也不遑多让。心下欢喜,正想再细问几句,突又觉得有些面熟,不禁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小仙子好生面熟。” 黑心倒是佩服他的好记性。 彼时他曾在青娥公主宫宴上出言刁难阎流光,她看不过眼呛了几句,竟被记到如今。只是当初她还蒙着面纱,他居然仅凭这么粗浅的印象便说面熟,可见也是个能人。只是此刻她却万万不能承认,此番上天庭有要事要办,可不能被这个嘴贱的给坏了事。只赶紧起身行礼,低头道:“见过仙君。” 东湖上下打量着她,越看越眼熟,问道:“你到底是谁,我们定是在哪见过。” 黑心想了想,避过他的问题,只道:“我曾于年前赴过青娥公主的宫宴,仙君兴许是在那时见过我,只是像我这样的无名小辈,以仙君德高望重的资历即便知道我的名号怕也不知是谁。” 这话说得东湖极是熨帖,笑了笑道:“本仙君虽已执掌东湖数千年,然而在仙界这样的地方却不敢自称德高望重,想来你定是才飞升成仙未有多久,以后这样贻笑大方的话切莫再说。本仙君只当你是自己人才这样提醒你,换作旁人我自是不理会的。” 黑心闻言一阵恶心,鸡皮疙瘩掉在地上都快堆成山了,只呵呵笑着应付他。东湖又道:“你初来乍到定不知人心险恶,像你这般美貌的还须保护好自己,最好多结识些仙位高人缘好的,这样才有利于你在仙道之上攀升。” 这仙位高人缘好的该不会就是指他自己吧? 黑心暗暗吸了口气,强撑着笑意道:“多谢仙君指点。只是此刻我还有差事在身不便久留,他日定要劳烦仙君多指点指点。” 东湖虽不大满意她这就要走,却也不好强留,只道:“你且告诉我你是哪处的小仙子,本仙君最是平易近人的,若是得了空也可去看你。” 黑心自知躲不过了,只好搬了个名字出来应急。 “我自苍山梦泽而来。” “我自苍山梦泽而来。” 东湖本等着她说个寻常的地方好以后寻机会去找她,可乍一听这名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第一反应便是再问:“你说哪里?” 黑心硬着头皮道:“苍山梦泽。” 东湖仙君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失策。苍山梦泽在仙界是地位十分超然的所在,连仙帝王母都不敢轻易支使此处的人,更何况早听闻昭华上神是出了名的护短,他如何敢将手伸到上神的眼皮子底下,是嫌自己的神仙生活太安逸了么。 如此一想,再看看黑心的相貌,颇有些遗憾,叹气道:“既是有要事要办就赶紧去吧,上神的事可耽误不得。” 黑心如蒙特赦,赶紧行了礼牵着踏光逃之夭夭了。 东湖看着她的背影还是觉着可惜。如此美貌之人放在昭华上神这样清心寡欲的人身旁实在是暴殄天物。不过话说回来,昭华上神多年前曾十分喜爱的女弟子可不也生了一副好相貌么。 等等.......他又在回忆了下黑心的样子,突地竟想起在何时何地见过她了。 黑心骑着踏光一路狂奔,直跑了约莫数百里才停下,回头一见人早已甩远了才放下心来。要说这神仙里头也有个别蔫坏的,明目张胆就敢调戏小仙子,亏得自己机警,否则在这样的人手里定是落不得好处。 话说这踏光驮着她一路疾驰也没个方向,待到此处竟不知身在何处。环顾四周,竹林密布,曲径通幽,倒是同一贯华丽端庄的宫宇大相径庭,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境。只是此处也不知是不是哪位仙家的住所,怕是喜欢此环境的人定极讨厌人打扰,还是趁着没遇到人赶紧走才是。 只是这仙家重地也不是由得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也不知住这的神仙设了什么阵法,她俩一人一鹿毫无方向感可言,转来转去还是一样的景致。 这下真是束手无策了,只得翻下鹿背去瞧竹叶随风而动的方向。循着风向兴许能找到此阵的阵眼,少不得得去打搅下主人家寻求出去的办法了。 幸好此阵也不算太复杂,她牵着踏光循着小径越走越深,不多时便绕过此片竹林看到了一处依水而建的楼阁。楼阁的外观倒是十分清幽雅致,不大不小,衬着一抹绿色看着极为舒心。她忍不住再走近些看,却在到达水边时止住了脚步。 楼阁之下是一座镂空的亭台,亭台中间正有两人心无旁骛地凝思对棋,并未发觉外人的走近。 仔细一瞅,乐了,竟是两个熟人。 阎流光,还有青娥公主。 此刻的两人皆是一袭白衣,衣摆柔软地舒卷开来,拖曳在亭台之上,于这秀丽的景色中恰似两抹悠然浮云,赏心悦目之极。 她方才就想着让踏光随心所欲的走,说不定就能碰上好运气。谁曾料,这运气一下子就来了俩,只是此刻却不知是好是坏了。 她瞅着二人时而低头思索时而抬头会心一笑的样子,觉着自己若是此时过去未免太煞风景。想了想打算还是牵着踏光再回头重新寻出口。却不料踏光倒是一眼瞥见了熟人,撒着欢挣脱开,四蹄轻轻一跃,飞过并不宽的水流,一下子便窜进了亭台之中,侧身低首,轻轻蹭了蹭其中一人的脚边,还兴奋地“呦呦”叫了两声。 阎流光一看是它,赶忙抬头向四周张望,一下子就看见了正傻傻在水岸边不知所措的黑心。 有心想出声叫她,可一想到之前的事又十分气闷。张了张嘴又闭上,低着头抚摸踏光的头顶。 如此一来踏光舒服地眯着眼睛,又靠近许多,只恨不得跳到对方的身上。 他看了看这只傻鹿,心想你主人要是同你一样乖巧就好了。 黑心看到阎流光先是看过来,后又假装没看见的扭过头,心中一阵怅然。这男人生起气来真是比女人还要烦些,她又没有哄人的经验,只好站在岸边不说话。倒是一直冷眼旁观的青娥察觉出了异样,心下有些惊奇,竟不知道这上司同下属之间还有这样闹别捏的。原本她也不大喜欢黑心,上次还把她吓晕了送回仙界,更是没了好感。但此刻见她可怜巴巴地站在那也生出些同情心,只道:“这池水塘也不宽,连个鹿都能飞过来,莫告诉我你连这点本事也没有。” 黑心一听,知道这是给她台阶下,赶紧顺着坡飞过来,朝着两人拱手行礼:“黑心见过青娥公主、流光君使。” 阎流光并不搭理她,只随手捏了个放在棋盘边的果脯塞进踏光的嘴里。青娥公主率先道:“还行这些虚礼做什么,那日把我吓晕再送回仙界时也不见你都客套一下。” 黑心一头黑线,呵呵笑道:“我那也只是权宜之计。” 青娥公主哼了哼,“你怎会在此?” 黑心瞅了一眼阎流光,老实应道:“实在是迷了路误入阵法,本无意打搅公主同君使的好兴致。” 阎流光抬起头对上她那一眼,心想老子为了你到现在连一局棋都没赢过,你哪只眼睛看出老子有好兴致了。 青娥公主撇了撇嘴,“我不是问你为何会出现在翠浓筑,而是问你怎么跑仙界来了。” 黑心知道阎流光还在生气,又想着青娥公主怕是知道她上仙界来寻昭华上神怕也得给她吃排头。正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阎流光见状冷笑,有心也想刺激一下青娥,只道:“她这是上天庭寻情郎来了。” 黑心严肃纠正:“君使此言差矣,属下上仙界寻昭华上神乃为正事。” 青娥公主哪管黑心的解释,一听到‘昭华上神’四字已是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不是同我说你并非赤颜吗,为何会来寻昭华?你找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是想破镜重圆么!” 黑心就知道讲出来是这个结果,只可惜她一门心思为冥府鞠躬尽瘁,这两人还这般为难她。这世道果然是好人难为。 青娥公主气呼呼地合上棋盘,眼圈泛红:“你都消失这么些年了,还回来做什么,若是没有你,上神兴许还会多看我两眼,这下好了,眼下怕是连多说句话都成了奢望。” 黑心一看她这幅模样简直冤的不行,但她一向嘴拙,也不知从何处劝起。左右这个时候说她不是赤颜对方也听不进去。倒是阎流光自知是自己一时口快引出了事端,赶忙安抚道:“你这性子真是该改改了,听风就是雨的,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怎当真了。她此番上仙界是有要事,只是此事需求助昭华上神才免不得跑上这一趟。我可以担保,她确确实实叫黑心,决计不是你说的那个赤颜。” 黑心听这话不免掀了掀眼皮觑了他一眼。兴许也只有面对青娥公主时他才能保持理智说句正常话。 青娥公主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抬着眉梢看黑心:“你果真不是寻上神叙旧情来了?” “这是自然。”如今上神心思坦荡,她这也得有情可叙啊。 可青娥公主依旧不依不饶;“可你上次说昭华上神将你错认成赤颜了,而你亦仰慕上神的过人才貌!” 这话一说出口,阎流光一记眼风如刀子似的飞向黑心:“你仰慕昭华上神的过人才貌!?”老子的才貌也过了不少人,怎不见你来仰慕仰慕! 吾爱流光真是爱到心眼里去了。 卷二:苍茫北溟 第四十二章 留宿 黑心就知道话不可瞎说,觑了阎流光一眼,又朝着青娥公主解释道:“公主,诚然彼时上神错认了我,但误会早已解开。我同上神之间并无私情,当时也不过是为了唬你回仙界才出此下策。” 青娥公主此时倒不计较她之前的过错了,又开心起来。想了想道:“既是如此,你见没见着上神?怎么好端端跑来此处,这里离苍生梦泽可远的很。” 黑心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人赶出来的,只道:“上神如今不知去了哪处,恐怕至少也得等个三五日才回来,我无其它去处可去,随便走走方误打误撞进了此处。” 青娥公主撇嘴:“你倒是个运气好的,仙界的禁地众多,又岂是你可以随处乱走的,也亏得闯入高元星君的住处遇见了我俩,不然怕是会被当做细作抓起来。” 原来此处是高元星君的住所,想来他二人必定同这位星君是好友,才可来此听风对局。 阎流光道:“那既然上神不在,你是不是该回阴司好好当你的差了。” 黑心想了想道:“回冥府不是不可以,只是届时君使还会带属下上仙界么?” 他冷笑:“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是把本君当免费传送带吗?本君没那个闲工夫。” 黑心只好说:“那恕属下不可从命了。” 阎流光气极反笑:“你现在真是长本事了,耍赖这招也使上了。”以前那个毕恭毕敬唯命是从的黑心去哪了?彼时还希望她生出些个性,可如今再看,还不如从前的样子。 黑心低头不语。 诚然,她也确实自己觉得无赖了些。可如今事未办完,若是出了仙界的大门以后想要再回来可就难了,就算赖,也有厚着脸皮赖着了。 青娥公主看二人机锋相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遂出声圆场子:“你们也别吵了。留在仙界也不是难事,我虽不知你寻上神究竟有何要事,但只要事关上神的,我定倾力相助。如此你便在我宫中住下,若是上神归来,本公主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就是。” 黑心心想到底是你陪我走一趟,还是我陪你去看你心心念念的上神啊?但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仍作感激状俯首道:“多谢公主。” 阎流光看着这两个女人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决定日后定要寻个时机上月老处看看,他老人家是不是酒喝多了——忘了在他的红线另一头上绑个人了。 至此,黑心顺理成章地在青娥公主名叫玉露宫的宫宇住下。因公主的交代,整个宫宇的宫人都未对她的出现表示惊奇,只唯一一个叫银铃的小仙娥看她不大顺眼。黑心仔细回忆了番,想着这个小仙娥曾似乎在她同公主第一次见面时与之起过几句口角。只是公主都大度表示不追究了,你个小跟班还这么有敌意实在不太好。 只是既然在别人的地盘上免不了要有接触,她试着改善关系,但对方似乎不吃这套,看见她总是扬着下巴一脸你在这蹭吃蹭喝还不赶紧走的模样,黑心只能作罢。她惯常不擅交际,既已尽了力也不好勉强对方。故而看到这叫银铃的小姑娘总是绕着些走,想着等上神归来还是赶紧离去才好。 要说这公主的宫宇自然是华丽非常,只是她一向住惯了自己的小屋子,房间大了反而空空荡荡住不习惯。一到晚上便有些睡不着,索性披了衣裳出去走走。 想来王母定是十分疼爱这位三公主,连这宫宇的位置都选的极佳,步行至中庭,遥遥望去,满月皎皎似在近邻,依稀能看见月中的随风摇曳的桂花树,璀璨的星河仿若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摘下星辰。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有些唏嘘,她如今好吃好喝地住在仙界,日月为邻、星辰作伴,也不知陆清奇如今是个什么状况。虽说干着拘魂使的差事,可到底是被陆判爷捧在手心长大的,除了那次被猫妖给打断了腿之外也没受过什么苦,现被魔界的人捉了去想必落不了什么好。若是再见着怕是又得向她诉好半天苦。 如此一想更觉得事情迫在眉睫,也不知上神究竟何时归来。 正长吁短叹,突然眼尖地瞅见有道影子在走廊尾端鬼鬼祟祟的,她也不声张,只当做没看见。却暗暗掐了个诀一个闪身至黑影的身后,仔细一瞅,竟是银铃。 看着她偷偷摸摸扒拉着柱子朝外张望的样子倒像是.......在偷窥自己。 她素来厚道,也做不出突然在人家身后吓唬她的事情来,只想放轻脚步偷偷离开就好,谁料才走了一步,银铃似是发现人突然消失了也无甚好看,便倏地转回声,恰巧看见黑心正要抬脚离开,顿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两人大眼瞪小眼,银铃决定先发制人:“你这人怎么回事!好端端躲在人背后想做什么?” 黑心有些不大高兴。 分明是你偷窥我在先,我好意不拆穿你倒先倒打一耙。她蹙着眉道:“公道自在人心,咱俩谁躲在谁背后你心里清楚的很。” 银铃脸一红,还要犟嘴道:“我在我们公主的宫中自然可以自由行走,谁躲着了。倒是你,区区拘魂使就该知道自己的本分,怎到了此处随意行走,当是你们冥府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小仙娥硬要说她不守规矩,再争辩也是无用。她只略扫了她一眼便折身要走。小仙娥怕是没被人这般无视过,羞恼之下伸手就要来拉她,黑心皱眉想躲,拉扯之间不防对方竟突然使了一招仙术,一记红光直击在她的胸口上,霎时疼得天翻地覆,一下子便软倒在地。 银铃自己也吓了一跳。情急之下胡乱使了一招怎就把人给打伤了?赶忙上前来确定,却见她心口处的伤口实在不小,正不停地流着血,伤势不轻的样子。眼下真是彻彻底底吓蒙了,惊得手脚无措。 黑心此时尚有意识,见罪魁祸首还傻站着不动,强撑着提醒道:“赶快......去喊公主来!” “啊?啊!好、好!”银铃吓得够呛,赶忙折身就跑,可跑着跑着就觉出些不对来。 此时若是把公主喊来,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动的手。仙界的天规一向严苛,这般妄动仙术出手伤人,公主都护不住她,要是进了审仙司怕是连仙籍都会被除去。如此一想不免停下脚步,犹豫不决。 她试探着再折身而返,却见黑心已彻底昏了过去。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一把背起她,掐了个诀就溜出了宫外。 她的主意极好,想着把她送去太上老君那诊治,只要伤治好了,哪怕她醒来指正自己,大不了矢口否认就是,反正也无人看见。谁料事情并不顺利,才将将出了宫,便迎头撞上了一个人。 她背着黑心格外惊慌,好半天才畏畏颤颤地抬起了头。 对方一身仙君的打扮,自认为风流地摇着折扇,笑眯眯地看着她:“哟,这不是公主府的银铃么,这驮着个人是要去哪?” 银铃真没想到半夜三更出门还能撞见个认识自己的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啪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抖着声道:“银铃见过东湖仙君。” 文章里总是得出现那么一两个反派人物。 卷二:苍茫北溟 第四十三章 掳人 东湖仙君恰在此处自然不是巧合。 今日巧遇的丫头竟同昔日那曾是昭华上神女弟子后又成为王母禁忌的赤颜仙子长得一模一样,光是这点已十分耐人寻味。后多方打听,又得知她竟就是曾在公主宫宴上出言羞辱过他的那个冥府拘魂使,更是恨得牙痒难耐。 只是这丫头运气倒好,得了青娥公主的青眼住进了公主宫中,如今想要下手怕是不易。但没成想,才在外头候了半日工夫便有这样的意外收获。倘若一举抓住她上交给王母,既能立功,又可一报昔日之仇,一箭双雕岂不快哉! 银铃自然不知东湖的如意算盘,只觉得此时碰着个人真是天都要塌了,吓得声都不敢支。 东湖见这小仙娥半夜三更驮着个人如此惊慌便知事有蹊跷,有心要诈她一诈,“本君若没记错,你这背上驮的姑娘好像是冥府的人。咦?这怎么还流着血呢,这是受了伤啊。” “是......是受伤了。”银铃哆嗦着回答,“是公主......命我带她去太上老君处诊治。” 东湖冷笑:“青娥公主一向心善,若真知晓此事如何会让你一个小小宫娥单独背着上老君处诊治!当本君是傻子么?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说实话!” 银铃被他一吓,当下便哭了出来,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合盘道出,还不忘为自己开脱:“仙君明鉴,我真不是故意要伤她的,当时也不知怎么就扭打在一块了,她一时没躲开才误伤了她。我这也是心急才想着带她上老君那看看是否可以疗伤诊治。” 果然不出他所料。 东湖心中暗道天助我也,然而此时只能不动声色,故作关怀道:“原来是这样,晾你乃无心之失且又心怀善意,本君也不为难你,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银铃闻言一喜,赶忙拜下行了一礼又站起身,背着黑心道:“仙君的大恩大德银铃没齿难忘,如今她伤势有些重,我也不好多耽搁,这便上老君处求药了。” “且慢!” 银铃面上一白,还以为又有什么波折,却听对方道:“你这番私自出宫,但凡公主问起来怕是难逃干系。不如把她交给本君,由本君代你为她求药,届时公主问起来本君也好为你做个不在场的证明。你看如何?” 如何? 如此不能再好了! 银铃往日见东湖仙君只觉他偶尔来歪缠公主实在有些惹人讨厌,如今才知人不可貌相,此君真乃天上地下第一君子是也。忙不迭的千恩万谢便将黑心交给了她,自己则赶忙趁着夜色又赶回了公主的宫宇。 东湖仙君低头看着因受伤而面色略显苍白的黑心,抚唇一笑:“落到本君手中,看你还要往哪里跑。” 当黑心再度有知觉时只觉得心口的位置凉飕飕的,仿佛能清晰地感知气力正一点一点流失。只是还未真正睁开眼便觉着事情有些不对劲。按理说银铃通知了公主后应是将她安置在房中好好养伤啊,怎如今她的伤势越发疼痛难忍,且身下的触感也不似柔软的床铺而是坚硬的地砖。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银铃因一时害怕没有禀告公主而是自己溜了? 也罢,还是自己爬回房比较靠谱。 尽管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可乍一睁开眼看到陌生的房间,还有眼前这个一脸阴险低头看着自己的东湖仙君,还是被吓了个倒噎气,心想是不是再闭上眼装睡会比较好。 可东湖仙君显然等她清醒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记弹指挥来只觉肩膀一麻,伴着伤痛更是难挨,一下子便痛得哼了出来。那东湖仙君见状极为满意,扯着嘴角笑问:“你在三公主宫宴上伙同阎流光一道羞辱本君时,怕是没料到会有落在本仙君手上的这一日吧。” 原来他已认出了她的身份。既然如此,此时也无须再同他假意客气了,只冷笑道:“仙君的记性实在是差,当时宫宴上你率先向流光君使发难嘲讽,我们不过是以牙还牙,何来伙同羞辱一说。” 东湖仙君此时看她犹如看一只蚂蚁,对她的口舌之争不以为意,只道:“都落到这步田地还死要面子,你等冥府之人果然难登大雅之堂,如何与本君这般真正的神仙相提并论。” 黑心真是佩服他的厚颜无耻,点头道:“我也一向觉得流光君使自大骄傲了些。”这话说得令东湖觉得十分动听,正挑眉打算附和,却听她继续道:“可如今同你相比,我便觉得君使真是十万分的谦逊守礼风度翩翩。” 这一下子果然惹怒了东湖,一把拉起她的衣领自地上扯了起来,气怒道:“你懂什么?本仙君自在观中修道起便历经磨难,足足修炼了一千余年又历了天雷劫才顺利飞升成仙,可那阎流光不过是仗着他爹乃酆都大帝便轻易得了仙职,且还入了王母的眼成为公主驸马的备选。这样的纨绔子弟如何配得上青娥公主!如何配待在这寿与天齐的仙界!” 黑心的伤口再度受到挤压,瞬间疼得直冒汗珠子。再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张扭曲的脸,忍痛道:“我本以为但凡有资格飞升成仙的都乃心怀天下的大爱之人,却没想到还有像仙君这样小肚鸡肠枉担仙号的小人。你叹天道不公,却不知这世道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有人广施恩德依旧短命死去,有人干尽坏事却长命百岁,这种事在我们冥府屡见不鲜,只是天道冥冥中自有主宰,心怀歹毒的人注定不会有好下场。仙君心怀怨恨,却不知这一切早已被记入天道,勿要以为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便可以瞒天过海!” 东湖仙君闻言一惊,吓得立刻松了手,急忙四周张望,竟被她几句话唬得冷汗连连,仿佛周遭真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黑心失了支撑又摔倒在地,重重地踹息。东湖仙君定了定身,怒目看着她道:“你莫要以为我怕了你的花言巧语,你当初以美色勾引自己的师父的丑事整个仙界人尽皆知,难不成你以为自己就很光彩么!只待明日天一亮本君便会把你交给王母娘娘,自有人代本君会收拾你!” 黑心算是明白了,怕又是一个将她错认成赤颜仙子的人。只是他所说的话让她不免怔了怔,原来昭华上神同赤颜仙子原本竟是一对师徒么?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只作好心提醒道:“我并非赤颜仙子。” 他冷笑道:“是与不是,明日见了王母便见分晓了。” 说罢,转身走出房间,猛地合上了门。 她此时已是累极,根本无力挣扎逃跑,最好的选择便是打坐调息争取恢复些元气。也不知静坐了多久,待再睁开眼时门外的窗纱上已透进了一丝亮。 摸了摸伤口,虽说银铃那一击并未下重手,可伤势拖了许久,实在不是这般调息个两三个时辰便能恢复的。正有些郁闷,却无意间在腰间摸到一个小小的瓶子。拿出来一瞅,顿时乐了。 彼时她同阎流光一道去北溟办差的路上曾偶遇魂精突袭,当时她受了伤,阎流光曾赠她一瓶仙药。因瓶身小巧故而一直带在身上,如今竟派到了大用场。当下取出一颗吞了下去,果然是极品的仙药,不过片刻工夫便觉真气自四肢百骸间游走,伤口处立刻以可以感知的速度慢慢愈合。 黑心不免想起阎流光。 也不知是什么缘分,无论自己去哪遇上了什么,似乎都有他在身边。彼时嫌他自恋臭美目中无人坏脾气,可处久了方知那不过是他含着金钥匙长大不懂何谓人情世故有些孩子气罢了。她尚记得那日在公主宫宴上他同她说的一段话—— 这个世间总有人目光短浅,在你得道之时背后诸多诋毁,诸如不劳而获受他人庇护之类的,莫听莫管便是,勿忘初心才是最重要的。 勿忘初心。 难以想象他这样自大的人也能说出这样深刻的道理。 只是如今她身陷囹圄,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到他,道一声—— 君使,属下其实从未讨厌过你。 心思正百般纠结缠绕着,眼前的大门突地被人自外推开。东湖仙君立于门口,被日光影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笼罩在她蹲坐的身体上,生生逼出了几分冷意。 东湖的住所似乎同王母所居的瑶池有段距离,他不好明目张胆地用绳索捆着她,不知使了一招什么法术竟让她不得动弹,又随手召了朵祥云来拉着她一道跳上去,直接朝着往南的方向急速飞了出去。 她本不惧随他去王母处,可那昭华当初曾为了赤颜仙子拒绝王母为青娥公主所求的婚事。如今看到她这个顶着一模一样相貌的脸,难免不会借机发难将她逐出仙界。看来还是得想办法逃过这一劫才是。 虽说伤势正在复原,可东湖到底是个正儿八经的神仙,她如何是对方的对手。如今又被他施了法不能动弹更是别妄想逃走。只是手脚虽使不上劲,可他到底没封了她的嘴,脑子转了转问道:“仙君这是要带我去王母那?” 东湖仙君知道她有些狡猾,并不搭理她,只一心操控着祥云向南而去。 黑心叹气:“仙君好糊涂,仙帝同王母共掌仙界,何人何事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我三番两次上仙庭,你真以为王母不知晓么?” 东湖仙君愣了愣,低头看了她一眼,却依旧不言语。 她继续说道:“仙君早已打听清楚我的身份,也应该知道如今妖魔两界蠢蠢欲动,仙界同冥界正是应该互相依仗的时候,若你此番将我送到王母处,查清我并非赤颜仙子闹出个大乌龙,岂不是伤了王母的面子,也伤了两界的和气。” 那东湖仙君终于有了反应,嘲讽她道:“你如何有这样的面子能伤两界和气,别自抬身价了。” 这话说得十分伤她自尊。 诚然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没这个本事,但如今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吹嘘自己忽悠他道:“仙君此言差矣。上次在宫宴上相见我已同流光君使同坐一席,仙君便应该能看出我同他的关系不比寻常。而流光君使的父君是谁仙君比谁都清楚,你猜王母会不会因你的莽撞导致两界不和而迁怒于仙君?” “这......”二人脚下的祥云速度竟然迟缓了些。 黑心再接再厉:“当年昭华上神同赤颜仙子的事我亦有所耳闻,听说那仙子犯了天规还同天兵天将打了起来,最后不知所踪,事情闹得仙界沸沸扬扬,连王母也不得不下令封锁消息。可既是如此严重,我若是赤颜又怎敢这般堂而皇之地再三上天庭,又怎会被青娥公主收留在她宫中?” 这下东湖仙君不得不好好思量了番,迟疑道:“你果真不是赤颜?” 她点头道:“我早已说过,我是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 祥云瞬间停止了前进,只飘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似它主人般的心境左右摇摆不定。只是它主人也未考虑太久,口中念了一句什么,那云朵竟又开始加速朝前方行进,这下黑心完全不解其意,好奇道:“我说了那么多,你还未理解?” 东湖闻言哼了哼:“你虽不是赤颜,可既然像你所说那般同阎流光关系匪浅,那自然不能这么轻易把你放了,得上王母处好好说道说道,留下个流光君使好色本性的证据,免得祸害了无辜的青娥公主。” 黑心瞬间有种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且砸得十分精准的错觉。 祥云行驶了好大一会,终于遥遥望见了王母的瑶池仙境,只见桃花纷飞碧波澄清,无一处不美轮美奂引人沉醉。连东湖都不免停下祥云,如痴如醉地驻足瞻仰了番。只是这时不得动弹的黑心却没有这个欣赏的兴致。 不远处有三五个仙娥挎着一只花篮自桃林深处缓步走来,瞅见祥云上两人,问道:“你们是谁,来瑶池仙境有何要事?” 东湖仙君略弯了弯腰作了个揖道:“本君乃东湖仙君,有要事求见王母娘娘。” “原来是东湖仙君,有礼了。”仙娥们略一还礼又转头问黑心,“这位仙友又是谁?” 黑心还没开口,东湖已替她回答:“她并非仙界之人,来自冥府阴司,此番来瑶池便同她有关,麻烦几位姐姐通报下。” 那几位仙娥听到‘姐姐’两字皆不由捂嘴笑了起来,而后道:“既是如此,那劳烦仙君在此等候罢。” “多谢几位姐姐。” 东湖脸上堆满笑容,就差对着那几个仙娥流口水了。黑心冷眼旁观,只觉得一阵恶寒。这仙界的林子还真是大,什么样的鸟都有。 两人等候之际,自他们而来的方向之处又飞来一朵更大更漂亮的祥云,看规模便知立在那上头的人定是品阶不低。东湖仙君显然也瞧见了,表情一下子变得肃穆,还未等那祥云飞至眼前便一脸恭敬地弯腰行礼:“东湖拜见太上老君!” 卷二:苍茫北溟 第四十四章 禁地 那祥云终是在他二人跟前停下,只见上头站着一人鹤发长须,手执拂尘,一身黄色八卦图道袍显得十分仙风道骨,竟就是大名鼎鼎的道教师祖——太上老君。 黑心也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风云人物,此时亦移不开眼,为其一身正气所折服,抱着多看一眼是一眼的想法直盯盯地瞅着。 有仙友行礼自然不好假装无视,太上老君自祥云上缓步走下,正要同东湖仙君客套几句却往旁瞥了瞥,恰好看见黑心对他行的注目礼,微微一怔,面上却不显出什么来,只不动声色地往她身侧一站,朝着东湖道:“原来是东湖仙君,瞧你这朵祥云结实牢固,看来法术又精进不少。” “老君谬赞,我这点微末的法术如何入的了您的眼睛,莫折煞了晚辈。”东湖有些激动,双手急摆。 他的激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自他还未飞升成仙时便在道观中修炼,向来奉太上老君为尊,谁成想一直视为偶像的神仙有朝一日能真正出现在眼前,还可以说上话,简直跟做梦一般。虽说成仙已久,也同老君见过几次,可这般单独闲谈可还是头一遭,自然兴奋难耐。 太上老君见状微微一笑,抚着胡须道:“老夫闭关许久,今日出门也是为王母奉上修炼的仙丹,只是不知东湖仙君怎会也出现在瑶池,难不成要要事要寻王母?” “正是。” 东湖仙君碰到太上老君自然没有隐瞒,添油加醋地将黑心的身份颠来倒去的讲。也难为太上老君一大把年纪还听得十分专心,时而摸着胡子点了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黑心如今也是破罐子破摔,左右她没犯过什么事,倘若闹到了王母跟前大不了便将魔界的事说出来,也没甚大不了。故而索性也不解释,只直挺挺地站在一旁听东湖胡诌。 东湖讲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讲完了还总结了一句:“总之这女子留在仙界定是祸害。” “喔,对。”老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是不可留在仙界了。” 这时候有一个仙娥自瑶池宫的方向匆匆踏云而来,东湖转头对太上老君道:“想来是王母要召见了,晚辈先带此拘魂使进去复命,以后有机会必定上门拜访老君。” 老君笑眯眯地甩了甩拂尘,道:“好。”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黑心觉得那老君的拂尘甩的弧度似乎大了些,都甩到她的身上了。正奇怪,却突觉手脚竟能使上力自由活动了! 猛地抬起头去看老君,却见他微合双眸并不看她,仿若入定般直盯着自己双脚的位置。 再看东湖仙君,此刻也没顾得上她,已亟不可待地跳下祥云迎着仙娥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刻不逃更待何时? 暗暗掐了个诀唤出踏光,一个纵身翻上鹿背,轻喝一声“快跑”,踏光也极是机灵,并不像往常般娇憨地鸣叫,撒开蹄子就朝着西边的方向疾奔了出去。黑心路过太上老君时还不忘回头看了看。也不知是不是她眼花了,竟觉得老君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身后的东湖仙君自然发觉了她的逃跑,赶忙折返回来跳上祥云欲追,却不知这祥云此刻发什么疯,左右来回地闪,就是不让他顺利地飞出去,还险些害他栽下来。太上老君赶忙扶住他,一脸慈爱道:“仙君莫急,别摔着了。” 东湖被老君拉着不放,唯有望着黑心的背影越跑越远,恨恨地锤了下手。 不知跑了多久,眼看越跑越偏都要跑出仙界的边界了,她急忙拉住踏光停了下来。张望四周,廖无人烟,竟觉得心境苍凉。 如今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王母娘娘的瑶池明目张胆的逃跑,怕是罪名不小,若是再回青娥公主的宫宇难免会连累人家。一时间竟又变成了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突然想起陆清奇曾对她说得话—— “我就道你不是一般人,可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些苦心志劳筋骨的事需得经历一番方得大业。” 如今是不是能成就大业她不知晓,但此番种种波折倒确实应和了苦心志劳筋骨的说法。只是陆兄,你当初说这话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这般吃苦都是为了你...... 正感叹间,突见天际云霞似龙卷刮过般蔓延开来,铺陈地漫天都是,艳丽浓郁地像是要滴出水来,惊叹之余眼尖地瞅见这满色霞光中透出一丝黑亮,就如同黑夜中划过的一道闪电,虽细小却十分惹眼,仔细看倒更像是一只将睁未睁的眼睛。 好奇之下不免走近了几步,可还未等看清究竟,便发现那丝光亮瞬间似有了生命般一下子扯开一道口子,一股强大的吸力突然席卷而来将她重重地拉了进去,又立刻紧紧闭合起来。 不过转息的工夫,天际又是一派祥和,好似生命也没发生过,只余踏光一鹿目瞪口呆地望着霞光消散。 那厚重的吸力拉扯感极重,黑心似在一个空间内跌跌撞撞不停翻滚,许久才感觉这混沌的空间像是破了一个口子,又将她重重地甩了出去,一屁股落在了地上。 嘶—— 伤口好像又裂开了,疼得她直皱眉,赶忙掏出仙药又灌进去一颗方好受些。 环顾四周,怔了怔。 此处天地苍茫,一片空旷,莫说繁花似锦了,连根草都没有。远远望去,天与地似乎已连成一抹灰色,灰雾缭绕,遥遥没有尽头,全然是一派不同于仙界绮丽的阴冷压抑。 方才踏光一路疾奔似已到了仙界的边界,她该不会是一个不小心掉下了仙界吧?可即便是掉出仙界,但也应落到凡尘啊,怎会是眼前这般荒无人烟之景。她狐疑了喊了一声:“有人吗?” 连个回音也没有。 又试了试一招水灵术,却发现此处似是设了禁止无法使出法术。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她疑心自己兴许是掉进了什么仙界的禁地。只是此处灰蒙蒙一片,清晰视物都极为困难,因无建筑致使方向都无法辨认,怕一时也找不到出口。不过她性子向来坚韧,这点困难也并未放在心上,想着反正此时受着伤,又无其它地方可去,这里倒真是个躲起来的好地方,索性先将伤完全养好了再想办法。 她素来是个行动派,说做就做,也不管此处空旷无人,只盘着腿便席地而坐,凭着静坐吐纳任由气息于体内循环。 此处似乎没有白天黑夜,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再睁开眼时伤口已完全恢复,甚至还觉得体内气力充沛,于术法上又精进了一些。只可惜此处无法施法,也不能试一试看看究竟。 静坐时她已思虑清楚,此处既然是禁地,总不会什么也没有,兴许找一找会有收获。便凭着直觉随意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远远望见一抹不同的颜色。 灰雾之间隐约有一座通体黑色的耸天高塔仿若海市蜃楼般藏匿在后,因雾气太大故而时隐时现,看不大真切。 她心下一喜,加快速度朝着那座高塔跑去,可跑着跑着便发现有些不对劲。那座塔分明就在眼前,可好像无论怎么跑还依旧在那个位置,不远不近却永远也到达不了。 这其中必有什么关键之处是她所不知道的。 黑心也不急,又尝试着闭目调息,脑子里全是那座塔巍峨耸立的模样,等再睁开眼,竟发现塔已距自己近了不少。霎时福至心灵,想通了其中诀窍! 原来此处虽不可用法术,但移动取物全凭自己的意念!她方才想着此处定不会什么都没有,然后出现了塔;她心中想着塔的样子,塔便离自己越来越近。此刻她再闭上眼,心中默想自己已身在塔门前的场景,再度睁眼,果然双脚已踩在一方白玉台阶上,而方才还遥不可及的巨塔赫然就在眼前。 一时惊喜异常,没想到此处竟如此玄妙。 试着绕巨塔走一圈,发现此塔除了高一些也无甚新奇的,同她在凡间所见的寺塔也没什么区别,倒是塔门的式样十分考究。乌黑厚重的颜色显得十分庄重,门把手处挂着一把古朴的鎏金的大铜锁,大门的四处角落上各刻着一只神兽,神情肃穆栩栩如生;门身之上雕刻地满满当当,尽是些反复的花纹,可再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些花纹全是梵文佛经。 佛经她也曾参读过一些,这其中意思大约是劝人严于律己、净化心灵以及勿动贪嗔痴三念。 好奇之下不免伸手想要摸摸这扇门,可将要触碰之时却突然弹射出一层薄薄的结界,幸而此结界只有阻挡之用,并没有杀伤力,在她缩回手的瞬间便又消隐了下去。 她不死心,抬头望了望,却见那座高塔之上挂着个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锁仙塔。 锁仙塔?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正回想着,突然听到一阵似笑非笑的声音,她唬了一跳,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险些摔下台阶,慌忙扶住台阶上的扶手,惊问:“是谁?” 那声音轻轻哼了哼:“不告诉你。” 声音深沉浑厚,应是个男子,只是这语气傲娇又猖狂,倒同阎流光的性子有些像。不知为何,她倒也不怕了,只问:“你在哪里?为何我看不到你。” 男子道:“你我有一门之隔,你进不来,我亦出不去,自然看不到。” 这下黑心仔细听了听,这声音果然自巨塔中传出。只是这塔名既然叫锁仙塔,那这声音的主人原来必定是个神仙,也不知犯了何事才被关在里头。 男子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怕了,冷哼道:“怎么,觉得我被关在此处定是心术不正罪大恶极,准备敬而远之了?也是,如今我乃罪仙,自然同你们这些自诩正派的神仙不同。既是如此,还是快快躲远些,本君亦不喜欢同惺惺作态之人多费唇舌。” 这话实在有些过激,但黑心谅他在此关押太久,心境浮躁些也不足为奇,只笑了笑道:“仙君误会了,我并非仙界之人,你是不是罪仙于我而言根本没有两样,自然不会生出轻视之心。” 男子有些诧异:“你不是仙界之人?那你如何进了此处。”他顿了顿,突然‘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外头打起来了,仙界输了?你是魔界还是妖界之人?” 黑心实在佩服这位仙君的想象力,赶紧截住他的话头道:“我既非魔界的,也非妖界的。我乃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 “拘魂使?你不好好在地府当差,怎么来了这里。” 黑心叹道:“近日运气实在太差,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此处,不提也罢。” 男子难得笑出了声:“本君倒觉着自己运气甚好,在此处关了已近三百年,如今还能看见个活人聊上几句,实在不错。” 黑心笑应:“诚然,当我发现这鬼地方还有个塔,塔里还有个人时的心情,想必同仙君别无二致。” 男子怔了怔,倒觉得外头这小丫头有些意思,问道:“难道你不怕被困在此处永远出不去了么?” 黑心想了想回答:“自然怕,可怕也无用,总得想办法才是。何况倘若真出不去,用你陪着说说话想来也而不会太闷。” 男子点头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心境,只可惜,此处乃王母设下的西天之境,不是任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西天之境? 她再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三个字,突然想起究竟是何时何地听过此处。只是这锁仙塔这么高,也不知关了多少人,更不确定这同她说话是不是阎流光口中那位同凡间姑娘相恋的仙君,遂问道:“仙君既被关在此处,可曾听说过高元星君?” 男子闻言一愣,“你认识我?” 卷二:苍茫北溟 第四十五章 高元 黑心不过随口一问,还真没想到此人便是高元星君,赶忙在外头拱了拱手道:“竟真是仙君,你虽不认识我,可我却听过星君的名字。” 高元星君有些狐疑:“想我被关押在此处之前并不大高调,唯一的一次也是因触犯天规惹了事,只是依着王母那要面子的个性定会将此事捂得牢牢的,唯恐旁人耻笑了仙界。你是如何听说的我?” 黑心笑道:“流光君使是我的上司。” “你认识阎流光?”高元一听顿时振奋:“流光同你提起过我,想必你俩交情匪浅。”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实在无法判定自己同阎流光的关系深浅到底算何种程度,只能含糊地‘唔’了声。高元倒也不介意,只当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感叹道:“想不到本君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好友的消息,亦算满足了。” 黑心清了清嗓子道:“只是不知星君若是听到羽裳姑娘的近况,会不会觉着此时仙逝也不算遗憾了。” 高元闻言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急忙从地上站起来,贴着塔门快速问道:“你怎会知道羽裳?也是流光同你说的么?她眼下如何了?如今已近三百年,她是不是......是不是全然忘记了我?” 这一连串的问题甩出来砸得她有些晕,但心中明白他是情之所系,也并不计较,只一一耐心回答,并将阎流光使了禁术维持魂魄附身以图瞒过阴司的事也一道说了出来。高元听后久久不语,叹道:“没想到流光如此守信,只是这么做怕是会连累他。” 这高元星君没有为了心爱之人而至兄弟而不顾,倒是个脑袋清楚的,这点比阎流光强。遂道:“不瞒星君,流光君使此举实在是有违天道,如此一意孤行下去,倘若被阎君知晓后果不堪设想,非但保不住遇上姑娘的性命,他自己只怕也自身难保。” 高元点头:“这道理我知晓。” 黑心又道:“我自幼出生在冥府,生老病死分分合合之事见了许多,那些生前挚爱之人死后也要在奈何桥上等三年的数之不尽。彼时我不大相信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想着一碗孟婆汤下肚,前尘往事尽忘,投胎往生后又如何还记得彼此。只是缘分这事实在是奇妙,男女之间似有心灵感应般,于人间再度相遇后尽管不记得对方,可依旧相知相许,重复着前世的情爱纠葛。” 说到此处,她停了停没有再说。高元许久不语,半晌后方笑道:“你这小丫头贼精,这是拐着弯劝我放下。” 黑心笑而不语。高元叹息:“我也知晓此法不可行,如此一切且看天命罢,你归去后速速让流光放其转世。只是如此一来,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同羽裳相见。” 她安慰道:“星君不必灰心,三百年期限将至,你很快便会被放出来。” 高元冷笑:“你涉世未深自然不懂人心叵测。王母说是关押本君三百年亦不过是看在我是五斗星君宫里的人面上做做样子,显得她宽厚仁德。本君犯了她最忌讳的天条,且又不屑悔改,自然没那么轻易放我出去。” 黑心觉得这星君有些直肠子,倘若想出去,假意悔改不就好了,待能出的去再做打算岂不更好。只听那高元继续说道:“自开天辟地以来,王母拆散了多少对有情人,不说曾经的七公主,就看近几百年的昭华上神同赤颜仙子,也是被她硬生生逼散了。想那昭华上神何等尊贵的身份,亦无法护住心爱之人。要本君说,做这神仙还不如凡人来得逍遥自在些。” 黑心耳朵一竖,状若无意道:“昭华上神同赤颜仙子的事我亦有所耳闻,只是知之不多,不知星君可晓得其中内情。” 他看不见黑心的相貌,只以为小女孩八卦好奇,遂道:“此事在仙界闹得沸沸扬扬,可谓重创了王母的最看重的脸面,本君自然知晓一二,只是那二人何等相爱缠绵,本君自然不可能窥晓,你这小丫头倒是好奇些什么。” 高原星君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惊世骇俗,她不禁脸一红,支吾道:“就同我说说他二人如何相识,又怎成了师徒喜欢彼此。” 那日她听东湖说昭华和赤颜曾是师徒一事时也吓了一跳。本以为他二人之间只是有情,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莫说是仙界了,即便放在凡间,师徒之间倘若生出不寻常的情分也是为世道所不容的。她实在是好奇的不得了。 高元告诉她,赤颜仙子本是昆仑山巅处孕育出的一朵黑色莲花。这昆仑山自古便是神山,灵气充沛且飞禽珍兽不绝,长年仙雾缭绕不散,若是孕育出一株仙花仙草自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数万年前,这黑莲孕育出的地方恰巧是仙魔大战时,魔神后卿战死的地方。传闻他死后曝尸荒野,身上鲜血流了七天七夜方流干净了,而鲜血所到之处花木尽毁,莫说灵气了,连一丝生气也无。可恰恰是这样的地方竟在万年后孵化出一朵莲花,还是黑色的莲花,仙界众人便觉得有些不详,意欲销毁。 此时昭华上神力排众议,觉得三界之内黑莲稀有,若是销毁太过可惜。且他自孵化至幼年时期皆在昆仑度过,并不觉得此处有不详之兆,遂将黑色莲花移植至自苍山梦泽府邸内的一处碧池中。 这黑莲生命力亦是旺盛,昭华上神并未如何精心呵护,竟也能迅速成长,且吸收了苍山梦泽的灵气幻化成人,便是那位赤颜仙子。 这赤颜仙子幻成人形后第一眼所见便是昭华上神,如同凡间孩子看见母亲般,对待上神那是十分的亲昵缠人。上神念其聪颖可爱便收为弟子教她仙术,且常常携手遨游三界四洲,比一般的师徒都要亲厚上不少。时间久了,二人竟都对对方生出不一样的心思。 昭华上神本还想着将她送至其他上神处修习仙术,可恰在此时,妖魔两界来犯,上神联合众仙抵御,一时不察遭受偷袭,千钧一发间是赤颜仙子不顾安危为上神挡下致命一击。后来虽是治好了,但据说留了下心绞痛的毛病。此刻昭华上神自然不再舍得将她送往别处,并依着自己的性子公然提出要迎娶赤颜。 此消息一出,众仙界哗然,王母更是惊怒不定。但昭华上神于天界的地位实在是超然,一时间无人敢劝,只等着他自个回心转意。可哪知这么等着等着便出了变故。 卷二:苍茫北溟 第四十六章 故事 黑心正听得入迷,赶忙问:“什么变故?” 高元摇头道:“这之后的事我知道的并不详细,只知晓上神因有事去了一趟蓬莱,而就在他不在仙界时,赤颜仙子突然心智失常,重创天兵天将,后在缠斗过程中掉落诛仙台,自此不复存焉。” 不知为何,黑心此时竟觉心口一阵疼痛难忍,几欲掉下泪来。好半天才喃喃出声:“那昭华上神归来没有看见她,心中必定是极为难过。” 高元亦是叹息:“如何不难过,我虽未亲眼所见,但听闻上神自蓬莱赶回后听说了此事,二话不说就跳下了诛仙台。你在冥府长大,兴许未听说过诛仙台。此处戾气浑厚,是为惩罚犯了错的神仙而设,但凡跳下去修为尽失,若是初飞升成仙修为还不到家的,跳下去可连命都没了。” 黑心一惊:“那昭华上神呢?” “以昭华上神的修为,跳下去自然不会丢了命,只是他这般跳下去如何能找得到赤颜仙子,自然是无功而返,只是听说他的眼睛为戾气所伤,虽不致瞎,但看东西也分外模糊了。自此闭关于苍山梦泽,再也不同仙界的其他人来往过多。” 原来昭华上神同赤颜仙子的故事竟如此波折催人泪下,真是比凡间的话本还要缠绵悱恻。她一时唏嘘,却也有些不解:“那赤颜仙子好端端的又怎会突然神智失常呢?” 高元冷道:“这其中曲折怕是只有王母才知道了,这神智失常重创天兵天将也只是她给上神的一个说法,并断言赤颜仙子乃魔族化身歹毒异常,然而这也全然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其中知晓内情的怕都被她下令封了口。我彼时也不过是一品阶不高的小仙,自然只知道这些粗浅的,但据说架是真打了,好些我认识的都同她过了手,只是到底怎么打起来的无人知晓。” 黑心越想越觉得不对,赤颜仙子在昭华上神身边好好的,怎一待他离开便突然心智失常,这其中必有隐情。 高元见她久久不语,笑道:“怎么,听故事听得入迷了?要不我再把我同羽裳之间的故事再与你说道说道。昭华上神的事我只知道个大概,但本君同羽裳的纠葛我可是历历在目,保准你听了欲罢不能。” 黑心一头黑线,对他和羽裳之间的事实在不大感兴趣,赶紧转移话题:“这王母既然要你悔改再肯放你出去,你何不将计就计。” 高元星君懒洋洋道:“本君大丈夫顶天立地,怎可为了一时苟且偷生说这种违心的谎话。既然羽裳要顺利轮回转世过正常人的生活,放不放我走如今倒真不在乎。若再重来一次,我亦不会将这可笑的天规放在眼里。”, 此话无论是在仙界还是冥界,皆算得上惊世之语了。黑心听着倒新鲜,“天规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便有,数十万年来皆奉行此道,仙君竟道其可笑?” “自然可笑。”他说到此话题语速极快,“我同何人相爱干仙界何事,又干天帝王母何事?我一未破坏苍生,二未危害仙界,为何要将我同心爱之人生生拆散,还要将我关在这不见天日鸟不拉屎的地方,只可怜羽裳要为我受十世孤苦!我如何不恨这灭情灭欲的狗屁天规!” 原来这固若金汤的天规在东湖仙君那样的人眼里是圣旨,而在向往自由同爱情的高元星君眼中便只是灭人欲的枷锁。黑心不觉有些触动,竟觉他说得有几分道理,遂问:“倘若有一日星君自这西天之境走出去,又会如何?” 高元淡淡道:“自然是求我所求,若是求而不得,堕仙成魔又何妨。” 堕仙成魔? 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有宁愿成魔也不要做神仙的。只是此话实在离经叛道了些,黑心胆子不算大,又怕隔墙有耳,只当做没听到,嘻嘻哈哈地又同他说了好些别的话。高元在这孤寂许久,好不容易碰上个能说话的,两人自然相谈甚欢。只是她终究不是这里的人,他又心系羽裳,只叹了口气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本君说得唇干舌燥也算是知足了,你可以走了。” 什么叫可以走了? 他之前还说此处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呢,眼下除了他们二人再看不到第三人了,谁能将她放出去。 她只当他开玩笑,高元却十分认真:“你我相识一场,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赠你几句摄魔神咒,你且细心听着记清楚,倘若将来魔界的人寻你麻烦至少可护住心神不至于走火入魔。”黑心尚未反应过来,便听他已开始念念有词:“乾坤一气,育我者七,丹元寂养,妙在勤息,善观太和,洞察出入.......” 她赶忙盘膝坐下,将此口诀记入心中并以此调息化为已用。 许久之后终是学了个七七八八,只是此处也无法施展,不知功效如何。高元道:“赶紧离开此处罢,若是王母一时间想起派个人来此处,看见了你怕是会以为擅闯禁地责罚你。” 黑心简直想给他跪了,“你以为我不想离开这里么?只是此处连法术都无法施展,我不知该如何出去呀。” 高元笑了笑,语气高深莫测道:“之前看你寻到此塔还觉着你有几分小聪明,如今倒又糊涂起来。你且回忆一番自己是如何走到这里的,怎么来的便怎么出去。” 黑心怔了怔,然后恍然大悟,赶忙直起身朝着塔门的方向深深作了一下揖:“多谢星君提醒!”可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狐疑地抬起头,“既然星君知道出去的办法,为何方才我刚到此处时不提醒我?” 高元嘿嘿道:“彼时我又不知道你是谁,何况好久没人来同我说话了,本君怎会轻易放过。” 黑心:“......” 高元收起笑意,在门里头象征性地挥了挥手,“快些走吧,勿忘了替我办妥羽裳的事。” 黑心再次深深作揖道别。闭上眼睛,想着方才看到那丝黑亮然后被卷进来的情形,再度睁开眼,只见本一片灰雾蒙蒙的天边果然又露出一道黑色的口子。她不再迟疑,纵身一跳,瞬间便有一股吸力拉扯住她,经过一番颠来倒去后又重新摔了出去。待晕觉退去后睁眼一看,果真已回到了方才消失的地方。 只是此时踏光又不知溜去了哪里,正想掐个诀唤它出来,却远远瞅见小家伙已撒着蹄子欢快地蹦了过来,她正想迎上去,却见踏光的身旁还飞着一直火红色的大鸟,而鸟背上驮着一个满脸怒气的阎流光。 虽不知道他那一副臭脸究竟为了什么,但她依旧一脸笑意停在原地等着他们过来,只是还未等烈火停稳,阎流光已迫不及待跃了下来,几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气怒交织地质问:“你究竟去哪了!你知不知道你失踪了整整七天!” 七天? 这数字把她也给吓了一跳。本估摸着顶多也就是两三日,没成想竟是七天。只是七天就七天罢,他这么生气做什么? 她张了张嘴想告诉他遇见高原星君的事,可还没等说出口他已率先开口:“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同我走。”随后一把拉住她就朝外走。 她不明所以,边走边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阎流光不答话,黑心瞧着这个方向似是要出仙界,赶忙抽回自己的手道:“你不说清楚去哪我不会同你走。” 他驻足回头看她,表情是难得的肃穆,沉吟半晌决定告诉她:“仙帝同王母知晓了你的事,如今下令要捉拿你。我随着踏光在此足足找了你七日,好不容易找到了你,趁着还未有人发现你赶快同我走!” 黑心一怔。 事情怎么闹到了这样的地步......王母也实在是奇怪,难不成就听东湖仙君一面之词便要下令拿她,就这点明辨是非的能力还能掌管半壁仙界?只道:“王母乃堂堂仙界之母,怎能只听那东湖仙君的一派胡言,只要面见说清楚,误会自然能解开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双眼中有太多的情绪,快得她一时间抓不住,只听他道:“同东湖仙君没有关系,是有人密告仙界,说你已串通魔界成为细作,此番上仙界便为谋害昭华上神,偷取他手中的紫色曼陀罗。” 猜一猜我是不是打算开虐了? 卷三:波诡云谲 第四十七章 逃跑 细作? 她是不是耳朵不好听岔了什么。 她上仙界求取紫色曼陀罗不假,可怎就成了细作?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可笑着笑着却发现阎流光一脸严肃,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觉收了笑意,背后隐隐沁出汗意。 阎流光看着她,“你老实告诉我,你上仙界寻昭华上神是为了什么?” “我......”黑心犹豫片刻,选择了说实话,“我此番上仙界确实是来寻找紫色曼陀罗。” 闻言,阎流光有些气急败坏:“你一个拘魂使要紫色曼陀罗做什么?” “不是我要,是......是有人让我来取.....”黑心有些不敢说下去,这样的证词莫说仙帝同王母了,只怕是连她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成了魔界的细作。 “你能不能说清楚些,究竟是谁要你来取?”他皱眉看着她,可见她咬着唇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又不忍再催促,只道:“罢了,此时也不是讨论的时候。还是赶快先离开此地再说!” 黑心明白此时也不是任性的时候,忙不迭地点头。两人为缩小目标,只共骑着烈火,朝着南天门飞去。一路上东躲西藏竟也十分顺利,没过一会便遥遥看见了南天门。只是此处向来守卫森严,想要过关怕是不易。 阎流光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方面纱和一块令牌,转手递给她,低声道:“你把面纱带上,拿着这块令牌,只说自己是青娥公主的贴身侍女,有要事要出仙界一趟。” 黑心照他所说的戴上面纱,取过令牌,心中惶恐只余还有一丝暖意。到了这般地步,阎流光不是挖苦嘲笑她,也不是划清界限敬而远之,而是选择站在她这边——相信她。 不知何时开始,他同她之间已有了这样的信任。 正感叹造化弄人,南天门已近在眼前,守将已换了两个陌生的面孔,正例行公事地盘查进出人口。仙帝同王母似乎果真下了通缉令,这盘查的手续竟比以往严格了许多。黑心有些紧张,阎流光伸手握住她的手,目视前方,语气虽轻缓却十分坚定,“别怕,有我在。” 听到此话,心果然定了不少,点头“嗯”了声算是回应。 守将倒是认识阎流光,没太仔细盘查便放了行,只是到了黑心这自然伸手拦下,上下扫了两眼道:“你是何人?青天白日的戴着面纱做什么,快摘下来,别耽误我们的正事。” 黑心赶忙递过牌子,想要开口阎流光已率先替她回答:“这是青娥公主宫中的仙娥,她的脸此前受了些不大好治的伤,故而遮着些,此番下界是便是公主托我带她去寻一味只有蓬莱才有的仙草来医治脸伤。” 守将翻来倒去的仔细查看了下令牌,的的确确是青娥公主的宫牌,想来这做不了假,倒是没什么疑问,只是流光君使这番话听着有些奇怪。一时拿不住主意是不是该放人。阎流光袖着手有些不耐,目光不善地在他二人身上游移,“你们这是不信本君?” “不敢不敢。”守将赶忙将令牌递还,笑着道,“近日上头下了令要追捕一人,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盘查得仔细些,君使莫要见怪。”如今仙界同冥界同气连枝互相依仗,连仙帝同王母都要看着阎君的份上给他几分面子,他们不过是区区守将,如何敢得罪他,只得赶忙挥手放行。 二人顺利逃出南天门,黑心只觉后头的冷汗已浸湿了小衣,风一吹脑袋才清醒了不少。赶忙问:“如今我们去哪里,回冥府么?” 阎流光驾着烈火不敢停歇,沉吟道:“冥府不能回去了,如今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先去羽裳的住处,那里被我设了禁制,无论是仙界还是冥界的人都一时追查不到。” 黑心点头。 未过多时便到了地方,羽裳见他二人神情严肃也不敢问什么,只找了个去烧水沏茶的借口躲开了。此时房内再无他人,阎流光双手交叉抱着,居高临下挑着眉看她:“你现在可以原原本本把事情告诉我了么?” 黑心一头冷汗,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把从陆清奇同朱砂失踪到追查过程中碰到魔界使者,并要她去昭华上神出求得紫色曼陀罗的过程和盘托出。阎流光一边听一边皱眉,惊疑不定地瞅着她,直到最后听她说完方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桌子:“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敢瞒着!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同魔界做交易!” 黑心有苦难言:“我不敢说啊,那魔界的人威胁我若是说出来必定立刻杀了陆清奇他们,我总不能看着他们死。” “既是这样,你也不该只依靠一人之力去求曼陀罗,怎么也该先告诉我,然后一道想办法呀。”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我那时怎知你可不可靠,说不定刚告诉你,你转个眼就告诉了阎君。” 阎流光咬牙看她:“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以前自然是不大信的.......”她轻声嘀咕了句,可抬头一看对方要吃人的神情,赶忙转了口风,“可如今天上地下,我也只信君使一人了。” 他面色稍缓,觉得此话听着十分受用,顿时舒坦不少,但没舒坦太久又开始心烦意乱。此事实在是棘手,听她说来虽说是无辜的,可她同那魔界使者之间的对话无人可以证明,且又有隐秘者以此密告,加之她又确确实实在没有阴司的书面允许下上了仙界,实在是有理说不清,若真上了审仙司,以她的个性怕是招架不住审问。 黑心也自知鲁莽,千不该万不该妄想以一人之力解决此事。如今事未办成,还将自己陷入这种跳进银河也洗不清的地步。 只是她有些想不通,这密告者究竟是谁?倘若是那魔界使者想要使计害她,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反正那日在林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她又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随意使上一招便能杀了她,何必费这样的工夫。 可如果不是那魔界使者,又有谁会知道她同魔界的交易。难不成那日在林子里的除了她同魔界使者,还有第三人在场?如果真有,又是谁这么恨她要除之而后快。 事情越想越乱,索性什么也不想,找了个矮凳坐下。恰巧羽裳端了茶水进来,她也确实有些口干舌燥,赶忙给自己倒了一杯。想了想,又给还蹙眉凝思的阎流光也倒上一杯。 羽裳见二人面色不大好看,胆战心惊地问:“你们一个个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的事被发现了?” 阎流光此时顾不得她,黑心只能出声安抚:“不关你的事,是我闯下了祸,” 羽裳把心放回肚子里,拍了拍胸口道:“喔,那就好。” 黑心瞪大眼睛看着她,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实在无法想象高元星君到底爱她什么,难不成没心没肺也是优点么? 阎流光转过头来看着她二人道:“你们暂时待在此处,哪里都不要去。”他顿了顿,看向黑心,“尤其是你。” 黑心自然知道此时不能乱跑,只问:“你要去哪?” 他道:“我在仙界没有什么说话的分量,需回冥府一趟探探我父君的口风,看看能否上仙界为你作保。顺便去查一查那密告者是谁,想来如此了解你的动向又想害你的人必是熟人。你在这也别闲着,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过谁。” 他交代完一连串话便往外走,黑心急忙上前拉住他。心中有千万句感谢要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大好意思,毕竟这以前还老对自己鸡蛋里挑骨头的人突然转了性是有些让人无法适应。他看她欲言又止半晌,挑眉问:“还有事?” 她想了想道:“我此番上仙界是君使为我作的保,只怕很快便会查到你,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倘若......倘若阎君不肯为我作保,君使切勿为了我同阎君起口角,大不了我不回冥府了。” 他低头看她,“那你打算一辈子躲在这里?” 她摇了摇头,却又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可以去。她人微言轻,即便上仙界陈情,怕也而不会有人相信她。 阎流光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顶,可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问道:“你还想不想做拘魂使?” 她点头。 “既然想,那必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别让自己白白顶了黑锅。你既是我的属下,本君定会还你一个清白。”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旋身道,“我走了。” 阎流光走后,剩下黑心同羽裳大眼瞪小眼,她突地想起高原星君的嘱咐,可如今阎流光已走,她又不得出去,只能静待时机再说。羽裳见她愁眉不展,安慰她道:“其实出不去也没什么,正好同我作伴说说话。” 她又突然知道高原星君为何喜欢她了...... 如此便在此住了几日,黑心是个慢热的,对着不熟悉的人话一向很少,幸好羽裳是个活泼的姑娘,每日闲来无事就会对着她不停絮叨,那张嘴怕是说上个三天三夜都不会累,也不计较黑心是不是回应,自得其乐的不得了,不过两三天的工夫便混熟了。 羽裳有时也会闷得慌,偶尔顶着自己的魂魄附了身想偷偷溜出去,黑心劝她不要出去,说她就算是顶着个人的身体,若是不下心被外边的日头一晒还是会损耗阴气。但羽裳不听,只噘着嘴非要出去,说自己一个人住时也会趁着没什么人悄悄跑出去玩,从没出过什么纰漏。 黑心心想怎没出过纰漏,上次你溜出去可不就被我逮到了。但羽裳执意不听,只闹着要出去溜一圈解解闷,并保证一定在天亮前回来。黑心劝不住她,只能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她早些回来。羽裳听了忙‘哎’了声便高高兴兴地蹦跶了出去。 黑心看着她蹦蹦跳跳不知愁苦的背影委实有些羡慕,若论起来,她比自己还惨些。十世轮回都活不过三十,好不容易熬过了这十世还被藏在这哪也去不了,只偶尔能出去放放风透透气便心满意足,真是个心地单纯的好姑娘。 长吁短叹后也无事可做,索性一人潜心修习了下高原星君所传口诀,不知过了多久,待睁开眼时只觉灵台清明,心头躁动也安定不少。没想到这摄魔神咒如此奇妙。正暗暗开心却觉着屋子安静的有些过了,慌忙探头朝窗外张望,才发现此刻天际已露出一抹白,而羽裳还没有回来。 心下一惊,也顾不得阎流光的嘱咐了,急忙取过一件黑色的斗篷罩上便寻了出去。 外头是天色将亮未亮的样子,鸦青色的郊野一派寂静,只有轻风过耳的细微声响。最多再过小半个时辰,日光便会完全冲破云层。时间刻不容缓,必定要尽快寻回羽裳。 一路循着她的气息追踪过去,却在一片小树林外戛然失去踪迹。她到底能去哪里? 正打算再仔细搜寻番,忽闻身后一阵草叶窸窣的响动,急忙转身喝问:“是谁?” 眼前的树林草叶一阵乱动后慢慢钻出一个人来,浑身上下都挂着泥土草叶,形容十分狼狈。黑心戒备地看着那人站起来扒拉开身上的杂物,然后抬起头来。 卷三:波诡云谲 第四十八章 软禁 “唐信?” 这一副满脸惊慌失措的书生面孔,可不就是唐信么。只是他怎来了此处? 还没等她开口问,唐信抬头看见她先是一脸错愕,然后又变作惊喜,慌忙从草丛里蹦了出来,几步跑至身前,气喘吁吁道:“我可算寻到你了。” 黑心一脸莫名,“你寻我?”她转头一想,这仙界通缉她的事必定已传得沸沸扬扬,冥府处想来肯定跑不了,她扯了扯嘴角干笑道,“你该不是要抓我回去吧?” 他摇头道:“自然不是,我是奉流光君使之命出来寻你的。” “流光君使?”黑心心下一凛,“他出什么事了?” 唐信叹了口气回道:“流光君使私自带你出仙界的事已被查了出来,如今仙界虽看在阎君的面上没有太追究,但亦将其软禁了起来。” 软禁了? 黑心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如遭重击。 她早该猜到,这两次出入仙界都是阎流光帮的忙,仙界如何会查不到?她到底还是连累了他。 唐信见她面色不好,赶忙安慰道:“不过君使料事如神,软禁前寻到了我,知道你我二人曾有师徒情谊交情甚好,便将你的藏身之处告诉了我,托我将此事告诉你,让你切勿挂念。只是如今冥府查此事查的紧,我偷偷跑出来时避过许多耳目才到了这,不然也不会像方才那般狼狈。” 黑心自方才的不安中醒过神,忙拱手道:“难为你这胆小的性子还特意为我跑上这一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道句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他顿了顿,忽然问,“只是不知那紫色曼陀罗你可找到了?” “若是找到早可以救回陆清奇并证明自己的清白了,何至于东躲西藏如此落魄。”她苦笑摇头,显得有些丧气,然而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奇怪,“怎突然问起曼陀罗,是阎流光让你来问我的?” “啊,是啊,君使十分关心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她叹气,“此前一直困在院中,如何有机会去寻那东西。” “那倒是。”唐信也唉声叹气,“也不知怎么了,陆清奇失踪了,你又无故被冤枉,如今去阴司办差都觉得里头气氛压抑,吴鬼头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 黑心回忆了番吴鬼头的那张脸,想着自己一声招呼没打就失踪好几天,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又是仙界要捉拿她,怕是再见到自己定要骂个狗血淋头,又或许觉得少了个不省心的属下正暗暗庆幸拍手称快。 只是此时并不是泄气的时候,连阎流光都被软禁起来,她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收拾好心情,她对唐信道:“陆清奇我一定会找回来,至于我,也必定会还自己一个清白。只是如今你不可再来找我,君使已经被软禁,我不能再连累你。” 唐信看她神色间一派清明,并未因阎流光的消息而萎靡不振,笑了笑道:“你好像永远都打不倒,难怪陆兄曾说,你的性子看似绵软无害,实则韧劲强着呢,若是有人折弯了你,必定会有狠狠弹起回击的一日。” 黑心失笑,“陆兄一向喜欢夸大事实。”她望了望天,又道,“天快亮了,你还是赶紧回去罢。仙冥两界如今都要找我,怕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若再来定讨不好什么好。我的事你只当不知道,安心回第五殿好好当差,以你的能力必定能受重用。”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番衣衫后转身就要走,唐信忙喊住她,“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此时天已擦亮,她第一时间便是回了羽裳的住处,可如她所料,羽裳没有回来。 看来如今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仙界或冥界的人发现了她,查到她是魂魄附身,并将她带回了冥府。若是这样倒不用担心,左右不过是放她轮回转世,至少性命无虞。二是陷害自己的人因找不到她而抓走了羽裳,以此引她出去。 而能如此陷害自己的人,除了魔族,她暂时想不到其它可能性。 只是魔界这般煞费苦心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铺成这样大的局面来陷害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与其自己闷在这里胡乱猜测坐以待毙,还不如豁出去弄清楚真相。 趁着天已大亮,而拘魂使没有特殊情况不可白日擅出冥府的时候赶忙罩着斗篷出了门。所幸此地离人魔交界处并不算远,东躲西藏地总算到地界,所幸并未遇到仙冥两界的人。 林子还是那个林子,一如之前的阴森诡异。她也不打算绕弯子,直接扯开嗓子喊:“魔界使者何在?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特来求见!” 未等太久,一阵狂风瞬间刮过林间,树叶随着剧烈摆动的树枝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低语。她烦不胜烦,单手一挥使出一记安息咒,林子又渐渐恢复了平静,只道:“别故弄玄虚了,出来罢。” 树林入口处渐渐浮现出一道黑影,依旧是一身黑袍看不清脸,声音似笑非笑,“怎么,紫色曼陀罗到手了?” 黑心看着他,神色平静:“你的目的根本不是紫色曼陀罗。” “那依你看,我的目的是什么?”黑影倒也不诧异,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魔族之人心思诡异难辨,在下区区一拘魂使如何能猜得出。”黑心索性把话说得敞亮些,“只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处心积虑要害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黑影笑道:“你太小瞧自己了。” 黑心不明白他的弦外之意,皱了皱眉,“左右紫色曼陀罗我是拿不到了,我愿意用我自己换回陆清奇和朱砂。”她顿了顿,“还有羽裳。” 黑影又笑,“以你一个换三个,你似乎又太瞧得起自己了。”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阁下的忘性真是大,我早已说过,我要的是紫色曼陀罗。” 她简直要被对方的不讲理给气出毛病来:“眼下仙界通缉我,冥府我也回不去,如何还能拿到紫色曼陀罗?” 黑影淡淡道:“紫色曼陀罗在昭华上神处,只要他愿意,没有人能阻拦的了他。” “难不成你觉得堂堂上神会为了我同整个仙界为敌?”黑心呵呵一笑:“那你真是太瞧得起我了。” 黑影:“你不试试又如何知道。” 黑心总算在这番对话中品咂出些味道。看样子,魔界像是打着以美人计策反昭华上神的算盘,而实在不巧的很,这美人计中的美人恰恰选中了她。她不知应该赞一句魔界使者太有眼光,还是骂他们没了解内情便瞎使招。 且不论以上神这样的阶位会不会被如此轻易策反,就算会,也定不会为了她。遂无奈道:“仙界乃正道之大统,昭华上神贵为仙界神位,又岂会受我的唆摆。” “正道之大统?”黑影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话,阴阳难辨的笑声在林间此起彼伏,惊起一片飞鸟,“何谓正道?你为了救自己的朋友不惜同我魔界做交易,费尽千辛万苦上仙界求取圣物,但仙界之人不分青红皂白,只听信了密告者的谗言便妄下结论要捉拿你。你猜当你跪在审仙司,那些你所谓的正道之人是会听你辩白,还是为了维护他们眼中的正道而直接置你于死地。啧啧,这样的场面,在下倒十分想看一看呢。” 黑心默然不语。 黑影又道:“想你在冥府阴司兢兢业业,从未犯过一丝错误,可当你被仙界通缉时,你自以为是家的地方又何曾选择相信你、庇护你?还是.......迫不及待地把你往外推呢?” 他的话一字一句落进耳中,仿佛有一股魔力,让她神思紊乱,满脑子都回放着自己东躲西藏的狼狈模样。 是啊,想她三百年来堂堂正正从未起过一丝歪心思,竟也会落到这般落魄的境地。不知为何,此刻脑中突然想起高原星君的那句话—— 求我所求,若是求而不得,堕仙成魔又何妨。 堕仙成魔...... 不行! 黑心闭上眼,双手紧紧握起,暗暗念了段摄魔神咒,又倏地睁开眼,“使者好手段,我险些被你诓了去。” 黑影笼罩在黑暗中的嘴唇,缓缓拉起一个弧度,“意志倒还算坚定,只是如今仙冥两界都如此不待见你,我魔界倒是可以考虑收留你。” 她敬谢不敏。 黑影也不勉强,只道:“总会有你依靠我魔族的一日。” 这话她不大爱听,下意识地皱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黑影的身形渐渐淡去,转瞬便消失不见。她赶忙喊道:“你去哪了?我还没说完呢!” 无论她怎么喊,这黑影都像打定主意不出来了。 不过此行亦不算毫无收获,至少确定了确实是魔界使计害得她。但她总觉着魔界不会蠢到真让自己去策反昭华上神,至少目的不会如此简单粗暴。可若不是,那这样煞费苦心的铺局又是为了什么?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已出了林子走至一处城郊的城门口,来往进出的鼎沸人声让她瞬间醒了醒神。此刻天已大亮,各路小商小贩皆抬着货架进城做买卖,她无处可去,索性也跟着进了城。 馄饨包子煎饼的各路香气杂糅在一块钻进她的鼻子,虽不饿,可想着说不定吃上一碗心情也能好上不少,遂找了处无人的地方化了人形,然后走到一处馄饨的摊位道:“来碗馄饨,不要辣。” 老板是个手脚麻溜的,应了声后没多久便端了碗馄饨上来。青瓷碗中一个个皮薄馅大的小元宝圆滚滚地浮在汤水上,衬着碧绿的葱叶子十分喜人。她兴冲冲吃了两个,可到底吃不惯人间的食物,再吃了两个便罢了手,只坐在长凳上看着长街上人来人往,生气十足。 以前因着规矩,总是晚上才能出来,偶尔得了特令可白日出来也不过是匆匆赶路,从未有这样的闲暇时光可安心坐在这里,看着凡间的百姓因生活琐事忙碌,纵然平淡,却亦有种让她憧憬的安稳和幸福。 以往在阴司办差还能偶尔做做梦,可眼下......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 一旁的桌子又坐下两个人,一看便知是普通生意人,皆要了碗馄饨,边等边说着话。 “咱们当今圣上真是个明君,病才刚好便上朝处理政务,第一时间就是减收赋税,尤其是咱们商税,听闻以后若是咱们想开第二间店铺可减少足足一半的税银。” “可不是,想那衡王趁着圣上病重包揽朝政,立刻把咱们的税都提了好几个点,想要拿着钱充军饷,去打那什么瓦剌国。这才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又要打仗!幸好皇上醒了,那衡王自然落不了好,听说已贬为庶民关了起来,实在大快人心。” 那卖馄饨的老板听他们说起此事,趁着生意不算忙也凑趣上去谈论几句,反正是对圣上歌功颂德,没人会追究他们妄议朝政。只是黑心倒没再仔细听下去,只觉得事情有些奇妙。 那皇上中了蛊毒竟然没死? 她那日开玩笑说不希望皇帝死,昭华上神该不会真的做了什么吧?不过幸好,从目前的情形看来,这位人间帝王如今醒了亦不算什么坏事。 正打算付钱走人,忽然隐约闻到一丝亡魂的气息。只是青天白日的,哪个新魂敢这样当街跑?本能之下立刻拔脚要追,老板疾呼几句“姑娘你还没付钱”,她忙甩下几个铜板便飞速追了出去。 因付钱耽搁了时间,气息瞬间没了踪影。她疑心自己是不是闻错了,刚隐了身形便又感应到那股气息。顺着线索绕过曲折的街道,来到了一处高门大院的门口。 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坐镇两边,朱红色的大门庄严气派,大门上头的牌匾上只写着两字—— 王府。 卷三:波诡云谲 第四十九章 衡王 这王府大院看着是气派异常,可如今大门紧闭,两盏挂在门口的红色大灯笼似是许久未换了,都褪了色。 亡魂的气息到此便戛然而止。 因着长期办差的本能,本想立刻便进去拘了回阴司。可转头一想,不对啊。她如今是通缉犯,倘若进去恰好碰见同僚该怎么办?但再仔细一想,如今青天白日的,拘魂使都得晚上才出来办差,实在是碰不上。 许久未拘魂,竟还有些技痒。想着反正遇不到同僚,不如她先进去探探底,看看究竟是哪个新亡魂有这样的通天本事敢在日头下明目张胆的逛大街。 如此想着,身体已率先钻了进去。 堂堂王爷的府邸,虽说是大,可似乎有些太冷清了,顺着各处游廊一路走过,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她也不急,左右这不是她的差事,只耐着性子慢慢找。 大约寻了半柱香的时间,终是在一处王府后院的地方再度寻了那丝气息。 其中一间房中隐隐有妇人哭泣,不知是否在哭新忘之人。人间的悲欢离合她见得太多,也不以为意,只顺着哭声钻进了那间房,果见一位美貌的妇人正扶着一冷清的盖着白布的床位低声抽泣着,哽咽道:“王爷,想你生前忠君爱国,一腔热血,最后却只是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妾身早劝过你当个闲散王爷过自己的舒心日子便罢,圣上惧怕敌国不肯出兵,你便随他去好了,何苦要强出头争那什么军权带兵打仗,结果所有人都以为你想要弑兄夺位!如今倒好,圣上一醒,你自是逃不了此劫,独留下妾身和肚中的孩儿,你叫我们孤儿寡母以后如何自处!” 那妇人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一旁的丫鬟赶忙劝慰道:“王妃保重身子,如今王爷已去,我们说话更应小心谨慎些才是,小心隔墙有耳。” 那王妃抹着眼泪道:“如今整个王府都被隔离起来,还有什么隔墙之耳。我们落到这种地步难道还要自个忍着伤心歌功颂德么。”说罢又嘤嘤哭了起来。 小丫鬟叹了一声,只得赶忙再劝。 黑心上前瞅着那床/上的那位盖着白布,一时间看不见脸,只好再瞅灵位上的灵牌,赫然写着当朝衡王的名字。 当下有些不解,不是只说是软禁关押么,怎好端端死了? 环顾一周,此处也没有亡魂的影子,只好再出去其它地方寻。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处书房内找到了。而衡王的样子倒不是她曾以为的奸王之相,反倒身长玉立,十分英俊,只是此刻正有些颓然地坐在书案后,目光盯着案上一卷书似在发呆。 片刻之后,衡王终于发现屋子里还站着一个人,神情间有些疑惑,本还以为是哪个宫里头派来的宫女恰巧进了他生前的书房,可再仔细一看,这女子眉目间所注视的方向明明白白地就是指着自己所坐的位置,当下一凛,赶忙站起身,果然见对方的视线也随之上移。出声问:“你是谁?你看得见本王?” 黑心上前略拱了拱手,“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见过衡王殿下。” 衡王面色一白,“你是来拘我去地府的?” 她想了想道:“我只是路过,不过过了酉时自有我冥府的同僚会带你走。” 衡王闻言苦笑,复又坐下,“早去晚去又有何分别。想我堂堂大齐亲王,一心为国,最后也不过落得一杯毒酒独上黄泉路的下场。” 这话说得倒真像是个忠君爱国的。她撇了撇嘴,心想皇上的蛊毒难道不是你下的么,如今死了倒来装贤王。如此一想说话间就不大客气:“无论是谁,上到君王宰相,下到走夫贩卒都免不了走上这一遭,更遑论那些杀父弑兄做尽坏事的,不单要下地府,怕是还得去阿鼻地狱转一圈洗洗罪孽也未有的脱身。” 这话听着意有所指,衡王到底是人间亲王,那自小便养出来的贵气不是当摆设的,当下便冷了表情,沉声呵斥:“你既为冥府拘魂使,理应通晓世事,本王殚精竭虑为国为民,落得如此下场虽说不无自己的原因,可杀父弑兄从何说起?怎可凭他人一面之词为本王盖棺定论!难不成下了冥府面见阎王,本王也有理说不清么!” 黑心怔了怔。 这其中难不成真有隐情? 她忍不住好奇问:“那皇上的蛊毒不是你下的么?” 他闻言一震,“你说什么?皇上中了蛊毒?不行,我需立刻进宫面圣!”猛地站起身朝外疾走两步,可不过俄顷的工夫又站定脚步,而后朝着虚空惨然一笑,“如今我不过一缕游魂,哪里还有什么资格面圣陈情,实在可笑!” 他倏然转身看着她,“你方才说蛊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看他这般着急的模样,兴许下毒之人真不是他。遂道:“你们凡间帝王之前昏迷不醒,并不是生了重病,而是中了蛊毒。我原先本以为是你所为,故而说话多有得罪,望殿下不要见怪。” 衡王皱眉,在书房内踱了两步,转头道:“皇兄之前病重来势汹汹,本王虽十分担心,但因他的病一向是皇后和太子照料,且当本王前去看望之时皆说只是劳累过度引起风寒入体,多休养一段时间便会痊愈。本王当时并未细想,如今听你说来皇兄那症状可不就像中了毒。只是究竟是谁有这样的胆子敢谋害皇上!” 黑心挑眉。 这衡王也是关心则乱,能近的了皇帝的身且可不被发现的下毒,宫中能有几人可以做到?再加之如他所说,皇后的太子皆隐瞒病情妄图瞒天过海,这凶手是谁岂不已呼之欲出。 衡王也不算笨,只来回走了几步便想通其中关键,猛锤了下桌子道:“是皇后和太子?!”黑心忙要赞他一句,可还没来及开口便听他继续自言自语道,“可他们好端端为何要加害皇兄?不行,此事我必须进宫告诉皇上,让他多加防范才是!” 她看他走了几步似又想起自己早死了,忙旋身走至跟前,竟对她拱手行礼道:“如今皇上受奸人所害而不自知,本王身为臣子不能坐视不理,望姑娘出手助本王顺利将此事陈情给陛下听。” 拘魂使帮亡魂完成最后一点心愿本是常事,但他这要求实在是过分了些。贸然现出人形,若是吓到了真龙天子岂不影响人间的国运,这罪责她如何担得起。何况如今她亦是逃犯,哪能插手此事,遂劝道:“王爷既然已去,前尘往事皆该放下,生前牵绊已同你没有关系了。何况当今皇帝既然能赐你毒酒可见是不信你,何苦还要多事。” 衡王不以为然,“皇兄那是受人蒙蔽,想当初他未登大寳之时同我兄友弟恭,饱受父皇称赞。如今我虽撒手人寰,可既然知道事情真相,于情于理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人所害。” 这衡王竟然还是个死脑筋。她自知劝不住他,只能如实道:“王爷的要求恕本使者实在做不到,烦请王爷在此处静待些时辰,我的同僚一到酉时便会前来接你。” 说罢她转身要走。衡王也不阻拦,只道:“无妨,你不带我去,本王自认得去皇宫的路。” 黑色头也未回:“以你新魂之力,如何能在这日头下自由行走,怕是才出门口便会晒得魂飞魄散。” “本王方才出去走了一圈,除了觉得有些热之外,一点事也没有。” 黑心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方才没怎么仔细看他,如今再一打量,确实觉得他同以往的亡魂有些不大一样。阴冷的气息并不算强,头顶之处也无亡魂特有的黑气,反倒隐隐泛着紫色的光华,那似乎是......人间帝王独有的龙灵之气。难怪他不惧日光可以在白天自由行走。 这情况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一个死了的人,竟有真龙帝王之相。 他见她沉默不语,赶紧道:“你虽为冥府之人,可但凡间人命的生死之事皆同冥府息息相关,你岂能坐视不理!” 其实这凡间帝王的生死黑心是真的不大关心。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的事罢了。只是如今看着衡王的面相倒也不像英年早逝之人。心中隐约有个不大好的猜测。 不会是当初对昭华上神无意间说的一句话,让眼前这个本该有机会登上九五之尊的男子白白失去了机会吧? 这样一想顿时愧疚的厉害。斟酌片刻后决定陪他走这一趟。 因衡王不惧日光,她也无须费心将他遮挡起来。只拎着他纵身越过长街围墙,小半日工夫便到了皇宫内庭。他十分熟门熟路地领着她穿过长巷,终是在天黑前到了皇帝的御书房前。黑心二话不说便要伸脚跨进去,衡王却停在门外略显犹豫。 她不解:“怎么了?” 衡王似有些紧张,“待会突然现身会不会吓到皇上?” 她抽了抽嘴角,心想你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是不是有些晚了。但她嘴上不能这么说,毕竟人家说不定是被她给连累了才成了现在这副半人半魂的模样,遂好生安抚道:“不会的,你不是说你们曾经兄友弟恭为人称道么,如今圣上被人蒙蔽,正是需要你救他于水深火热的时候。指不定他一见到你就后悔给你赐了毒酒,要哭着给你赔罪呢。” 衡王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皇兄不会哭着给我赔罪的。” “喔噢。”黑心想了想,“那看到殿下一时高兴,展露龙颜总是有可能罢。莫耽搁时辰了,再晚片刻怕是我的同僚便会来拘殿下了。” 他点了点,昂这首背着手便走了进去。 此时日薄西山,光辉斜照在青石砖上,满室寂静。往日皇兄在此处理政务总是会叫上他一道讨论议政,若是说累了便会在一旁的榻上摆上一副棋,边饮茶边对弈,总是他输多赢少。皇兄说他狡猾让子,殊不知他早已不是那个会依偎在父皇母后身旁吵着闹着要兄长让他的小皇弟了。自兄长登上那个位子起,他便知道,那个承诺会永远让着他的人已成为需要他仰望并且守护的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争军权,更没有想过要杀他。 他只是、只是想为他守住这片天下...... 可他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如今双脚踏上这方熟悉的青砖上,落日的余光已拉不出他的影子。 或许,身为帝王,注定会孤独一生。 此刻的皇帝正坐在御案后低头看奏折,身体似乎还未好全,时不时便会轻咳几声,喝上几口茶再低头继续。偶尔累了便抬头捏捏鼻梁,目光会时不时落在门口的方向,而后便是长久的凝思。 这时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会悄悄退出去着人准备晚膳。黑心趁机道:“现在是个好时机,错过了可就很难有了。” 衡王点了点头。 她掐了个诀施了道只能维持片刻时间的现形咒在他身上,不过须臾工夫,昏暗的殿室内便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 他没有说话,皇上却已发现了他。没有黑心预料的慌恐,却只是略微怔忡后便平静地坐在龙椅上,目光哀伤,淡淡道:“皇弟,你来了。” 卷三:波诡云谲 第五十章 兄弟 衡王没有像往常那样行礼,只是径直走到了御案前,轻声唤道:“皇兄。” 皇帝似乎累了,揉了揉眉心向椅背后重重一靠,浅浅叹息一声:“朕知道你为何而来,可是朕不能杀了他。他是朕唯一的儿子。” 衡王的表情是不可置信,“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也不过是自古以来宫廷内最惯见的争权手段。 皇帝膝下空虚,子嗣单薄,多年来也唯有皇后一人诞下一子,便是如今尚未成年的太子。太子乃皇后嫡子,自然得到了皇帝和皇后无可比拟的宠爱。然而多年的疼爱并未为太子带来正直宽厚的个性,反而在皇后的纵容溺爱下偏执暴虐,小则打骂宫人当街纵马,大则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皇帝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往后放在身边严加看管再重新好好教导。可直至一次,只不过有一个老臣子上了折子弹劾太子举止不端,第二次便被人暗杀在自家书房内,仵作检验时发现舌头都被人拔了出来。 凶手是谁已不言而喻。 也就是这一次,皇帝起了废太子的想法。 自然,皇帝不会立刻起诏,而是传来朝中各位首辅大臣商议此事。但这个提议遭到了部分大臣的反对。原因是太子尚年幼,还可以择一名良师好好教导扭转性子,且他是皇后唯一的嫡子,是皇室正统的传承。倘若废除太子,唯手握重权的衡王有机会承继大统,而此事在皇帝有嫡子的情况下实在难以施展。 此提议自然只能暂时搁置。 但是太子不知从何听到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便去找了皇后的母家刘氏外戚,秘密商议后决定先发制人。皇后虽然一开始反对,但她亦不希望衡王来抢她儿子的位子,最终默许了太子的夺权。 然而军权在衡王的手中,他们不可能发动兵变。唯有走一条毒杀皇帝,陷害衡王的不归路。 彼时恰逢瓦剌时常扰乱齐国边境,衡王建议加重赋税以供军饷并增兵迎战,但皇帝却觉得此刻天下刚刚安定,贸然增加赋税征兵打仗会扰乱民心,引起恐慌。一时间朝堂上意见相悖,臣子也分立两派剑拔弩张。 太子一党觉得时机已成熟,便以苗疆寻来的蛊毒给皇帝服下。此蛊毒一开始并不立刻就有反应,只是会日渐疲累,脾气暴躁不思饮食。皇帝平时身体强健,此番生病已觉得有些不对劲,而皇后和太子的过分殷勤陪伴以及他们对衡王的恶意诋毁隐约让他察觉出什么,遂不动声色派暗卫去查。 结果显而易见。 得知结果的皇帝气怒交加,蛊毒之症瞬间加剧,还未来得及立下遗诏便昏迷不醒。 虽说昏迷,可他的意识犹在,可以听到他最爱的儿子同皇后在他身边密谋登上皇位后要除去的大臣,也可以听到衡王匆匆赶来忧心的挂念之语。就在他以为自己已大限将至的时候突然感觉神思逐渐清明,而浑身气力也正一点一点回归,欣喜之下翻床坐起,却看见一个身着白衣浑身冒着金光的男子站在床头。 因光芒过盛,他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只能用多日未开口而显得干涩的声音问他是谁。 男子开口告诉他:“本座乃守护真龙帝王之神,本来你大限已至,可本座观你勤于朝政、爱民如子,又为奸人所害,遂施法让你清醒。然而本座虽为神,却也不可违背天道。你只能再多活十五日,可以处理你需要处理的所有事,十五日后,便会有拘魂使前来带你去冥府。” 男子说完话后便消失不见。 十五日。 在经历生死之后,这十五日的时间对他来说尤为珍贵。 皇后和太子对于皇帝的醒来十分恐慌,本想再下一次毒,可皇帝此次自然防范严谨未有可趁之机。然而太子并没有放弃,而是鼓动大臣上奏折弹劾衡王在皇帝重病期间包揽朝政一手遮天,私自颁布指令加重赋税,使得齐国百姓怨声载道,民声鼎沸。并在民间散布谣言说衡王狼子野心,加害皇帝使其病重,意欲谋朝篡位执掌大统。 这一番群情激昂下,又逢瓦剌来犯,衡王一时不察中了计使得调度有误吃了一场败仗,瞬间谏官的弹劾折子如雪花般飞到皇帝的御案之上。皇帝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太子在这短短几日内又声称找到衡王陷害皇帝的重要证据,无非便是里应外合弄虚作假地演了一场戏,声泪俱下地指责自己的皇叔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衡王百口莫辩当堂拔出腰间佩剑指向太子,怒斥他听信谣言搬弄是非。 这本是皇帝特许他可佩剑进宫的权利顿时也成了被人攻击的众矢之的。皇帝当场呵斥,解了他的佩剑,脱下他的亲王御制朝服,下诏废除衡王称号,永夺皇室地位,软禁于衡王府。 至此,衡王大势已去。 未有多久,皇帝的一杯毒酒赐了下去,终结了衡王的一生。 听到这里,莫说是衡王,就连黑心都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明明是太子犯上作乱,怎么喝毒酒的倒成了衡王。然而衡王并未出声询问,只是看着龙椅上的皇帝神色关切,轻问了句,“你只有十五日可活了?” 皇帝朝他笑了笑,抬了抬手道:“朕生出这样的逆子,本连这十五日都是偷来的,你无需为朕难过。” 衡王上前握住他的手,“那身环金光的男子怕只是一个梦,皇兄不用放在心上。” 皇帝摇了摇头,“你尚且可魂穿而来至朕的面前,怎可说那只是一个梦。真神面前不可胡言乱语多加揣测。” 衡王默然不语。 皇帝又道:“太子虽恶迹斑斑,但他终归是朕唯一的儿子。在朕心中,你同恒儿都是一样的,没有分别。将来待你登基为皇执掌玉玺之时,朕希望你放他一马,随意指处别宫安置软禁即可,他自小没受过什么苦,锦衣玉食的别断了,只是别再放他出来了。待你坐上皇兄的位置,自然会懂得莫要纵虎归山的道理,哪怕那是朕的儿子。” “皇兄?”这下衡王也实在有些糊涂。他分明已经死了,又如何登基为皇? 皇帝笑得高深莫测,缓缓道:“你喝下的毒酒乃朕寻来的假死药,可让你失去知觉呼吸三日。这三日足以迷惑太子和刘氏一党,只待他们露出马脚,朕便有了废了他的正当理由。而那些朝臣自然不会再反对由你继承大统。” 这一招假死委实让衡王有些蒙,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直在旁偷听的黑心实在不得不对这位凡间帝王的胸襟和谋略表示折服。虽说自古无情帝王家,可瞅着这两位倒真是兄弟情深,一位误以为喝下毒酒一命呜呼,却还心系身陷囹圄的兄长;一位被亲生儿子害了性命,却还要在最后的时间里为弟弟扫清障碍,铺出一条康庄大道。 试想世间能有一人这样无条件的相信你,支持你,甚至不遗余力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在是值得人羡慕。再联想自己,如今亦同这个衡王一般腹背受敌,却不知何人能为她解除危机还她清白。 她估算着时辰将近,提醒道:“殿下,现形咒的时间快到了。” 皇帝看不见黑心,问是谁在那里。衡王告诉他是冥府阴司拘魂使。皇帝闻言一叹:“这世间果然善恶有报,只希望朕在位这些年未犯下什么滔天罪孽,方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面对皇室列祖列宗。” 衡王此时心境复杂,只望着眼前从未改变过的兄长泪眼朦胧,沉声道:“皇兄勤政爱民,自然无愧天下。” 皇帝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道:“回去吧,待你醒来,再到此处对上一局,拿出你的实力,莫让为兄小看了你。” 衡王终是忍不住,像小时候那般因摔疼了便伏在兄长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 月上中天,黑心于皇宫九道门处向衡王道别。如今既然知道了衡王没有因为她无意间的一句话而丢了性命,天命也未因此而更改,她也算放下心中巨石,不虚此行了。 衡王问:“不一道出去么?皇宫甚大,没有本王引路出去怕是要费心时间。” 黑心摇头:“我还有些私事要办。” 衡王点头,亦不勉强,只道:“今日多谢姑娘了,若不是你,本王不会解开心中郁结。” 她摆手道:“殿下无需客气,圣上这番苦心你终有一日会知晓,只是早晚的事罢了。如今既然殿下只是假死,冥府拘魂使并不会找上门来,只需安心等待,殿下很快便会清醒。我这便告辞了。” 她转身欲走,衡王又叫住他,朗声道:“本王见姑娘愁眉不展似有心事,虽不知道是何事惹你烦忧,但姑娘需记山重水复疑无路,不到最后切莫放弃心中坚持,万事定有转机的那一刻。” “多谢殿下提点。”她朝着他展颜一笑,“我相信,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二人分别后,她一刻不停地朝着方才离去的方向疾奔回去,不过片刻工夫便又回到了内庭。四周环顾了番,东找西探之后终是在一处宫墙上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月色下,满墙雕刻的龙纹图腾栩栩如生,髭须奋张,鳞甲狰狞,仿佛转瞬便要挣开这石墙翱翔九天。 她静静地看着这雕像许久,缓缓伸出右掌覆于墙面,轻声开口:“我不知道你在不在,但我没有其他法子了。如今我被仙界通缉,冥界也容不得我,只有找到一样东西才可以证明我自己的清白,而这样东西如今在你的手里。”她顿了顿,又是长久的沉默后方哽咽出声,“胥离,你在么?” 这章写得时候内心略起波澜,不知道你们看后感觉如何? 卷三:波诡云谲 第五十一章 昆仑 自小她便在冥府长大,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小的身体渐渐长成一个亭亭少女,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后来莫名其妙地当了拘魂使,多年来日复一日于人冥两界办差,从未觉得辛苦。仿佛只有这样的忙碌,才觉得孤单离自己很远。 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觉着做任何事只要无愧天地便可以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想当初因得罪了阎流光而被整个阴司排斥穿小鞋的时候都咬着牙抗过来了,世间还有什么事能整垮她? 可直到此刻。 夜深人静、满地月光之下,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孤单终是将她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陆清奇的失踪、阎流光的软禁、仙界的追捕、还有魔界的步步紧逼和无可奈何的东躲西藏才让她明白,六界之中,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除了依靠别人,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证明不了自己是何其的无辜的。 胥离,你在么。 她唤他胥离,而不是那个住在苍山梦泽俯瞰三界的昭华上神。她无法确定当他知道她已被仙界认定为魔界细作时,会不会和其他人一样选择敬而远之,或是直接将她带去审仙司处接受审判。 只是如今除了他,已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相信。 她扶着墙面轻声哽咽,连大声哭泣都不敢,唯恐招来了追捕她的人。可是她的救兵却还迟迟不出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哭得有些累想要放弃时。肩膀上突然有人拍了拍,声音清越:“你摸着我的鳞片许久,是在找我么?” “胥离?!” 她猛地抬起头。月光下,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脸红红地站在她面前,双手抄在袖间,身姿笔挺,虽也生得一副俊秀的好相貌,却俨然是个陌生人的模样。 他见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脸更是红得厉害,许久后方伸出手指了指她还扶着墙的手道:“麻烦姑娘可以把你的手暂时从我的身上拿下来么?” 黑心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把手缩了回来。 她转头看了看墙面上的那条龙,又看了看眼前的青衣男子,迟疑地出声询问:“敢问阁下,这皇宫内庭里守护帝王龙脉的究竟有几条龙?” 男子怔了怔,指着自己道:“龙神稀有,怎会有几条,自然是只有本君一人。” 黑心想想也是,难不成守护个凡间帝王还得排个表按个轮值吗。当下便觉得自己问得有些欠妥,忙躬身作揖道:“吾乃冥府阴司拘魂使,无意得罪龙君,万望见谅。只是有一事我不大明白,前些日子我在此巧遇昭华上神,他却说他才是守护龙脉之人。” 青衫男子“哦”了声道:“原来你是找昭华上神。” “正是。” 男子道:“你之前所见非虚,本君亦是刚被任命为守护龙神未有多久,而在本君之前,正是昭华上神执掌此位。” 黑心不解:“那昭华上神呢?” 青衫男子看了她几眼,斟酌片刻道:“此事事关我龙族私密,本不可告诉你,可本君刚刚听你唤了昭华上神的本名,想来你二人关系匪浅。告诉你一二也无妨。” 他告诉她,昭华上神因违反天道擅自延长凡间帝王的寿命受了责罚,于九重天之上化为原形生生受下十道天雷劫。若不是他神力深厚,怕是得几百年都幻不回人形。然而饶是如此,也伤得不轻,怕是得闭关休养个把月的工夫。 自然而然,昭华上神无法继续接掌此职,只得由巫山的青玉龙君暂时替上。也就是眼前这个青衫男子。 黑心恍然大悟,难怪上次去苍山梦泽绿萝说他受伤了,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青玉龙君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本君尚未飞升成神,恐怕也只是暂时接替此位,假以时日,昭华上神自会归来。” 此时她自然等不了那么久,只问道:“不知龙君可知道此刻的昭华上神在何处休养?” “这个......”他有些为难,“本君阶位不高,同昭华上神亦不大熟,此时他在何处我并不大清楚。” 黑心有些失望,低着头咬着唇默默不语,两颗黑眼珠旁是哭过的泪痕,显得十分可怜。 青玉龙君看得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提示道:“上神在何处本君虽不知晓,但倘若本君受了重伤必定是要回巫山的。那里我本君孵化成龙的地方,熟悉安心的感觉会让本君有归属感,休养恢复的也会快些。” 黑心怔了怔,瞬间便想通其中关键,倏地抬头冲着对方一笑:“多谢龙君提醒,你真是大大的好人。” 他脸红道:“好人称不上,只是姑娘以后万万别乱摸本君的龙鳞了。” 黑心一窘,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瞧着她窘迫脸红他反倒笑了起来,大方道:“此处距离昭华上神化龙之地的昆仑山有上千里路程,路途遥远不说,若是想上山巅更是阵法禁术颇多,普通人怕是难以登及。姑娘倘若不介意,本君愿意送你一程,直上昆仑之巅。” 黑心自然求之不得,赶忙躬身拜谢。 青玉龙君的原形乃一条青龙,浑身通透如璧,宛若雨后初晴之色。她小心翼翼地坐上龙背,犹豫着是不是要抓着龙鳞,却不妨龙君倏然起身,一声长啸后已直飞云川,吓得她赶忙伏下身趴在龙背上,双手双脚齐齐用力,死死地扒拉住它的身体以防掉下去。 大约飞行了小半柱香的时辰便已遥遥望见一座云雾缭绕泛着仙光的神山,怕是昆仑山无疑了。 青龙十分娴熟地避开多处嶙峋之处,倏地穿过一道通天瀑布,终是在一处平滑之地停下,俯下身让黑心跃下龙背。 她甩了甩身上的水,朝着龙君道:“多谢龙君相助,到此便可以了,我会自己去寻昭华上神。” 龙君也未化为人形,只点了点头道:“你多加小心。” 说罢转过龙首,四爪张开又一下窜入云层之中,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因昆仑山顶之处人烟罕至,常年白雪皑皑冰冷异常,可那只不过是肉眼凡胎的凡人所见。真正的山巅之处尚在山顶之上的云雾缭绕处,独辟蹊径另有桃源仙境之所,是真正的四季如春满目芳菲。黑心定下心环顾四周,果见此处鸟语花香灵气充沛,不愧为六界之中赫赫有名的神山。 只是不知为何,虽从未来过此处,却觉得有些莫名的亲切。 不过此刻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找到昭华上神孵化成龙的洞天福地才是当务之急。也不管熟不熟悉路径,只朝着灵气最充沛的地界去寻。想来她今晚的运气到底不算差,没费多大工夫便找到了一处洞穴,上头赫然写着离虚洞。 离虚?胥离。怕是此处无疑了。 她望了望洞口,漆黑一片,什么动静也没有。有些疑心昭华上神究竟在不在里头。想出声唤一下,可又怕惊扰了他休养疗伤。想着不妨坐在此处等上一等。谁知这一等便是一天一夜,里头依旧是毫无生息。她也实在是不想等了,猫着身子就要进洞。 谁料才将将跨进去一步,洞内乍然发出一道尖锐的叫声,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团黑影自洞内深处猛地扑过来。本能之下下意识地掐诀挡了一下,黑影的爪子才触到她的衣角又反应迅速的“喵呜”了一声跳到一旁,原地打了几个滚后又迅速爬起,上身前倾匍匐在地,两只绿莹莹的眼睛戒备地盯着她看。 竟是一只黑猫。 这时洞内又急匆匆跑出一个少年,没顾得上洞外站着的人,一把拎起张牙舞爪的黑猫抱在怀中,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说道:“哥,我知道你现在幻化不出人形十分难受,但修炼要慢慢来,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就算饿也不能惦记着那只兔子,实在不行我去给你找两株仙草垫吧垫吧。” 黑心显然看出那只黑猫一副生无可恋想要躲开的嫌弃模样,但少年依旧死死摁着不让它乱跑。 黑心有些迟疑地开口:“那个,请问......” 少年抬起头,这才看清了她的脸,先是怔了怔,随即一把丢开怀中的黑猫,几大步跳到她的身前,左看右看又上前嗅了嗅,十分兴奋的样子。 “仙子姐姐?真的是你么?我没看错罢。” 黑心这才发现这少年竟就是当初在孟鱼山抓获的猫妖兄弟之一——福星。只是他不是得了昭华上神的青眼住进了苍山梦泽么,怎么会在此处。难不成,昭华上神果真在此处? 不由自主地探着脑袋四周张望。少年见状本有些疑惑,可思索了片刻便恍然大悟,神秘兮兮地笑问:“仙子姐姐,你是不是在找一个人?” 黑心忙点头。 “是不是在找一个同我息息相关的人?” 黑心略有些迟疑,但如今勉强算是吧,还是点了点头。 “当当当当!” 此处少年自带音效,一把抱起没来得及逃走的黑猫,举至黑心的眼前,笑道,“他在这呢!” 卷三:波诡云谲 第五十二章 莲池 “喵呜~”黑猫挣扎地四爪乱踢,险些刮伤了黑心的脸。 “......” 难不成,昭华上神受了伤,变成了一只猫? 虽说这个结果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但此刻也只能逼着自己正视这个局面。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猫毛,可黑猫一脸厌弃,挣扎着就想再挠她一脸。福星赶忙把黑猫抱得远些,不好意思道:“姐姐别介意,我哥就是这个脾气,自从贬为原形后就不大搭理人,连我都偶尔会挨挠。” 哥? 她仔细端详了番黑猫的样子,终是在那双幽幽的竖瞳里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猫妖?” 福星忙道:“我哥现在不是妖了,自他被贬为原形便到了昆仑山苦心修炼,如今只是一只普通的灵猫。” 黑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趁着日头好便从少年怀中挣开,跳到一旁的大石墩子上半眯着眼晒太阳,没过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福星有些尴尬,“偶尔会犯些懒,但总体还是很刻苦的。” 黑心不大关心这只黑猫刻不刻苦,赶紧问道:“昭华上神此刻何在?既然你也在此处,他是不是也在昆仑。” 福星摇头:“昭华上神得知我哥也在此处便顺手携了我一道来,本在此处闭关养伤,只是前两日天帝派了人来说有要事相商,上神昨日才刚刚离去,嘱咐我在此处潜心修行。” 黑心简直要吐血三升,为何每次都阴差阳错地差了那么一时半会。 “不过姐姐也别着急,上神的伤势还未好全,若是商议完那什么要事定还要回昆仑的,不妨耐心等上几日,说不定上神哪日便回来了。” 她沉默不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福星不以为意,突然想到些什么,只神秘兮兮地拉过她的手便朝着山巅的一处方向走去,“我带你去一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黑心此时神游天外,便随了他去。 两人一路穿花拂柳,淌过天池,终是在一处十分惹眼的不毛之地停了下来。福星兴奋地指着那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干涸水池道:“就是这了!” 她回过神仔细看了看这处干涸得已不剩一滴水的小池子,若不是这洼水池略有些深度,她险些以为这只是哪个巨兽踩出的脚印子。 昆仑山向来以灵气充沛花珍草异驰名于仙冥两界,多少修道之人都选此处修炼以望飞升成仙,而这灵气最为汇聚之处尤以山巅为首,只是寻常之人终其一生都不能冲破禁制到达此处。黑心万万没有想到这昆仑山巅之处还有这样一块丑得不像话的地方,莫说这池子里没水了,就连水池周围也没有一根像样的花草树木,光秃秃地就像美人头上长了块头廯,再漂亮也打了个折扣。 “你要带我看的就是这个?” “是啊。”福星兴奋地跳进池坑,仰着头看她,“你不记得了么?此处便是仙子孕育成莲之处。当时我同兄长尚未修炼成形,一日整个山头的飞禽鸟兽皆叽叽咋咋口口相传,说这块已干了上万年的小池子里突然蓄满一池清澈如许波光粼粼的水,而水中长出了一朵墨如夜色的莲花,虽是黑色,却长势喜人,清风摇曳之下缓缓绽开,美不胜收。” 黑心恍然大悟,原来此处便是赤颜仙子孕育成莲的地方。她当下生出几分敬畏之下,又凑近了池底细细查看。 福星继续道:“仙子尚是莲花的时候,昆仑山所有灵物皆组队前来观赏,唯恐看不到此番奇景。只是好景不长,也不过匆匆看过几眼,上神便将莲花移植去了他处。当时我兄弟二人虽吸收山头灵气,可终究只在灵猫阶段徘徊,始终不得化成人形的要领。除了我们,还有众多鸟兽也皆在日复一日的修道中失了些许信心。可自得知莲花移植去仙界后很快便化了人形皆不由振奋。心想连赤颜仙子这般孕育在灵气稀薄的不毛之地上都可修炼成仙,那我们这些占了先机的灵物还有何资格怨声载道。故而仙子你便是我毕生追求的楷模,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福星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激情四射,黑心有些触动,然而也仅仅只是触动而已。 他好像忘了上次在苍山梦泽已经解释过她并非赤颜仙子的事。不过他兴头之高,她也不忍打断,只嗯嗯了两声以示鼓励。 然而福星语气急转直下,叹气道:“只可惜后来突然有一日池水干涸,像是从未出现过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兄弟二人恰巧修炼出人形,便也离开了昆仑山。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他说着说着有些难过,不过随即又开心起来,“但幸好仙子你没事,你不知道上神在昆仑山的日子里每日都会来此处盯着池水看,我瞅着都觉得心酸难过。如今你好好的活着,又将会是我昆仑山所有灵物前进的动力。” 黑心呵呵笑了两声,正想仔细看看这池子究竟有何玄机,忽然听到一声“喵呜”,便觉后脑勺一阵凌厉之风刮来,随即脖颈似被一道利爪挠过,猝然脚下一滑,‘砰’得一声摔进池底,啃了一嘴的泥土。 “哥,你干什么呢!”福星气急败坏地要去抓他,黑猫却只是满不在乎地调转过屁股一溜烟跑了,福星忙疾步去追。 黑心自池底爬起来,摸了摸后颈后一看,竟挠出了血。不过她也不介意,随手甩了甩便继续查看池底的状况。 照高原星君的说法,此处乃当年仙魔大战魔神后卿战死的地方,只因鲜血淌过便令其寸草不生灵气不再。难不成魔族的神力竟真有能摧毁一切的能力?可这池底如今除了干枯地裂之外并无什么魔族气息,倘若赤颜仙子真是魔族化身,又怎会安然存在于仙界不被发现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突觉身后有异样,回头一看,竟发现干裂的池底隐隐发出汩汩的声音。好奇之下探头去看,猝不及防一股水柱自缝隙中直窜而出,一下子便喷了她一头一脸。两下抹干水,环顾四周,蜿蜒密布的池底缝隙瞬间喷涌出无数道水柱,快速地汇聚在一起,不过片刻已蓄满半个水池,淹没过她的腰身。 黑心一脸茫然站在水中,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福星和黑猫闻声匆匆赶来,不一会儿,又赶来一只兔子、一只驯鹿、一只苍鹰.......短短的工夫几乎整个山头的灵物都跑了过来围观。无数双黑亮的眼睛直瞪瞪地注视着水中的黑心,一时间天地都为之静止。 黑心:“那个......” 忽的福星一蹦三尺高,手舞足蹈地跳到池水边,高声喊道:“你看,我就说你是赤颜仙子吧!”说罢转头朝着后方那片山林高呼,“赤颜仙子回来了!赤颜仙子回来了!赤颜仙子回来了!” 黑心还没来记得说什么,整个山头都为之振呼,各种动物的鸣叫汇集在一处竟显得意外的整齐,似能震天撼地,响彻九州。 这下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这其中缘由。 她下意识地伸手拨了拨池水,掌间的鲜血还未完全干涸,混进水中化成一道血色的水流融入其中,池水仿佛受到感应般流动地越发欢快。本寸草不生的水池旁也依稀冒出几株芽苗,嫩绿葱葱,迎风招展。 看了看已被池水涤荡干净的手掌,心中隐约冒出个诡异的想法。 难不成,是自己的血唤醒了这已干涸的池底?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的血..... 她静默不语,慢慢从池底爬了上来,已浸湿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也无暇顾及,只是失魂落魄地慢慢朝外走。灵物们瞬间停止鸣叫,不由自主地往两旁分开,给她让开了一条道。福星急忙追上,“仙子姐姐,你要去哪,不在昆仑等上神回来了么?” “不等了。” “那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他。” 卷三:波诡云谲 第五十三章 成亲 她要去找他问清楚,她究竟是赤颜还是黑心。 本来信誓旦旦的认知于她而已突然变得如此不确定。为什么她会出生在冥府,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成为拘魂使,为什么罚恶司从一开始就看她不顺眼,为什么她会长得和赤颜一模一样,为什么她的血能唤醒这片魔神战死之地...... 太多的为什么,她要问个清楚。 如果她真的是赤颜,那她究竟是神,还是魔? 唤来踏光,掐了个诀便要动身,福星三两步赶上来一屁股坐在身后,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我陪你去,我有仙界腰牌,可以为你打掩护。” 黑心也没说什么,转过头摸了摸踏光的耳朵便一跃而起,迎着漫天云雾直冲云霄。脚下有不断的“喵呜”声传来,福星低头一看,大声喊道:“哥,你在这里等我,办完了事我便回来陪你!” 昆仑之巅离仙界本就不远,踏光的脚程又快,不过一会工夫南大门已近在眼前。黑心取出面纱遮住脸,手中攥着的是之前阎流光给她的腰牌。福星出入南天门的次数不多,当下也有些紧张,攥着黑心的衣角往后缩了缩。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咱俩到底谁给谁打掩护。 今日的南天门同寻常相比有些不大一样,平日往来神仙都是三三两两的并不拥堵,今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大门口竟熙熙攘攘围着许多人,有些瞧着样子似还是自远方风尘仆仆赶来的,一身飘逸道袍已打着褶积上了一层灰,但依旧各个满面春风,同身旁之人含笑寒暄。 而南天门的守将也从两位增至五六位,那客气有礼的态度不像盘查,倒似接待。这情形黑心瞧着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当初北溟龙君寿诞时可不也是这般光景。 四海八荒各个仙湖仙山的掌教都陆续赶来,这般隆重难不成是天帝或是王母的寿辰?不过无论是谁的生辰,场面越热闹混乱越是对她有利。 翻下鹿背,领着福星瞅着空档便钻进了排着队的人群中。因大多都是有几分脸面的人物,自然做不出插队硬挤的事,各个矜持地守着风度,你让我我让你,倒也十分有秩序。黑心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地打算浑水摸鱼的过去。 一旁有几位看似相熟的道友正互相攀谈。 “刘掌教,多年未见竟依然鹤发童颜,风采依旧。” “张真人过奖,若论驻颜术怕是谁都比不过你们玉龙山的独门秘技。” “刘掌教实在过誉,我们玉龙山的驻颜术再神奇也不过是凡品,如何能同王母娘娘十里桃林中的蟠桃相比,只怕随便咬上一口便可返老还童,青春永驻。此番昭华上神同青娥公主喜结连理,我等有幸受邀其中,也不知是否有机会品尝下这传闻中的圣品。” 这张真人的吃货之名闻名于几大道山之中,没想到上了仙界也这般丝毫不掩饰。当下几位道友便有些尴尬,只道:“真人多年未见竟还是这般真性情。青娥公主深受王母娘娘喜爱,想来大婚之日即便没有蟠桃也会有其它仙果品尝,真人不必担忧。” 那叫张真人的颇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若是没有蟠桃如何圆满。” 众人闻言越发觉得这张真人口无遮拦的厉害,也不怕祸从口出,当下都不敢再同他搭话,只各自抄着手等待进入南天门。 这几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每一个字都清晰钻入他二人的耳中。福星惊愕不已,拉着黑心的袖子张嘴想要说话,黑心面无表情瞪了他一眼示意闭嘴,他只得委屈地吞下了想说的话。大约再等待片刻,前头的各山道友皆纷纷入内,轮到黑心他们,也不等守将开口,便自觉地递上了牌子。 守将扫了几眼两块牌子,顿时眉笑颜开:“原来是苍山梦泽同玉露宫的人,你们两位主子马上便要结秦晋之好,你们这些底下伺候的私下里竟也好的同出同进了么?” 黑心淡淡道:“将军说笑了,不过是帮着上神和公主下界采办些物品。”福星虽有些紧张,但此刻反应倒也快,赶忙跟着点了点头。 “上神同公主的大婚典礼三日后便要举行,你们多辛苦点也是应该的。既是帮公主做事便赶紧进去吧,我们这头也忙着呢。” “多谢将军。” 黑心淡定地朝里头不紧不慢地走着,福星也学得有模有样,直到离开甚远才赶忙一路小跑躲得远些方齐齐舒了口气。 福星此刻终于有迫不及待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赤颜仙子,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上神是不会同青娥公主结亲的,他......” 黑心皱眉打断他,“我不是赤颜,我叫黑心。” 福星觑了觑她的脸色,嘀咕了句,“可你分明就是赤颜啊。” 她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朝着苍山梦泽的方向而去。 扪心而问,方才听闻昭华上神同赤颜仙子将要成婚之时,心底并非不错愕和震惊,尤其是在猜测自己有可能是赤颜之后。这一切的一切更显得她之前自以为大度的成全和退让显得可笑之极。 然而如今于她而言,他二人成婚的事可以暂时放一放,她真正要弄清楚的是这个让她如鲠在喉的身份。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也以为可以对他人的误解一笑置之,可当自己都有所怀疑的时候便不是那么好受了,恨不得扒下这层人皮换张面孔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的。 坦白说,她一点也不希望自己便是那个活在传闻中,以一人之力抵抗仙界的黑莲化身——赤颜。 苍山梦泽已近在眼前,二人正要加快脚程却突然有天兵持兵器拦住,横眉呵斥:“你们是谁,不可擅闯禁地!” 黑心二人对视一眼,福身行了行礼道:“我是青娥公主宫中的仙婢,受公主之命有要事寻昭华上神商议。” 天兵不为所动:“王母有令,闲杂人等皆不可自由出入苍山梦泽,违令者斩!” 黑心皱眉:“公主同上神很快便要大婚,难不成也不可通融?” 天兵依旧木着脸:“不可!” 黑心转过头对福星使了个颜色。他倒也算机灵,关键时刻没掉链子,赶忙递上牌子道:“我本就是苍山梦泽的仙童,也不可以进去吗?” 天兵仔细查看了番牌子,犹豫片刻后放行,却嘱咐道:“王母有令,三日后此处驻守天兵便可撤走,望昭华上神耐心等待,我等亦不过是依令行事。” 福星并不买账,只哼了哼便取回令牌朝里头走。走了两步回头看黑心,她蒙着面纱看不出表情,视线只略一触碰便什么也没说的转身走人了。 黑心冒险上仙界本是冲动之举,如今经过各番盘查反倒冷静下来。按照如今的情形来看,似乎就连昭华上神都已被软禁了起来,这门亲事里头定有什么隐情,至少不是两方自愿皆大欢喜的局面。她不用急着进苍山梦泽问清楚,反正福星进去后必定会说明一切,她不愁昭华不主动找来,但怕只怕如今连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脑筋此刻出奇地清楚,略一思索后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赶去。 玉露宫的门口张灯结彩,一片嫣红。原来纵然是在仙界,也不能免俗地效仿这这凡间嫁娶的吉祥之色。只是这喜庆之色如今在看她看来,终归是不大圆满。 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驻足看了一会儿,敛了敛心神,抄着手光明正大地从宫殿正门走了进去。这般大摇大摆地姿态,反倒无人上前盘查,皆只匆匆看了她一眼便又各忙个的了。因曾经来过两遭,她倒也熟门熟路,不大一会便找到了青娥公主所在的住所。只是里头侍奉者甚众,她一时也不好贸然上前。正有些犹豫,里头突然走出来一个端着托盘的仙娥,托盘上摆满了各式镶着珠翠珍宝的头饰,华美异常。 因两人差点撞上,那仙娥忙护住托盘,而后抬头瞪她,“哪个不长眼的,不会好好看路吗?若是撞坏了公主的头饰你赔得起么!” 黑心抬头扫了对方一眼,弯了弯唇角一笑。 真是冤家路窄。 她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猛地拖向一处无人的角落。还不等对方破口发飙,便扯下脸上面纱,冷声道:“我不想为难你,也不想横生枝节,你想个办法把公主的身边人都支开,我有话要同公主当面说。” 那仙娥只将将看到她一面,便吓得脸色一白,好半天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正是之前与她起了口角并出手伤了她的银铃。 黑心无意与她多费唇舌,只道:“你放心,我不会同公主说你的事,也不会伤害公主,只要你将我带到公主面前,你的事我既往不咎。” 银铃咬着唇斟酌片刻,又偷偷瞧了瞧她的神色不似作假,半晌方深吸一口气道:“你在此处等着,我先进去支开旁人,只是你说好的话可不许反悔。我知道你前些日子犯下天规被王母下令拘捕,若是你把我的事告诉了公主,大不了一拍两散谁也落不下好。” 她淡淡一笑:“你放心吧,我同你不一样。” 银铃脸一红,又瞪了她一眼方扭身又回了宫室。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公主屏退了众人。宫人陆续退出,银铃走在最后一个,经过她时轻声道:“公主说要歇息了,你进去时间不可过长,切记莫要说是我引你来的。” 黑心点头应了一声便轻提着脚步溜了进去,银铃则在外悄悄掩上了门。 青娥并没有发现屋里头多了一个人,只顾着举着一身艳若朝霞的红色嫁衣在铜镜前比划,又随手取过一个八宝珠翠流苏步摇往头上簪,只是怎么簪都不大满意,换了好几个地方才舒心一笑。那满面含春之色真是连这最为艳红的色彩都为之黯然失色,俨然一副待嫁之前既娇羞又兴奋的模样。 黑心抿了抿唇,不知怎么打断她这满心欢喜之态方不算失礼,却见公主不知何时已转过头看见了她,嫣红的两颊霎时变得惨白不堪,那模样神情可真是比见了鬼的样子还瘆人。一双美目只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半晌才扯出一丝笑意,“你......你怎么来了?” 那笑容真是说不出的勉强,其实黑心也能够理解。毕竟这个时候顶着这样一张脸跑来找她,怎么说也有搅局的嫌疑。但她此番来真没什么心思做插足者,只道:“我此番冒险上仙界,是有一要事想问公主,此事于我而言非常重要,望公主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娥怔了怔,“什么事?” “我想知道当年赤颜仙子失踪的真相。” 卷三:波诡云谲 第五十四章 真相(1) 公主整个身子蓦地颤抖了一下,手上的嫁衣和步摇皆随之掉落地上,尖锐之处恰恰划破一处衣角,钩出一团金丝。 她低头看了两眼,不禁有些可惜。 青娥公主却浑然不觉,单掌用力撑住桌角,强笑道:“你怎么突然问起此事,你不是说你是黑心么?怎么又关心起赤颜仙子的事。” 黑心沉吟片刻回道:“公主先莫问缘由,且告诉我你是否知道当年赤颜仙子失踪之事。” 青娥咬了咬唇,半晌方摇了摇头,“不、我并不知道真相。” 黑心蹙眉不语。 这话一听便不详不实,犹记得之前青娥公主失踪被她和朱砂巧遇,公主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是不是来找她寻仇了。既然有这样的牵连在,何至于一问三不知。但黑心也不着急,毕竟要堂堂一个仙界公主承认当年曾与一罪仙有嫌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遂道:“时间或许太久公主给忘了也不一定,不妨慢慢想,兴许能回忆起一星半点。” 哪知公主只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见黑心满脸的不信服,急道,“当年之事虽我因我而起,可后续的发展我真的一点也不知情!” 这话有些玄妙,何谓因她而起,又何谓后续发展,只光光这几个字便十分的耐人寻味。 公主自知躲不过,叹了口气缓缓坐下,捡起掉落在地的嫁衣抱在怀中,目光哀婉动人。 “当年赤颜仙子同昭华上神相爱之事,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彼时赤颜才修炼成人形未有多久,昭华上神见她颇有灵气便破例收她为徒。我那时虽年纪不大,可却喜欢昭华的紧,时不时便找机会去苍山梦泽见他。他那时性子有些冷,有时仅仅只是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看书,一看便是一整日,不怎么理会我和赤颜。我性子也倔,想着他不理我也无妨,便佯装喜欢赤颜,找了各种借口拉着赤颜在一旁玩耍,实则总偷偷看他。” “那时的赤颜刚幻化成人,并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十分的单纯。但我却嫌她过分蠢笨,明着假装喜欢她,一背着昭华便不大理她。”她回忆起此事目露内疚,思绪似沉浸在以往不可自拔,许久后才继续说道,“赤颜心思简单,以为自己惹恼了我,便偷偷不开心,可只要我来找她玩,又可以开心许久。久而久之,连昭华都以为我同赤颜是不话不说的好姐妹,甚至连我自己都想着,假如有一日能同昭华在一起,待她再好些又何妨。” “直到有一日,我发现昭华的性子有些变了,他开始常常笑,在她同赤颜玩耍时也会专注地看着,时而会心一笑。那笑容真是好看的紧,暖得仿佛午后春日,晒得人心都快化了。刚开始我开心的不得了,以为自己的满心爱意终是有了回报。可我也不是傻子,时间长了便发现他看得竟不是我,而是那个傻乎乎的赤颜!”她说到此处,握紧了拳头,“我想着他二人是师徒,感情不一样些也是应当的。可一日我去苍山梦泽晚了些,见赤颜在池塘边贪睡,裙角落在池中都不自知。我本想上去吓唬她,若是醒来吓得掉进池中才好玩呢。正要悄悄靠近,却见昭华从后头走了出来。见赤颜这副懒散的模样非但没有斥责,竟还宠溺地笑了笑,然后将她轻轻抱起放在一旁的石椅上。”说到此处,她抬起头咬了咬唇,“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黑心听得十分认真,却不料青娥公主在此刻停了停。不解地抬起头,却见她眼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恰好落在漂亮的嫁衣之上,晕染出一朵朵深色的梅花。那模样说不出的凄楚哀怨。 “昭华将她放稳妥后本要转身离开,赤颜睡得迷糊恰好翻了个身,眼看就要掉下,昭华急忙上前一揽,将她抱了个满怀。这意外的事本也没什么,可哪成想,我眼睁睁就看着昭华抱着她然后亲了上去。虽只是额间,却也把我吓得魂不附体。只是那时赤颜还未醒,迷迷糊糊不知说了句什么梦话,昭华似乎自己也有些慌,将她又放在石椅上后便匆匆离去了。” “我彼时吓得不清,回去后便开始茶饭不思,好些日子没有去苍山梦泽。可那赤颜偏偏傻得很,还三番两次跑来玉露宫找我,都被我给找借口打发了。我当时是既不忿又难过心伤,觉着自己样样好,哪里比不上那不开窍的赤颜了。又想着天上地下还未听过有哪对师徒可以相爱的,一时气不过,便跑去将此事告诉了母后。” 王母娘娘? 黑心听到此处,几乎已可以预见之后的发展是何等的惨绝人寰。 青娥继续说道:“母后听说此事虽是十分错愕,但却又镇定的很,只叫我三缄其口莫将此事张扬。我彼时虽难过,可心里到底放不下昭华,也唯恐此事于他声誉又碍,便也没再同第二个人说起。” 黑心终于开口问了句,“后来是不是妖魔两界联合进犯仙界,赤颜仙子替昭华上神挡了一击?” 青娥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只道:“不错。本昭华已心生悔意想将赤颜送往龙族司雨龙神处修习法术,但此时恰逢妖魔两界进犯,她替昭华挡下了一击魔族的重击,一度性命垂危,虽说后来清醒,但也落下了心疾,昭华再也不舍将她送往他处。” 她顿了顿,这一停顿便是许久,黑心差不多已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自此事之后,昭华竟公然提出要迎娶赤颜。我虽知道他喜欢她,却不料他真敢这般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她咬紧牙关,一掌拍向桌面,“他为了赤颜已全然不顾自己的声誉!甚至还常常光明正大地带她遨游九州,赏遍天地美景。可知三界之内有多少人背后耻笑这段师徒不伦之恋!” 黑心自幼生在冥府,因见惯人间百态,对所谓的不伦之事也见之不少,虽不能理解。但想着这昭华同赤颜之间既无血缘姻亲,又无父母家族制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何须如此明面背面的嘲讽,既让他人不快,也让自己心头不忿。但这话她此刻自然不能说,且依着目前的情形也只能出言安抚道:“以前的事何须如此介怀,毕竟如今要同昭华上神成亲的是公主。” 青娥瞟了她一眼:“你果真这么想?” 其实这话说得有些违心,不管她是不是赤颜,怎么说也曾经倾慕过尚是胥离的昭华上神。但要说有青娥嫉妒赤颜那般伤心难过是决计没有的,便道:“我是不是这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同昭华上神是否两厢情愿共同欢喜。” 青娥面色一白,“你这是在讽刺我?” 黑心忙道:“公主误会,我决计没有这个意思。办差办得多了,凡间怨偶因情生恨共赴黄泉的例子不胜枚举,只是提醒公主罢了。”说完这话她又悔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陆清奇曾说她不大会说话,这话实在不假。她觑了觑公主的神色,果然是不大好看,有心想弥补,又道:“但凡间男女嫁娶前多数是不相识的,共携连理相约白头的也不在少数,像公主这般同昭华上神有感情基础的想来婚后不会太差。” 青娥闻言更是脸色难看,大手一挥打断她:“你不必出言讥讽!我知道昭华的心中没有我,他心心念念想着的只有你一人而已!但那又何妨,他当着我父皇同母后的面亲口应下了这门婚事,他就必须在三界众人的见证下踏着云彩来迎娶我!你何须这般出言刺探揭我疮疤,我盼了那么多年的人不会轻易放弃,即便只是我一厢情愿我也认了!” 黑心张口结舌地看着她,竟不知她喜欢昭华已到了这样魔怔的地步。暗暗叹了口气,说道:“公主实在不必如此,我无心讥讽你,你同上神如何也是你们的事。我今日前来只想知道赤颜失踪的事,你方才只说道上神意欲迎娶赤颜,那后来如何了,为何赤颜仙子好端端地会心神失常打伤仙界之人?” 青娥淡淡道:“我说过了,后来的事我并不知情。当我知晓她以一人之力挑衅仙界众天兵守将时,她已跳下了诛仙台。事实上自我在苍山梦泽见过那一幕后,便再也没有同她见过。她是不是心智失常,又是不是魔族化身我全然不知情,即便问母后,她也只说赤颜本就是天地戾气幻化出的魔莲,死不足惜。” 好一个死不足惜。或许在王母看来,胆敢冲破世俗打破陈规的都死不足惜。看来此处是问不出她想知道的真相了,只怕整个仙界,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王母一人了。 青娥公主的脸色不算好看,看来已被她给搅坏了好心情。她很抱歉,拱手道:“今日前来叨扰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公主愿意将赤颜一事坦白相告,我亦十分感激。如今公主将要成婚,我身无长物,实在没什么可送的,只愿公主可以得偿所愿,同上神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这便告辞了。” 她转身欲走,青娥唤住她:“你究竟是赤颜,还是黑心?” 黑心转过头,思忖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只问,“公主希望我是谁?” 青娥定定地看着她,苦笑道:“我既希望你不是赤颜,又希望你是。” “为何?”黑心实在不大理解这逻辑。 “你知道么,这八百年来,我是有多后悔没有在赤颜腹背受敌时出现帮她一把。”她的声音苍凉哀婉地好比一方寒潭,“彼时昭华并不在仙界,你猜当她被众人围击,然后跳下诛仙台时,该有多么的绝望。” 言尽于此,青娥再也忍不住,抓起手中的嫁衣捂住脸,终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虽说堂堂一介仙界公主哭成这个样子不大成体统,可如今的她在黑心看来反而真实得有些可爱。纵然喜欢昭华上神,可亦没有因此泯灭良知,只怕当初假意同赤颜交好,心中未必没有几分真心罢。 然而世事哪能尽如人意,错过的真心终究的回不来了。 黑心低头看她哭得忘乎所以,公主试衣的铜镜中恰巧映出她的脸,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表情。若非要扯出一丝来讲,那恐怕只余那一点点的悲悯了。 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刚刚从殿室内出来,银铃迫不及待地从一廊角处迅速窜出,一把将她拉至一旁,满脸紧张:“你没对公主说我误伤你的事吧?” 黑心道:“我答应过你不说,自然不会提。只是如今我还有一事需你帮忙。” “你还有什么事?”银铃满脸的不乐意,一张俏脸憋着怒气,“你别以为攥着我的把柄就可以无尽的使唤我。我警告你,倘若把我逼急了大不了一拍两散,我可不怕你!” 黑心笑了笑,没有理会她的虚张声势,只道:“如今我无处可去,需你收留我三日,三日后,待公主大婚时,你为我寻一身仙娥的宫装来,让我能混进公主的送嫁队伍里。” 卷三:波诡云谲 第五十五章 真相(2) 银铃闻言一怔,“你要混进公主的送嫁队伍里做什么?”问完隐约觉得不对,“你该不是想借机破坏公主的大婚吧?” 黑心默然不语。 她自然不想破坏公主的婚事,只是如今因顶着这张脸,到哪都不大方便,更何论想见上昭华一面问个清楚。唯有装扮成公主的仙婢才能随嫁进入苍山梦泽。只是这些个原因自然不能同银铃说清楚。而银铃见她不说话以为默认了,立时摇头拒绝,“这我帮不了你,倘若被发现,莫说你了,连我都落不了好。” 黑心低头想了想,从善如流道:“那好,我也不为难你,你且只需收留我三日,三日后我必定速速离去。” “果真?”收留她三日倒不是难事,只是......银铃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到时候该不会又攥着我的把柄威胁我替你办事吧?” 她笃定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到时候我即便有事也不会麻烦你了。” 三日很快便过去。日头刚刺破云层,黑心便隐隐听到外头百鸟齐鸣,仙乐共奏。趴在窗口往外瞧,果真能看到成千上百的仙鹊自银河的方向远远而至,飞过长虹,飞过云霞,飞过各处仙宫屋檐,终是停在了玉露宫的顶上,久久盘旋不散。 真真的极好的喜兆。 正看得新奇,房门突地被推开,银铃一个闪身移进房内,探出头左右环顾下方安心地合上门。她看得好笑,“这是你自己的屋子,也要这样小心翼翼么?” 银铃转头瞪她:“小心一些总是好的,不然万一再被谁抓到把柄,可不又得落得被人掣肘的下场。” 黑心自然知道这是指桑骂槐,但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优哉游哉地喝着。银铃见她神神在在的,一点也不提要走的事,不禁有些着急,“你不是说三日后离开么,如今三日已到,过会便会有宾客陆续前来凑热闹,届时再走可就难了。” 她举着茶杯问:“公主那边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何时起驾去苍山梦泽?” 银铃不疑有他,回道:“公主准备的倒是查差不多了,只是行礼的地方不在苍山梦泽,而是王母的瑶池。” 瑶池? 她略露不解:“为何是在瑶池,既然是嫁给上神,理应在苍山梦泽啊。” 这点银铃自己也有些疑惑,只是上面既然如此安排,她这样的小仙娥哪能知晓通透,只道:“兴许是王母不舍公主吧,不止行礼的地方在瑶池,就连婚后的府邸宫殿都重建在瑶池旁。不过想来此安排也算合理,毕竟苍山梦泽虽美,可上神向来不大讲究排场,那院落小得可怜,如何配得上公主的身份。” 黑心不以为然,想到如今苍山梦泽又有重兵把守,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不为人知。可见这桩婚事未必会有那么顺利进行。 不过既然是去瑶池也无妨,说不定可以借机打探出当年赤颜失踪的真相。 银铃见她又开始神游,正想再次催促,门外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她吓了一大跳,“谁啊?” “银铃姐姐快些出来,吉时已到,众多仙君仙子已到场庆贺,公主如今正在梳妆,让你先去外头招呼。” “我知道了,你先去公主那复命,我换身衣服便去庭外。” “好,姐姐快些。” 脚步声渐远,银铃赶忙取出一套粉色的仙娥宫装便要换上,边背着身换边道:“你看我方才让你早些走你不走,如今宾客都到了,我可顾不上你了。不过这样也好,趁着人多热闹,也好掩人耳目,你过会待我走了便悄悄地走,可切记别被人瞧见是从我房内出去的......啊!”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还未说完便觉后颈一痛,瞬间没了知觉,软倒在地。 黑心暗道一声对不住,从她手中抽过衣服,匆匆换上再戴上面纱便闪身出了门。 庭外果真是热闹非凡,宾客络绎不绝,想来都欲在公主送嫁的路上凑个热闹沾沾喜气。黑心不熟悉这嫁娶的流程,自然不好随意走动,只站在一处角落当个摆设,偶尔有宾客上前问路也只是随意一指。反正这乱糟糟的档口,也没人关心她是真指错了路还是自个迷了路。 有几个仙君边谈笑着边朝着她的方向不经意走来,黑心站的位置恰好是个死角,两方皆暂时看不到彼此。她只听到其中有一人调笑道:“公主将要嫁给昭华上神之事王母恨不得昭告三界,唯恐落了谁,今日一大早便唤来九天玄女召唤出仙界所有的鸟鹊为这场婚宴造势,可见王母十分看重这场婚礼。果然只有昭华上神才是她心中最佳的驸马人选。” 有人讥讽道:“这昭华上神也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当年同自己徒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如今还好意思过来求娶青娥公主,也不怕他人耻笑。” 黑心一听这声音便皱了眉头。还没来得及避开,又听人笑道:“东湖仙君该不是吃味了吧?” 那讨人厌的声音果然就是东湖,只听他急忙辩解道:“这话休得胡说!本君虽十分仰慕公主才貌,难道你等心中就不暗自倾慕吗?公主于本君,犹如皎皎明珠不落凡尘,我只是为她的婚事感到可惜!再说了,真正该吃味的可不是本君,自有那纨绔子弟黯然神伤不敢现身。” “东湖仙君所说的可是流光君使?听说他已解除了软禁,今日亦会随阎君上天庭庆贺,到时候免不了会碰见。” 东湖仙君冷哼:“之前帮助细作逃脱,天帝看在他父君的面上既往不咎,如今才解除禁令便又巴巴地跑上仙界,可不是听闻公主出嫁才这般火急火燎的嘛。今日相遇,想来他那脸色定是难看的很。” 众君闻之纷纷大笑。 这几人口无遮拦,丝毫没有所谓的仙君气度。黑心不欲再听,转身便要走,谁料才刚刚转过身,背后便有一人喊道:“小仙娥站住!” 黑心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过身。 “我等要在此处石椅上歇歇脚,你去为我们取些茶水来。” 她暗暗舒了口气,转过身匆匆福了福身道了声“烦请各位仙君稍等”便慌忙退了下去,直到躲到一处角落方算安下心。正想着要不要再回银铃的房间等上片刻,忽闻外头不知何人高声唱和——“吉时已到!凤驾已至!”,然后便是仙乐起奏,各路纷杂的脚步声响起,听声音皆是朝着玉露宫的正大门跑去瞧热闹了。 此时正是浑水摸鱼的最佳时机。她匆匆赶往公主的殿室,却见已有几名仙娥一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因头顶流苏凤冠而无法看清脚下路的公主慢慢前行。直到跨过门槛行至走廊,黑心瞅准时机凑了过去,踏着整齐的步子尾随在后。 因嫁衣繁复,公主走得自然不快,好不容易走到了宫殿大门口,却闻得外头有人窃窃私语。众人见公主已至,纷纷闭上了嘴。黑心奇怪地抬头去看,却见宫门之外除了孤零零停着一座凤驾和几排排列整齐的天兵仙娥便再无其他了。 咦?昭华上神呢? 这迎亲的新郎怎么不见了,难不成仙界的规矩只有送嫁而没有迎亲一说? 卷三:波诡云谲 第五十六章 对峙 公主似乎也发现了不对,立刻驻足不前。凤驾旁有个年纪稍长的仙姑见状急忙上前,俯身在公主身旁低语了几句。因离得远,也听不见什么。只见公主的身体似微微有些颤抖,双拳紧握,似是强撑着方不显抖得那般厉害。 众人皆屏息不语,都觉得此事有些荒唐,一颗看热闹的心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 此次婚礼乃三界瞩目之盛事,各路仙山名湖的神君掌教都纷纷来贺,更遑论青娥又是备受仙帝王母宠爱的公主,这新郎怎可如此不给面子失了踪影。纵然对方是赫赫有名的昭华上神,也让人觉得此情此景之下的青娥公主分外凄凉。 不过公主毕竟是公主,即便再凄凉,气度不可失。只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冷静,双拳展开,拉起裙角继续缓步向前走去。仙姑反应也快,立刻扶着公主上了车架,一切安顿好后方朝着围观众宾客朗声道:“昭华上神乃龙族后裔,龙族有龙族的规矩,不可亲自迎娶新娘。仙帝和王母体谅,遂让二位新人直接去往瑶池行礼。各位宾客切莫见怪,还请移步至瑶池观礼,礼成后王母会在瑶池设宴摆席三日,望各位届时开怀畅饮,宾主尽欢。” 不管理由是不是真的,众人皆只会给面子的点头应和,谈笑如初,方化解了一场尴尬的局面。 所谓的凤驾真正是由两只赤红色的鸾凤为骑,随着车撵缓缓飞起,鸾凤绚丽的羽毛在微风中像燃起的火焰,划过天空时,还隐隐落下一抹赤色的痕迹,久久才渐渐消散。 众随嫁的仙娥皆施法踩着云朵跟随在凤撵之后,黑心装模作样的跟在后头。反正这随侍的仙婢既有公主的人,也有王母派来的,两相不认识。但凡有人问她为何轻纱遮面,只道一句今日身体不适脸色不好怕坏了喜气便也无人追究了。 因鸾凤坐骑难得面世,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便拼命炫技,绕着四大天门轮流飞了一圈才真正朝瑶池而去。自然,此举亦是给那些自玉露宫出发的宾客一些时间,好让他们提前到达瑶池率先入座,以免和公主的凤撵撞个正着乱了秩序。 上次来瑶池也就远远看了一眼,这次真真切切地身临其境方知此处绮丽明艳远出想象。九层玄台,紫翠丹房,远处桃李似霞,近处翠湖如璧;其山之下,弱水九重,洪涛万丈,瀑布飞虹交织成景,仙兽飞禽临水而立,每一处都是鬼斧神工令人惊叹的景致。 而王母所住的宫殿位于瑶池深处。玉阙擎天,绿台承霄,众人还未飞过那十里桃林已能远远望见那座飞檐叠起、金碧辉煌的宫宇。宫宇的匾额上镌刻着四个秀丽端庄的大字——瑶池仙境。 黑心的设想非常美好。过会必定就能看见上神已等在殿内,只是届时亦是他同公主行大礼的时候,并不是问清真相的最佳时机。不如等到二人礼成后,总有他举杯应酬的时候,到时候再趁着无人注意将他拉到一旁,然后这般那般的......问清楚。 只是事情总是有出人意料之处。待公主下了凤撵,她随公主同众仙娥缓缓步入大殿时,却见里头气氛诡异的安静。众宾客皆在四周席上落座默然不语,仙帝同王母脸色铁青地坐在上首也是一言不发,而新郎......依旧是不见踪影。 公主戴着凤冠看不见状况,还是有一个小仙娥在一旁凑着耳朵低声道明了情况,她的脚步才终于顿住。只是这一顿也未有多久,又依然昂首阔步地拉着裙角走了进去。而其余仙娥自然不敢停,一行人终于全部走了进去。 坐在上首的王母率先有了反应,扯出一丝笑意,招着手道:“青娥,你到母后这来。” 青娥的脚步停在大殿中央,面前的凤冠流苏丝毫未动,她的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母后,恕女儿不能到您的身边去。我今日是来同昭华上神行大婚之礼的。” 闻言,仙帝面露尴尬,正要开口,王母却道:“青娥,婚礼已经取消了。” 公主声音未减,“为何?” 王母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像一个普通的母亲般朝她招了招手。青娥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对她言听计从,而是异常固执地停留原地,声音略大的又问了一遍:“为何?!” 王母略略皱眉,仙帝拍了拍她的手,朝着庭下沉声道:“方才昭华派人来单方面取消婚礼。不过吾儿无须担心,即便这桩婚事不成,央央仙界难不成还找不到更衬意的人选么。” 显然仙帝也十分不满昭华此举,正要为疼爱的小女儿找个台阶下,却不料青娥并不领情,只缓缓摘下凤冠,一张潋滟如画的脸上面无表情,声音高亢:“来人!去苍山梦泽把昭华上神请来问清楚!本公主是他想娶就娶,想不娶便不娶的么?!” “青娥,不可莽撞!”王母急声喝止。 一旁的仙娥迟迟不敢动,青娥一记眼风扫过,怒斥:“还不快去!” “是!”仙娥不敢迟疑,立马退了出去。 这下局面一时变得越发难堪,青娥公主抬头挺胸岿然不动,一副不问清楚便誓不罢休的模样。王母仙帝脸色更加的难看。而真正尴尬的却是那些一心过来讨杯喜酒喝且顺便见识见识仙界瑶池风光的各路神仙和名山掌教。 方才欢欢喜喜的坐定,翘首以盼地打算见证一场旷古烁今的盛大婚礼。好不容易盼到使者汇报说公主的凤撵已在来的路上,正想着这做新郎的怎么比他们这些宾客还淡定,到这个时候还迟迟不现身,立刻便又有一使者上殿迟疑地说出昭华上神要退婚的消息。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如今青娥公主又要向上神讨说法。本来这讨说法无可厚非,毕竟是昭华上神做事太不厚道。可谁不知道这昭华上神除了多年前的一桩秘闻便再无其它劣迹,品性也端的是高华孤傲,倘若来此说出的理由涉及什么仙界隐秘,仙帝和王母的脸面可不就更下不来台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汇之间心领神会,觉得还是共同告退给彼此留一点空间比较好。正纷纷要起身拜辞,忽见宾客席上有一人猛地站起,指着站在大殿内以公主为首的一行人喝道:“别动!你给我站住!” 站住? 众宾客四下里看看,没有谁动啊,你这是让谁站住? 再仔细看看,好像确实有一个站在最后头不甚起眼的小仙娥正欲转身退出门外。可一个小仙娥,退便退了,值得你怎么急赤白脸地地喧哗喊叫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哎哟,这王母和仙帝可朝你看了。 因此殿甚广,里头坐着的也有不少不大来仙界的宾客,因此认识那大声叫喊的人不多。反倒是王母认识此人,率先皱了眉头道:“东湖仙君,你何故喧哗!” 东湖仙君见众人皆转过脸看他,老脸一红,却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朝着仙帝同王母拱手道:“禀仙帝王母,那要遁走的仙娥......不,她不是仙娥,那遁走的女子便是前些日子私上仙界又逃走的魔界细作——黑心!” 黑心本想着既然昭华没来,那她留在此地反而危险,就想先悄悄退出去再等时机比较好。可才退了两步便听到一个熟悉且厌恶的声音。众目睽睽之下自然无处可逃,索性施施然转过身,面朝内殿。 青娥诧异回头,一见是她,双目瞪圆:“黑心?你......你怎会在此。” 黑心苦笑着拱了拱手,“公主,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青娥笑得凄楚,“只可惜没能如你所说那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黑心默然不语。 东湖仙君指着她,朝着上首的位置继续道:“方才本君在玉露宫时见她戴着面纱便觉得有些不对,让她倒壶茶水奉上又久久不至。如今看她又堂而皇之地进了瑶池入了此殿,终是想起来她是谁!再听她同公主之言,看来连公主也受了她的蒙骗,竟蒙混到了这里,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还请仙帝王母下令严查此事,以防她此番上仙界又欲行不轨之事。” 周遭宾客一听魔界两字早已哗然四顾,唯恐旁边的人就是魔界细作,一言不合就要上来拗断自己的脖子,纷纷掐了个诀给自己加了个护身咒什么的以示万全。 黑心对这番言论简直想呵呵出声,可奈何场合不对,她硬生生的忍了下来。缓缓揭下面纱,露出了自己的一直想露,却没敢露的脸。 座下宾客本躁动不安,可看见她的脸又纷纷诡异地安静下来。即便有不知情的,也被这阵势给唬了一跳,自然不敢发出声响。 今日婚宴上的宾客,仙界的人过了大半,虽说年岁久远,可眼前这个小仙娥的脸自然还是有不少记得的。 赤颜。 昭华上神曾经的女徒弟,那个黑莲化身,最后堕下诛仙台不知所踪的——赤颜仙子。 其中不乏有当日在场的天兵天将,犹记得那一抹残阳下,浑身浴血的她手持藤鞭,踉跄地退至诛仙台上,重伤不堪的身体似已无力支撑,单膝跪地,却又强撑着不让自己完全倒下。面对众人的紧逼,依然高昂着头,眼神先是茫然无措,随后泛出隐隐的怒气,嘴角边挂着似笑非笑的冷意,“你们污蔑我是魔,可我即便是魔,也比你们这些自诩为正道的神仙干净。我自认从不伤人害人心怀坦荡,却抵不过你们字字诛心。如今我败了,也认了。你们须求佛祖保佑我不会再回来,倘若有我归来的一日,今日之仇,必当逐个,逐个偿还!” 那日的誓言犹言在耳,虽说听起来不寒而栗,可终究只是当个笑话。诛仙台戾气浑厚,莫说她了,即便是个上仙跳下去也会修为全无,重伤不治。可谁曾想,那个叫嚣着要逐个逐个偿还的女人,竟然真回来了...... 黑心不大看得懂这莫名压抑诡异的气氛,只是从容走至殿前,朝着上首的二人跪拜道:“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拜见仙帝王母!” “赤......颜?” 黑心抬起头,直视方才出声的王母,竟觉对方的目光出奇的凌厉,那端庄雍容的慈悲面目下隐隐有些不敢置信:“孽障,你竟然还活着。” 卷三:波诡云谲 第五十七章 波澜 黑心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给惊得微微一怔。 东湖仙君闻言亦添油加醋,“王母明鉴,这黑心便是之前从我手上逃脱的拘魂使。彼时我已看出她同当年的赤颜仙子长得一模一样,心中大惑,想着必须抓她来瑶池找王母娘娘对峙,谁料此女子极为狡诈,竟趁着我不注意逃脱了。后来又听闻有人密保她乃魔界细作,果然是心虚之极才不敢来瑶池面圣。如今她再入瑶池,定是魔界阴谋,一定要查个仔细!” 王母沉吟不语。东湖前些日子已向她禀明此事,只是彼时并不放在心上,想着时间久远,人有相似,东湖当年不过远远见过一面,想来看错了也未可知。毕竟从诛仙台那样的地方跳下去,如何还会有生还的机会。真是没想到,她果然回来了。这个孽障,竟然还有重返天庭的一日! 黑心并不理会东湖的胡言乱语,坦然再作一拜,朗声道:“吾于冥府阴司任职已逾三百年,兢兢业业从无差错。之前上仙界也是为求得一物去救我已落于魔界之手的同僚,并非为魔界刺探仙界,望仙帝王母明察!” “喔?”王母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你所求之物为何?” “紫色曼陀罗。” 众人闻之皆倒吸一口冷气,左右交耳窃窃私语。 王母不理会殿内的反应,继续问:“那你这两次私上仙界可有冥府的公文?” 黑心皱眉迟疑,“无。” “你同僚落入魔界的事冥府可有人知道?” “......”她想起阎流光,却再一次摇头,“当时无,如今时间已久,兴许知道了也未可知。” “你同魔界做交易时可有旁人在场能为你作证?” “无,但是此事可以向魔界证实......” 王母冷冷打断她道:“这也无,那也无,还要我等向魔界证实,真当我仙界众人是好糊弄的吗?!不如本宫替你说了罢!你分明就是赤颜,心怀愤恨欲要报仇,而你的同僚无意间窥破你的秘密便被你杀人灭口。你施行复仇的第一步便是要夺取紫色曼陀罗恢复你的心智和法力,但奈何我仙界之人也非蠢类,你被发现行踪后只能暂时逃出仙界。如今再上仙界便是要处心积虑破坏我女儿同昭华上神的婚事,而此次昭华忽然说要取消婚礼也正是你一手促成的。是也不是?” 还不等黑心回答,她又兀自掩嘴笑了起来,“听说你如今名叫黑心,这名字实在是取得太妙,无论姿容如何美丽,都掩不住你那副黑心肠。” 其它倒算了,黑心最讨厌别人拿她的名字做文章,何况她根本没想到堂堂仙界王母竟也能如此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之前阎流光同她分析在毫无自辩证据的时候上仙界是自寻死路,他果然未欺她。 正暗暗叹息今日怕是无法全身而退时,青娥忽然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将她拖站了起来,指间用力将她掐得生疼。 “昭华说要退婚,是......因为你么?” 最后几个字咬得实在太重,黑心已能看见她唇间透出的血丝。下意识得便要摇头,却不妨身旁的东湖仙君唯恐天下不乱道:“自然是同她有关,当年她同昭华上神的事仙界谁人不知,定是她再度蛊惑上神,方让上神心生摇摆取消了婚事。” 青娥缓缓松开手,惨然一笑,撇过头再也没看她。 黑心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她的心情,只能转身继续陈情:“昭华上神同青娥公主将要成亲之事我也是此次上仙界才得知的,苍山梦泽又有重兵把守,敢问我如何能潜进去串通上神蓄意破坏他人姻缘?还有之前的所作所为,我虽承认有不妥之处,又恰巧无人旁证,可事事皆有迹可寻,只需细细推敲便可看出其中疑点!且我听闻有人密告仙界我乃细作,那么这密告者究竟是谁?倘若心怀坦荡何必畏畏缩缩躲在暗处,大可光明正大地出来同我对峙!” 王母冷道:“密告者之所以隐藏身份便是不想被你挟私报复,仙界自然有义务保护他。” “所以你们宁愿相信一个藏头露尾的小人,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冒险上仙界寻求证据的人?”黑心反问。 “旁人或许我还愿意给机会,可你不行。” 黑心本想问为什么,可转念一想便知其中缘由,“就因为我和赤颜仙子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起止是一模一样的脸。”王母的脸上冷意森森,“你能逃得过旁人的眼睛,却逃不过本宫的。你分明就是当年那个趁乱犯上,为祸三界的孽障!既然是那孽障,此番勾结魔界,祸乱仙界的罪名如何跑得了?一切自辩皆是枉然!” 东湖仙君拱手道:“王母英明,这样的魔女定不能放过!看来诛仙台都奈她不得,不如用消魂钉,只有让她的三魂七魄皆在世间消散方可永除后患!” 众宾客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消魂钉虽不如诛仙台来得有名,可却是极其可怖的刑罚。倘若跳下诛仙台尚有一线生机,那这消魂钉只要四肢百骸被钉上七钉,三魂七魄便再也没有聚散的可能,且据闻魂魄消散之时犹如千万虫蚁噬咬,过程极为痛苦,连一旁行刑之人都会望之胆寒。 故而这仙界虽设有这刑罚,却鲜少用之。没想到这东湖仙君年纪不大,心肠倒是狠。 黑心倏地转过头看向东湖仙君,本只是面无表情,慢慢地竟绽出一丝笑意。 东湖被她这一笑笑得毛骨悚然,寒气直冒:“你笑什么?” “我笑某些人苦心修道飞升成仙不是为了普度众生,救苍生黎民于水火,反倒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专用下作手段欺负弱质之流。我笑央央仙界自诩除魔卫道的正义化身,却无一人能明辨是非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我笑所谓的天道太可笑,竟放纵你这样的人在仙界作威作福,却让我等无辜之辈被小人任意欺辱。” “你.....”东湖倒吸一口凉气,又是臊又是慌,“瑶池仙境,王母治下,你竟敢诋毁天道。” 黑心冷笑:“天道对我不公,我自然不用尊重它!” “放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仙帝终是动了怒,狠狠拍向桌案,“仙界重地,岂容你这般猖狂!且不论你是否是魔界细作,只单单这番话便犯下诛心之罪!” “仙帝何须和她多言,她本就是魔气化身,如今归来复仇自然不用怀疑,趁她还未成气候应当尽快铲除才是。”王母一声令下,“来人,速速将她拿下!” 她下意识地便想跑,才跑出一两步便不知是谁使出一招仙术打在她的小腿上,瞬间吃痛地脚下踉跄跌坐在地。心底还不死心,朝着四周冷冷望了一眼,厉声道:“堂堂仙界秉承天道正义,竟连一个匡扶正义的人都没有吗?我如今才知最伤人的并非明枪暗箭,乃是不辨是非说着不负责任的诛心之论。你们仅凭我长着一张和赤颜仙子相似的脸便连自辩的机会也不给,兴许当年的赤颜也是这样硬生生被你们给逼死的罢!” 仙帝皱着眉不说话,王母只是含着冷冷的笑意低头看她。就连青娥,也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她终于冷了心肠。 环望四周,身边竟无一人为她说话。 早该想到的,她自出生便是茕茕而立,如今单枪匹马而来,最坏也不过是孤零零而去。没什么可怕的。 只可惜了陆清奇和朱砂,怕是再没有人会拿着紫色曼陀罗去救他们了。 东湖仙君一直瞧好戏般看着她的脸,忽然看到她眸中闪过一丝红光,吓得陡然倒退了两步,刚要骇然出声,却见那眸光一闪而逝,再定睛看仔细了,那眸子又黑亮的很,仿佛之前的红光只是一时错觉。 两排身穿银色铠甲,手持重戟的天兵天将迅速上前将她制住。她法力有限,自然双手难敌百手。那么多人上杆子要拿她,她只能等着束手就擒。但她也不害怕,只是有些紧张,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横竖哪里也去不了,不如死个明明白白,也好过东躲西藏的憋屈过活。 正要认命,大殿之外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振聋发聩,响彻殿内。 —— “本君替她作证!” 黑心转过头,大殿之外,瑶池仙光透过云层映照在一抹黑色身影上,临风而立,缓步而来。遮住那刺眼的光芒,终是看清的来人的脸。 她有些激动的想哭。 阎流光,你怎么才来啊。 卷三:波诡云谲 第五十八章 情恨 阎流光几步走进殿内,衣摆轻扬,意气风发。径自走过她的身旁,并未屈膝行礼,只是昂首拱手道:“本君可以为她作证,她受魔界威胁以紫色曼陀罗换取人质之事我统统知晓,并且亦是以我的腰牌将她带入仙界,并非王母娘娘所揣测的那般偷偷潜入仙界。” 王母闻言直皱眉,“流光,这番话你在软禁前已经说过,当时本宫念你初犯且受其蛊惑不明真相故而没有真正罚你,今日事关重大,你莫要是非不分,快站到一旁去!” 阎流光岿然不动,继续说道:“吾非稚儿,这点明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 王母勃然大怒,一掌拍向供着仙果的桌案喝道:“你的意思是指责本宫没有一双分辨是非曲直的慧眼吗!” “流光不敢!”他依然淡定地立于大殿之上,垂下的衣摆将将拂过她的手背,沙沙的有点痒,却只是这一点点的接触也给她带来无比的心安,“方才黑心所言句句在理,此番私上仙界固然不对,纵然没有旁证却并非无迹可寻。本君回冥府的这段日子里细细的查过,阴司拘魂使陆清奇于七月十五中元节失踪,且同她一起失踪的有我冥府新拘回的蛇妖朱砂,彼时他二人失踪时,黑心正同我在一起,她何来动机和时间去杀人灭口?” 王母敏感地抓住关键词,“彼时她同你在一起?” “是,她同我在一起。” “本宫虽执掌仙界,却也略知晓冥府的规矩。中元节她不好好督查亡魂,却同你在一起?”王母笑着看向台下正襟危坐的各位宾客,“各位爱卿可相信这包庇之词?” 座上众人哪敢不附和,唯有点头称是。王母冷道:“流光,本宫知道你素来心善,也向来喜欢你,可这天庭不是你信口胡说,包庇罪犯的地方!” 阎流光低头看了一眼黑心,她也恰恰一直仰着头看他。目光相触之际,她隐约看到他眸光深处有一丝决然闪过,随后便听到他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我同她早已私定终身,在一起便是在一起,用不着遮遮掩掩的包庇她。” 一时间,大殿之内寂默无声。 连黑心都呆呆的不知说什么好。然而无论如何,心中还是极为感激的。他为了袒护她,竟连自己的名节都不要了。 诶?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倒还是东湖仙君的脑筋动得快,率先反应了过来,咧着嘴讥讽,“这赤颜仙子好能耐,前脚刚拆散了昭华上神同青娥公主的婚事,后脚又同流光君使私定终身,好不快活。这番苟且行事,怕也只有魔界之人做得出来了.....” 他话还没说完,一记掌风袭来,因没来得及挡下便一下子被掀翻在地。阎流光几步上前扯住他的衣领,又是一拳挥了下去,打得他一只眼乌青乌青的,骂道:“本君忍你好久了!你要敢再多说一个字,本君打得你连南天门都找不着!” 东湖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这番连打带吓得赶忙撑着身体往后退,一路退一路喊:“仙帝!王母!流光君使打人了!” 这一番动作实在太快,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东湖仙君早已鼻青脸肿了。王母怒道:“住手!你还有没有把仙帝和本宫放在眼里!” 阎流光早已罢开手,一副聆听受训的模样道:“流光藐视天庭,还请仙帝责罚。只是责罚之前,容我再说一句。倘若因她没有旁证就要被定罪为魔界奸细,那本君带她私上仙界,且七月十五当晚也无旁人作证,照王母所言,本君亦算是魔界细作了?若是如此,还请仙帝王母一道责罚!” “放肆!天庭重地岂容你这般诡辩!本宫和仙帝是看在你父君的面子上才对你既往不咎,如今你不思恩德,反而为了这个魔女公然顶撞藐视天庭!”王母气怒交加,“来人,将流光君使暂时收押,待此事之后再做决断。” 又是一波天兵上前,还没来得及扣住他,殿外突然又响起一道声音,声如洪钟,威震八方。 ——“谁要罚我儿子!” 一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男人来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怒目一扫,不管是对他熟或不熟的宾客皆停止了纷杂的窃窃细语,慌忙正襟危坐地摆正身子,一副我很乖你别看我的样子。 黑心心想,这父子俩连出场的方式都差不多,真不愧是一家子。 此人便是威名赫赫,名震六界的冥府酆都大帝,人称冥界阎君。 这阎君往常其实脾气不错,只是生了副凶悍的相貌,怒目一瞪、嘴角一咧好似就要吃人,故而随随便便往哪一站都能吓得旁人噤声不敢言语。也不知是哪位上古大神授意他执掌冥界,实在是太英明的决定。 他恰好走到阎流光身边站定,两父子站在一块,这儿子就跟基因突变似的,一个面目凶悍,一个玉面俊朗,画风实在太诡异。 他也不看旁人,目不斜视地朝着仙帝和王母略一拱手道:“本君来晚了,不知是否错过了什么,怎么你们好端端要罚我儿子?” 阎君的性子一向直来直去,从小又同仙帝王母一起长大,只是后来各司其职方见得少了些。今日过来吃个喜酒罢了,怎么好端端要罚他儿子。他不大高兴,这话一问出口便不客气了些。 仙帝和王母都知晓他的脾气,对视一眼,慌忙道:“阎君怎来得如此之晚。” 众宾客觉得有些好笑,仙帝你管人家晚不晚呢,左右婚事是不成了,早来又有何用。只是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憋着。阎君不明就里,只道:“冥府的事焦头烂额,本君自然没那么多闲工夫。咦,我大侄女儿在这呢,那大侄女婿呢?” 仙帝面露尴尬,一旁的随侍上前同阎君一来二去的交代明白了,阎君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又转头问:“我儿子说得也没错,这事情没搞清楚呢怎么就要定我冥府人的罪?定也就定了,我儿子仗义执言,你们不褒奖就算了,怎么还要罚他?” 黑心恍惚间明白为何陆判爷这么护犊子,原来这上梁不正下梁歪,护犊子之行为乃冥府上下一致的优良风气。 仙帝和王母的脸色一下子忽红忽白,台下众人实在是憋不住,纷纷举着宽大的袖子偷笑。仙帝没有办法,只得轻咳一声道:“不过是小小惩戒一番,哪里是要罚他。”遂朝围在阎流光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天兵挥了挥手,然后装模作样地虎着脸道,“下不为例,可不许再言行无状了。” 阎流光向来识时务,笑着拱手行礼称是。 这场闹剧一下子就被盖了过去。 黑心瞬间理解为何东湖仙君这么痛恨阎流光。原来家里有背景真的好占优势,无奈她是孤家寡人,没有值得拿出来拼一拼的亲爹,才会落到此番可怜无助的地步。 阎君瞅了一眼黑心,打哈哈道:“既然她是我冥府的人,此事还是交还给我冥府办才好。她是不是魔界细作,还是真有隐情,本君必定查个清清楚楚,届时亦会给仙界一个说法。”说罢朝阎流光使了个颜色,他反应极快,立刻将架住黑心的天兵隔开,一把揽过她,那架势是恨不得将她抱在怀中才称心如意。 “慢着!”王母脸色十分难看,长袖一挥冷冷开口:“此魔女身份未明,休想带走!” 阎流光隐忍着怒气,表面还得维持恭敬,“她是我冥府的拘魂使,于情于理都该带回冥界。” “是不是你冥府的人,如今还未可知。”王母只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落在阎君身上,笑得有些古怪:“不过话说回来,我倒还要问一问阎君,这赤颜为何会去了你冥府,你总该给本宫一个说法吧。” “这......”阎君有些心虚,瞅了一眼四周竖着耳朵的宾客,吞吞吐吐道,“这人有相似,怎可.......怎可断定她就是赤颜呢。” 王母笑了笑,“本宫年纪是不小了,但没那么好糊弄。” 场面一时陷入死局。也不知是哪位仙君突然站了起来,朝着上首拱手道:“其实王母和阎君不必为此事争论不休,只要取来照妖镜一看便可一清二楚。倘若她真是赤颜仙子,那镜中原形想来必是一朵黑莲无疑了。” 这镜虽名照妖,然而并不仅仅只是照妖,六界之内的灵物皆逃不过此镜的法眼,拿来一照便知是真是假。当年齐天大圣孙悟空还使过此镜,因而十分出名。王母倒是忘了这宝贝,忙命人取来。 黑心有些紧张,方才小腿上被打中,到此刻还站不直,阎流光扶着她,轻声安抚:“不用怕,你又不是那什么赤颜仙子,给他们照一照死了心也好。再坚持下,本君带你回冥府,再也不上这鬼地方了。” 她闻言失笑。 这还是第一次听旁人称世人皆向往的仙界为鬼地方,也不知自家冥府他又该如何形容。世外桃源么? 不过以他那么怕麻烦的个性能陪她站在这里,轻声说出这样一番话,想来已是难能可贵。只是如今.....她苦笑着摇头,“君使先别急着下论断,我是不是赤颜,现在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 阎流光一怔,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殿外已有一人捧着那面盖着锦缎的的镜子匆匆进来。王母命人将锦缎揭开,露出里头的镜子。众人都探着脑袋想要看看这稀世宝贝长啥样,可一瞅又分外失望,式样普通的很,和街市上卖给姑娘大妈的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那些个好看。 黑心瞅着那镜子就有些慌,手心里全是汗。阎流光低头看着她,竟也有些紧张,方才安慰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王母朝下头扫了一眼道:“各位也帮本宫做个见证,这魔女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个孽障很快便会有分晓。也莫说本宫仗着在仙界一手遮天,白白冤枉了他们冥府的人。” 这话意有所指,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皆偷偷朝阎君看去。阎君倒是岿然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十分胸有成竹的样子。众人心想,难道真是冤枉了这冥府的姑娘不成? 一名仙娥捧着那面镜子移到了黑心面前,什么也不说,直剌剌地往前一杵。黑心犹疑了片刻,阎流光捏了捏她的手,说:“去吧。” 事到临头,不去也不行啊。 她定了定神,把脑袋往那镜子口一伸。 ...... 一张因担忧而略微蹙着眉的脸,虽说连日奔波,但依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也没从嘴里长出朵花来。 阎流光看她动也不动,还以为看出些什么了,赶忙也朝镜子里看。一看之下,松了口气。唔,这镜中的二人郎才女貌,倒是十分般配。 那名仙娥也探过头看了看,细细瞅了好几眼方是确定了。转过身朝上首拱手拜了下,朗声道:“镜中未出现什么异状,还请仙帝王母移步一看究竟。” “怎么可能?!” 王母急急站起,拖着厚重的明黄色凤衣几步走至镜前,一把夺过镜子,对着黑心的脸左照右照,满脸的不可置信。仙帝倒未动,想着不是便不是了,不是岂不是更好,免得为了这点小事还要同冥府再起纠葛。 阎君眯了眯那双虎目,问道:“这下可以把人带走了吧?你放心,她究竟是不是细作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仙界一个交代。” 王母绷着脸不说话,自然是满心的不情愿。心想回了冥府自然是想怎么查便怎么查,如何能查得出什么结果来。只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分明就是当年的赤颜,为何会照不出她的原形来? 莫说王母了,就连黑心自己都傻了。 原本都已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想着就算看见镜中出现一朵黑色狗尾巴草也要冷静。可如今她还是她,镜中半点变化也无。究竟是镜子出了错,还是自己的认知出了错。如果她不是赤颜,昆仑山巅那处池底,又为何会突然冒出水来?难道跟她的血没有关系么? 百思不得其解,她依旧紧紧盯着那镜子看,也不知为何,镜中的自己样子虽然未变,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正要看得再仔细些,阎流光已伸手拨过了她的脑袋,低头欢喜道:“你看,本君就说不用担心。” 对上他那一口白牙,心底亦是一阵轻松。 对啊,她不是赤颜......这多值得庆幸啊。 王母还想再说,仙帝却摆手制止了她,出来打圆场:“好了,今日本是青娥的大婚,竟闹出这许多事来。既然人是他冥府的,便交由冥府处置吧。”想了想觉得自己老婆的脸面也得顾一顾,便又补了句,“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又牵扯魔界,必要查个详实,查出的结果也必须上报天庭,不得有误。” 阎君同自家儿子对视一眼,同时拱手道:“谨遵帝令。” 满座宾客看得稀里糊涂的,闹了这么久竟然啥事也没有,顿时觉得意兴阑珊,心想还是回自家山头舒服,又有酒喝,又有徒子徒孙伺候,便纷纷打算起身告退。谁知这屁股刚离了座,殿外又大声宣道—— “昭华上神到!” 众人的屁股立刻又粘了回去,心底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嗯,又有热闹看了。 方才一直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的青娥公主终于有了反应。红色的裙摆划过翡色的地砖,带起一圈刺眼的涟漪。她始终高昂着脖颈,眼眸眨都不眨地望向殿外。当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衣角轻轻拂过大殿门槛之时,她眼中的希望终是一点一点熄灭。 他今日,甚至连喜服都未穿上。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娶她...... 卷三:波诡云谲 第五十九章 迷情(1) 其实不止青娥公主,几乎整个大殿的人都屏息看着这位已鲜少在三界之内露面的上神缓缓步入内庭。 长发束起,玉带修腰,双眸微微敛起目不斜视,不过短短几步已现风华无双。 除了坐在上首的仙帝王母还有本就站在殿上的几人,其余宾客皆立刻起身行拜礼。众声汇聚在一起,响彻大殿,回音不绝—— “众仙拜见上神!” 黑心的腿还疼得厉害,需借着阎流光的支撑方能站稳,本想着要不要也行一个礼。抬眼望过去,却恰恰对上他也正直视而来的目光,心底莫名一动。 他的伤势兴许没有好全,面色比从前还要白上一些,心中实在愧疚难当。若不是中元节那日她一时口快说了些不负责任的话,他又如何会受这样的罪。 细数一番,距离上次中元相遇其实并未过多久,然而却有沧海桑田恍若隔世之感。一切误会的源头似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然后阴差阳错,她同他总是不断的错过...... 昭华的性子虽说有些淡,但其实为人最谦和不过。见到众人行礼,还是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轻声回应:“众仙不必多礼。” 众宾客本有意多客套几句,可还未张嘴便见青娥公主苍白着一张脸轻声开口:“你为何突然悔婚?我于你,难道真有如此不堪么。” 她声音虽轻,可在这寂静无声的大殿内却清晰无比。 众人心中一叹,赶紧识相的坐下,不敢打扰公主的兴师问罪。只是王母向来最注重脸面,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女儿众目睽睽之下向一个男人讨要感情。当下喝道:“青娥,此婚事已作罢,无需再同他多费唇舌,快到母后身边来。” 然而青娥却似没有听见,依旧站得笔直,嫣红的喜裙拖曳在地,如一朵绽放的红莲,妖冶至极。 “我听父皇母后说,你是亲口答应这桩婚事的。你可知当我知晓此事时,一时间都不敢相信,直到母后派人为我陆续制作嫁衣,打造首饰我才缓过神来。心想佛祖总算待我不薄,日日焚香祈祷之事终是得以实现,那个我一直在等的人也终于给了我回应。”她双眸空洞,似是在告诉他,又似是自言自语,“可是你既然答应了,为何又要反悔?你既然给了我这个梦,为什么又要亲手打碎它?!” 昭华看着她,眸中无波无澜,唯一的变化不过是抬头朝着上首的位置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抱歉。” 抱歉...... 只是抱歉,连一句解释都那么吝啬么。 青娥的脚下踉跄了下,其余人离得远,黑心恰巧就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自然下意识就伸手去扶。谁知才碰上她的衣角,便被她一把拂开。青娥一反往日高贵优雅的模样,只手一挥刮过一道强风,又硬生生地将黑心掀翻在地,指着她怒叱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他才会忽然反悔!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亏我之前还傻乎乎地把你当做朋友,相信你的满嘴鬼话!这般三番两次诓骗我把我耍得团团转很开心是不是?你既然走了八百多年,为何还要回来?!放我一条生路不可以吗?!”她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一只手捂住脸失声哽咽,“我马上便要同昭华成婚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不让我把这个梦做下去......” 黑心呆呆地摔坐在地上,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够了!”王母却似无法忍受般猛地离席站起,“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来人!把公主带回玉露宫!” 驻守在殿外的天兵不敢擅动公主,随侍的仙娥赶忙上前搀扶,却被青娥公主一把挥开。转过头又看向上首处那高高在上的仙界主人,惨然一笑,“母后,您的女儿被人抛弃,您觉得很丢脸是不是?” 王母脸色铁青,只是皱着眉看她。 “是啊,我也觉得很丢脸,堂堂仙界公主,听起来何等威风,却在被抛弃的时候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愿意站在身旁。”她缓缓闭上眼,想哭,可眼睛却涩得厉害,“于你而言,我究竟是您的女儿,还是制衡三界的工具。” 王母似有触动,开口道:“你自然是我的女儿。只是今日宾客甚众,你不该如此莽撞,实在有损仙家颜面。这些事大可以往后......” “往后?我到底哪里配不上他,我今日问个清楚又有何妨!还是说......”她顿了顿,眼神晦暗难明,“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宣之于口的理由,是会让母后当众难堪的?” 王母脸色大变,勃然而起,“你越说越不像话了!快把公主带走!” 青娥一双美目凌厉扫过,无人胆敢上前。她却似完全不在意,突然又笑了起来,歪着头,一副娇憨的模样看向身旁那个让她魂牵梦萦之人,“昭华,你说呢?” 她唇边的胭脂异常的鲜艳,眉目精致如画,此刻的脸色倒是比知道昭华退婚时好上许多,但却让人看着瘆的慌。 这下不止是黑心和阎流光,连一旁粗枝大叶的阎君也觉得这个时候的青娥似乎有些不对劲,皱了皱眉,轻声提醒:“你们俩退后些,青娥好像有些异状。” 青娥拖着大裙摆缓步向前,似要伸手触摸昭华的脸。昭华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她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笑靥如初,“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的母后做了什么让你厌恶的事才逼得你退婚的?告诉我,我保证不生气。” 昭华微微蹙眉,并未回答。只是.....只是她歪着头说话的样子亲昵无比,那神态语气倒十分像一个人,分外的眼熟。 他抬起头,看向了黑心。 黑心也恰巧抬起了头,见他看过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昭华,你答应过要娶我的,可不许反悔。”说着说着,青娥又想要去拉昭华的衣角,却被他轻轻让开,面露委屈道,“你怎么变了呢,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一旁围观的众人看得云里雾里的,这青娥公主和昭华上神难不成以前还有些往事?可瞅着上神的模样又不大像啊。连慢半拍的仙帝都察觉出了什么,看向脸色难看的王母,“青娥这是怎么了?” 王母一双凤目紧紧盯着自己往昔最疼爱的女儿,脸色煞白,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怎么可能? 她这一时娇憨一时咬唇生气的模样,活脱脱便是当年的赤颜。这简直,十万分的荒唐。 昭华自然是第一个看出来的,他单手举起,掌间聚起一团白色的火焰,轻轻一拂,似想种进她的额间。然而青娥十分警醒,一个侧身躲过,又咬着唇看他:“昭华,你要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青娥,醒醒吧。” 青娥怔了怔,笑意僵在脸上,“昭华,你说什么呢。” 昭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不是赤颜,你这一生,都无法成为赤颜。” 这时众人都恍然大悟,原来这青娥公主人格分裂了。只是怎么好端端怎么会分裂成了赤颜仙子?不应该呀。 然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黑心,却莫名的理解了。 于青娥公主而言,赤颜是她曾经没有来得及珍惜的朋友,昭华又是她毕生所爱之人,可恰恰是这两个人相爱了。她既嫉妒又羡慕,可谓求而不得,怅然若失。恐怕她心底真正想做的那个人,便是曾经天真单纯,又被昭华宠在手心的赤颜仙子罢。 王母指着呆立在一旁随侍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病糊涂了的青娥公主带回玉露宫!” 仙娥们吓得噤若寒蝉,慌忙要上前。想着就算搀扶不走,强拉也得拉走。可谁知才走进两步,便隐隐察觉出些不对来。 公主垂着头看不出表情,赤红的嫁衣上泛着浅浅的红光,混杂着与生俱来的仙力,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股让人心神不定的气息,既陌生,又让人害怕。 阎君靠得近,一下子便看了出来,拦着向上前的阎流光道:“别去,是魔气。她入魔了。” 阎君的声音本来就如洪钟,一下子整个大殿里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吓得纷纷起身,急急后退到角落墙边。似是还有些不信,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堂堂仙界公主会入魔?阎君该不是嫌场面太尴尬在开玩笑罢。 然而事情却正是朝着严肃的方向发展。青娥公主缓缓抬起头,眉间的黑气若隐若现,那双曾美如秋水的黑瞳如今已是一片赤焰之色,周遭的气流开始急速流动,带起的狂风足以吹动摆着仙果美酒的矮桌,震得杯盏酒壶哐当哐当作响。 仙帝大骇:“快,有哪位爱卿会驱魔阵,趁着魔气未聚到心神,赶快帮青娥公主驱除魔气!” 众仙有些为难,这驱魔阵乃上古大神为了对抗十大魔神所创的阵法,他们这些个根基未深的如何会有这本事。 阎君撸起袖子,蠢蠢欲动,“让本君试试。” 他猛地跳进急速流转的风圈中,口中念咒,手中聚起一团白光就要打进青娥的天灵盖,却不料她倏地抬头,眸中红光乍现,抬起左手格挡开那聚白光,右手出掌极快,一下子便打在了阎君的左肩上。幸而阎君反应也快,当即跳出风圈,轻揉了下肩膀道:“这大侄女如今好坏不分,连叔伯都照打。看来魔气已入心神,驱除不了了。” 青娥闭着眼张开双臂,华美的嫁衣似忽然有了生命般迅速蜕变,绣着金丝的藤蔓飞快延展出末梢,长出黑色的枝叶,瞬间布满整件衣服,本一派喜庆的红色霎时便被黑色所覆盖。及至于此,旋转的气流终是停止,待她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众人皆知—— 魔身已成,尘埃落定。 哭,不给个评论激励一下我吗? 卷三:波诡云谲 第六十章 迷情(2) 大殿内一片沉寂。 以青娥公主为圆心的半径之内,东倒西歪的桌椅和呆若木鸡的众人使场面显得异常滑稽。众宾客心中千万匹良驹飞奔而过。本来只是来喝喜酒的,怎么好端端成了青娥公主成魔的见证者。 王母似是不能相信这个结果,双手颤抖地扶着桌沿,将信将疑地唤了一声“青娥”,然而从前那个唯命是从的女儿并未理会她,只是拖着黑色的裙角在殿内缓步走了半圈,看着众人合不上的嘴和略带犹疑害怕的眼神,讥讽地笑了。 “本公主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成魔的一日。只是,这成魔的滋味......比想象的要好太多。”她伸出右手,指尖的魔气环绕,倏地射放出一根藤蔓,一下子便卷住了躲在角落中的一人,高高举起,吓得那人尖声喊叫。众人毛骨悚然,抬头一看,那被卷住的人可不就是那东湖仙君么。只是此时的他,哪还有半分之前神气凛然的模样,只死死地扒着藤条想要解开,却越缠越紧,越紧越是痛苦挣扎。 青娥仰头看着他,笑得极是残忍:“本公主一向不怎么喜欢你,像你这样的仙界败类,不如死了的好,正好为本公主杀鸡儆猴一番。” “公主、青娥公主!饶、饶命.......” 东湖仙君还欲挣扎求饶,但公主并未打算浪费时间。藤蔓倏然一紧,众人似听到千百根骨头同时断裂的咔咔声。顿时心头一寒,背后冷汗涔涔,再偷眼去瞧,东湖已瞪大着眼没了生息。 仙帝慌忙起身想要上前,阎君眼明手快拦了一下,摇了摇头。仙帝暗叹,眼圈微红,亦知此刻已无力回天。 青娥收回藤蔓,转过头看向一直皱眉未动的昭华上神,笑了笑,“你怕我么?” 昭华未说话。 “看来即便我成了魔,你也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她语气轻轻的,似哀怨似嘲讽,“不过无妨,生倘若不能成为夫妻,死了若是可以同穴倒也不错。” 众人闻言睁大了眼,心想她该不会想杀了上神吧? 果不其然,她的掌间又是一根藤蔓倏地飞出。其实动作也并不怎么快,可昭华上神楞是没躲,任由那枝蔓横亘在自己的身上,连眉都没皱一下。 黑心见状,急忙向前走了几步。阎流光拉了她一下,“你做什么?青娥如今入了魔,你对付不了她,但是上神不一样,她伤不了他。” 她皱眉不语。 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昭华上神因违反天道擅自延长凡间帝王的寿命受了责罚,于九重天之上化为原形生生受下十道天雷劫。听那青玉龙君所言,这伤势应是不轻,就算青娥原来伤不了她,可如今怕是讨不了什么便宜。 青娥的藤蔓越伸越长,越缠越紧,昭华的面色本就白的厉害,如今一勒更是苍白无比。只是从头到尾他都没试图反抗过。青娥心火直冒,手掌绕着藤蔓用力一扯,咬牙道:“你连反抗都懒得反抗,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昭华的额上冒出几滴汗珠子,藤蔓的扭结处生出许多锋利的小刺,一袭白衣生生被勒出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他终于开口:“你杀不了我,但倘若这样能让你好受些,也算是还了今日之债孽。” 青娥一怔,随即勃然大怒。 原来束手就擒不过是为了弥补她所受的伤害。只是这债,如何能这样简单还清?想得倒是极美!她怒极反笑,又收回紧缠的藤蔓,忽的后退了几步,抚唇一笑:“是啊,堂堂上神如何是我能对付的了的。但我对付不了你,自有他人不是我的对手......” 话还未说完,昭华脸色忽变,朗声喝道:“黑心,小心!” 阎流光反应极快,立刻反手拽住黑心的手要往后拖,但此刻的青娥魔气大涨,也不曾理会昔日情谊,一根粗壮的藤蔓瞬间抽打在阎流光的胳膊上,倘若再偏上几分,那张脸上怕是终生都须留下印迹了。只是胳膊这一下也疼得够呛,立刻打散了他同黑心的牵扯。藤蔓似生了眼睛,也不纠缠他,直溜溜就朝着黑心的脖子上绕。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同先前的东湖仙君一般被狠狠抛上了大殿的半空。 只是此刻的她比东湖还要狼狈痛苦上万分,毕竟那藤蔓缠的是自己的脖子。只是青娥也没完全下狠手,缠绕的地方留了些许空间,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阎流光急道:“青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黑心又没惹你,你杀她做什么呢?” 青娥冷笑:“她抢了我的丈夫,你说她该杀不该杀。” “照妖镜已经照过了,她不是赤颜。” “不管她是不是赤颜,可昭华的心里都只有她,那她就该杀!”青娥此时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偏执地高举着藤蔓,眼中杀意毕现。 黑心挣扎着手脚,却觉越挣扎藤蔓越紧,索性逼自己冷静下来,嘶哑着声音喊道:“公主,你说过,你曾万分后悔没有在赤颜仙子腹背受敌时帮她一把。可如今,你竟又要来杀我,那你同当初那些逼死赤颜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青娥僵了僵。 昭华瞅准时机倏然出手,挥袖间一派仙雾拂过,众人眼前一花,他已于白雾中一跃而起,掌风直劈而下,藤蔓应声而断。黑心一个失重直接落在昭华的怀中。他低头看她,“你怎么样?” 她捂着有些发紧的喉口喘道:“没......没事。” “真是恩爱。” 青娥凤眼上挑,眸中恨意昭昭,掌中藤蔓再度挥过去。昭华抱着黑心下意识一挡,枝条抽在后背上,恰好碰到了天雷劫所伤的旧患,闷哼了一声。黑心听得十分清楚,知道这是新伤旧伤撞一起了,赶忙挣脱开跳出他的怀抱。 藤蔓紧随而来,像是盯紧了她,左右绕不过她三寸远。黑心躲得十分狼狈,终究是法力不济落了下乘。昭华一把拽住肆虐的藤条,转过头,往常一向温和的眸子慢慢眯起,冷道:“够了,她不欠你什么,何必步步紧逼。” “哪怕她不是赤颜,你也要护着她,那她就更该死!” 青娥用力抽回藤条,却未抽动,心下更是火气直冒,左掌间又是一根藤条骤然飞出,这次手下未留半分情面,去劲十足。黑心只见藤条迎面直击,虽已极力避开,奈何来势太快,只觉胸口猛地一空,霎时疼得天旋地转,一口猩甜的鲜血在喉口停了停还是没绷住,喷在了穿胸而过的藤条上。不知是何原因,藤条沾上血腥后竟又倏然撤回,自青娥的掌间尽数断裂开来。 这一来一回的,更是疼得不能自已,双脚一软,重重地倒了下去。 “黑心!” 阎流光吓得魂不附体,慌忙上前,昭华却先到一步,一把揽住黑心,毫不迟疑地聚起一团白光覆在她不断流血的胸口上,轻声道:“伤口有些大,别怕,我定不会让你有事。” 黑心方才只顾着疼,也没顾上看那伤口究竟有多大,可想着那么粗壮的藤条居然能这样硬生生穿过去,就算没有碗口那么大,想必总不会比杯口小。就想抬起头看一眼,但昭华的力气很大,硬是用手掌扶着她的脑袋不让她乱动,声音却轻的仿佛哄孩子,“别看,闭上眼睡一会。” 四肢百骸的气力一点点流失,也不知是他说话的语气太温柔,还是他掌间灼热的白光太温暖,竟熏得她真的昏昏欲睡,眼前黑暗一点一点吞噬了最后一点光明,脑袋重重地磕在他的肘弯之间终是昏了过去。 阎流光急道:“她昏过去了!你这治愈术到底管不管用?” 昭华头都未抬,只淡淡回了句“你若是行大可以你来”便把他堵了个倒噎气。想了想无处撒气,袖着手在原处转了一圈,抬眼一看青娥竟还站在那举着那根断裂的藤条皱眉细看,顿时没了好气。心想伤了人还要再这么仔细瞅自己的凶器是什么意思?蹭蹭几步上前,一把拉过藤蔓道:“黑心并非赤颜,即便你心存怨恨也不该滥伤无辜,倘若方才站在那边的是我,你也要下这样的狠手吗?” 藤蔓猝不及防地被他抽走,青娥脸色一变,喝道:“松开!” 阎流光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这松开是几个意思,便觉掌间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本因断裂已枯死的藤蔓竟隐隐泛出诡异的红光,扭结处的末梢长出新刺,先是短短的一簇,慢慢地开始抽根发芽,刺得他掌间又痒又疼,赶忙松开了手。 那藤蔓掉落在地,自顾自地开始抽长伸展。本只是一根,慢慢地,细小的枝桠也开始生长,团簇虬扎,纷杂的枝条自整个主藤上不断地生长延展开来,遇到桌椅柱子便似找到了攀附,不断地缠绕上去,不过一会,几乎整个大殿都要被这藤蔓给爬满。众人眼睁睁看着藤蔓在自己脚下如灵蛇般穿行,若不是有仙术加持怕是这藤条都要爬到自己身上来了。终于有一位仙君意识到了不对:“快,快施法制住这藤条!不然照这速度怕是整个瑶池都得长满这长藤!” 王母本还沉浸在青娥成魔的事中无法自拔,一听瑶池二字终是反应过来,喊道:“太上老君何在!快,快想办法制住这藤!” 有人回道:“老君今日闭关炼丹,并未赴宴。” 有几位仙君仙姑倒是自主自发,口中念念有词,施了几个法咒在那疯长的藤条上,终是缓了生长的速度,只是也未完全止住,不由有些奇怪。这藤条既然断了必定是枯死了,怎好端端又开始这般疯长,竟连他们几个联合施法都无法完全制住。便转头问见多识广的阎君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阎君叹了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 青娥看着那藤条若有所思,阎流光同她少年时便交好,如今也不惧她已入魔,沉声道:“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你母后的瑶池被这藤蔓占满吗?还不速速收手!” “你以为这是我做的?”青娥眯起眼。 “不然呢?” 她笑了笑,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黑心,也未明说,只是掌下一翻,那如一张大网般四处缠绕攀爬的藤条似受到了感应,又有条不紊地缓缓迅速撤回,尽数蹿回她的掌间。大殿内顿时又是一派明朗洁净的模样。 四周的变化昭华丝毫未放在心上,只全神贯注地低头为黑心疗伤。青娥面无表情地盯了半晌,阎流光唯恐她再多生事端,挡在身前,俨然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她勾唇讥笑:“直到今日我才知晓,原来你的心里竟已有了她,只可惜他们两情相悦彼此爱慕,眼底又哪能容得下你。怕是到头来,你的下场也不过同我一样。” 阎流光眼神一暗,脸上还要强撑道:“左右得试试,倘若她心里真没有我,横竖本君也被人甩惯了。” 她不再多言,只是双臂垂下,似怜悯似哀怨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如纸的黑心和再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的昭华,突然笑了起来。嚯嚯有声,像是自喉咙后发出来的笑声,断断续续的,听着毛骨悚然。 “你苦心经营这一切,却不过是亲手养了一个魔出来,我且静静等着,等着看你们到底会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出什么样的果!” 说罢,黑色的裙摆轻扬,大殿之内忽起狂风,一阵迷得人睁不开眼的旋流吹得众人摇摇欲坠,待施法护住身形可以勉强睁开眼时,青娥公主已不在殿中,只余那顶被她摘下的凤冠还孤单地躺在地上,鸾凤和鸣的雕饰栩栩如生得仿佛一个笑话。 “青娥?青娥!” 王母站起疾呼,然而人去楼空,哪还有半分回应。 众人觉得青娥公主既已成了魔,就该赶紧通知各大天门守卫拦截,以免放虎归山。可这好歹是个公主,仙帝王母如今一脸悲痛,谁敢在这个时候上去戳眼珠子。只得暗叹一声,魔界自此以后又多了个敌人。 好好的一场喜宴却成了荒唐的闹剧,一出接着一出,刺激得他们这些老家伙心脏都有些受不了,纷纷起身拜辞。仙帝和王母显然也无心留客,只略一点头,大殿内便走了个七七八八。惟剩阎君父子还有......那旁若无人疗伤的二人。 黑心的伤口实在太大,那藤蔓又沾了魔气,即便止住了血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昭华索性抱起她就往外走。王母喝道:“你要带她到哪去?我的青娥被你逼成了魔,你却满心记挂着这个女人,你如何担得起上神的称号!” 昭华顿住脚步,抱着黑心转过身体,淡淡道:“本座飞升上神乃是修为使然,应天而为,同王母所言并无干系。” 王母气怒:“难不成你心中无一点愧疚?” 他眼睛早已不大好,然后抬头直视上首的时候却似一派清明:“青娥公主成魔本座固然难辞其咎,只是此番变故究竟是谁一手操控,王母难道不应更为清楚么?” 王母脸色一白,不知如何反驳。 方才青娥在殿上咄咄逼问这其中是否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理由,她倏然变色自然是问心有愧。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如何敢让青娥在众卿面前揭开事情真相,故而急急喝令她的一再追问。但她万万没有想到,青娥经此情劫竟会心生魔障,化为魔身,心中是又悔又怒。 昭华没有给她难堪,只是欠了欠身便又转身离开,阎流光想拦,阎君瞪了他一眼,“有本事把她治好你就去拦。”遂蔫蔫的只好作罢。 黑心这一睡便是整整七日,待她醒来看到三个小小的身影在房中各自忙碌时还一时有些拐不过弯来。 绿萝好像在煎药,小炉子放在门口处,滋滋冒着水汽声;白鹤拿着纸笔在一旁的书桌上写着什么,墨水似乎磨得不大好,写几笔便晕了纸,只能扔了重写;福星好像挺闲,坐在白鹤旁边撑着下巴看,看几眼还要指指点点说这样太浪费纸张,问难道没有消除字迹的仙术么?白鹤又嫌他聒噪,背过身不让他看,福星鼓着腮帮子不大高兴。 她望了望头顶水红色的软帐,终于恍惚想起自己是如何中了青娥公主的藤鞭然后又昏倒在昭华上神的怀里。 原来此处已是苍山梦泽。 想来老天待她也算不错,历经劫难终于让她到了此处,心中又是酸又是畅快,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只是稍稍一动又开始撕心裂肺的痛,哼了一声又倒回床/上。三个小孩终于注意到了这声痛呼,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好几眼才齐齐蹦了起来,箭步窜到她的床边,眼睛一个个眨得跟星星一样,三张嘴问出的话倒是出奇的一致—— “仙子姐姐,你醒啦?” 她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三人齐齐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上神上神!仙子姐姐醒了!仙子姐姐醒啦!” 她失笑,也不动,索性安安稳稳等着。未过多久,果见昭华拿着一个小瓶子出现在门口,身后是暖暖的阳光,脸上是舒展的笑意。一身干净的青衫衬得脸庞如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两相望着,一室寂静。 好多好多年后黑心再想起此幕,才品出些时光未央,岁月静好的意味来。只是那时的她却是一根筋,愣头愣脑地看他远远站在那盯着自己瞧,脸上热热的,不由自主地嘀咕了句:“站那么远,你的眼睛看得清我么?” 谁知他怔了怔后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不大的声音和着微风吹进她的耳朵—— “因为是你,即便看不清,也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这章简直肥的不能再肥了。 卷三:波诡云谲 第六十一章 师徒 这下不止是脸了,连心都有些躁动不安。 怎么就忘了呢,他那张嘴要么不开口说话,一旦说话非得羞得人丢盔卸甲不可。她如何是他的对手。 两厢这么看着,她率先抵挡不住,赶忙转移话题:“我睡了多久?” “七天。” 七天啊......其实也不怎么意外,好歹身体被捅了个窟窿,要说能捡回一条命也该庆幸了,实在不能指望太多。 他见面露满足,心下好笑,“瞧你的样子倒像挺希望再多睡些日子。” “那倒不是。”她笑了笑,“只是比起前些东躲西藏不知何去何从的日子,能这样安安稳稳的躺着倒也算是不错了。” 之前的事他后来也听说了,笑容淡了淡,走近几步道:“是我没有及时出现,害你受苦了。” 她闻言一怔,又急忙摆手,“这哪能怪得了你,说起来这事其实还怪我,要不是我多了那一句嘴,你怎会好端端被天道惩戒,受了那么多道天雷。”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心下愧疚难当,吸了吸鼻子问,“一定很疼吧?” 他点了点头:“疼。” “......”她以为他一定会强撑着说不疼的,戏本子里不都这样写的么。 他看了看她一时失语的样子,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骗你的,不怎么疼。” “骗人.....” “唔.....”他沉吟道,“至少现在不怎么疼了。” 她没有历过天雷劫,可想着连朱砂那样脸皮厚的蛇妖都挨不过死了,那必定是极疼的,也不知他金色的龙鳞是不是都给劈焦黑了。 他固然想不到她此刻担心的是他的龙鳞,只道:“如今要紧的是你的伤势,青娥那一下其实还是留了些情的,没从你心口上穿过去,若真是那样,怕是连我都护不住你。” 黑心怔了怔,生出几分唏嘘。那样骄傲的一个仙界公主,居然就入了魔,要说这情爱也确实是世间最难渡的劫数,凡人为此送命的数不胜数,可没想到连仙界之人也难逃此劫。便道:“青娥公主其实人不坏,那时我上苍山梦泽来找你你不在,是她收留了我。” 只是后来因为银铃碰见了东湖,引出了一连串的事端。如今东湖已死,她是否是赤颜的真相也已解开,再没什么值得忧愁的事了。 “你来寻我究竟有何事?” 昭华突然发问,她的脑袋空了一空,这才觉得方才的结论下得早了点。这不还要一件要紧事没办呢,赶紧道:“听说你这有紫色曼陀罗,我有急用,这不厚着脸皮想问你讨,也不知你肯不肯给?” 其实这话问得有些不要脸,一般人这么问,对方即便再怎么不想给总也不好意思拒绝。她这纯属偷奸耍滑了,可没办法,陆清奇是她在冥府唯一的朋友,这些日子在魔界关着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谁知昭华上神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只两眼勾勾地盯着她瞧,也不说话,看得她心里一阵忐忑。不知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等了有好那么一会吧,他才问:“你要曼陀罗做什么?” 她吃过亏上过当,再不敢一个人担着,赶忙把同魔界使者做交易换人质的事给说了出来。昭华听后不语,也没说什么,只帮她掖了掖被子,让她再睡一会。黑心有些灰心,心想这是不肯给呢。 他看出她的想法,笑了笑说:“紫色曼陀罗的功效非比寻常,我留着它确实有重用,但既然你的朋友身陷魔界,用来解这燃眉之急本无可厚非,只是魔族之人向来无信,即便你如约交了东西怕也未必放人,何况你现在伤势未愈,操心这些还太早,不如待伤好后我再同你一起去。” 她眼睛一亮,“你肯陪我一起去?” 他笑着点了点头,让她快些再睡一会。她笑得开心,说睡不着。他也不勉强,只坐在床边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从他的口中得知这昏迷的日子里冥府的人查清了事情始末,总算是还了她一个清白,心中顿时宽慰不少。 这一宽慰,心情也好了不少,看什么都特别顺眼。绿萝白鹤和福星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一个个一会眨巴着眼睛瞧,一会又捂嘴偷笑,昭华似是没什么架子,也不赶他们,随他们闹。黑心瞅着觉得心里暖暖的,心想当年赤颜仙子怕也是这样被他娇惯着吧。 想着想着又开始鄙夷自己,这与自己何干呢,老这么对赤颜的事念念不忘可真不好。脑子一转又想起一茬,“白芷仙姑呢?这许久工夫了也没听到她的动静。”其实也不是想特意问,主要是觉得这白芷仙姑这么不待见自己,倘若在此养伤相看两厌终归是不美。 昭华淡淡道:“我让她去了灵山办事,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回来。” 她点了点头,心底到底是舒了口气。直至后来休养了好几日可以下地走路时,绿萝才偷偷地跑来告诉她,昭华上神知道上次她来苍山梦泽求助却被白芷姑姑拒之门外后生了好大的气,之后不久姑姑就被上神派往了灵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为此白鹤难过了好久。 绿萝想了想又告诉她,那日她离去后白芷说了些奇怪的话,什么赶她走是为她好之类的。绿萝想不明白便来问她,“姐姐,你说姑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为何赶你走是为你好呢。” 关于这点......她也很想知道啊! 要不是那日被白芷赶走,说不定也没有以后一连串的事了,请恕她实在无法体会白芷的用心良苦。 不过这苍山梦泽的日子过得倒是极为舒心,三个小孩忙前忙后反倒没她什么事,整日游手好闲的也不大好意思,寻思着那池塘里的鲤鱼养得挺好,便自请了喂养投食的任务。但这锦鲤吸收了苍山梦泽得天独厚的灵气,各个养得膘肥体壮,完全不怎么稀罕她投下的鱼食,便有些悻悻然。昭华见了笑:“你投的鱼食太多了,一多便不会稀罕,若是少了自会来争抢。” 她如法炮制,果然是这个理,不免赞他此法虽道理简单却十分高明。他淡淡道:“以前我也不知,是有一个人整天闲着没事钻研出然后告诉我的。” 喔......她不问也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下对投食没了什么兴趣,福星白鹤见她无聊又找来好多仙界奇书给她看,说其中内容如何猎奇有趣,形容的天花乱坠惹人遐思。她经不住诱惑便随手翻了翻。可一看之下便有些失望,心想那俩小子到底是年纪太小眼界太浅,这样的书放在凡间也就是个滞销的命,如何能同陆清奇从人间淘回来的畅销戏本子相比。那些个或缠绵悱恻或惊悚诡异的故事才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有时还得等上个好几月才有陆续更新,可险些愁白了她同陆兄的头发。 不过想来受仙界条款制约,能有这样的书流传下来已属不易,她也不好挑三拣四,道了声谢便一心一意地看了起来,权当边养伤边打发时间。只是这几本看下来实在是寡然无味,大体都是讲述仙凡恋,故事内容平铺直叙不说,连结局都像是出自同一个人手,除了死便是散,看得人郁闷的很。 翻到最后,唯有一本讲述师徒恋的有些意思。男师父清高孤傲,女徒弟可爱迷糊,两人从刚开始中规中矩互相守礼到后来的心生爱慕隐忍抑制刻画得入木三分,十分引人入胜,看得人兴致迭起。黑心看到徒弟表明/心迹大胆示爱时还不由乐得直拍大腿。心想难得有这样不俗的本子未在严苛的仙界制度下惨遭毒手,实在是太值得庆幸了。 津津有味的看下去,本高兴的很,可看着看着便有些不对了。这话本的著者也不知是不是当神仙禁欲太久,这思路顿时天马行空的淫/荡起来。师父本是如修竹般孤直的个性,突然画风急转直下,对着自己的小徒弟无法克制住感情也就罢了,怎还主动勾引她在池塘边、草丛中、亭台楼阁里行那......咳咳,男女之事。然后小徒弟经历人事,顿时像开了窍,从可爱的个性一下子跳跃成妩媚的一代妖女。 这、这风格未免转的也太快了吧,她本来只是想好好的看一部纯情小言啊,怎么书里的人物忽然就穿越到热辣的话本里,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也不知道这样的书福星白鹤那两个小孩看过没有。不过她猜他俩应该还未来得及看,不然如何有胆子拿来给她。 她犹豫着要不要看下去,绿萝恰好洗了一盘仙果出来唤她去吃,便把书折了一页随手搁在池边的石椅上吃果子去了。待她兴冲冲地拿着两个果子决定再回来看看后续发展时,只见昭华上神背对着站在池边,手里隐约像是拿着什么。 也没细想,慢悠悠走到他身后,递了个果子出去:“吃果子么?”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背影僵了僵,隔了好半晌才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神分外怪异,问:“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爱好。” 黑心怔了怔,这才瞅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是那本爱得热辣露骨从精神层面一下子跳跃到肉体层面的师徒恋话本!霎时头皮一麻,方寸大乱,慌忙摆着手道:“不不不,也不是很喜欢,你你你,别误会!” “不是很喜欢?” “不不不,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时候宁死也不能承认她喜欢啊。 他把那折了页的一面故意在她面前翻了翻,“喔,不喜欢还看了那么多,看来写得定有过人之处。这样的奇书本座还从未看过,想来也需细细参详才是。” “别,别,你别看。”她简直要哭了,不带这么埋汰人的。 他见她脸色堪比红霞,知道她脸皮子薄,遂收起揶揄之心。只是瞅了瞅书上某些诸如颠鸾倒凤的字眼,面色还是说不出的古怪,问她:“这书你究竟从何而来?” 她想了想,觉得他人入地狱和自己入地狱相比,还是他人入比较好。 “是白鹤还有福星.....不过他俩应该还未......” “很好。”他面罩寒霜,还未听完便袖手离去。 第二日,福星和白鹤被喝令打扫院落三月,二人还不知是何缘由,一边闷头洒扫一边想,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一向好脾气的上神,怎么忽然就要责罚他们,这一罚还是三个月!实在是太痛苦了! 他们抢了绿萝的活,倒是把她给高兴坏了,没事就撑着下巴坐在台阶上监督他们,看他们满腹牢骚还会鞭策两句,两个少年更是郁闷不已。黑心满心愧疚,只好变着法子给两人做好吃的。 岁月如梭,转眼已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她的伤势也好得快全乎了,心想不好再这么耽搁下去,还是得尽快讨来那紫色曼陀罗才是。只是这些日子昭华上神对此事绝口不提,害得她心里七上八下没个着落,也不知那日他在她床头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正斟酌着,他突然跑来找她,说是近日得出门一趟,让她安心静养等他回来。 黑心心想你怎么这么忙,成天这么往外跑,这救人的事咋办。但这话她不好明说,只嘀咕道:“那你要多久才回来?” 他挑眉:“你不希望我走?” “那倒也不是。”他要去哪她哪有什么权力干涉,只低着头轻声道,“只是希望你能快些回来,别让我等太久。” 昭华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放心,这次事情办完,我便再也不会走了。” 她瞬间又受到了鼓舞,想着这次回来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拉着他陪她上一趟魔界了。 大约又过了两三日,绿萝不紧不慢地跑过来告诉她有人来了。她本以为是昭华回来了,可瞅着绿萝满脸不大高兴的表情又不太像。心下奇怪,跑出院子一看,那拂柳下背着身穿着一身紫衣分外醒目的竟是阎流光。心中极是欢喜,腾腾跑过去,笑道:“君使,你来看我啦。” 阎流光闻声转过来,本是等得不耐的脸,可一瞧见她便露了笑,只是这笑也未维持多久,面色古怪地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又收回了笑容。 被父君拘在宫里好些日子,好不容易得了自由立马过来看她。本以为她伤的重,不说下不来床,好歹也得面黄肌瘦弱柳扶风吧。虽是晚了些,可表示一下关心慰问增加一点存在感还是来得及的。可如今瞧她面色红润无比结实的样子,虽高兴她恢复的快,可心里又有些不舒坦,语气酸不溜丢的开口,“看来这苍山梦泽的水土果然养人,你胖成这样,想必住得十分舒心。” 黑心未细想,只笑得点了点头:“托上神的福,最近确实过得安逸了些。” 他抽了抽嘴角,“是啊,昭华上神本领通天,你那日眼瞅着都快断气了都能把你救回来,可不是全托他的福么。看来本君的担心是多余的,现在瞅着你挺好,那我也该回去了。” 他气结难舒,甩着袖子便要走。她急忙上前拦住,“君使怎么才来就要走。” “不走杵在这当背景啊?”他没什么好气。 她抬头看他脸色不大好,脑子终于转了转弯,忽然福至心灵说了句讨巧的话,“君使能来看我,我十分高兴。” “真的?” 瞅着他脸色好看了些许,黑心郑重地点了点头,“那日在瑶池卑职孤立无援,是君使忽然出现挺身而出,为毫无证据的我仗义执言。这份恩情于彼时的我而言,无异于旱漠中的一汪清泉,这是谁都无法与之比拟的,卑职一刻也不敢忘怀。” 阎流光定定地看着她,“那昭华上神与之相比呢?”他这样问她其实纯属刁难了。无论怎么说,她的命是昭华捡回来的,他那点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么。 见她低眉不语,也不想她左右为难,正要说是玩笑话就此揭过,却见她抬起头,无比正经道:“纵然是上神,也比不了。” 他一下子便怔住了。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打穿了一个窟窿,满满的暖风呼呼地吹进来,吹得他无处可逃,也不想逃。 卷三:波诡云谲 第六十二章 疑团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耀眼的陨石。黑心被他盯得有些毛,总觉得今日的他有些反常,可哪里反常又不大说得出来。 其实说这话真不是随意唬他的。 那日瑶池会审,她总算是经历了一番举目无援腹背受敌的险境,倘若没有他,想必早已被那王母钉上几颗消魂钉,然后烟消云散了罢。 她从前看话本只觉得英雄救美的戏码太俗套,可落到自己身上,那感受却无比真实震撼。诚然阎流光的形象不大像豪爽重义的游侠,可当他逆着光走进大殿的那一刻,真是如神祗降临,把她感动的一塌糊涂。 从前和他一道去北溟龙宫的路上,他曾发火说自己对她诸多纵容忍让才助长了她的坏脾气。彼时她还觉得他信口雌黄脑子磕坏了,如今再看,其实除了当初两人因误会彼此不爽之外,他也并不曾怎么为难过她。 好吧,虽然有过那么几次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但瑕不掩瑜,他总体算是不错了。 如此一想,又道:“君使的大恩大德卑职此生不敢忘,待伤势养好了,必定回冥府为阎君和君使好好效力。”想了想觉得这么表忠心太肤浅了,又加了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阎流光本低头定定地看着她,脑子里百转千回想着是不是要说些什么煽情的话增加些气氛。可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什么,便听到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脑袋上不免掉落一滴汗。 她什么都好,就是生了颗榆木疙瘩的心,太不解风情了。 每次受他恩惠便是回冥府好好效劳以报恩德,他又不要谋篡他家老头子的位子,她效劳冥府管他什么鸟事?还有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谁来给他当老婆? 自然,这话不能明说,他拐了个弯道:“本君也不要你鞠躬尽瘁,其实报答我有很多种方式,你可以挑一种不那么悲壮的方法。” 黑心越发感动,觉着他连之前那些吹毛求疵的过往都可以既往不咎了。如此深明大义的上司到哪找啊,正要出声问君使究竟想要哪种报答时,忽闻身后一声娇哼,冷不防一盆冷水从身侧泼了过来,恰巧淋在阎流光的脚边,浇湿了他好大一片袍角。 回头一看,罪魁祸首是站在门口抱着银盆满脸不高兴的绿萝。除了她,身旁还站着两个同样不怎么高兴的护花使者——白鹤和福星。 阎流光低头瞅了一眼今日特意细心搭配着的月白色纹麒麟案缎面鞋此刻已湿漉漉的失了光彩,一张脸瞬间便铁青了下来,冷声道:“好歹也是苍山梦泽的仙童,连点待客的礼数都不懂,你们家上神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绿萝也不杵他,“我家上神虽贵为上神,可却是最懂礼数的。他往日教我们的东西不少,我记得最清楚的便是施恩莫忘报。黑姐姐受那么重的伤,我家上神眼都不眨便给了她一千年的道行,从不指望姐姐报答。倒是君使好生奇怪,那点小恩小惠拐着弯骗姐姐报答,你不要鞠躬尽瘁,难不成还要以身相许?” 这话一说,阎流光和黑心都不免怔了怔。 昭华上神给了她一千年道行?这事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绿萝显然也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顿了顿,又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黑姐姐当时伤势太重,上神若是不这么做怕是血都止不住。只是我家上神心地好性子又温和,不屑说起罢了。不像某些人一肚子坏水,专门坑骗良家女子。” 这话说得已忒不客气。以前阎流光第一次上苍山梦泽时也曾受过这几个小孩的冷脸戒备,但彼时他没对黑心生出什么心思,自然也不把这小孩子说的话放在心上。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既是动了心,便分外在意旁人的看法,且更介意同昭华上神作比较。这下动了怒,说出的话自然也好听不到哪去。 “既然你家上神心地如此好,那怎么还不把紫色曼陀罗拿出来救你黑姐姐的朋友?这么藏着掖着显然是不舍得。”他面无表情地踢了踢湿哒哒的衣角,略勾唇笑了笑,“说起来这紫色曼陀罗还是本君的东西,要不是本君大方送给了北溟龙君,如何还有你家上神什么事。我早带了黑心去拿这不值钱的玩意换了人回来,也免得她受了这么多苦。” “你!”绿萝脸色涨红,“我......我家上神这么做必定是有缘故的!” “是啊,本君也是这么想的。如若不然,本君送给北溟龙君的东西何故会跑到他这里。”他闲闲道,“借花献佛这种事说起来本就不大光彩,可这借了花又不献出来是怎么回事?可见在你家上神心里,你黑姐姐的事显然不比他那件事重要。” “我......我说不过你!总之我家上神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绿萝恼羞成怒又无从争辩,气得直扔了面盆就转身进院子了。白鹤两厢看看,虽说不忿可看绿萝生气赶忙跟着进去哄了,顾不上再说几句。倒是福星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嘀咕了句:“其实这紫色曼陀罗原本是我哥的,也是被你给抢走了。” 阎流光选择性的过滤掉这句话,只斜着眼问:“你家上神呢,本君来这么久了,他就派你们几个出来挤兑我?” “不、不是,我家上神今日一大早便出门了,并不在府中。” 出门了? 这话应是不假。 阎流光倒不是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想来这昭华上神若是在家恐怕也不会放任这几个小鬼出言不逊,遂挥了挥手示意福星快滚。 福星如蒙特赦,赶紧溜之大吉。也不知为什么,他特别怕这流光君使,兴许是那日他同他哥在这个男人手里没落什么好,故而一见他便有些怵,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阎流光转头看黑心,“如果他一直不肯把紫色曼陀罗拿出来,你便一直在这拖着?先不说救不救得出陆清奇他们,你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这里也不是说法。” 黑心汗颜:“也不是我要死乞白赖住这里,这伤好的也差不多了,论理是不该再住在这里了。可是紫色曼陀罗在昭华上神手上,我也是没有办法。” “此事我同我父君商量过了,他的意思虽说是尽量不要同魔界起正面冲突,但本君也不会任由魔界这样欺辱我冥府的人,倘若没有上神的紫色曼陀罗,大不了就是打一架,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黑心摇头。 阎君身为冥界之主,他的顾虑自然是有道理的。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对敌方会为了一个小卒轻易发动战争,往往是牺牲便牺牲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道理她都懂,也不会怪阎君太无情,只是她不能放着陆清奇不管。说什么打一架实在太儿戏,且不说是不是真打,即便真打起来了,陆清奇和朱砂也讨不了好,想必那魔族一气之下便杀了他俩祭旗,岂不糟糕。 “阎君说得对,能不起正面冲突就尽量不起,还是拿了东西赶紧换人才是上策。只是这时间确实不能再拖了,万一陆兄因为我的耽搁死在了魔界,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阎流光听这话有些不是滋味,斜着眼看她,“这陆清奇不就是你在阴司的同僚么,对你有那么重要?” “是非常重要。”黑心郑重道,“你不知道,我自小生在丰都,因周围的人来来去去都跑去投胎了,从没个什么长久的朋友。长大后莫名其妙入了阴司,因是个女的,刚开始没少受排挤。后来陆清奇也入了阴司当差,虽说比我晚去,可他那性子特别爽气,阴司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他。本来我同他也没什么交情,但后头有一次我无意间帮了他一个小忙,他便记在了心里,每当我遇到什么困难总想着帮我,看我有时俸禄被扣的差不多时便领了我去他家蹭饭吃,看我要被吴鬼头责罚时就在旁边插科打诨蒙混过去。你看那次抽签去北溟,要不是我不肯,他便要替我领那趟差了。他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倘若救不了他,我愧对陆判爷,也愧对他。” 她絮絮叨叨讲了一大段,阎流光刚开始听得漫不经心,后来越听越认真。 没想到她看着大大咧咧抗打耐摔的,心里还有这些小心事。一想到那次她去北溟出差事还是他从中捣的鬼,便想自抽一下。可想了想又觉着还是得感激自己,若不是北溟那次一起出去,他怎会知道她这样好。 他安慰道:“你且放宽心,只要你没把东西拿过去,陆清奇他们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以人格担保,一定会让他们平平安安回来。” 换成以前,黑心是不大相信他以人格担保的事的,但若论眼前,她还是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不过说起陆清奇,她又想起了羽裳也一道失踪的事,并将在西天之境遇到高原星君的事也一道说了出来。阎流光听到高元也同意让羽裳轮回转世后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有些讪讪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只是本君枉做了好人,他出来后非得找我算账不可。” 黑心安慰道:“君使别这么说,高元星君十分顾念你同他的兄弟之情,对你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她顿了顿又叹道,“只可惜了羽裳姑娘,好不容易可以去冥府转世了,却又被魔界掳走了。怕是受了我的连累。” 阎流光想了想,正色道:“这事有些奇怪。那处院子已被我施了咒法,任他仙界魔族都不可能轻易找到。你既然一直躲在其中,魔族的人怎会摸到那里带走了羽裳?” 被他这么一说,黑心也觉得奇怪。本来以为魔界捉走了羽裳是为了引她出现,可魔族的人又如何会知道她同羽裳住在一起?但若是羽裳失踪的事同她无关,那又未免太巧合了些。 阎流光的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神情微变。黑心瞧出些不对劲,问怎么了? 他转头看着她,张了张嘴又闭上,片刻后才又开口:“我想到一些事,只是我如今并不确定。未免冤枉了好人还是得查上一查才放心。” 黑心见他神情认真,也不由紧张起来,正想问问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事,却不妨他又继续说道:“你既然要拿东西去换,免不了还是要等昭华上神松了口。且先住着吧,待他一回来你便叫个人去冥府寻我过来,我脸皮厚,直接找他要了那紫色曼陀罗就是。大不了撕破脸,反正我和他也没什么交情。”眼下也是没有办法,他万分不情愿的嘱咐,“只是你住在这多少得注意着些,虽然你不是赤颜,可我看他对你的心思还是不一般,你可别住着住着着了他的道,又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黑心脸一红,心想他前头说得还挺正经,怎么后头越发的不靠谱了。但此刻也不是和他争辩的时候,只能点头说知道了。 虽说是不放心,可他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之前因养着伤也没觉得日子难熬,如今伤好了,一心一意等着昭华回来反而觉着日子过得极慢无比。好不容易等了七日,终于等到了他要回来的消息。绿萝兴冲冲跑来告诉她上神已到了南天门,如今正在回苍山梦泽的路上。 卷三:波诡云谲 第六十三章 老君 黑心面上一喜,思忖着要不要去迎他增加点好感度,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把曼陀罗给她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思太明显了,绿萝瞅了会笑眯眯道:“姐姐要不出去迎一下吧,上神见了你必定欢喜。反正如今整个仙界也没人敢拿你,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也出去走走。” 她听了有些心动,便从善如流地出了苍山梦泽。可许久不出来,这才一出来就有些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寻,索性唤了踏光出来一起找。 踏光许久没有看见她,一看见她便兴奋的直晃尾巴,驮着她撒了好久的欢才老实下来。她心想反正是出来散心的,看不看得见上神也没什么大碍,便随着踏光的性子走,也不拘着它。这走走停停地碰见了一些路过的仙子仙姑,表面上看见她只是略惊了惊,可一擦肩而过便互相咬着耳朵说‘就是她,就是她把公主给逼疯了的,还有脸在仙界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长得同那赤颜仙子一模一样,又勾走了昭华上神的魂,害得上神临时悔婚逼疯了青娥公主’等等之类的悄悄话。 黑心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得绕着些人走才好。 这不才这样想,远远的又瞅见一个神仙踏着祥云自远方缓缓飘来,她看那朵祥云璀璨绚丽,想必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神仙。遂赶忙牵着踏光掉了个头,以免又要听到些不入耳的闲言碎语。可对方的眼神实在是太好,才转头走了几步,身后已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遥遥喊道:“小丫头怎么一看到老夫便跑,老夫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她顿住脚步回头,那朵祥云转瞬已到了眼前。 云端上站着一个穿着黄色八卦图道袍的老者,长须飘飘,仙风道骨,她也恰好认识。赶忙作揖行礼道:“黑心见过太上老君,老君安好。” 太上老君捋着胡须笑眯眯道:“小丫头记性不错。” “上次东湖仙君胁迫我去瑶池,多亏老君解围,此恩没齿难忘。” “胡说!老夫何曾给你解过围,可别给老夫乱扣帽子。”太上老君嘴上不承认,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精光直冒,黑心自然也不会揭破,只是又深深行了个礼以表诚意相谢。 老君站在云头俯首瞅着她,嘴角露了丝欣慰的笑意,只是低头行礼的黑心并未注意到。待她再抬起头来时,老君又是一副澹泊清风的模样,笑问:“你这形色匆匆的样子是要去哪?” 黑心迟疑了下,还是老实道:“听说昭华上神回来了,我这是要去迎他。” 老君也没露出什么其它的表情,只是略点了点头,“青娥公主成亲那日老夫恰巧闭关,虽未前去赴宴,却也听闻了些许你们年轻小辈之间的事。那些纠葛老夫不懂,也没资格管。只是听你这话,是要打算要同昭华上神做一对神仙眷侣吗?” 太上老君问得太直接,黑心顿时闹了大红脸,正想要摇头,却又听他继续说,“说起来赤颜仙子算是老夫的旧识相,当年她从黑莲幻化成人也有老夫的功劳。只可惜后来她犯了错入了魔,最后命丧诛仙台,连道个别都没来得及,老夫心中颇感遗憾。” 黑心一听到赤颜二字心中便隐隐触动,不免好奇:“老君同赤颜仙子很熟?那你可知为何当年她好端端会入了魔?” 老君叹息:“这人好端端的哪有突然莫名其妙入魔的,自然是有缘由。你看青娥公主本是天之骄女,吃穿用度皆高人一等,为了一个情字还不是生了心魔。” “那赤颜仙子也是为了情?” 老君斜睨了她一眼,“赤颜当时情场得意,昭华上神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上,老夫看着都嫌腻得慌,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黑心被呛得无话可说,他也没吊她胃口,摸着胡须一副回忆往事的模样继续道:“自魔界来犯后,昭华上神虽一心要娶她,可连老夫都知道这世间所有事都讲究个阴阳平衡、互根互制,这感情的事哪能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便能成事的。上神贵为乃华胥氏龙族后裔,可赤颜却是身份难辨的黑莲化身,又曾以师徒关系公诸于世,背后不知晓被多少人诋毁过。这长期以往,赤颜心中便极是自卑,一边觉得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上神,一边又为他人的污蔑倍感委屈。可因着这份自卑,也不敢将这心底的委屈难受告诉过昭华上神,倒是偶尔会来跟老夫诉诉苦,只是老夫是个一心修道的,哪管的了男女这档子事,也只是含糊的安慰几句便不了了之了。” 也不知为何,自此胸口上受了伤后,黑心便有些听不得有关赤颜的事,像是生了后遗症一般,一听便心口隐隐作疼。 她没经历过什么情事,并不大明白赤颜仙子曾经的心境,只觉得她忒有些想不开。既然已求仁得仁,为何还要去在乎旁人的眼光。两个人之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不就够了,何苦要为难自己,放任心魔侵蚀,最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有道是人言可畏,那些关于赤颜的风言风语老夫也听到不少,只是以为她有上神庇护,必定没有大碍。可谁知突然有一日那些毒如蛇蝎的传闻便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生出了心魔,最后以这样极致的方式同整个仙界抗衡,自然不得善终。”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老君最后那句话说出口似是隐隐带着寒风,吹得人不寒而栗。她仓皇抬头,却见老君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仿佛他口中一直在说的那个赤颜并非旁人,而是她。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见老君脸上又挂着笑,“老夫吓到你了?莫怕莫怕,老夫听说那日王母拿了照妖镜出来,你既非赤颜,就没什么可怕的。” 黑心暗暗握紧了拳头。是啊,她又不是赤颜,她怕什么。 谁知下一刻老君又道:“可倘若那日证实你就是赤颜,你又当如何?” 她又当如何? 黑心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彼时在昆仑山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时便脑袋一热冲上了仙界,无非就是想要个结果。犹记得当时的自己被那一池踊跃而出的活水惊得手脚冰凉,唯恐自己便是那活在传闻中的赤颜仙子。 她不希望自己是魔,也不希望活在他人的阴影下,更不希望三百年来的小心翼翼最后终是成为一场笑话。 可倘若真是呢? 倘若真是,她敢不敢背负上这个身份走上同一条不归路,以蝼蚁之姿抗衡三界的耻笑,继续爱恋着高高在上的昭华上神? 她不知道。 毕竟还未真的走到那一步。 太上老君瞅着她失神的空档又道:“其实试想当初赤颜若依旧是长在昆仑之巅的一株黑莲,也未识得昭华上神,便没有往后的种种波折。在老夫看来,她同上神之间即便有缘分,也是一桩不被看好的孽缘。神和魔,永远都不可能站在一块,你说是也不是?” 黑心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老君眯着眼笑道:“小丫头聪明的很,自然听得懂老夫的话。” 她又不傻,当然听懂了。无非是拐着弯劝她莫重蹈覆辙,万万别肖想些她永远够不上的耀眼星辰,否则赤颜仙子的下场便是她的前车之鉴。 之前阎流光也就罢了,如今连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太上老君都来劝她。难道她真长了一张想抱上神大腿的脸? 从前虽说对胥离有几分倾慕,可那毕竟是年少不经事,如今既知道了赤颜仙子同他之间刻骨铭心的虐恋往事,倘若还要紧巴巴地上去凑热闹那就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老君拎起腰侧的酒葫芦眯起眼喝了一大口,巴砸吧咋着嘴,“要说你这模样和赤颜长得是真像,但若仔细看还是有些区别的。” 黑心一怔,“什么区别?” 他指了指自己的额间,“她额间有一颗朱砂印记,而你没有。” 黑心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闪过一些画面,快得让人抓不住。还未想通其中关键,老君已驾着祥云又慢悠悠启程了,边走还边晃着酒葫芦,意犹未尽道:“酒是好酒,可惜再好也有喝完的一天,还不如当初不贪这杯。” 黑心站在原地,有些失神。踏光毕竟是头小兽,耐性有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一拱身子将她又驮了起来,一路朝着相反的方向疾奔。她被踏光这一干扰,纷杂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打乱,再也顾忌不上,嘻嘻哈哈随它去跑。 踏光也真是个有灵性的,也不拘往哪个方向乱跑,果真远远瞧见了昭华上神的身影。只是他的眼神不大好,明明是狭路相逢,却偏偏目不斜视望着前方,丝毫没有察觉到这骑着鹿的便是她,想必还以为她是哪个路过的仙子。 她有心想作弄一下他,待他踩着祥云从身旁缓缓飘过时,也不做声,悄悄拉着踏光跟在身后。这踏光也是个促狭的性子,竟也乖乖地不叫,摇头晃脑地放轻了蹄步声,极是天真可爱。 昭华似无所觉,依旧不紧不慢地前行,直至到了苍山梦泽的结界处才停了下来。单手拂过石碑,水波纹镜面状的结界缓缓现出,他微微侧了侧身子似是停顿了一下,但这停顿也未停留太久,不过须臾的工夫便抬脚跨了进去。 黑心也不迟疑,急忙跳下鹿背也跟了进去。 苍山梦泽的景致依旧,灵气混着清风拂过脸庞,舒服地直想轻哼。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她本得意的很,可越走越觉出些不对来。他好歹也是跟上神,有个人悄悄跟在身后能迟钝到发觉不出来?越想越狐疑,索性往前跨了一大步走到他的身畔,歪着脑袋看他,却见他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微微颔首,恰对上她瞪大的眼睛,弯下眼角,“你不躲了?” “你早发现我了?!” 他笑意不减,“整个仙界,除了你,没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跟在我身后。” 黑心噘着嘴,“那你为什么不早拆穿我。” “只要你高兴,怎么样都可以。” 他施施然往前走,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里头宠溺的意思有多明显。黑心怔了怔,稍稍落后一步,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得有多坚定的心,才能抵挡得住这份名为宠爱的诱惑。 卷三:波诡云谲 第六十四章 莲印 黑心觉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且先不论是否耽误救陆清奇,她怕自己的心早晚有一天也会动摇沦落。正思忖着要不要趁他心情还不错开这个口,他却先一步看穿她的心思,“我知道你救人心切,这次我去灵山采来三株仙草,你每天喝一碗药汤,三天后我们就启程。” 她大喜过望,“真的?” “嗯。” 她这一开心也不忘了问是什么仙草,他只说对她的伤势恢复有好处,其它便没多说了。她不疑有它,欣然应允,只觉得多等三日也无妨。可当她看到用仙草煎熬成的药汤黑乎乎且泛着恶臭无比的味道时又有些迟疑,问:“非要喝吗?其实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关于这点没的商量,他只是看着她不说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黑心知道再无讨价还价的必要,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下去。虽说闻着臭,可喝到口中却并不苦。他端详了番她的脸色,想了想还是提醒她,“这药性有些大,到了夜间怕是身体会有些不舒服,你且忍着些,万一受不住就来寻我。” 她看着空空的碗底怔了怔,这不是治伤的药么,怎么还会不舒服? 昭华的神情说不清的古怪,欲言又止,像给她喝了一碗毒药但又有些良心过意不去的模样。要不是她了解他,说不定还真要被他这样子给唬个半死。但既然说是治伤的,她也不明问了,胸口上碗口大的伤痛她都忍过来了,还怕那点药性么。 可到了晚间便知昭华真是个再实诚不过的人。 瞪大眼望着头顶的纱帐,额头沁满了豆大的汗珠子,双手死死拉着床单咬牙挺着。 倘若说青娥公主那一藤鞭捅出的窟窿给她带来是噬心的痛楚,那这见鬼的药性就好比剥皮刮骨,好像有什么东西自她体内不停的游走,爬过肌理,顺着经脉,一寸一寸地从骨髓深处脱离开来,疼得隐晦又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响起一阵熟悉的箫声。 是昭华。 他不厌其烦地吹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是他的箫声起了作用,还是药性渐退,体内的痛楚果真以可以感知的速度慢慢消减。反正也睡不着,干脆披衣起身推门出去。 昭华穿着一袭蓝衣坐在池边的青石矮墙上,月光洒在他的肩头和发间,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沧桑感。转头看到她出来,箫声戛然而止,夜色更显寂静。 他注意到了她微湿的鬓角,“很疼?” 她点头,“很疼。” 他没有笑她,目光于夜色中分外清亮,“且忍上一忍,只需三日,三日后一切自会不同。” 他的样子太正经,她忍不住笑,“你放心,你辛苦上灵山专程为我采药,我不会不领情的。再难受也定喝个精光。” 昭华笑:“真是个不任性的好姑娘。” 黑心顺手坐到他的身旁,望向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池水,突然想起第一次上苍山梦泽时,这池塘里头还空空荡荡的,如今已养了八九尾锦鲤,分外讨喜。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便问出了一句话。 “赤颜仙子在修炼成人形前便是养在这片池中吗?” 昭华怔了怔,转过头看她,两人靠得极近,落在彼此的眼中都是小小的剪影,清澈而赤诚。 “不错。”许久后他点了点头,“是我亲手把她从昆仑山巅移植到了此处。” “她......是怎样的一个人?”犹豫很久,还是问出了心中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而这个答案,除了他,没有人能给的更准确了。 提起赤颜,昭华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和怅然,只是表情微凝,目光飘向远处的苍山,似在回忆,“她简单,淳朴,没有心机,还很淘气,有时像个孩子一样脆弱,有时又勇敢的不顾一切。” 他忽而转头看向她,声音缓而低沉,仿佛清风入耳。 “在我心中,她是这个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她心弦倏地一动。 寥寥数语,再简单不过,却已在心中勾勒出一个鲜活真性情的赤颜。 可是这样的赤颜,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从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今日兴许是疼疯了,才会挑这样一个静谧无人的时刻去揭他的疮疤,让他陪着自己一道痛。 幸而他也没有怪罪,只是笑着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回房后,支开窗子的一条缝隙偷偷看过去,他依旧坐在那个地方,望着那汪池水失神,落寞地像孤山上的一抹白雪,仰而辄止。 第二夜,药性的发作比第一夜更甚。皮肤滚烫得仿佛包裹其中的热血都在沸腾燃烧,体内一股无名之火随处乱窜,灼烫得痛不欲生。 昭华的箫声如约而至,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为她减轻半分痛苦,甚至越发烦躁,恨不得堵住耳朵拿头撞墙,正疼得天翻地覆之际,忽然有人推门疾步入内,她想也没想就朝着来人出了一掌。 这点小招术对昭华来说自然不值一提,随手化解后几大步跨到她的身侧,一把揽住她的腰身,以额头触碰她的额头,轻声道:“什么也不要想,念摄魔咒。” 黑心脑子里一团焦灼,疼痛让她理智全无,想要用力挣脱开他的禁锢却又不是对手。只咬着牙哼,“我为什么要念摄魔咒?我又没有入魔!” “听我的,念摄魔咒。” 他的声音不容置喙,她又挣脱不得,百般不情愿地念起摄魔咒。也不知什么缘故,这段法咒竟出奇的有效,不过念了一个周循,体内的灼热感便消退了七七八八。心中虽狐疑,却还是乖乖地又多念了几遍。待疼痛感全部褪去后,背后的衣衫已湿了个透彻。 他的额头还贴着她,手臂环在自己的腰间,透过沁湿的衣服传来暖暖的温度。她为自己方才突然而来的坏脾气感到羞愧,说话声音又轻又急,“我不是故意要出手的,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心烦意燥,实在不是针对你。你看你特意为了我去采药,到了晚上也被我闹得不得安生,可见我真是个不省心的。” “别这么说,是这药性太烈,与你无关。” 黑心有些奇怪,“这到底是什么仙草?还有为何刚刚念摄魔咒可以减轻痛楚?难不成这区区药性还有让人入魔的本事。” 昭华微微一笑:“你别多想,这摄魔咒未必只是驱除魔性,也有安神的作用。” 这解释合情合理,她没有再多问。只是眼下这情形,她脸颊通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我现在不疼了,你可以松开我了。” 方才他怕她伤到自己,故而抱得紧了些,如今热度退却,凉意袭来,才觉两人贴的这样近,近的彼此的呼吸都能拂得脸颊痒痒的。 他笑了笑,她原本以为他又要调笑,却不妨他倏然松开怀抱,让她快些上床歇息。这一折腾也确实累极了,从善如流地爬上床,可他却没有走的意思,朝着床侧坐下,为她掖了掖被子道:“睡吧,我守着你。” “啊......不用了,我已经不疼了。”就算疼,大不了再念段摄魔咒,还是挺有效的。 她的发丝浸得湿透,凌乱地错落在额间颊边,他随意地为她拂过,轻声说:“无妨,待你睡了我再走。” 他的手指修长,温润的触感自肌肤上快速的掠过,她心跳如雷。心里想着,他这么好看,又对自己这么好,怕是早晚得辜负君使的嘱托。暗暗叹息,干脆闭上眼不看他,可即便闭着眼,脑子里也不停浮现出他同她额间相对的样子,心神激荡,又忍不住睁开细细的一条缝,却恰巧看到他正低头看她。目光相触,他挑眉,“还不睡?” 黑心想了想,轻声道:“不要对我这么好。” 他失笑,“为何?” 因为我怕自己喜欢上你啊。 话就在嘴边,可她就是不敢说。 或许,她希望他对她好,却不要是因为赤颜。 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继续装睡。兴许是他在身旁特别安心,没过多久睡意袭来。将睡未睡之间,她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话,只是不大清楚。 “还有一日......你......不是......赤颜......” 次日醒来,因昨夜太过折腾,浑身没什么劲头,只顾歪着身子坐在池边喂锦鲤。白鹤和福星吵吵闹闹也不知在争吵些什么,她听得稀里糊涂,隐约知道是为了绿萝。心想连屁大的孩子都开始争风吃醋了,这年头居然只剩自己的恋爱经验为零,委实令人伤感。 “女为悦己者容,我觉得绿萝去外头学些妆容技巧没什么奇怪的。” “你这小猫还知道女为悦己者容?”白鹤显然不以为然,“苍山梦泽就她一个小仙子,她学那些没用的东西回来同谁比?反正长什么样我都觉得她好看。” “难怪绿萝不喜欢你,你根本不懂何谓尊重。” 白鹤炸毛,“就你懂!说得像绿萝喜欢你一样!” 福星抱着胳膊轻哼:“我不稀罕,在我眼里,仙子姐姐最漂亮。” 黑心听得头疼,招了招手把二人唤来,“绿萝去哪了?” 白鹤显然还有些不高兴,并不怎么乐意回答。福星笑嘻嘻说:“最近仙界流行一种新的妆容,据说好看的紧,绿萝心痒,跑出去学了。估摸着这会就该回来了。” 黑心点了点头。 小姑娘家有追求爱漂亮是常事,她倒是挺能理解的。 果然没一会工夫,绿萝兴冲冲的回来了。一进院子就朝着众人指了指自己的脸问:“漂亮么?” 白鹤虽还是不高兴,可一瞅见绿萝的脸也不禁呆了一呆。 要说相貌倒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微粉的面颊清新娇艳,本也是她天生丽质。只是眉间那一点翠色的花钿却犹如画龙点睛,瞬间便为这小小的少女增添了几分妩媚。只是他嘴硬,心里觉得好看,嘴上还要说一般。 绿萝气坏了作势要去打他,可扭头一看见黑心的脸又顾不上了,急问:“黑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快别喂鱼了,它们倒是被你喂得白白胖胖的,可怜你的肉都长到它们身上去了。” 黑心失笑,这是什么比喻。不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她,笑道:“你这妆容还真挺新鲜的,若是再配上两个小圆髻,怕是仙界就找不出比你还漂亮的小仙子啦。” 绿萝羞得两颊通红,“我哪能同姐姐比。”说到这个她忽然福至心灵,拍了怕手道,“你现在气色这么差,不如我替你上个妆容,保准好看得把这六界的女子都给比了下去。” 小丫头说得太夸张,何况她对这些也不大上心。毕竟从前一心一意地做拘魂使,哪有这个闲情逸致在镜前描眉上粉,有这工夫魂魄可不得跑光了。 绿萝见她不肯,悄悄指了指在不远处石桌边独自下棋的昭华上神,“姐姐也贴一个吧,上神看了保准欢喜。” 她偷偷抬眼看过去,他正心无旁骛地独自下棋,并未留意这边的情况。心下颇有些意动,说不定化个大白脸跑过去能吓他一跳。 绿萝看她松动,不由分说把她拉进自己房中,这般那般细细地画了许久才算摆弄彻底。黑心本就累得慌,这番辰光下来更是腰酸背疼,心里想着幸好自己不大热衷此事,不然这大好时光可不就全费在上头了。 摆弄结束,她赶忙想要站起,绿萝却拦着不让,手里拿着一个小小朱漆托盘左右犹豫着。黑心一个头两个大,这白花花的粉在脸上补得够厚了,这小丫头还想往她脸上招呼什么。急忙半蹲着站起瞅了瞅托盘,却见里头整齐罗列着各色精致的花钿,什么颜色式样的都有,顿时咋舌。 乖乖,这花钿还有这许多讲究。 绿萝显然是有些拿不住主意,干脆把托盘往镜前一搁,“姐姐自己挑一个吧,我看着样样好,你贴在额间必定是都好看。” 黑心细细看了看,摇头道:“算了,我这粉扑得够白了,要是再贴上这个可不太吓人了。” “不行不行,我哪能让你跑出去吓人,你这是瞧不起我的手艺。”她边说边把自己的脸往她面前凑,“你看我这妆容吓人么?快些选一个。” 她被缠的没办法,只好又低下头选。这次一眼便瞧见一个莲花状的花钿,精致却不繁复,单一的赤色看着就舒服。遂指了指这个说就这个罢。 绿萝抚了抚掌,“姐姐好眼光,我怎么没瞧见,这个应是最配你的。” 她小心翼翼取过,覆在黑心的额间,总算大功告成。再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呆了呆,喃喃道:“姐姐,你好美。” 黑心乐了,心想贴个花钿就美了,那这世间便没有丑女人了。正想照镜子瞅瞅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可绿萝却已迫不及待,一把拉起她就往外跑,经过白鹤和福星身边时也不停留,一门心思把她带到了还在低首对棋的昭华上神旁,趁他抬头的间隙将黑心往前一推,笑问:“上神,你看看黑心姐姐美不美?” 黑心有些不好意思,手足无措地扯着自己的袖角不作声。只等着他看完象征性地夸句漂亮就赶紧溜。可谁知他抬起头来,对上她的脸,眼底的惊愕一闪而逝,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直把她瞧成了个大红脸,多厚多白的粉都遮不住。 绿萝心中得意的不得了。黑心本就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如今加上这莲花钿,衬得眉目如画顾盼生辉,说不出的婉转风流。仿佛之前还只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如今再瞧,已生生有了价值连城的旖旎动人。 她悄悄退了下去,只剩下昭华同黑心二人一站一坐,静静相对。 黑心摸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要说这仙界美女如云,他怎么也不该只因为她多贴了一个花钿就失神成这副模样吧。何况他这表情既不像惊艳,又不似不喜,只怔怔的,瞅得她有些意兴阑珊,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花钿便想要摘下来。 他却忽道:“别摘。” 她抬起的手顿了顿,又放了下来,问:“是不是怪怪的不好看?” 昭华双眸抬起,目光明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许久后方缓缓叹息,“很好看,这莲花的式样再适合你不过。只是以后别戴了。” 黑心听这话的前半段还欢喜的不得了,可一听最后一句,心底哇凉哇凉的,委屈的不得了。一会让她别摘,一会又让她以后别戴了,这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呀。低着头也不看他,气闷地转头便回了自己屋子。 想摘了脑袋上的东西,可想着自己还未瞧见模样,摘了又有些可惜,遂拿起一面手柄铜镜细细瞅了起来。 要说不好看,还真不见得。 本是素颜朝天,经过绿萝一雕琢,倒还真增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娇艳,尤其是额间的莲花,果真把一个小小的拘魂使给打造成了仙女的模样。只是,这额上的印记,看着还真是....有些眼熟。 忽的怔了怔。 她缓缓走到窗边,借着外头的光线又把脸凑近了几分。 那日在瑶池,有人为了证实她便是赤颜,提议取出照妖镜一观。彼时她心内忐忑,唯恐镜中出现了一朵黑色的莲花。可待镜子取来一照,她还是她的模样,丝毫未变,虽说觉着哪里有些古怪,可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也没有再细看,只想着不是莲花的样子什么都好说。 如今再瞧铜镜中的自己,终于想起那日在照妖镜中的她,到底是哪里古怪了。 她依旧是她,眼睛还是那双眼睛,鼻子也还是那个鼻子。唯独.......额间多了一朵赤色莲花的朱砂印记。 同此时此刻的她,如出一辙。 太上老君的话犹言在耳——“赤颜额间有一颗朱砂印记,而你没有。” 心底直窜出一股寒气,惊得手脚冰凉。 卷三:波诡云谲 第六十五章 亡魂 绿萝送来最后一晚的药汤,见她站在窗户边发呆,既不说话也不转头,只目光直直地望着外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恰巧落在院子里头那汪池塘上。赤金色的锦鲤游得欢快,日头照耀下像是撒了碎金子在里头,耀眼的很。 也不知她和上神怎么好端端闹了脾气,方才两人站在石桌旁还好好的,怎么没说几句话又散了开来。瞅着她额上的莲花花钿已不见踪影,心下暗暗咋舌,该不会是这花钿闹出的事吧?心下有些愧疚,也不敢多言,只放下药碗就悄悄退了出去。 黑心转过头,盯着那晚黑乎乎的汤药良久,随手端起倒进了窗台上那开得正荼蘼的芍药盆栽中。 夜凉如水,她在房中静待了许久,闻见箫声渐起遂披衣起身。 昭华此刻就站在她屋外的游廊下,转头看见她面色如常不觉怔了怔,“今日如何,还疼么?” 摇了摇头,“不怎么疼了。” 他闻言一笑,“看来是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 昭华神色自若:“自然是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黑心迟疑道:“可我的伤早好了,根本不用喝这个药。” 他道:“喝了也无妨,对你并无什么坏处。” 她“喔”了声就偏过头不说话了。 晚间的苍山梦泽还有些许的凉,吹在脸上,头脑分外的清醒。她倚在廊柱上,也不看他,只望着仿佛近在眼前的星辰不说话。昭华似有所觉,隔了半晌道:“你在生气?” 她转过头木着脸:“没有啊。” “你的脸上就写着这两字。” 黑心伸手抹了抹脸,“还有么?” 他笑:“你难得这样淘气。” “那这样的我,同赤颜仙子像么?”她忽然问。 昭华始料未及,不免怔了怔,笑意渐收,“为何这样问。” 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眉间,目光灼灼,“你曾在北溟龙宫里对我说,我是赤颜,而赤颜亦是我。我和她......真的如此真假难辨么?” 他双眸微敛,神色未变:“可那时你觉得我思之成狂,故而精神错乱认错了人。” “那你是么?”她反问。 今日的她有些咄咄逼人,昭华自然有所察觉。然而他并未直接回答,只问:“可还记得昔日在龙宫,你曾对我说过什么?” “哪一句?”说的太多,她哪里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他转过身背对她,月白色的下摆擦过她的裙角,暧昧又决然。 “你说,赤颜如今或许正在某处等着我,而我同她也必定有重逢的那一日。”因背对着,也不知他的目光落向何处,“原本我上天入地找了她八百余年,可自那一日后,我便绝了继续找下去的念头。” 她的心莫名揪了一下,“为何?” 他转过头,风华无双的侧脸在月色下清雅绝伦。 “因为我相信,她终有一日会回到我的身边。” 黑心怔怔地看着他,千言万语在唇边游荡,可她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原想问为何昆仑山那处干涸的池底会因她的血而忽然蓄水,为何照妖镜中的她同赤颜一模一样,为何他要对自己这样好.....太多的问题想问,却又惧怕答案而迟疑不前。 然而如今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他似乎未言明,却又仿佛已是昭然若揭。 三日终于过去,他信守承诺取出紫色曼陀罗,并要随她一起去救陆清奇。她想起阎流光的嘱咐,唤了白鹤去冥界通知他。可等了半日也未见归来,心下不免有些着急。昭华道:“若是急,可以去冥府走一趟。” 她自然没有异议。二人一路赶至冥界入口,正要进关卡,却迎面遇见白鹤神色匆匆地闪了出来,只是身后却没有阎流光的身影。 黑心被这一连串的事给吓得没了安全感,心中顿时一个咯噔,唯恐再生什么事端。可事情偏偏却永远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还未等问,白鹤已开了口:“流光君使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只是这消息如今被阎君瞒着,我特意上冥府堵人,他们瞒不住才告诉了我,故而才耽搁了些许时间。” 重伤?昏迷不信? 这几个字蒙头砸了下来,黑心脚下浮了浮,昭华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轻声道:“别急,先去看看再说。” 她咬牙点了点头。 白鹤率先回苍山梦泽,他二人则过了鬼门关一路疾驰。算起来,黑心已许久没有回过冥界,周遭的一切一如往常,偶尔身旁还会路过一两个熟识,只是此刻她也无心打招呼,只略点头示意便直奔阎君殿而去。 到了殿前,守卫认识黑心,知道她同阎流光关系不浅,再也不敢拦,赶忙一路引着二人去了君使的那处宫室。 还未真正到宫室大门,浓浓的药香已飘了出来,她一时间有些害怕,停下了脚步。昭华转头看她,也未说什么,拉起她的手跨过了门槛。 阎流光的寝殿有些大,只是即便这样大,那压抑的感觉还是混着药味弥漫开来。周遭忙着端药换盆的人不少,可都放轻了脚步,连呼吸声都仿若静止。 床隐在屏风后,透过微薄的绸布,隐约可以看见床/上正躺着一人,一动不动。 正要上前细看,屏风后转过两个人。是阎君,还有冥府赫赫有名的圣手,陆判爷。 黑心下意识要行礼,阎君轻挥了挥手掌,示意不用多礼了。她心急如焚,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所幸昭华头脑清醒,拱了拱手算是行了个礼,道:“今日上门叨扰,本是来寻流光君使,却不知发生了何事,为何君使会突然受伤昏迷?” 阎君浓眉紧皱,“是魔族。” 魔族? 又是魔族!黑心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 “是阴司的拘魂使在办差的途中发现了他,就在你说遇见魔界使者的那片林子外。”爱子受到重创,纵然威严强势如阎君都不免露出几分脆弱神伤,“幸而发现的早,倘若再晚片刻,本君怕是一辈子都别想看到这小子醒过来了。” 黑心的声音有些抖,“那......那君使现在......怎么样了?” 这次由陆判爷回答她:“现在还未醒,我已用了最好的药医治,伤势虽止住了,但君使的伤口并非那么简单,我还在其中发现了一种十分罕见的毒,老夫见识少,估摸着是魔族的奇毒,一时半会也配不出解药,如今也只是勉强拖时间。” 勉强拖住时间什么意思......陆判虽说身在冥府,可放眼六界,要找出医术超过他的不超过一个手掌,难道连他也束手无策么? 黑心还有些不信,“难道不能想想办法么?或是配置解药缺了哪味仙草,我可以去找。” 陆判虽不至于一筹莫展,可也有些丧气,“你以为老夫不想配出这解药么?我家那小子已被魔族捉了去,总不能把君使也赔进去。只是这毒邪性的很,无论是再金贵的药,抹到伤口上立刻被毒气吸收的一干二净,我还只是失了针封住了经脉才勉强不让此毒蔓延。只是这时间也拖不了太久,他虽为仙身,可到底也不是不死之身,这经脉封久了也是要命的事。” 昭华道:“我可否看看?” 陆判并不认识昭华,闻言怔了怔,倒是阎君反应快,伸手道:“上神请。” 转过屏风,黑心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乍一眼看见脸色白得宛若一张纸的阎流光,心底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昭华上前先是把了把脉,随后又掀开被子查看了番伤口,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其实也未有多久,但她紧张的无以复加,才将将看到他收回手便迫不及待问:“怎么样,是什么毒?”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一脸紧张的三人,“是忘魂。” “忘魂?”陆判的表情有些变化,“阁下说的可是一千多年前失传的奇毒?这....确定吗?” 昭华道:“多年前我曾同苍珏交过手,不会有错。” 陆判有些不可思议,喃喃道:“怎么可能......” 忘魂此毒他曾在许多年前听说过。 常人皆有三魂七魄,维持着正常运转,使人可清醒存活于世。可倘若丢失其中一魂一魄,人便会形如痴呆,不能自理;倘若丢失二魂三魄,便会毫无意识,长久昏迷。这两种情况对于凡人来说自然无可医治,然而对于陆判来说,只要摘得适合的仙草,再动用仙术也可慢慢修复魂魄,直至人完全清醒。 可中了忘魂魂,第一步便是彻底昏迷,毒性会渐渐蔓延周身,在常人昏迷中一步一步蚕食所有的魂魄,直至一点也不剩。到了那时,莫说陆判,即便是大罗金仙都无法逆转。最糟糕的是,因昏迷不醒,他根本无法判断阎流光的魂魄究竟被侵蚀到了哪一步,故而也无法对症下药。 只是此毒在一千多年前已随着魔界护法苍珏的死去而失传了,为何还会忽然重现人世? 阎君显然也想起了此毒的来历,开口沉吟道:“想必那护法苍珏已转世重生了。” 昭华略点了点头,显然亦赞成此说法。 黑心听得稀里糊涂。她并不了解这忘魂的厉害之处,可瞧着这三人的脸色也知道这毒不简单。不由道:“既然知道了是什么毒,是不是就可以配解药了?” 昭华转头看向她,没有说话。 陆判摇头道:“这亡魂之所以失传,就因此毒唯有护法苍珏一人独有,这解药自然也只有他知道。” 黑心蹙眉:“君使为何会好端端招惹了这转世重生的魔界护法?这几日他究竟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若是可以找到这个人,兴许就可以找到解药。” 这话说得对面三人一怔。 之前只顾着想办法治伤去毒,却从未想过为何他会莫名其妙惹上了那魔头苍珏。阎君招来阎流光宫室内近身伺候的几人询问近日状况。那几人皆道君使自仙界回来后便有些忙碌,时常去第一殿处搬回来好些记录在档的簿录看。约莫翻了两日,忽然就出了趟门,只是再回来时已是昏迷着被抬进来的。 翻档案? 黑心脑中一闪,恍惚想起那日在仙界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曾分外认真的说自己想起一件事,只是怕冤枉了好人还得好好查一查才放心。 难不成这翻档案查簿录的折腾,就是为了查证他突然想起的那件事? 只是,他口中那个不想要冤枉的人,究竟是谁? 卷三:波诡云谲 第六十六章 归来 当初阎流光言语间说的虽隐晦,但此事必定同羽裳失踪的事有关。 只是当初他分明可以再说得明白些,可为何突然戛然而止转换话题,难不成他想起的那件事是她所不能知道抑或是不方便知道的? 索性让人把阎流光之前翻阅的所有档案拿来一一再看过,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有何出奇的,这无非就是冥府中所有公职人员的前世今生档案。何时出生何时死亡,前几世身份何如,今生又是因何契机才入了冥府当差。 翻到阴司那一本时,满满当当的几十页纸张,记录着几百个熟悉的名字,前世今生写得分外精彩详实,尤其是这里头的各位主角还是自己相熟的同僚,若不是此时情况危急,黑心恨不得捧杯茶坐下来细细读阅。 待翻到自己那一页时,与前面几页相比,实在是乏善可陈、数据惨淡,前几世上统统就一个字——略,也就在今生这栏略填充了几个字,不算完全空白。心中不免唏嘘。 只是这阎流光翻阅这些是想查什么,难不成他怀疑冥府里有奸细? 答案似乎很近,但偏偏就是毫无头绪。 昭华看她抓耳挠腮,忽然问:“还去救人么?” 黑心猛地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这茬。阎流光的事虽说棘手,可救陆清奇的事更是迫在眉睫,何况本就是要去魔界交涉,说不定歪打正着,还能碰见那个什么复生的护法苍珏,换了解药也不一定。 如此想着又振奋了一些,抖擞起精神,朝着阎君同陆判拱了拱手,“如今已有紫色曼陀罗在手,我这便同上神一起去换了陆清奇回来。若是有可能,顺道看看是否能换回救君使的解药来。” “紫色曼陀罗?”陆判的语气十分诧异。 这也难怪他如此惊讶。陆清奇失踪一事本是瞒着他的,但时间长了无论如何也瞒不住,只好告诉了陆爷子,只是这魔族要求黑心拿了紫色曼陀罗去交换一事却未对他说起过,一来是这魔界宝物还没有着落,二来彼时的黑心尚在被通缉,自身都难保。故而他并不知还有这一桩事。 黑色从昭华手中取过匣子打开,里头赫然便是传闻中的魔界圣物——紫色曼陀罗。 陆判的面色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接过匣子,像是不相信般又凑到眼前细细看了好几眼,又抬头环顾了周围人一眼,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黑心只以为陆判是救子心切故而有些激动,十分理解,“陆判爷请放心,我务必会将陆兄安全带回来。” 然而他并没有理会黑心,只是自顾自地捧着匣子在原地转了几圈,复又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几人。阎君被他晃得头疼眼睛疼,骂道:“老陆,你能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吗?你儿子是有救了,我儿子还在这躺着呢,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陆判终于停下脚步,长吁一口气道:“阎君,属下有要事相禀。” 阎君怔了怔,回想下他在自己面前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实在难得,不由也正色道:“卖什么关子,直说便是。” 黑心同昭华本想回避,可陆判拦了拦,说此事同他们也有关,遂留了下来。 陆判接下来说的话十分简单,然而却让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局面一时间变得有些诡异寂静。 他说,要救流光君使,除了苍珏的解药,还有一物可以让其苏醒。只是此物药性难辨,虽有修补魂魄心智的作用,但因是魔界的东西,这后遗症有哪些还尚不知晓,若要用药,还须再三斟酌。 陆判还未明说,三人已猜到他说的是何物。正不知如何回答时,他又补了句,“要说我儿虽被魔界掳了去,我自然是巴不得立刻拿了此物去换回他。可老臣在阎君手下做事,也懂得何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倘若阎君想为君使用药,我立刻着手就办,绝不误事。” 这一下,连做事向来当机立断的阎君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先不说这曼陀罗究竟有什么后遗症,可倘若不顾后果真给自己儿子吃了,难不成就要眼睁睁看着老臣子的儿子失去唯一被救的机会么。怎么说自己也有七个儿子,陆判就那么一个独苗。不过这事好像又不能这么算..... 阎君头疼的很,这显然不是一个可以兼顾的问题。 他实在是不善此道,抓了抓胡须,看向一旁不说话的黑心,把问题抛给了她,“这东西是你找回来的,你说给谁?”想了想又道,“你别顾忌本君的面子,你本意是为了救陆清奇才吃了这些苦,我自然都看在眼里,只要你说去换人,那也是我儿的命数使然,本君绝不怪罪。” 黑心苦笑。此事于阎君而言是一个难解之题,于她更是难以取舍啊。 若是从前,她自然义无反顾选择陆清奇。可如今......她转头看了眼曾经中气十足如今却只能惨兮兮地躺在那的阎流光,心想怎么救个人这么波折呢。 正两难,昭华忽然说了句话:“依本座之见,还是先救陆清奇为上。”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刷刷转过头看着他。黑心面露不解,陆判虽极力绷着却还是露出一丝窃喜,唯独阎君黑着脸不说话。心想你这小子该不是觉得我儿子活着碍事,还不如死了可以少个情敌罢? 昭华心中坦荡,迎着三道迥异的目光道:“诚如黑心方才所言,此番去魔界除了可以用此物救回陆清奇,兴许还能得到救君使的解药。即便换不到解药,可至少可以打探下苍珏的下落,总还有一丝拿到解药的希望。可倘若此物为君使所服......” 后半句他及时收了声未说下去,可大家都心里头都敞亮的很。 倘若紫色曼陀罗为阎流光所服,那陆清奇等人,是真的要死在魔界了。 陆判隐隐舒了口气,却又转头觑了觑阎君的神色,倒还算如常,只是面有些黑。正要象征性地再问问意见,阎君却已率先开了口:“既然这样,你们便速速上路吧,可需本君加派人手护送?” 阎君不愧是冥界之主,上位者的气度还是有的,黑心自然知晓这个决定他下的有多不容易。遂拱手道:“无需加派人手,人多眼杂反而坏事。但请阎君放心,属下此去定不负使命,务必救回陆清奇并讨回解药。” 阎君看了她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不过是无力的摆了摆手。 出了阎君殿返回黄泉路,黑心的心情不大好,一路都没怎么开口,昭华忽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嗯?”她一时没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停住脚步。 他直直地看着她,“如果你想把那朵紫色曼陀罗给流光君使服用,现在还来得及。” 她怔了怔,而后摇头,“我没有后悔。” 昭华不语。 “从出生至今,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虽说常因智谋不足做些愚蠢的事,可至少每一步走来都问心无愧,这件事也不例外。从一开始我要救的便是陆清奇,倘若当时你没有提出这个建议,我也一样会选择他。”她抬起头,扯出一丝笑意,“只是阎流光,我也一定要救。” 她的神情分外认真,认真的有些可爱,也有些令他不安。 曾几何时,他总以为可以不徐不疾缓缓图之,可如今再看,事情已变得有些微妙而难以掌控了。 黑心不想耽误时间,正要继续上路,忽闻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果见一道身影急速从远处赶来,到了跟前还气喘不停。黑心惊奇,“唐信?” 来人正是唐信,只是他叉着腰气踹如牛,好半天才说了第一句话,“你怎么才回来又要走?” 黑心笑:“你消息倒灵通。” 唐信有些不好意思,“哪是我消息灵通,分明是你已成了风云人物。自你跨入鬼门关那刻起,怕是整个冥界的人都知道你回来了。我这不便是受了吴头之托,请你回去一趟。” 黑心倒也料到自己如今必定名头甚响,只是吴鬼头要找她倒是没有想到。还以为自出了通缉的事之后吴头定是讨厌她入骨,恨不得她永远别回冥府的好。也不知会和她说什么,估摸着得照旧骂两句,然后再絮絮叨叨让她赶快回来当差吧。如此一想心里暖暖的。说到底,这里才是她的归处。 虽说有心想回趟阴司和大家叙叙旧,可现在到底还不是时候,便有些迟疑。昭华见她面露向往,便道:“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既想回去便去看看吧,看完再上路不迟。” 她有些不确定,“不大好吧?” “无妨,我在此处等你。”他顿了顿,“还是说,你需要我陪你去?” 她瞅了瞅他脸上暧昧的笑意,断然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先不说他的身份,怕是贸然带个男人回去,整个阴司都会炸了锅吧。 不过事情紧急,她也不愿意多耽搁,提起脚步便朝阴司的方向急掠,唐信急忙跟上。眼瞅着快到阴司门口,不妨唐信忽问:“你这番出去是要去救陆兄么?” “嗯。” “那你找到紫色曼陀罗了?” 黑心点头,说话间已到大门口,她正要提步跨进去,唐信忽而拦了拦道:“我想同你一起去救陆兄。” 卷三:波诡云谲 第六十七章 初心 “你说什么?”她顿下脚步,转头看着他,疑心自己听错了。 唐信挠了挠头,表情却是分外认真,“我说我想和你一起去救陆清奇。我入冥府便只交了你们两个朋友。如今他有难,身为堂堂七尺男儿的我如何能袖手旁观,由你一个女子孤身营救。” 黑心虽感动,但还是十分为难。 这唐信自初入阴司起便是个不折不扣的书生模样,莫说救陆清奇了,别到了魔族的地界把他也给搭进去了。只是她也不大好打击他的自尊心,委婉地劝他,“这不是闹着玩的,我知道你关心陆兄,但你放心,我此去有曼陀罗在手,还有昭华上神作陪,无论如何都会救出陆清奇,你还是待在此处等我们回来为好。” 唐信有些失望,“罢了,我也知道自己前去必定得扯后腿,还是不去添乱的好。” 黑心有些尴尬,却又不知如何再劝,不过他倒也很快振作,只道:“那紫色曼陀罗真的就在你手中么,可否借我一观?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唯恐这东西出点差错救不了陆兄。我保证只看一眼,绝不弄坏。” 黑心失笑,这话说得跟他能分辨真假似的。但这种小事她自然不好再拒绝,便从袖中掏出匣子,打了开来。唐信凑上来看,一见之下惊为天人,“我在人世许久,还未见过这样神奇的花,没有根须竟也能长得这般绚烂。” 一边说他一边接过匣子,看得啧啧出声。黑心心想你不是说只看一眼么,怎么这还摸上了呢。遂轻咳两声提了个醒。唐信闻弦歌知雅意,干笑着合上匣子递了回去,“从未见过这样的奇珍异宝,失礼了。” 黑心可以理解,换了是她估计也好奇,摆了摆手道无妨。 入了大门直奔拘灵阁,这个时辰估摸着众人都出去办差了,到了阁外果见里头只零零散散站了几人,未有吴鬼头一如既往的大嗓门,吼得外头门砖都能震三震。她有些犹豫,颇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思在里头。哪知她不敢进去,里头的吴鬼头却已瞄见了她的脑袋,轻咳一声道:“还不滚进来。” 她赶紧缩着脑袋溜了进去。 吴鬼头上下扫了她一眼,“你还舍得回来?” 她干笑两声,“这不是舍不得吴头嘛。” 她这话是同陆清奇学的,没想到效果还挺好,吴头显然很受用,表情缓和许多。只是果然如她所料,照旧骂了她两句,但无非就是骂她自作主张太逞能,而非嫌她被通缉丢了阴司的脸面。骂过后得知她还得再出冥府办事又黑了脸,正想再骂,她赶忙解释是为了救陆清奇。果不其然,他一听又松了口,“也罢也罢,女大不中留,去吧去吧!办完了赶快带着陆清奇一道滚回来。” 这话说得像是她要嫁出去了。但唯恐吴鬼头又啰嗦,不敢再多言,赶忙提溜着脚步跑了。待到同昭华汇合时心情好了许多,总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动。 二人再度上路,待出了鬼门关后,昭华忽问:“为何那个叫唐信的书生也能入阴司当差,你们冥府选拔人才还真是不拘一格。” 她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调笑,不免红了红脸,“这点我也不知,莫说他了,连我自己都是莫名其妙被钦点进了阴司。不过你也莫笑他,别看他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哦?” 她告诉他唐信的观察力如何敏锐,甚至还有些推敲断案的天赋。昭华听了点头道:“确实人不可貌相。” 她点了点头,重复道:“的确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也很厉害啊,开天辟地第一个女拘魂使,阴司里头原先好多人瞧不起我,觉得我是女流之辈必定不敢拘魂,可我偏偏练出了胆子,什么死状都不怕,偶尔同厉害些的交手,还是赢多输少!” 他瞧着她那得意的样子,十分给面子的点了点头,“唔,是挺厉害的。” 她开始挺高兴的,但后头又叹气,“可是我之前被仙界通缉,虽说如今洗脱嫌疑,可到底旷工了许久,也不知吴头会不会生我的气。唉,生气也是必然的,估摸着也没机会回去做拘魂使了。” “你很喜欢做拘魂使么?”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失笑,“你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也觉得自己点头摇头的样子太傻,呵呵一笑,“原本是不喜欢的,但时间久了,就觉得这差事其实挺好。薪俸不高却可以糊口,压力虽大但能壮胆,还可以见惯人间百态以此自勉。” 他笑:“那你自勉到什么了?” “无非就是不骄不躁、不贪不卑,问心无愧,俯仰天地。” 她微微一笑,明明不张扬,却意外的如骄阳耀目。 昭华恍惚忆起当初同她在北溟清潭边初遇的情景,彼时的她也是这般热情善良,以为自己看不见便不假思索的施以援手;而今更是为了朋友赴汤蹈火勇闯魔界。原来经历过一切,她依旧保持初心,从未改变。 两人说话间已赶到了那片树林,她提醒他这里设有幻境,得小心些。他点头道:“我知道,这里我从前来过。” 他见她好奇,也不瞒她,“赤颜失踪后,我总觉得她不会就此消失,甚至来了魔界寻她。故而到了此地,还碰到了你说的幻境,险些受了重创。” 她点了点头,也就未说什么了。 本来想着他这样修为的上神怎还能被幻境所扰,但稍微一想便知这幻境定是同赤颜有关,也没什么可值得新奇的。 林外一如既往的安静,处处迷雾缭绕,伸手不见五指。她因心急,便急着再往林中腹地走,他猛地拉住她,扶额道:“我瞧你的胆子是有些大,就不怕前面有陷阱么。” 黑心笑道:“不是胆子大,是心太粗,一时着急就给忘了。” 他摇头笑了笑,也不往林中走,只朝着林内高声道:“吾乃上神昭华,携冥府阴司拘魂使黑心前来,望魔使现身相见。” 风过草叶动,不过片刻,有黑影自林口缓缓浮现,依旧握着权杖看不清样子,若不是此时乃青天白日,乍一看看还以为只是一根烧枯了的木桩子。 “竟是昭华上神,实乃稀客。”声音一如既往的不阴不阳,“多年未见,此番前来莫不又是来寻你那小徒弟的?” 话语中的嘲意十分明显,昭华恍若未闻,只淡淡道:“紫色曼陀罗已带来,可以放了我们的朋友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无意叙旧,黑影当然也不会费那工夫。只点头道:“自然。我魔族向来守信,只要东西带来了,立刻便会放人。” 听到这话的黑心瞬间放了心,长吁了一口气。她多怕东西带来了,但陆清奇他们早已因她的耽搁而死在了魔界。于是乎跃跃欲试,立马就要掏出匣子递过去。昭华拦了拦,朝着黑影的方向开口:“魔族是否有信本座不知,但倘若东西给了却不放人,说出去我的脸面何在。” 黑心一听有理,又立刻把匣子往回收了收。 黑影倒难得没有异议,慷慨道:“既然是上神开口,本使可率先放出一人以示诚意。” 他手中权杖轻扬,于虚空中划出一个弧度。身旁的两颗树干间像是生出了一面水纹镜,镜中缓缓现出一人,细眉红唇,表情茫然。还未待她反应过来,那虚空镜面上的波纹倏然撤去,那红衣女子猛地自镜中摔了出来,发髻都摔歪了,她一边爬起来一边骂道:“又要玩什么花样!老娘还在吃着饭呢,把我弄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黑心:“......” 看朱砂那一如初见的极具攻击性的身材便知魔界的伙食应该还算不错,不然怎么都到这地步了还惦记着吃饭。 朱砂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先是看到身旁的黑影,不屑地哼了哼,又转过头,恰巧和黑心的视线相撞。目光怔了怔,好半晌才迟疑地开了口,“黑心?” “是我。”她瞧她那样子似乎还有些不信,又补了句,“就是你拿了我的夜明珠到现在还没还的那个。” 朱砂本来有些难言的感动,一听这话瞬间翻了个白眼,“你这记性还真是好。”翻完白眼又嘤嘤哭了起来,“你怎么才来救我啊,你看我这日子过得多苦,都饿瘦了。” 她实在是看不出她哪里瘦了,但此刻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也知道这些日子定是受了不少苦,安慰道:“好了好了,待救出你和陆清奇,我定带你们上丰城最好的酒楼大吃一顿。” 朱砂勉强止住哭泣,点了点头。 黑影有些不耐烦,“好了,我的诚意你们也看到了。既是如此,紫色曼陀罗何在,以物换人,最公平不过。” 黑心看了昭华一眼,他点了点头。于是不再迟疑,取出匣子打开,里头赫然躺着那朵为三界所争的圣物,连朱砂都不免抻着脖子探头看。那黑影虽说看不清脸,可举手投足间满是急迫,几步移形换影已至眼前,黑心一个不妨,匣子转瞬便到了他的手上。想要再去夺哪里还能那么容易,只见他如获至宝般捧住匣甚,语气间满是惊叹,“不错,这便是紫色曼陀罗,这便是我魔界至宝!失传这么久,终于重现世间了!” 黑心朝朱砂使了个眼色,朱砂会意,立刻趁着黑影分神的档口一路小跑到他们的身边,小声道:“这宝贝这么好,干嘛给他呀,留在自己身边每天捂在被窝里偷偷拿出来看多好。” 黑心翻了个白眼,心想我的夜明珠你还没还给我呢,又惦记上这东西了。 她也不搭理她,看了一眼一心扑在匣子上的黑影使者,朗声问:“东西已经给你了,何时放了我另外两个朋友?” “放心,既然东西到手,我自然守诺。”他虽嘴里这样说着,但依旧低着头死死盯着匣子中开得荼蘼的花朵,伸出手指小心翼翼抚过紫色花瓣,却在触碰的一瞬间脸色微变。只见那本繁复绽放的花瓣忽然像打了霜般蔫了下去,一阵风卷残云过,整个花朵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缩小,最后竟只化作一团白雾氤氲缭绕。黑影似是不可置信般急忙伸出手想要抓住白雾,去不料这一抓反倒使本积聚其中的最后一丝雾气都消散了个干净,唯剩那个匣子还实实在在的抓在掌中。 黑影缓缓抬起头,喉口先是发出冷测测的笑声,而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滔天的怒气使得他周身都散发出浓重的魔气,宛若黑色火焰烈烈燃烧。 “很好。一个上神,一个拘魂使,合力使出一招瞒天过海来戏耍本使者。”一直笼罩在斗蓬帽檐下的脸稍稍抬起,露出一双幽绿色的眼睛,“还真是不把我魔族放在眼里。” 假的?怎么可能? 黑心倏然变色,全然不信,想着该不会是他临时变卦不打算放人故意说的托辞吧?情急之下便想上去夺回匣子看个究竟,却不料黑影手挥权杖遥遥一指,一团巨大的冷焰直面扑来,她躲避不及,昭华急忙飞至跟前,一把拉开她又反手掐诀施了团光雾过去溶散冷焰,冷热相遇,碰撞出剧烈的火光声响。 黑心被昭华挟住不得动弹,但犹不甘心,只得朝着黑影大喊:“我不信!你把匣子亮出来看看。” 黑影见状冷笑,将匣子高高抛起掷于地上。匣身摔成了两半,里头果然已空无一物。 她怔怔地看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说着里头是空的便是空的么?说不定是他使了什么障眼法将东西藏了起来还要反诬他们一口。可再一想,他留着陆清奇也没什么用啊,既然都把朱砂放出来以示诚意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但倘若这紫色曼陀罗真是假的,那真的又到哪里去了? 脑子里千回百转,不免怔怔地盯着那摔裂的匣子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朱砂慌张问:“那陆清奇是不是没救了?” 黑心眸光黯淡。想着如今莫要说陆清奇了,怕是连救回救阎流光的解药都别想了。一想到此前经历的种种,心底不免难受的慌,身上仿佛有千钧重,隐隐有将她压垮之势。 黑影冷笑,“我魔族向来知晓仙界的人道貌岸然言口不一,可没想到堂堂上神竟也会玩这样令人不齿的把戏,实在是大开眼界。” 黑心转过头看昭华,却见他只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并不反驳。 心底不免咯噔一下。 “看来你们毫无谈判的诚意。”如今曼陀罗未到手,还被凭空戏耍,黑影气极反笑,“想来那姓陆的小子在你们心中并不重要,恐怕待你们想通了再携真正的魔界圣物前来交换时,看到的他就未必会是全须全尾的了。” “别!别伤他......” 朱砂急忙几步上前,可话尚未说完,黑影已如来时般缓缓消失,任他们再如何喊也不再有反应。 “现在怎么办?”朱砂扭头问。 黑心扭头看了一眼一直未说话的昭华,语气淡淡的:“先回冥府再做打算。” 三人往回走,路过一片山坳时,黑心忽然停住脚步。朱砂不解其意,“怎么了?” “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同昭华上神说。” 卷三:波诡云谲 第六十八章 掉包 昭华转过头看她,神色难辨。 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他二人之间气氛诡异,朱砂自然不想多掺和,赶忙扭着腰闪远了去。 也不知等了多久,她回避得有些不耐,偷偷看过去几眼,只见那站在死角处的二人面色不豫,本只是相对站着,可到后来竟开始拉扯起来。貌似还是黑心气冲冲想走,上神大人出手挽留。 诶?这许久未见,小丫头钓男人的技巧还真不是提高了一点两点,竟懂得欲擒故纵了。 要说妖怪的好奇心还真是重,虽说偷听不大好,但朱砂也没怎么犹豫就放轻了脚步凑了过去。 “你终于承认是你换走了曼陀罗。”黑心的声音无力却愤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已说过,魔族之人不可信,纵然交出此物,他们也未必会放人。” 昭华的声音不喜不怒,始终淡淡的,既无被抓包后的恼羞成怒,也无被冤枉后的气急败坏。可就是这般无所谓的态度让黑心越发难忍,冷冷道:“这借口找的实在是冠冕堂皇,恐怕从一开始你便没有想过用真正的紫色曼陀罗换回我的朋友。” “我并非不顾虑你朋友的性命,只是此物乃魔界至宝,倘若回归魔界只会使其如虎添翼,成为三界威胁。” 黑心全然听不进去,“可笑之极,就为了还未发生之事枉顾一个人的性命。分明就是你心生贪念,欲占为己用。”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我喜欢你,也愿意纵容你,然而是非曲直之上你怎可颠倒黑白信口雌黄。何谓心生贪念占为己用?我何来这么做的理由。” 黑心看着他目不转睛,忽然笑了笑。 缓缓抬起头,笑意凝在唇边,“你欲用紫色曼陀罗复原我的心智和记忆,并以此复活赤颜仙子,这个算理由么?” 昭华瞬间僵住,定定地看着她,一时无言。 “我不是傻子,倘若长得像还可以自圆其说是人有相似,可那昆仑山巅突然复活的池水,还有照妖镜中那眉心的莲花印记又该如何解释?在北溟龙宫内你曾信誓旦旦说我是赤颜,而后虽未纠缠,可想必从那时起你便已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双眸酸涩,她逼着自己努力回视方不显怯懦,“紫色曼陀罗本是阎流光赠北溟龙君之寿礼,又怎会忽然到了你的手中?除了想要复活你心心念念的赤颜,你要此物还有何用?既然目的尚没有达到,你当然只能先骗着我哄着我,倘若能成功瞒过魔族使者换回陆清奇自然是最好,可若是不幸拆穿,便可以矢口否认谎作不知。像这般藏着掖着还不如当初不要答应我,看我欢天喜地傻乎乎的样子很好玩么。” 说到最后,她的话已不客气得几近刻薄。 不知过了多久,昭华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原来在你心中,我这般冷血卑鄙。” 她的喉头一哽,干涩地无法喘息。 不知何时起,赤颜的名字成了她心中的一道坎,跨不过也不想跨,只能任由昭华站在门槛的另一边,几番想伸出手牵住,却又懦弱缩回,唯恐被拽过去便再也回不来。她一直不敢承认自己的过往,如今揭开,果然比想象中还要难以承受。 黑心除了那几次偶然的心动外基本不识情爱为何物,可直至今日她才尝到了心痛为何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像是有一种钝器,时轻时重地敲磨着你的心,然后在心头上生生刻出一粒朱砂的痕迹。 自此泪划过心底,开始尝遍酸甜苦辣。 或许从北溟的初遇开始,她便注定踏上了爱而不得之路。 “你乃堂堂上神,气度风华自然无人可及。”她抬头质问,“可难道在此事上,你敢否认自己的确存有私心么?!” 许久后,昭华浅浅叹息,“你便是赤颜,赤颜便是你,纵然我想要借助曼陀罗修复你的心智又有何不可,我不过是让你做回自己。” 黑心摇头苦笑,“你喜欢赤颜,喜欢到不惜一切要改变我。可你从来没有想过我是否想要成为赤颜。”她顿了顿,“兴许恢复记忆的我会感激你所做的一切,然而那也只是赤颜,却不是我。” 我是黑心,我从来都只是......拘魂使黑心而已。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龙族的耐性一向不大好,天性使然,无法更改。可这八百多年来上天下地的寻觅,莫说龙族,只怕仙界所有的知情者都为之动容。然而他尤嫌不够,唯恐寻找的路上出现一丝差池,致使他同她失之交臂。 如他所料,再相遇之时的她已非赤颜。他告诉自己无妨,他有的是耐心将她慢慢带回到自己的身边。 可谁曾想,这条路走得比想象中更加荆棘密布,绝非仅凭耐心便可以到达彼端。 他到底是犯了同多年前一样的错误。 她的心意,他从来没有正视过。 两人一时间静默无言,黑心是无话可说,他却是不知从何说起,隔了许久才又开口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虽曾试图要改变你,但最后犹豫了。”他的语气说不清是遗憾还是苦涩,“在未明白你真正的心意以前,我不会贸然作出任何替代你的决定。这也是为何在你重伤昏迷时我没有喂你服用紫色曼陀罗的原因。” 黑心定定地看着他不语。 他知道此时她心有怀疑,多说也无益。遂不再多言,只从袖口中掏出一方匣子递了过去,正是同那被摔裂的赝品一模一样。 惊讶一闪而逝,她尚来不及说什么,他已先开口:“既然你不想成为赤颜,那此物我留着也无用。只是你还须想个明白,魔界为何如今心急想要夺回此物,这其中究竟有何目的,为了救你的朋友而将此物献上是否值得?我说这些并不为阻挠你,何去何从当你自己把握。” 说完这番话,他本想离开,可左脚迈出去的瞬间又改变了主意,只是略向前走了一步,同她不过一指之距,近得仿佛耳鬓厮磨、额间相抵。微微低下头,轻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而后从她的身侧缓缓擦肩走过,最终离去。 衣袂擦身而过,从交织到分别不过一瞬间,却漫长地仿佛做了一场梦。 朱砂隔得远,听不到昭华上神最后一句说了什么,但想来不是什么好话,不然为何人都走了许久了,黑心还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 想了想,心底也不觉感伤。连这个傻乎乎的丫头都开始谈恋爱了,自己却早已成了一缕亡魂,再美也无人欣赏,实在是值得找面镜子顾影自怜一番。 可转念一想,如今都死了,照什么都照不出这惊世美貌了,更觉心塞塞的。 正哀叹着,黑心已从山涧底下走了下来,看她长吁短叹也不关心下,直接宣布继续上路。朱砂更觉郁闷,赖着不肯走,“就这么走了陆清奇怎么办?你真不管他死活了?” 黑心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古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他了。”要是没记错,这两人失踪前可是不对付的很,只要一见面就得掐起来。 朱砂一怔,毫不自然地撇过脸,“谁关心他了。”像是为了转移话题,她十分明智地选择祸水东引,“我倒是十分关心你同那昭华上神之间发生了何事。那时在龙宫便知道他身份不一般,没想到竟还是个上神。” 她啧啧出声,其实最没想到的是这不起眼的丫头竟然还曾经是个仙子。 想自己修炼上千年,还没熬成神仙就被雷给劈死了,这妮子还对这重身份不甚稀罕,实在是嫉妒得人牙疼。顿时觉得世道真是不公平。 黑心不理会她,只当做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朱砂抵不住好奇心又凑上去,“方才上神大人在你耳边说什么呢,隔得太远我实在是听不见。” 黑心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呵呵一笑,“想知道?” “想啊。” 她对她勾了勾手指,朱砂一脸兴奋地凑过去,却听她说:“要不你先把这些日子在魔界同陆清奇之间发生的故事先同我讲一遍,咱俩交换。” 朱砂猛地后退一步,满脸通红,捂着脸嘤嘤哭道:“你变坏了,一点也不如从前那样好骗了。” 黑心淡淡笑了笑。 同从前不一样了么? 那是自然。谁还能和从前一直保持一致呢,或蠢或聪明,怎么也得有点变化罢。 朱砂还是不愿意朝前走,扯着她的袖子道:“既然如今真东西在你手中,还是赶快回去交换啊,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陆清奇死在里头啊。” “你放心,陆兄自然要救,只是昭华上神说的话也有道理,还须从长计议,不宜操之过急。” 冷静下来,她也不再纠结前事,反倒异常坚定,只催促她快些走。但朱砂依旧磨磨蹭蹭,两人走得并不快,经过一片小树林时忽然有一阵脚步声从后头传来。朱砂的原身为花蛇,对于这种动静自然十分警觉,霎时便停住脚步急转回头,喝道:“是谁?” 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而来,黑心回首挑眉,直到那张书生面孔从不远处一根粗壮的树枝后露了出来,不由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怎么又是你。” 卷三:波诡云谲 第六十九章 上钩 唐信擦了擦额间的汗,喘道:“我......我在鬼门关处......等了你们许久,心中总是放心不下,唯恐出些差池,便赶忙赶来了。”他伸着脖子四处望了望,“陆兄呢?怎不见他。” 黑心笑了笑,“你可以摆摊卜卦了。” “什么意思?” 朱砂方才还以为是魔族的人追来了,没想到却是个白面书生,不免没好气道:“就是说你神机妙算,此事果真出了差池,没有把人救出来。” 唐信的下巴都快合不住了,“为何?” 依旧是朱砂回答:“因为是假的,魔族之人又不笨,哪有那么好诓骗。”她顿了顿,又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不说话的黑心,嘀咕道,“只是如今有人拿着真东西却又不想去救人了。” 唐信一脸莫名,似是未完全搞明白眼前的状况。黑心不想解释太多,只含糊道:“之前的确是出了点差池,如今真正的紫色曼陀罗虽在我手上,可魔界狼子野心,此物确实不可以轻易交出。待我回冥府禀明阎君后再做决定。” “说的不错,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他终于缓过神,叹道,“只可怜了陆兄,还要在魔界继续受苦,也不知如今境遇是何等凄惨。” 朱砂翻了个白眼,“你放心,他吃的好睡的好,整天闲着没事还要同我斗嘴,念叨着这日子快活似神仙,比做拘魂使来的舒坦。” 黑心闻言睨了她一眼,“喔”了一声道,“看来不去救他还是为他好,那我更不该去换他回来了。” 朱砂双眼一瞪,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红着脸服了软:“你看你,嘴硬心软,哪能扔下他不管呢。” 三人继续前行,唐信忽然长吁短叹:“之前匣内的曼陀罗竟是假的,可见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好歹来,实在是眼拙,幸而你们没出什么事,不然我心中如何过意的去。” 黑心笑道:“你又没有齐天大圣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如何有分辨真假的本事。无需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不如你把真的再给我瞧瞧,也好让我留个心,下次莫要再被骗了。” 黑心想了想觉着不好,便说:“此处距离魔界交引之地不远,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待回了冥府禀明了阎君,自有你看的机会。” “也好。” 他不再要求,只低着头吭哧吭哧跟在她二人身后。眼瞅着快出树林,日头西晒,鬼门关的大门即将关闭。黑心索性加快脚程,走在了最前头。朱砂满心的不乐意,便放慢了脚步同唐信并肩。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溜了,却见身旁书生一脸阴郁地盯着黑心的后脑勺瞧,吓得她好一阵没缓过神。正狐疑,忽见他手掌向上摊开,掌间黑气缭绕,蓄势待发。朱砂心知不好,疾呼道:“黑心!快躲开!” 然而黑心在前,纵然听到提示也无法辨别方位,只觉后颈一阵掌风袭来,慌忙向前仓促一滚。 此刻的唐信哪有半点往昔温吞谦和的模样,眉间戾气交织,一掌不行立刻又施出第二掌。朱砂想要阻挡,可一来自己早成了一缕亡魂法力有限,二来这男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掌间萦绕的分明就是极霸道的魔气,也只有尽力拖上一拖。 黑心瞅准时机起身,立刻施了个摄魔神咒,打在唐信的肩头。他闷痛一哼,掌间魔气果然消隐不少,不禁停下攻势,眯眼道:“你竟还会摄魔神咒。” 黑心一把抽出锁魂链,缓缓举起,“应该是我问你何时入了魔道吧。” 唐信笑了笑,“我从未离开过魔道,何谈何时入魔。” 俗话说相由心生,原本长着一张憨厚书生脸的他,如今撕开面具,脸还是那张脸,却只见狡诈了。 “把紫色曼陀罗交出来。”他轻笑一声,“念及曾经的同僚情分,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黑心不疾不徐从袖子里掏出匣子,朱砂见状大惊,“你不是脑子进水了吧?还真给他啊!” 她未理会朱砂,只是朝着唐信的方向摇了摇匣子,笑道:“有本事你来抢啊。” 唐信笑意褪去,“敬酒不吃吃罚酒,凭你们两个还妄想阻挡我?” 周身魔气大涨,他也不欲多费时间,当即出手,瞬间便逼黑心跟前。心中正得意,却见黑心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淡淡地望着他,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虽觉得奇怪,但招数已出也无法收回,索性加重力量,意欲一举拿下。 千钧一发间,朱砂还没来得及惊呼,忽见上空急速飞下一人,出手如电,一个弹指挥向唐信的膝盖,只听一声轻哼,便见唐信脚步一个踉跄,直愣愣地扑倒在地,恰好摔在黑心的脚下。 看到来人,朱砂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昭华上神?你不是走了吗?” 唐信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见黑心缓缓蹲下身,低下头轻声开口道:“我多么希望你不是那个奸细,就在方才进林子之前,我都在心里祈盼你不要出现。”她目光疏离且悲悯地俯视着他,“可你还是来了。” 他僵着脖子一动不动,“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何时? 或许是在他要求见识紫色曼陀罗的时候,或许是更早。细想之下,巧合太多,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怀疑。 最初,他以翻阅档案为由告诉她这世间唯有紫色曼陀罗可以恢复记忆和心智;接着在中元节那日,他是唯一一个知晓陆清奇和朱砂最后出现在何地的人;再然后,当她被仙界通缉而被阎流光藏身于山野小院内时,羽裳未归失踪,他又忽然出现在附近,并特意告诉了她阎流光被软禁一事;最后看似再无波澜之时,阎流光却又遭伏击重伤,恰好是在他猜到了些什么之后,而从阎流光留下的档案线索来看,此人必定是登记在册的冥府中人。 只是这一系列的巧合,虽让她有所怀疑,可终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在幕后操控一切的密告者。 最后真正让她确定下来的,是在阴司门口时他以想看一眼紫色曼陀罗为由并悄悄偷梁换柱时的模样。 目光贪婪,那是无法掩饰的欲念。 故而当他从背后伏击的一瞬间,她虽不至于难过,可到底还是觉得惆怅。 当初初入冥府的唐信,迂腐却正直,同她和陆清奇互为知己,相互扶持。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这个男人会陷害自己。 “你太心急了。”她叹了叹气,“只是一株假的曼陀罗,便让你上了钩。” “好一个请君入瓮。”唐信索性坐起身,眯着眼看向她,“虽只是拿假花试探,可既然你已看出我动了手脚,为何还不当面拆穿我?” 黑心沉默了一下,慢吞吞道:“因为我打不过你,只能再让你逍遥一阵子。” 唐信:“......” 朱砂听到这里有些稀里糊涂。这真真假假换来换去的实在是算得头疼,索性直接问:“他方才偷袭时的掌间应是魔气,难道他就是那个魔界使者?” 黑心摇头:“本来我也这般怀疑,可我仔细想了想,倘若他就是那魔界使者,明明只需老老实实地在林子里等着我们拿真正的紫色曼陀罗去救回陆清奇,实在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说到此处她也有些疑惑,“只是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既然同为魔界族人,为何你要先下手拿走此物。看此前种种,你同那魔界使者本应是一丘之貉才是,怎好端端叛了变?” 唐信笑了笑,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扭头看向一直未说话的昭华上神,“多年未见,没想到你也会使计骗人了。” 昭华本不欲多说,可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彼时我虽还不知晓你真正的身份,但你眉宇间的戾气早在皇宫相遇时我便已看出,故而在你引黑心回阴司叙旧之前我便换走了真物。果然不出所料,当她回来后那匣子里的东西已被你动过了手脚。虽同为赝品,却早已不是我放进去的那一个。”昭华几步走至跟前,低下头看他的样子悲悯而疏离,“我曾提醒过你放下心中执念,可你终归是没有听进去。” 唐信笑:“何必来教训我,若是你放下心中执念,为何还来纠缠早已不记得前尘往事的黑心。” 昭华默然不语。 他并不在乎昭华的答案,只略停顿了下又道:“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你们给我的并非真品,那为何不在魔界交引之地献出真正的紫色曼陀罗从而救出陆清奇?” 黑心沉默了下,回答他:“这是昭华的临时起意,倒把我也给骗了过去。”当魔界使者说那匣中之物是假的时,她先是慌张,随后便开始怀疑昭华将其私藏了起来。毕竟有唐信的事在前,她实在是不得不往这个方向揣测。 唐信依旧不解。 昭华并不打算卖关子:“小小障眼法自然瞒不住你太久,故而当你发现此物为假时,必定会想办法再追踪而来取回真物。只是你心虚之极,唯恐是我们发现了你的身份才施了掉包计,故而也不敢现身,只能悄悄跟在身后静候时机。我便是在那时又萌生了故技重施一次引你上钩的想法,只是事出突然,我也未向她透露一二。”他顿了顿,忽而一笑,“不过也幸而她彼时不知内情,才会真情流露骗倒了你。” 这话倒没说错。 彼时唐信发现自己掉包换来的曼陀罗是假的时,第一反应便是以为自己已暴露了身份,故而只能隐了身形跟在他们身后再想办法。可谁知当看到他们已将匣子交出去时,还以为自己晚来一步,谁料紧接着魔界使者又说那匣子里的也是假花,事情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他猜想,要么是黑心他们手上根本就没有真品,要么便是他们俩其中一人将此物藏了起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跟到山坳处时便听到了他们因争执而透露出的真相。当时甚至还庆幸原来自己并没有暴露身份。 再然后,当昭华将真正的紫色曼陀罗交到黑心手上时,他便觉得机会来了。 如今时过境迁才知一切都是设下的局,只能道一句技不如人。但纵然如今中了计,气势亦不能输,依旧嘲讽道,“看来你们在山坳里说得那番话也是在做戏了?为了骗我,你们还真是不遗余力,将自己那一点老底都掏出来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黑心看了一眼昭华,嘴唇咬得死紧,鲜红欲滴。 那样刻骨铭心字字泣血的对话如何能是做戏?每一字每一句都犹言在耳,伤人伤己、痛入心扉,最真切不过。 只是昭华为了让此计更逼真一些,纵然她这般污蔑冤枉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为自己解释过一句。直到临走时贴在耳边的那一句“唐信躲在暗处,你一切小心”,才让她怔了片刻后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被他计算在内。只是彼时虽感叹他用心良苦,但说出的话覆水难收,只觉得自己像被打了一个狠狠的耳光般火辣辣的疼。 若不是此刻唐信再度提起,她根本不敢再看昭华一眼。 昭华自然未把他的讥讽放在心上,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开口—— “把解药交出来吧,苍珏。” 卷三:波诡云谲 第七十章 解药 苍珏? 这下连朱砂都不免吃惊。 苍珏虽早在一千多年前的仙魔之战中殒命,然而他骁勇善战的魔名于六界之中如雷贯耳,纵然时过境迁,只要有人提起依然会令众人闻之色变。若非当年天帝携众天兵神将联合将其诛杀,如今魔尊的位子是谁坐还不一定呢。 只可惜,这样的人物却在最炙手可热之时殒命。彼时的朱砂方修炼成人形未多久,本想在人世逍遥几日再继续潜心修炼,可一听到这消息生生掐灭了那点小心思。思忖着连这样的魔界枭雄都被杀了,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出去乱闯。于是乎傻兮兮地在北溟又修炼了个好几百年,然后被雷给劈死了。 想想真是冤。早知死了还能投个胎卷土而来,那时就不该龟缩在那一亩三分田里。 只是那人人谈及变色的赫赫战神怎生了这么一张小白脸的模样。 朱砂瞬间觉得世界观都崩塌了。 唐信,哦不,是苍珏不疾不徐地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灰,不咸不淡地开口:“想要解药?拿紫色曼陀罗来换。” 昭华微微蹙眉:“我不觉得你如今有谈条件的资格。” “你能奈我何?”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头,“老子早一千年前就死了,也不在乎多死一回。” 黑心瞅他顶着唐信的脸说出‘老子’二字,瞬间有点出戏,怎么看怎么别扭。 昭华淡淡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大不了就是把你暗中抢夺紫色曼陀罗的事知会一声魔尊,你们魔界的家务事还是你们自己人处理比较好,本座不会插手。” 苍珏表情僵了僵,恨得牙痒痒的,“想当年本护法同你也能打个平手,如今还真应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古话,真是不公。” 昭华沉吟道:“本座原形是条龙,你纵然当初真是只虎,如今被我欺一欺也不算太委屈。”他顿了顿,又道,“有句话本不该此时说伤你颜面,但本座这人向来也不怎么喜欢吃亏。我若没记错,当年仙魔大战交手,你是输了的。” 黑心和朱砂简直要为这神回复给跪了。不过上神不愧是上神,蛇打七寸,一下子就逮到了他的软肋。想来也是,这苍珏既是魔界之人,却又背着魔界偷偷来抢这紫色曼陀罗,必是有什么私心不敢让魔族知晓的。只是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 苍珏咬了咬牙道:“上神好记性,这么多年前的事你还记得那么清楚。”不过他停了停又约莫想起什么事来,扭头看了一眼黑心,忽然笑了起来,“不过说起来你们得谢我。若非本护法当年在仙魔之战中误伤了一下你小徒弟,你二人又怎会因此捅破窗户纸,相好到一处去了。” 黑心先是怔了怔,随后立刻想起当初高原星君说起的往事。原来当年赤颜为昭华挡下的那一记重击就是这厮下的狠手。脸色变了又变,还是没忍住,咬着牙骂道:“我谢谢你大爷。” 就连昭华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显然亦是想起了往事。 苍珏笑了笑,依旧道:“只可惜本座没能等到你俩修成正果就被天帝那怂蛋派了众神将给偷袭了。不过没想到,重活一世,竟还能看到你们俩兜兜转转又搅和到一处去了。”他看了一眼昭华沉下来的脸,心中十分得意,“但看样子你好像还没得手。” 昭华缓缓眯起眼,“你还真是不怕死。” “我豁出去了。”苍珏一脸不在乎,“左右没有紫色曼陀罗,本座的魂魄也复原不了,活在这世上还要受人掣肘,不如搏一搏,且看你们是否舍得阎流光那条小命了。” 黑心不怕坏的,不怕狠的,就怕这耍赖的。看他这样子像是打算不要脸到底了,气得直跺脚,“我倘若把此物给你,便救不了陆清奇。怎么说也曾经是同僚一场,你真能看着他死?” 这话对他似乎有些触动,看着犹豫了片刻,而后道:“他死好过我死。何况以陆兄那样仗义的个性,若知道为了成全我却要牺牲他小小性命,怕也不会有二话。” 仗义你祖宗!陆清奇家里五代单传,要是出了什么事,陆判还不得找你拼命啊。 她也不打算客气了,捋起袖子打算上去打一架,谁知还没动手,朱砂已化作半蛇半人身,一条大尾巴抽了过去。苍珏始料未及,一下子就被扇出十几米远,但他到底底子深厚,翻身跳起,冷笑一声,一个移形换影就到了朱砂跟前,左手五指聚拢,闪电般掐住了她的喉咙,骂道:“连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妖怪也敢骑到老子头上来了,真当我吃素了么!” 朱砂如今是魂魄之身,能变成原形已是极限,哪能抵挡的住苍珏这一掐,顿时翻着白眼吐出蛇信子,长长的大尾巴飞快地在半空中甩来甩去,拍得尘土肆虐飞扬,眯了人的眼。 黑心着急上前,可眼前一片尘雾蒙蒙,呛得直咳嗽,一时半会也靠近不得。昭华欺身上前缠斗,可苍珏仗着朱砂在手上,只拽着她当挡箭牌,他也无法全然施展。 一派混沌中,只听得到尾巴疯狂拍落在地的啪啪声,刺激得人耳膜轰轰直响。也不知过了多久,缠斗声渐弱,尘雾散去。黑心定睛去看,只见朱砂捂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咳嗽不止,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正想松口气,可环顾四周,哪里还有苍珏的身影,一口气又顿时提了上来。 且不止是苍珏,连昭华都消失不见了。 正要去追,朱砂赶忙拉住她的衣角,轻喘道:“别、别追了,昭华......昭华上神去追那混球了。” 她蹲下身,“你不要紧吧?” 朱砂掩袖哭泣,“疼死老娘了。” 以她如今的魂魄之身承受苍珏的魔气想来是有些疼,黑心耐着心哄她,“好了好了,总算没什么大碍,你若是出些什么事,我如何同陆兄交代。” 朱砂的哭泣声说停就停,脸颊飞出两朵红霞,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出什么事同他有什么相干,你再胡说老娘扒了你的皮当衣服穿。” 黑心嘿嘿一笑,“不说就不说,等救了陆兄回来让他同我说。” 朱砂本又要发作,可一听这话立马收了手,凑上去问:“你这是要拿紫色曼陀罗去救他了?” “这......”黑心有些犹豫。倒不是不舍得,换了之前早立马去救人了。可如今连死而复生的魔界护法都想背着魔界偷偷抢走这个圣物,可见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真送去魔界,怕是真会生出事端。 朱砂看她犹豫不决,翻了大白眼:“之前说的那么好听,一到关键时刻倒不舍得了?” 黑心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不舍得,但此事事关重大。要不等昭华上神回来再商议商议?总之我定会把陆清奇救出来的。” 朱砂不理她,只是哼了哼便背过身去了。 黑心自知理亏,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倒不是她矫情,只是倘若救了陆清奇一个,魔界却要用这紫色曼陀罗/干什么更缺德的事,她岂不是犯了罪孽。怕如此一来,这辈子拘多少魂也赎不清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昭华还是未回来,她等得有些焦心,朱砂冷道:“他好歹是个上神,又不是三岁的小屁娃,对付一个三魂七魄都不全乎的人哪有什么难度,你就别在我眼前晃了。” 黑心依旧四处张望,“我又不是担心他,是怕追不回忘魂的解药来。” 朱砂方才听他们几人的对话也听出些门道,又生出一些八卦的心,赶忙凑上去:“那瞧你这态度,是更在意阎流光那小子?” 黑心听这话唬了一跳,“你瞎说什么呢。” 朱砂撇嘴,“方才那混球非说要拿紫色曼陀罗才肯换解药给你,你是不是动摇了?要我说这到底亲疏有别,陆清奇同你不过是同僚关系,哪有你的情郎重要。” “我哪有?!” “我好歹比你多活了好些岁数,这些还看不出来么?之前从北溟回来的路上我就瞧出那姓阎的小子喜欢你。”朱砂叹气,“要我说,选昭华上神多好。撇开身份不谈,长得好看,人也和气。可那姓阎的小子人小气不说,嘴还毒的很,当初可没把我这么好脾气的都气死,比昭华上神差了不知多少倍。” 黑心从来没想过自己和阎流光会有什么情感纠葛,如今被她这么一说,竟臊得慌,啐道:“呸呸呸,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什么比我活了好些岁数,若算上我的前世,我俩谁比谁大还不知道呢。” 朱砂噘嘴:“现在倒肯承认起自己的前世来了。我看你同上神吵嘴时咋撇得干干净净呢?说来说去心里这不还是惦记着要同阎流光好,所以才要离上神远远的嘛。” 黑心闻言怔了怔,随之眼神一暗。 她哪里知道她心里的犹豫和彷徨。正是因为喜欢,所以眼里容不下沙子,这就像跟情敌较劲似的,你既然喜欢‘她’,那就别来喜欢我。哪怕这个‘她’是前世的自己也不行。 想来想去还是觉着惆怅不已,自己的情路一直这么坎坷下去可如何是好。 大约又等了片刻,昭华还是未回来,她决定跟去瞧瞧。朱砂没有动身,只看着她转身欲走的背影,忽然出声问:“你们真不准备去救陆清奇了么?” 黑心脚步一滞,回头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想说肯定会救,可话到嘴巴又艰涩的很。如果不用紫色曼陀罗去换,还真是没有其它办法,一时间两难得让人分分钟想自尽。 朱砂也没有真等她的答案,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不知道,陆清奇同我被抓走的日子里,提的最多的就是你。” “他说他其实特别不喜欢做拘魂使,当初他家老爷子逼他去阴司报到时一百个不乐意,原想着第一天应个卯然后犯点错就被轰回来。可他说,进阴司拘灵阁第一眼瞅到了个漂亮姑娘。是顶水灵顶干净的那种漂亮,当时就恍惚觉得有道天雷劈在自己的心上,然后走不动道了。” 黑心怔了怔没说话。 “他当时就发誓,要娶这个姑娘做老婆,谁赶他也赶不走。”朱砂也不看她,只望着眼前的草地目光澄澈,“他说那个姑娘是真好。不止漂亮,心地还很好。碰到有冤情的亡魂常常格外通融,使得自己老是被吴鬼头责罚。他想着寻常姑娘这么被大老爷们骂定会委屈的不行,这时他上前英雄救美定会收获美人心。可谁知美人不止漂亮心地好,性子还要强的很,硬是不吭不响自己慢慢消化,第二天又是一条女汉子。” “这么一来二往的,他觉着自己这么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是真配不上人家,慢慢也歇了心思。可他思忖着,反正左右现在姑娘也没嫁出去,他定定心心地守在一旁看着她总行吧。待到有一日她出嫁了,他再随上一份厚厚的礼,也算是全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思。”她掀了掀眼皮看了黑心一眼,“你们阴司里的女拘魂使,应该就你一个吧?” 也许、可能、应该是......吧? 黑心静默了许久才慢慢消化了这段话。 和陆清奇在阴司共事少说也有一百年了,今日才知道他对自己还有这个心思。 可他怎么不早说呢?当初同许逸之相亲可不就图有一个伴么。若是他一早言明,说不定他二人如今都儿女成群了,哪里还有别人什么事。 她重重叹了口气,可见这就是命数。 朱砂说这么多不是让她伤春悲秋的,只道了句:“往日在阴司他对你算是不错吧?怎么说你也是欠他的,如今是不是该到了你还他的时候了?” 此时的朱砂尚未恢复人形,依旧是半人半蛇的样子。蛇尾长长地盘卷在地,上身支起向前倾,目光灼热,瞳孔隐隐竖起,像是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断你的脖颈,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将猎物尽数吞噬入腹。 这么想着,黑心不由自主就全身紧绷,悄悄握住袖中的锁魂链不动声色。 朱砂自然看见了她的小动作,笑了笑。缓缓直起上身,向前游了几步。因为有长长的尾巴做支撑,一旦站起会显得异常的高,瞬间便投下一大片影子,将小小的黑心笼罩其内,然后冲她招了招手,“你怕我吃了你啊?快过来呀。” 黑心又不傻,自知法力不及她,当下就想跑。可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觉一团紫红色的烟雾从朱砂的口中吐了出来,恰好喷了她一头一脸。 也不知这是什么鬼东西,闻着腥臭无比,已努力屏息还是吸进一些,一下子便浑身失了力,瞬间软软地扑倒在地。 生活就是这么的戏剧化,往往背后捅你一刀子的正是最难以预料的人。 朱砂试探地游了几步到她的身旁,见她仍不甘心地睁着一双大眼瞪她,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你放心,没毒的,就是会让你暂时没了气力,两个时辰后就恢复了。” 黑心如今没力气说话,不然定要开口骂她没良心,当初就不该那么好心给她挖个坟冢,真是好心没好报。 朱砂倏地幻回人形,小心地凑上前,在她身上一阵摸索后终于摸出了匣子。打开一看,正是紫色曼陀罗无疑了。心下一喜,不由抱住黑心的脸猛亲了两口,说道:“你欠陆兄的还清了,如今算是我欠了你。你放心,待救回陆清奇,我必定带着他回来找你。” 她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过身一摇三晃地就走了。 黑心望着天空,缓缓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轻松还是遗憾,或许一切都是注定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 因不能动弹,只能稍稍侧过头去看。 原以为是昭华回来了,可待声音渐近,却见一双红色的绣鞋在水红色的裙摆下若隐若现,缓缓地停在了她的身旁。 卷三:波诡云谲 第七十一章 魔界 她迎着稀薄的日头眯着眼向上看。 来人蹲下身,指甲慢慢摩挲过她的脸颊,笑得美丽却又危险。 “许久不见了,赤颜。” 黑心一见她,倒吸一口凉气,心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努力了许久才让自己的喉咙发出了声音:“青娥......公主?” 暮色降临,夕照透过密集的枝桠落到林间已是所剩无几,青娥一身红色的裙装站在暗光下,裙摆迤逦地铺在黑心的半边身体上,说不出的诡异森森。 黑心苦笑。也不知今日倒了什么大霉了,像这般手脚无力地躺倒在地,真是比一条在砧板上瞎折腾的鱼都不如。 本还想说些什么拖延些时间,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青娥根本不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单手扬起,一掌劈下,她连仅剩的那点清醒的神志都不见了,顿时陷入了昏暗。 待她再度醒来时,是在一处坚硬的床板上。 此时尚有些迷糊,转头张望了下,却见四周昏昏暗暗,只能隐约能看出地方极为宽阔。怔了许久才想起昏迷前遇见了谁,当下惊出一声冷汗,慌忙翻身下床。 也不知此处是哪里,幽暗不见天日,只有几丝清冷的光线从周围墙壁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她小心翼翼地在屋内走了一圈,慢慢摸索着前进,待眼睛慢慢适应此处的光亮后,终于看清了身处的地方。 周遭所谓的墙壁凹凸不平、手感粗粝,竟是原青色的山石,就连摆放其中的桌椅用具,也大多是石块雕刻而成的,只是这些用具实在是做得粗糙,抚手摸去,硌手的厉害。 仰头望去,屋顶也十分之高,偶有几滴水珠从上边落下,滴在石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此处不像个屋子,倒像是个山洞。 只是,洞口在哪? 沿着墙体细细摸索过去,想尽快找到山洞口,可绕着洞体走了一圈又一圈,愣是看不见哪里是出口。正疑惑着,洞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心下一凛,赶忙蹭蹭往后退了几步,警觉地退至床边望向脚步声的方向。只听得轰隆隆一阵闷响,本闭合的空间忽然挤进一丝光亮,随着洞门的缓慢开启,光亮瞬间全部撒进室内,一道人影背着光站在门口,看不清样子,但依稀是个女子的模样。 原来此处山洞已被设计成了一处石室,连洞口都被石门给封住了,难怪方才一下子找不到山洞出口。 她思索着要不要趁这一会工夫迅速扑上前对招,攻其不备然后逃走,但还未有所动作,便听人影忽道:“咦?你可算醒了,我来看过你好几次了,但你睡得真沉。” 黑心慢慢缩回摸向锁魂链的手,眯着眼迎着光去看,才发现此人并非青娥公主,居然是失踪已久的羽裳! “怎么是你?” 羽裳本一脸高兴,听到这话不由拉下脸,“怎么就不能是我,看见我不开心啊。” 额,这倒不是。 只不过本来都做好应敌的准备了,这忽然来个自己人,倒显得方才太过大惊小怪。如今见是她,虽可以长吁一口气,可到底形势还不明朗,不由问:“青娥公主呢?” “什么公主?” 黑心估摸着她可能不认识青娥公主,便指手画脚地形容起来,“就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瓜子脸柳叶眉,大眼睛小嘴唇,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 羽裳还是一脸莫名,“你说的是你自己么?” 黑心:“......” 想了想,她索性问:“那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总不会凭空出现在这里罢。” 羽裳这下听明白了,“哦,是魔使啊。只是这里头的人惯常都穿着斗篷戴着帽子,我一时还真分不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要不等下次来人了,我帮你问问?” 魔使? 黑心一时也有些懵,直接问:“这是哪里?” 羽裳眨着大眼睛:“这里是魔界啊。” 哦,魔界。 什么?魔界?! 黑心狠狠搓了把脸,连吸了几口凉气。 她怎么会到魔界来了? 但转念一想又想通了。青娥公主生出心魔离开了仙界,无处可去,自然会来到魔界。可是好端端把她掳来做什么?若是想报私仇,大可在荒郊野岭一下把她给杀了,怎需如此大费周章。 她想不通,沿着山洞来回走了几圈,这下晃得羽裳有些头晕,不满道:“既来之则安之,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你看我多淡定,来这都许久了,也未像你这般急躁。” 黑心扭头看了她一眼。默默想:哪个能有你心大,都死了这么久了,既不急着投胎也不想着逃走,常人如何同你相较。 但这话她不能明说,只能问她是怎么到的这里。 羽裳的回答倒是同她料想的没有太大出入。果然是那日出去散心透气之时遇到一白面书生,似乎看出了她的亡魂之身,并逼问她是否看见了一名女子,长相形容倒是同黑心一模一样。羽裳也不傻,顾左右而言他,总之是紧咬牙关未透露分毫。书生也不同她周旋,直接将她打晕掳走了,待再醒之时已到了魔界。 黑心想那白面书生必定就是苍珏了。 只是他若单只是为了引自己出来,只需将羽裳打晕便好,为何还要掳来魔界? 羽裳很快给出了答案:“不过要我说,这魔界也不赖。也不知他们从何处知晓了我同那位高原星君的过往,竟没有将我关起来,还给我安排了一处石室居住,就在你的隔壁,甚至还允许我可以在附近随意走动。只是这片山头实在太大,又多有禁地,也无法看个周全,实在也无趣的很。”她话锋一转又抚掌一笑,“不过幸而你来了,我又有伴了。” 黑心嘴角抽了抽。这姑娘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不过这倒也说得通苍珏为何会将她掳来魔界了。且看那魔界使者的行事作风,魔界哪会做无本的买卖。想必羽裳身上必定有什么利用价值才会暂时留着她,估摸着还是同高元星君有关。 但依目前的情形看,羽裳暂时没什么危险,倒是自己莫名其妙也被关在此处,不知是何缘由。想不通,索性不去想,反正若是自己真有利用价值,最急的人定不会是她,总是会有人憋不住先来找她。 这样一想反倒安定下来,想着要不要出去走一圈探探情况。结果才向石门走了一步,羽裳就急急拦住她,“你要去哪?” “你不是说可以在附近走动么?我出去看看。”其实她是想出去看看有没有可以逃跑的路径,坐以待毙真不是她的作风。 羽裳依旧拉着她的衣角不松手,“现在是晚上!魔界有规定,晚上不能随意出去走动。把你带来的魔使可关照过我了,千万得把你看住了,不然拿我试问。” 哟,这才住了几日,就成魔界的爪牙了。 黑心眼珠子转了转,“有人在外头看守?” “这倒没有。”羽裳回道,“本来是有的,但我循规蹈矩,时间长了,他们觉得我没什么威胁,便撤去了守卫。你问这个做什么?” 黑心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道:“真是个守规矩的好姑娘。” 说完,还不等羽裳反应过来便一个纵身跃出了洞口,左右看看,外头是一间更大的石室,果然一联排连着好几个带着石门的石洞,她恰好是最中间的一间,右手边也开着门的估计就是羽裳的房间。再往前疾走几步,果见不远处有扇大石门,外头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来,隐约有淡红色的月光透进来,鼓着风吹进来,哗哗的,在石室内响起低沉的回响。 她略一想,提着步子就往那扇门走,羽裳急忙追上来,也不敢大声嚷嚷,只小声道:“万一被发现怎么办?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黑心回头看她,“左右你的命都没了,还怕什么?” 羽裳转念一想,也是。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嘟囔道:“话不能这么说,就算死了,总还有转世的机会,万一魂飞魄散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黑心笑:“你放心,我答应过高元星君,一定会安全把你带回冥府投胎转世去。” 羽裳瞪大眼睛:“你见过高元星君了?什么时候?” 其实老早前就见过了,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她拍了拍羽裳的肩头,郑重道:“我只是出去看看什么情形,一会就回来了。你乖乖待在屋子里不要乱跑。” 说完也不管她是不是还想说什么,一个转身就飞了出去。 才出洞口,一股浓厚的魔气便迎面扑来,刺激得她瞬间睁不开眼,当即施了一段摄魂咒稳住心神。待再睁开眼时,当下便被眼前之景给惊得说不话来。 传闻这九幽大地乃魔族始祖神农氏营造的封闭空间,是他预留给魔族子民的避难所。然而当兽族首领蚩尤战败后,急于找到休养生息之地,便打通了这个封闭之所,使得数之不尽的魔族尽数通过神魔通道,散逸入此空间。 而冥府阴司的老前辈也曾在茶余饭后闲聊时提到过九幽魔界。在他们略带夸张的语调中,魔界的九幽大地遮天蔽日,魔雾缭绕,到处都是森森血气和数之不尽的冤魂煞气。 然而直至今日,方知所言非但不虚,还可以再荒诞一些。 仰天而望,九幽大地的天空,悬挂着一轮红光湛然的血眼魔月,听闻那是兽族战败难愈的伤口,也是永不瞑目的复仇之眼,只看一眼便觉万劫不复;环绕魔月的,是纵横交错的阴翳云链,似滚滚浪潮,更似散发着黑焰的绞索,仿佛浓如墨滴的夜空中隐藏着一只无形的手,不断地撕扯拉动撞击着,发出振聋发聩的声响;而魔云深处,永远闪烁着幽暗的闪电,凄厉哀鸣,不断提醒着魔族曾受到过的羞辱。 因太过震惊,无意识地朝前略走了几步,脚下倏地一滑,赶忙提着气又缩了回来。探头一瞧,似乎有个巨坑,幽暗不可见底。 定了定神,捡起一个不小的石头往前一掷,半天听不到回响。小心翼翼地越上最高的那棵树端,向下一望,瞬间惊出一声冷汗。 原来那不是巨坑,而是高挂千丈的无底悬崖。 只是还未来得及后怕,忽的抬眼望去,又是一口凉气堵在喉口。 早已听闻九幽大地的广袤,但如今置身于此,方知天地之广大、自身之渺小。 无论是仙界、冥界、还是她常常出入的人界,无论地域多么宽广,一旦有建筑物的分割,视野便会便狭隘,怎么走,眼中也还是那一亩三分地。 但魔界不一样。 整个大地间,并无什么高耸的建筑,肉眼所及之处一马平川,除了巍峨入云的火山和绵延万里的石原,便只剩少得可怜的几处水脉。石原上遍布的湖泊河流中永远奔腾着灼烫的火热岩浆。暗紫色煞气从岩浆中不断蒸发出来,然后袅袅上升,充斥于天地之间,平添一股浓重的阴郁之气。 正是这样赤/裸坦诚的景致,才更令人觉得敬畏和胆战。 难怪后来神族伏羲和女娲会镇压神魔通道,不然若是这里头的煞气一窝蜂涌了出去,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她看了看脚下这座高峰,恍惚想起以前曾听人提过,九幽大地上有两座高峰,一座名为魔神山,一座为万仞峰。只是听闻万仞峰乃魔尊的王都,虽高得仿佛可以触及魔云,但终究只是魔界的第二峰。依她如今所处的位置和环境来看,这里定非王都,估摸着是魔神山无疑了。 看来要着手处理自己的事,还是得想办法找到万仞峰才是。 正低头想着,忽见眼皮子底下那繁盛的树叶枝桠缝隙间隐隐有火光倏地闪过,一道跟着一道,跟排着队似的。 她站在树枝上蹲下身,拨开身下的枝桠。远方山腰处果真有无数火光绕着蜿蜒盘旋的山路一点点向上移动。只是隔得太远,委实看不清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火光。 手上掐了个诀,几个纵身借着悬崖上高高矮矮的凸石跃下,不过一会工夫便在距离山腰不远的一处奇石后落了脚。探出头去瞧了一眼,又立马把头缩了回来。 不是无缘无故的火光,而是成百上千穿着斗篷的魔族使者,正执着火把沿着曲折的山道一步一步向上攀走着。 卷三:波诡云谲 第七十二章 故人 魔神山是魔界最高的山,虽不敌如今极近风光的王都万仞峰,但它的底子不容小觑。据闻当年魔界曾遭一难,魔族子民赖以生存的煞气日渐稀薄,本就不多的水脉也渐渐干涸,纵然无人来犯,九幽大地上也呈现出一派沉寂的死气。 当时的魔界仍是还未战死的魔神后卿掌管,他崇尚杀戮,向往称霸,哪能允许自己的地盘这样萧条下去。于是,他站在魔界的最高峰上,用戾气划开自己的双腕,任由黑色的血坠下高崖,沿着石缝缓缓淌了下去,最后汇入石原上遍布的岩浆之中。 说来也奇,本已几近干涸的湖面岩浆之上又重新蒸腾起源源不绝的煞气,滋养着这片苍凉邪恶的土地。 后来魔族子民将这座高峰,命名为魔神山。 只是半夜三更的,这些人都不要睡觉么?举着个火把集体过来爬山做运动? 她不敢靠得太近,只等所有人爬过一段山路才又默默跟上。大概又跟着爬了一小段路,她忽然抬头望了望方才下来的那块悬崖高处,心里突了一下。 再这么爬下去可就得到顶了,这顶上的石洞里就住着两个人。 一个是羽裳,一个是自己。 这么多人大半夜不睡觉难不成是上去找她打群架的? 那可不行,这么多人,她打不过呀。 正忐忑着,队伍终于在接近山顶的一块平坦之处停了下来,似是没有要再前进的迹象,顿时长吁了口气。 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本陡峭的山峰上突兀地多出这么一块平坦宽阔的平台,且看容纳度,面积还不算小。这么声势浩大的队伍哗啦啦往上头一站,竟也不显得拥挤。 不过这与其说是平台,不如说更像是一个祭台。圆形环绕的平台周围,树立着众多形态各异的石像,或举矛或持戟。每两座石像之间还摆放着一个灯座,上头燃着熊熊火焰,照得亮如白昼,也将每座石像上的脸照得更显狰狞。 黑心远远看着也看不大仔细,就算看仔细了她也不认得,但估摸着应该是魔界曾经举重若轻的人物,诸如魔神魔尊之类的。 而平台中央,是一块凸起的方形石台,平台上又立着一根半人多高的圆柱,柱身上镌刻满奇形怪状的图腾和文字,远远望着,更像是疯长的藤蔓缠绕在上头。 说起藤蔓,她想起青娥公主在自己心窝上捅出的那个大窟窿,顿时又觉得心口的位置隐隐作疼。 众魔使到达此处后,也不出声,只是迅速地围着这座中央的石台四散排列开来,然后垂首静立。火光随着山风摇曳不定,而他们却披着黑黢黢的斗篷,跟一窝乌鸦似的乌泱泱地站着动也不动,仿佛也成了那些群立石像中的一员,看得人瘆的慌。 这是什么意思?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跑这站着? 还没等她想明白,山中忽然狂风大作,红月时隐时现,漫天的黑云仿若波浪般翻滚不休,重重地压下来,像是下一刻就会把所有人都卷进去。可那祭台上的人却似全不在意,依旧死死站着,任由狂风吹得斗篷哗哗作响。 旁人的死活她实在顾不上,只能赶忙紧紧扒拉住岩石,唯恐这阵大风把自己给刮了出去。 正扒着,忽见天边有几道人影踏着魔云而来,虽远远的看不真切,但那周身浓郁的魔气真是挡都挡不住,隐有紫色光华环绕,宛若魔神重现人间。 不过片刻,已稳稳地落在了祭台的方形石台之上。 狂风骤然停止。 瞧瞧这出场的气势,一看便不是普通的魔族。 这样的大人物登场,黑心哪能错过。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眯着眼一看,乐了。 这一行五人里头居然还有故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青娥公主,还有......苍珏。 青娥公主倒也罢了,左右自己就是被她给掳来的,出现在此也不稀奇。只是这苍珏胆子忒大,窝里反黑吃黑,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回魔界。且瞧他眼观鼻鼻观心的淡定模样,是不知道她也来魔界了吧,不然难道不怕她上魔尊跟前告上他一状? 不过如今看他全须全尾的,也不知昭华到底追到解药没。 正想着,忽见祭台上本站着的魔使呼啦啦一下全跪了下来,口中齐刷刷喊着—— “拜见魔尊!” 魔尊? 她从方形石台上站着的五人脸上一一扫过去,其实也不怎么需要辨认,且看那通身的气派和五人之间的站位,便可知晓那最中间那位穿着一声黑色铠甲、身披玄色斗篷的便是魔尊无疑了。 听说这魔尊名叫千刹,年纪也不大,看着也就像凡人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只那一双眼睛分外阴鸷凌厉,轻轻扫过一眼,便令人遍体生寒。 只是这魔尊的表情看着有些不大高兴,低头缓缓扫了一圈眼皮子底下这乌泱泱的脑袋,冷冷笑了一声:“好的很,这是打算反了本座?” 这一开口就让气氛僵硬到极点,底下方才迎着狂风都不曾抖过一抖的魔使们竟无一人敢应答,等了好半天才将将有一人出声道:“属下不敢。” “不敢?”这次说话的不是魔尊,而是苍珏。他冷笑得比之魔尊更显肆无忌惮,“既然不敢,为何在没有尊上示意的情况下进出魔神山?本护法多年未回来,竟不知这里什么时候成了尔等可以任意进出的地方。” 底下一片沉默。 还未有人回答,青娥竟也开了口,“本公主久居仙界,不大明白你们魔界的规矩。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晃荡也就算了,但随意派个人到我的殿外大呼小喝地通知我来此一趟,这算哪门子规矩?”说罢,她还懒懒地抬袖打了个呵欠,侧头看向一直抿唇不语的魔尊,“不如尊上跟我说道说道?” 语气中的讥诮就是个聋子也听出来了,魔尊的脸色又难看上了几分。 黑心有些看不大明白眼前的局势。瞧这样子,跪在那的魔使们是私自上的山,不但没有获得魔尊批准,还大半夜的派了人把这几位位高权重的魔界大人物都从被窝里给扒拉了出来。这魔尊联合其他几位当然表示不忿,然后就气势汹汹的赶来打算兴师问罪? 黑心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掐架啊! 真好,还不等她动手,就先起内讧了! 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更多些,只能屏气凝神地继续看,恨不得手里头能再有包瓜子。 底下有一人跪着往前挪了一步,“深夜叨扰魔尊和四大护法的确是属下考虑不周,然而祭祀魔神之血的事不可一拖再拖,还请魔尊及早下令!” 有人带了个头,后头跪着的众人倒也不装哑巴了,跟着齐声喊道:“还请尊上下令!” 魔尊脸色铁青,“本尊早已说过,此事还需再议,尔等何须如此操之过急。” 那带头人语气依旧坚决,“不知魔尊还要等什么?仙界和冥界如今联合在一处,妖王托大不服管教,魔界的处境岌岌可危,急需召唤回魔神安定人心。而今紫色曼陀罗和身负魔神之血的人都已在魔界,正是最好的时机。” 魔尊没有说话,倒是苍珏开了口:“祭祀魔神之血哪有你们想的那样简单,纵然一切准备就绪,魔神是否真的能被召唤醒来还是个问题。若是白白费了魔界圣物难不成由你承担?” 带头人冷笑:“魔神是否能被成功唤醒属下的确无法确定,但苍珏护法一再阻挠祭祀之事怕是居心叵测吧?” 苍珏哼道:“本护法赤胆忠心,能有何居心!” “众所周知,护法多年前为仙界诛杀,如今虽转世,但心智和记忆尚未完全恢复,更别说往昔的法力了,这般极力阻挠到底是不是想将圣物挪为己用,实在是难说。” “你胡说什么?!” 苍珏像是被踩到了痛脚,急赤白脸地就要往台下冲,那带头人也不惧,单手举起一把权杖,霎时燃起森森的黑气,牢牢抵挡在身前。 那把权杖黑心看着眼熟的很,想了许久才想起林外曾同她数次会面的魔使用的好像就是这把权杖。 如此看来,这位交引魔使在魔界的地位好像还不低,居然敢大庭广众同护法叫板。当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看准苍珏如今法力不济才这般挑软柿子捏。 “好了!一个是魔界护法,一个是天魔族首领,大庭广众这样争吵成何体统!”说话调和的是一个黑心没见过的护法,中年男子的模样,看着倒像是个脾气和善的。只是黑心在这上头吃过亏,知道人不可貌相,连唐信这样的白面书生都能是魔界护法,这看着和善的也未必就真是好人。 苍珏冷哼一声,倒也卖了他一个面子,未再继续争执。只是那天魔族首领还有些不甘:“白羲护法,并非我执意想要挑事,只是今夜乃魔界百年来阴魔之气最为集中的时辰,若是此时祭祀圣物,更易于煞气的吸收,错过这个时机兴许还要再等上百年。祭祀一事早已商议许久,如今万事皆备,为何还要再犹豫?”说到这他停了停,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实在过于强硬,又低下头放缓语气,“今日我等私自上山确实不妥,待祭祀开启之后,我便会上万仞峰请罪。只是时机不等人,还请魔尊和四大护法尽快示下!” “这......”白羲沉吟不语,只是略略扫过身旁一眼,表情十分微妙。 魔尊自出场时说了一句话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直至此时才看了眼身旁也一直未开过口的第四个护法,“浮霄,祭祀一事你有何看法?” 黑心瞅着那位一直安分守己当布景板的护法被忽然点名后竟出现了一丝茫然,似是困得厉害,片刻后才打了个呵欠慢悠悠道:“依属下之见,墨璃说得也不无道理,今日的确是百年难遇的机会,倘若错过是有些可惜。” 魔尊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估摸着本来是想寻求一个同盟的,哪晓得同盟突然叛变了,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他又转头看向青娥,“依你之见呢?” 青娥怔了怔,还没开口,底下的黑衣带头人,也就是墨璃却忽然轻哼了一声道:“祭祀一事若是问青娥护法怕是有些不妥。” 青娥不服气:“哪里不妥?” 墨璃道:“此番祭祀若是成功唤醒魔神,于仙界来说自然无利。而青娥护法本是仙界公主,心里难免会向着故地。若是由你来说怕是不大公允。” 黑心不由直乐,简直要为这墨璃的辩才喝一声彩! 这样一来,青娥纵然是不同意祭祀一事也不好堂而皇之宣之于口了,不然不就成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典型叛徒了。 不过自己这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委实不可取,说到底,若是真召唤醒魔神,对冥界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只见青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才咬着牙出声:“你放心,本公主自入魔后便同仙界再无纠葛,无须顾忌我的身份,该如何便如何。”不过她也不笨,知道墨璃使的是激将法,又冷笑反击,“不过你也别得意太早。本公主的心虽不偏,可方才苍珏护法也说过了,祭祀魔神之血并非那么简单,别到时候唤不回魔神却又损耗了魔界圣物,反被仙界处处打压,你可就成了魔界的罪人了。” 青娥嘴上说着心不偏,可一口一个本公主,心里到底是有些看不上这阴阳怪气的魔界的。 墨璃倒是淡定:“那就无需护法操心了。” 如今苍珏、青娥还有浮霄都表了态,唯独中立的白羲尚在纠结,几度欲张口,可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黑心听了半晌都为他着急,心想就这样左右摇摆不定没立场的是怎么混到护法这个位置上去的啊? 如此一想,又觉着自个这样有担当的好姑娘简直是前程不可限量啊。 魔尊瞅了他半晌也失去了耐心,冷道:“罢了,你既迟疑,可见也赞成今夜举行祭祀一事。如今有三位护法同意开启祭祀,你们可还有人反对的?” 底下一片雅雀无声。 魔界如今的局势黑心也曾听昭华说起过。虽说魔尊千煞贵为魔界霸主,然而这霸主之位多少来的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听闻当年魔界内战,本是苍珏统领的罗刹魔族占着上风,然而也合该他倒霉,自以为魔力盖天便不知死活地跑到仙界去三番五次的挑衅。当然,他这么做也不是真指望靠一己之力灭了仙界,只是为了争得魔族子民的支持而故意出风头拉选票。但仙帝不会这么想,只觉得这混球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便在一次仙魔之战中联合众天兵神将将其一举诛杀了。 苍珏死了,最大的赢家自然是统领夜叉族的千刹。在内战之中他又一举扳倒天魔、迦楼罗魔等其他魔族首领,从而登上霸主之位。 只是倘若苍珏不死,这魔尊之位到底花落谁家还真不一定。 魔族一向崇尚武力,两军交战,不打个你死我活不算完。像千刹这样掺了水分的魔尊到底有些让人不服,即便其它魔族归顺,心里终归不忿。 故而在这种事关魔界生死的时刻,千刹的决定就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底下这一片无声的沉默简直就是在啪啪啪打脸,黑心都替这悲催的魔尊疼得慌。 只是眼下唯一支持的他的竟是当年的死对头——苍珏。真不知这位魔尊殿下的心理阴影面积该有多大。 所以前人说得好,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利益一致时,什么都是狗屁。 千刹缓缓扫视过底下一圈,最终只能道:“既然无人反对,本座也并非专权之人,这便开始吧。” 他掌心向上一翻,掌间本是空无一物,然在红色月光下,慢慢显现出一朵花状的影子,花影逐渐清晰,正是那朵六界趋之若鹜的紫色曼陀罗。 底下本静默的魔族立刻蠢蠢欲动起来。 也不见千刹如何动作,只见紫色曼陀罗像是有人牵引一般,缓缓自他掌间飘起,渐渐飞向一旁石台上那半人多高的石柱之上,然后停住。 刹那间,众人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圣物的模样,只见石柱周身上布满的图腾和文字像是忽然被人开启了机关般发出极为耀目的光芒,仿佛太阳之光降临,即便离得如此之远,还是刺得黑心眼前一疼,慌忙闭上了眼。 片刻后,待耳边的动静小了些,复又睁开眼。 石柱上的光芒渐渐消弱,图腾还是那个图腾,文字也还是那样扭曲让人看不懂的文字,但曼陀罗...... 黑心疑心自己是不是被光刺了一下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三看了看。 没错,曼陀罗也还是那个曼陀罗,只是......颜色变了。 此刻的曼陀罗宛若水莲般漂浮于石柱的半空之上,柔和的浅光仿佛水波般在花朵的周身荡漾开来,引得它缓慢却均匀地在空中打旋,周而复始,并无停下的意思。一切本也没什么可稀奇的,但本繁复绽放的花身却像是突然掉了一层色,由通身的暗紫缓缓蜕变,越演越艳,最后变成了遍体鲜艳的红色。 像血一般的耀目的色泽。 “煞气起作用了!它吸收了煞气!”墨璃的声音因振奋而颤抖。 其余几人的表情各异,或欣喜或失望,唯独魔尊的表情平淡,仿佛这是意料中的事,并不值得期待。四大护法之中只有白羲象征性回应了一句:“看来只需再等七日,就可以灌入魔神之血了。” “魔神之血?”青娥的表情微微一动,“如何灌入?” 白羲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开口发问,更没有料到她关心的仅仅是这个问题,但依旧客气地回答道:“待紫色曼陀罗吸收满煞气七日七夜后,便可灌入魔神之血,至于如何灌入......”他沉吟片刻,语气忽而变得低缓且肃杀,“自然杀了身负魔神之血的人,取尽其血液,灌入曼陀罗花芯,待花合再开之际,便是魔神归来之时。” 卷三:波诡云谲 第七十三章 冤家 ——杀了身负魔神之血的人,取尽其血液,灌入曼陀罗花芯,待花合再开之际,便是魔神归来之时。 黑心的脑子里来来去去便是这几句话,以至于后来是怎么回的山洞她也不大记得了。羽裳一见她回来立马飞身迎上,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她挥了挥手打断,“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我现在又累又乱,让我休息会。” 羽裳见她脸色确实难看,便也知趣地离开了。倒是黑心仰头倒在床/上,半晌没有睡意,只觉得山间的冷风纵然是这洞穴都无法遮挡,吹得她遍体生寒。 她要是没记错,赤颜仙子的原身本是一朵莲花,只因长于魔神后卿战死之地而生得通体黑色,也正因此被仙界怀疑成魔气化身。 而她恰是赤颜的转世。 那这个身负魔神之血的人......说的便是她。 难怪魔界会把她掳来,原来是为了放干她的血为魔神复活铺出一条康庄大道。 这种认知让她先是怔忡了好一会,茫然地从石床/上翻身坐起,一时间竟不知所措。环顾四周,有光源从石壁上的孔洞上射了进来,像是无数只眼睛正在暗处盯着她,带着嗜血的杀气,将她看得死死的,让她无所遁形。 忽然,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只觉得冷得很,上牙不断地磕碰到下牙,发出喳喳的摩擦声,在寂静无人的山洞内更显清晰可怖。 拘魂无数,也算是见惯生死的人,可这扒皮抽血的事一旦轮到自己,这滋味真是难以言喻。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从来不招惹是非的她总有无数坎坷等在前方?命运像是无情的绳索,任她如何反抗,也只是孤注一掷地将其拖向更险的深渊,看不见前路,更看不到希望。 就因为她身负魔神之血,所以活该被仙界嫌弃鄙夷,又被魔界利用绞杀? 那她存活在世的意义是什么?当初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被复活转世? 如果她有魔神的血液,那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由她来做主? 这个想法冷不丁的冒出,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不,一定是被吓疯了才会冒出这么荒诞无稽的想法。 白羲护法最后说的话像是一条虫子,硬生生地钻进了她的耳朵,搅得她脑仁里头天翻地覆像是要造反,恨不得把头撞上石墙磕出脑浆来才能好受些。 鬼使神差的,她真这么做了。 当脑袋砰得一声撞在石壁上后,脑浆没有磕出来,倒是将洞顶的灰撞得簌簌落下,霎时间尘雾缭绕,呛得她咳嗽不止。 隔壁间的羽裳像是听到了动静,慌忙大声问怎么了。她赶忙一边挥开尘土一边也大声回应着没事。也不知羽裳听清楚没有,像是又轻声嘀咕了句什么,但到底没有跑过来看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不过这一撞虽没撞死,却把她撞清醒了些。她忽然想通了为何那个叫墨璃的魔使会在一开始就让她去找紫色曼陀罗,本以为只是巧合,如今想来,或许这是魔界早就布下的局,只等她一步一步走进来。 只可笑她还真傻乎乎的帮人找来了这劳什子圣物。倘若阎流光知道了定是要用食指戳她的额头骂她傻,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想起阎流光,她心里又活泛了些。觉得自己这时候可不能死,就算真要死,也得等拿到了解药才死,也算报了阎流光的恩情。 唉,都到这人命关天的地步了,她还不忘报恩,可见自己真是个知恩图报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只是这样的好姑娘,马上便要被人放干血了,委实令人惆怅。 人便是这样,有了目标,心里就不至于绝望。她想起白羲护法最后说的话,算了算日子,她还有七天的时间。在这七天里,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拿到紫色曼陀罗。 第二天一早,羽裳跑来找她,说是出去散散心看看魔界白日的景致。她本来不大想去,总想养精蓄锐好在晚间出动,可转念一想,白日出去看看地形也好。谁料两人还未出山洞便吃了个闭门羹,竟有守卫把守在洞口的位置不允许进出。 羽裳不大高兴,她这样喜欢出去闲逛的性子若是关在这里岂不是得憋死,当下就闷闷不乐。瞅了好几眼黑心,到底是没憋住:“你看你一来这里就有人把守了,可见你犯的事挺大,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但这不妨碍我什么事啊,我陪着你关在这也无济于事啊,不行,我得去再跟守卫的商量商量。” 她想到一出是一出,真的就蹭蹭跑到洞口又跟守卫磨叽去了。 黑心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唏嘘,一直以为她就是个傻姑娘,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小智慧,看来她如今的处境真是危险得连瞎子都看出来了,不由哀叹一声转身回房了。回了房又觉得心焦,本还想效法昨夜悄悄溜出去偷曼陀罗,这下好了,外头有人把守,这可怎么出去呢? 到了晚间把头探出去瞧,果见守卫森严,根本就插翅难飞。凭她的本事,就算是硬打上一架,怕也是吃亏居上。 这可怎么办? 连着过了三四天,这守卫丝毫没有撤去的迹象。其间她也曾试图找各种借口想要冲出去试一试,可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甚至动了手见了血。但对方似乎有些忌惮,不敢把她揍得太狠,估摸着是怕把她揍得太过血流多了不好交代,毕竟如今她的血可是宝贝,就等着七天一到逮着她去放血祭祀呢。 羽裳有时看到她同守卫周旋的如此厉害都有些不忍,心想怎么这想出去闲逛的心思比她还重呢,到最后竟然跑来安慰她,说大约再过几日这守卫说不定就撤了,何必争一时长短。 黑心苦笑,可不是再过几日就撤了么?可再过几日,你这傻姑娘说不定都看不到我了。 只是羽裳胆子小,她现在不好说出实情吓唬她。 幸而惶惶不可终日间,终是见到了一丝曙光,到了第六日,门口那两个守卫也不知怎么吃坏了肚子,接二连三地跑茅房去。只是他们实在过于敬业,无论肚子怎么疼,两个人也只是轮流着上。用羽裳的话说,就是只要其中一个去如厕,另一个宁肯拉在裤裆里也万万不肯离去。 黑心觉得羽裳的形容不大文雅,但事实胜于雄辩,这一来二往的,还真有一个不小心漏了些在裤裆里的,不算大的山洞内一下子就有股诡异的味道弥漫开来。 羽裳也是个不害臊的姑娘,直接捏着鼻子大喊大叫起来,“哎哟喂,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臭成这样还不让人出洞,是看我们姑娘家的好欺负是么?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对魔界有些利用价值,真把我们憋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上茅房了!” 这一呼一喊间,在洞内回声特别响,乍一听,这声音似乎能传出去好远。那守在洞外的守卫听了这话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他们俩一眼,但到底人要脸树要皮,这守卫也要些自尊心,双手捂着裤子就蹭蹭跑了,跑之前还不忘警告她俩安分守己些别乱跑。 她们捏着鼻子齐刷刷地点头。 自然,这种口头式的警告并没有什么用。羽裳兴奋难当道:“走走走,趁着这会工夫咱们出去透透气。” 机会难得,出去自然是要出去的,只是她的计划里并没有羽裳。这一次出去是抱着绝处逢生的希望去的,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带着她实在不方便,不说能不能成事,别还白白连累了她。她受过高元星君的恩惠,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他的女人拖下水。 她探出头瞧了瞧外头的天,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轮红月鲜艳地仿佛鲜血堆积,红得有些瘆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七日之期快到的原因。 羽裳已经率先出了洞,一出去就手舞足蹈地,只是她也不敢太得意忘形,尽量压低着声音说:“自由的空气就是新.......” 只可惜最后一个‘鲜’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觉后颈一痛,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黑心慌忙上前一把揽住,左右瞅了瞅确定没人就拉着她往洞内拖。收拾妥当了便朝她双手合十拜了拜,说道:“真对不住,我也是为你好,这样至少我出了事,旁人一看你是被我打晕的就知道你与这件事没什么关系,还能有条活路。你放心,我看你能睡能玩的,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必定有投胎转世福禄双全的那一日。” 说罢,她一咬牙,转身出了山洞。 她依着上次的路线,尽可能的隐蔽身形,几个纵身翻过重重树影,最后落在祭台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 不疾不徐地看了一眼祭台的方向,因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乍一眼看到这么多守卫也不觉得惊奇。若是没人,怕是才有问题。她心里早有了盘算,硬拼着上去抢肯定不行,得把这些人引开才行。最不济也就是被抓到,没到七日整,想必暂时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打定主意,她捡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朝着所处位置的相反方向用力掷了出去。只听啪嗒一声,不轻不重,恰像是一个人从那头急掠过去的声音。这下声响足以惊动守卫,果见他们对视一眼,立刻就有一部分训练有素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追踪了过去。 魔界的人也不是傻子,她自然没指望这群人会蠢笨地一窝蜂全追去。数了数,大约还剩十人左右,打是肯定打不过的,看来还得再引开一部分才行。只是这次再用石头声东击西怕是没有那么奏效了,总得抛出点真东西才能引走更多守卫。 时间刻不容缓,她穿好斗篷戴好帽子,紧握双拳,深呼吸三下,立时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果然,随着她几个纵身从树顶端往山下的方向急掠出去时,祭台上的守卫立时惊慌起来,一阵躁动后便是纷至沓来的追踪声响。逃追之间,她甚至能听到身后尾随而来的杂乱脚步声和自身旁刮过的风声。 幸而做拘魂使这么久,她自修炼出一套轻功绝妙的本事,短时间内还真是难逢敌手。这魔神山的林木又多,纵身跳跃间,几个起落就把那群不擅长追踪的守卫给甩了个七七八八。 她最后拼劲一口气跳入一个半人多高的灌木丛中蹲下,只听头顶的风声刷刷飞过,尾随而来的守卫并未发觉,而是继续往山下的位置追去。 就是这个时机! 她即刻起身折返,向着祭台的位置再次纵身掠去。心知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拖延,那两拨追出去的守卫倘若追不到人必定会再回来,她只有抓紧这最后的机会。 回到原处,索性也不躲了,直接一举跳上祭台,紧紧盯着祭台上那仅剩的两名守卫,缓缓从袖中抽出锁魂链,轻轻笑了笑,“不是要放我的血么?来吧。” 卷三:波诡云谲 第七十四章 路窄 那两名守卫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此,竟有一瞬间的怔忡。她也不同他们客气,趁着他们发呆的工夫直接一链条抽了过去,带起的赤焰火光盛气凌人,只是一下便挥打得其中一人肩处皮开肉绽。 她皱了皱眉,还是打偏了些,若是从脑袋上打下去,非打个开花才对。这下使了准头,那两名守卫自然有了防备,尤其是那未受伤的大惊之下立刻朝天放了一声哨响,待音传千里后又马上亮出一柄长矛,直剌剌地朝着她招呼了过来。 她的轻功的身法了得,就算打不过,但一时之间这种冷兵器还暂时近不了身。但她不好这么一味地躲避下去,那声长哨传出,想必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集结过来。届时就算给她十对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心急之下,她也不顾什么章法了,趁着长矛挥来,直接甩出锁魂链一把缠上,再用力一拽,竟然真的就把对方的兵器给卷了过来。大喜之下趁胜追击,一边默念摄魂咒一边朝着顺势扑过来的守卫挥出一掌,居然打得对方喷出一口老血,连连败退了好几步! 按照她的道行,往日的掌法自然没有那么厉害,但高元星君授予给她的摄魂咒在魔界这块地方简直就是无往不利的一把利器,随随便便挥出去的一掌也有这样的功效。大喜过望下她又挥出一链,这一下准头倒是极好,直接打折了对方的一条腿,于寂寂夜中甚至能听到骨裂皮穿的声音,然后便是一声惨叫响绝夜空。 那肩膀血肉模糊的守卫像是见了鬼一般看着她,双腿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下,一时间竟没有敢上前相帮。 今夜的山风出奇的大,黑心死死握着锁魂链,只觉得背后的冷汗都被风给吹干了,激起无数鸡皮疙瘩。 看来潜力这种东西还真的是被逼出来的,换做以往,她哪有这般的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但这种时候心软无异于在自己心口上插一把刀子,她委实没那么圣母。 此时不止林中,几乎是整个魔神山的四面八方皆有极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迅速传来,她不敢耽搁,直接纵身一跃飞上方形石台,只见那朵已变成血红色的曼陀罗依旧在圆柱的上方自顾自的凌空旋转着,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已吸收了六天六夜的煞气,故而整个花身开得越发荼蘼,打着卷的花瓣层层叠叠,仿佛一张抹着红唇的血盆大口,下一秒就会不客气地张嘴咬上一口。 黑心默默地看了它一眼,极淡得笑了一下,一把把它从柱子上揪了下来,丝毫不担心因她的粗鲁致使花朵有所损伤。转过身,那守卫似是反应过来,慌忙就要上前阻拦,黑心也不打算耗下去,高高举起紫色曼陀罗,握紧五指,佯装要捏碎。对方果然十分忌惮,略迟疑了番便稍稍往后退开一步。 暗暗吁了口气,将花朵狠狠塞进袖子里,趁着对方迟疑的工夫一个纵身跳进茂密的林子里,撒着腿就往山底下一路狂奔。 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顺利得都有些让人吃惊,但一路狂奔下也无法细想,只能凭着一股气硬着头皮寻找出路。她甚至不敢想象一旦跑下山等着她的若是早已聚集起来的上万魔兵又该如何。但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有不断往前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浑身沸腾,不至于被虚幻的想象给吓破胆子。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她甚至还没有跑到山底下,就已在一处隐蔽的苍林中遇到一位拦路人。 是的,只有一位。不同于满山搜寻的急切脚步声,面前的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满脸冷诮地看着她,仿佛早已张着网等候在此,只等着她傻乎乎地扑楞着翅膀飞进来。 不过也好,就算他不来找她,她也是要找上门去的,这样正好省了不少工夫。 对方心情似是极好,笑得十分从容:“我从前倒是小看了你,不知你竟还有这样的本事,孤身一人居然真能取到圣物,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她亦笑得谦虚:“不敢当,若非你提前为我铺好路,我怕是连山洞都出不了。这份功劳自是有你一份。” 他并不否认,只是挑了挑眉很有些意外:“看来你还聪明了许多。” 黑心笑了笑并未接话。 这哪是她聪明,分明是他做得太明显。方才狂奔之下来不及细想,可当看到来人躲在林中像是早就等候在此的模样时,心中的不解便已解开。为什么山洞口的守卫会突然吃坏肚子,而祭台的守卫又为什么这样好对付......自然是有人刻意安排,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运气好么。 而这个刻意安排的人,既得权势滔天方便行事,又需和她一样不希望祭祀之事继续下去。那此人,除了身在护法之位且早已对紫色曼陀罗生了觊觎之心的苍珏,她也真想不到其他人了。 只是两人虽目标一致,但到底立场不同,他突然出现在此必有所图,而所图之物无非就是如今藏在她袖子里的东西。只是他不提,她也不会傻乎乎地先开口落了下乘,反正东西在她手里,就算急也不该是她急。 像是为了呼应她的想法,周遭的追踪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即便这块林子再隐蔽,也总有被找到的一刻。事到如今她反而淡定无比,只是苍珏的脸色没了之前的悠哉,终是换做一副谈正事的表情,“我也不废话了,我们来做个交易。你把紫色曼陀罗给我,我帮你逃出魔界。” 诚然这个条件十分有诱惑力,她还是摇了摇头。 苍珏有些不耐:“你以为这个时候你还有资格同我讨价还价?除了我,没有人能帮你离开这里。” “谁说没有?”黑心笑了笑,“我可以去找魔尊千刹谈一谈。” 苍珏一怔,随后讥诮道:“你以为我当初抢夺紫色曼陀罗和私自调动守卫的事没有千刹的授意么?那个蠢货只顾眼前利益,如何会帮你!你可得想清楚了,同我交易或许还能给你一条生路。” 他一口一个蠢货,显然心中并没有真正把这个魔尊放在眼里过。 黑心点了点头,“这我相信。整个魔界怕是只有你们二人惧怕魔神的回归,利益一致下,你们联合起来演这样一出戏也是自然。只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抬头瞅了对方一眼的脸色,笑了起来,“只是你这般将我截下谈条件恐怕千刹并不知情吧?我猜想,他应该并不希望看到你私吞圣物恢复法力,成为他霸主地位的有力威胁吧?” 苍珏双眸眯起,“那你想怎么样?” 黑心也不打算拐弯抹角,“魔界自然是要离开,但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忘魂的解药。” “忘魂的解药?” 苍珏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黑心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你不肯给?” “喔,不是。”他笑得十分松快,“不过小事一件,只是觉得你们之前太过迂腐,若是早些同意以圣物换取解药,你如何还会落到今日的田地。” 黑心撇了撇嘴没有说话。他也不介意,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就递了过去,“以物换物,应当公平吧?” 他的爽快倒让她有些不安,狐疑地看了一眼那个小瓷瓶,半晌没有伸手去接。他看出她的迟疑,不由冷笑:“你放心,我堂堂魔界护法也不是那等言而无信的小人,区区解药还没有这个必要骗你。” 黑心也不同他客气,一把拿过来塞到腰间。他等了片刻却见她丝毫没有把紫色曼陀罗交出来的意思,不由沉了脸:“圣物呢?” 她笑道:“不急,且先等你把我成功送出去后再给你不迟。” 苍珏冷笑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忽闻周遭的草木有异动声,一时间也顾不得理论了,只得慌忙一把拎起她纵身跃起,几个起落跳入林间,快速地穿梭过一条羊肠小道,朝着山底的方向急掠。 要说这苍珏的功力虽未恢复,但这逃跑的功夫却不赖,只是身后那道追踪的脚步却跟得非常近,一听便知不是等闲之辈。黑心有些奇怪,仓促间还不忘问:“你们魔界倒是人才济济,普通的魔兵守卫竟也有这样的身手。” 不止是她,连苍珏也觉察出些不同,脑子里转了转忽然拉着她转了个方向,一个猫身钻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倒是十分的果断迅速。黑心趴在草丛间不敢呼吸,只从草叶的缝隙中看到那身后紧追不舍的人一个闪身已从眼前急窜而过,并未停留,似是完全未发现其中猫腻。 再等了片刻,未再有人追上,还没来得及吁一口气,便觉喉口一紧。低头一看,苍珏的五指已扣紧了自己的喉咙,只需轻轻一用力就可以轻易扭断她的脖子。 她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他压低着声音:“把圣物交出来!” 她面无表情道:“待你把我带离魔界,我自会给你。” “不行!”他左右环顾了番,又看向她,“如今的形势你也看见了,满山的魔兵都在找你,没有我你根本出不去。识相的就不要惹怒我,速速把东西交出来,我再另外想办法带你走。” 黑心笑了笑,心想她看起来真有那么天真好骗么。 她又不傻。这个时候把东西给他,他绝对干得出卸磨杀驴的事,然后再离开现场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还谈什么逃离魔界。分明就是瞧着形势不对,自己先怂了,又放不下脸面说。 他看出她眼中的讥诮之意,眼中杀意毕现:“你我曾同僚一场,我不想杀你,只要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她在他稍稍使劲的魔爪下有些透不过气,费力道:“把我杀了,你也别想拿到曼陀罗!” 说罢,她伸手进袖子里佯装要去掐曼陀罗的花瓣,似打算撕个粉碎。这一举动果然让苍珏有些迟疑,只是还未迟疑太久,他眸中又闪过一丝释然,手上又忽然起了更重的力道,狞笑道:“你撕吧,反正我又不要用它吸收煞气浇灌魔血,即便被你撕个粉碎,嚼吧嚼吧我也能吞得下去。” 他的手劲越发的大,她疼得眼冒金星,双眼翻白,两只手徒劳无功地在半空中挥舞,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只觉得这样也不错,说不定死了化成一缕幽魂就能回冥府了,也不枉自己这般惦记着想回家,就是不知道魔界这破地方拘魂使是否能找得到。不过找不到也无妨,左右她认得路,自己一路飘荡着回去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眼见空气越加稀薄,双手无意识地下垂,正觉得眼前已铺开一条回家的金光大道时,只听‘噗’的一声,脖子上禁锢的力道忽然松弛,眼前方才还笑得十分的猖狂的人不可思议地缓缓低下了头,看向胸口的位置。 黑心疼得有些蒙,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把银剑从他的肋下穿胸而过,剑尖上滴着血,衬着闪烁的银光十分刺眼。 这把剑倒是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但见没见过不大要紧,要紧的是不知是哪位英雄从天而降给了这混球背后一击,实在是大快人心,她绕过苍珏僵直的身体往后一探,心里凉了凉,又默默缩了回去。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怕说的就是此时此刻的场景。 ‘英雄’穿着一身漆黑的斗篷,连脑袋都蒙了个结结实实,正是魔兵惯常穿的装束。 黑心心里很想说一句:英雄,你既然在魔界混,就不要使一把宝剑当武器了好么?这么帅气潇洒的装备和魔界完全不匹配好么! 不过此人的胆子委实够大,区区魔兵敢对魔界护法下手,只是不知道他这下手时究竟看清了苍珏的模样没有,若是看清了会不会又恼羞成怒然后把她也给一刀咔擦了。只是她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发生,相反的,那魔兵似乎唯恐伤苍珏伤的不够狠,又一下狠狠拔出宝剑,‘呲啦’一声,她似乎能听得剑身擦过血肉带起的声响,半空中随之溅起一丝血光,恰巧落在来人的衣角上。他似乎还有些嫌弃,挥起宝剑又是刷刷两下,一把割断袍角扔在地上。 这作风恍惚让她想起一个人,还没细想,只见苍珏脸色一白,一个踉跄往前一扑,像是要扑在她的身上,黑心眼明手快地往旁边一躲,任由他摔落在地,不由蹲下身啧啧了两声,心有戚戚焉道:“你看,我们冥府常说的因果报应来的多快。你要杀我,却反被别人杀,可见活在这世上就不要起什么坏心眼,人在做天在看,你就算是个魔也不例外。” 苍珏脸色苍白的惊人,倒地时还不忘仰起头看向来人:“你究竟.......是谁?” 来人冷笑一声:“她说得不错,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当初给老子下了毒,应当没想到今日会吃我一剑吧?不过你今日运气不错,瞧这伤势看来还能挺一阵子,就是不知道你若晕在这荒僻的地界可会有人来救你。”说罢,他一个手起刀落劈了下去,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泥带水,一下子就把苍珏给劈晕了过去。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抬起头看向黑心的位置,昂了昂下巴道:“笨蛋,还不赶紧过来!” 卷三:波诡云谲 第七十五章 相逢 黑心心想我又不傻,跑过去给你劈吗?故而听了他的话不进反退,一个转身就想跑,谁料还未跑出两步后领子已被一把拎起,来人牙磨得嚯嚯响,“你个以下犯上的东西,见到本君不行礼反倒要跑,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就算真吃了也给我吐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扯下帽子,露出一张自认英俊逼人的脸,挑眉等着她回头来看。 黑心极而缓慢地转过头,眼珠子简直要瞪出来,“君使?” 阎流光单手一甩将冷泉剑收起,冲着她勾唇一笑,得意的不得了,“不错,正是本君。” 她呆呆地看了他半晌,腰间装着忘魂解药的小瓷瓶还有些硌肉,一时间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又是高兴又是失落。高兴自然没什么可说的,至于失落——本以为这次自己舍身成仁,怎么也要把他的恩给报了,结果他倒好,全须全尾的出现倒也罢了,还上演这么一出英雄救美,她的一腔忠诚就算想显摆也没了机会,当下撇了撇嘴没吭气。 阎流光瞅着她的表情不大像是很高兴,琢磨着她该不会因为来救她的人非心上人故而有些失望吧?如此一想,霎时间心都冷了,想生气却又不好在此时同她计较,只哼了哼便一把拽住她的手,嘱咐道:“跟紧些,我带你走。” 黑心手缩了缩,没成功,便也由着他拉了。 二人自最隐蔽最茂密的林木中迅速穿行,依稀可以看到周围人影重重,伴着漫山寻人的耀眼火把,越发不敢显山露水,专挑难行的道走。可纵然二人身法了得,在尖锐草叶的刺刮下也显得举步维艰,偶尔还得趴下躲避频繁扫过的火把之光。 其中有一次用于搜查的戈矛将将扫过二人的头顶,阎流光一把拉过她挡在身下,单手扣在她的后脑勺上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任由尖锐的矛头擦过他的头发,割落几丝发缕,掉在她的脸上。 黑心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他的胸口的位置跳的厉害,搅得她耳膜一鼓一鼓的,像是敲在了自己的心上。 也不知等了多久,搜查的守卫终于离开,阎流光长吁一口气,翻身仰躺下来,擦了擦额间的汗,低声道:“本君活了上千年,第一次躲得这么狼狈。这群人提溜着点心将来别死了落在我手里,不然一定得让他们尝尝我冥府十大酷刑。” 黑心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头愧疚难当。要不是为了救她,他好端端一个官二代也不用跑这里提心吊胆的受罪。说起来自己也没什么好的,怎么就值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舍命来救。 忽的,她想起了朱砂曾说过的话,心里咯噔了一下,又转头的看了他一眼。她这一眼又一眼的看得阎流光莫名其妙,“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黑心不说话,依旧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这样看着就能看到他的心里,仔细瞧瞧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自己了。但阎流光显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被这破有些热辣的目光看得有些脸发烫,但又不能露怯,只狠狠道:“再看我可就亲你了!” 黑心这下唬了一跳,不敢再看,只能默默把头转回来望着天空,胸口一震一震的像是他之前的心跳声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一时间两人都默默不语。好半晌后,还是她先开了口:“君使是怎么解的毒?” 黑暗中,阎流光的表情隐在阴影下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他薄唇轻抿着,向一旁略撇了下,似是嘲笑,又似是无奈。她等了半晌不见回应又伸手捅了捅他。这次他开了口,声音却有些闷闷的:“是昭华上神给我找来了解药。” 喔,原来是昭华。估摸着上次他去追苍珏时就成功索要到了解药,难怪方才她提条件时苍珏的脸色会那么古怪。心里指不定嘲笑她有多傻呢,这都救回来的人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解药当交换条件。 黑心偷偷摸了摸腰间的小瓷瓶。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再掏出来会不会引来阎流光的一通嘲笑。正纠结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又开口道:“我算是欠他一个人情,却不知怎么还。” 她不以为意道:“昭华上神什么也不缺,何况他救你也不是为了让你报恩,君使无需挂怀于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本意是安慰他,但听到他耳中就颇有些五味杂陈不是滋味,像是堵了一口气却只能硬生生憋着不往外吐,难受的紧,好半天才憋了句:“你倒是了解他。只是他虽高风亮节不求回报,但本君这人一向爱憎分明,该报的仇像方才那般一剑下去毫不手软,但该欠的人情也一定要还。” “这样啊。”黑心依旧不懂他心里的苦,点了点头道:“那君使就投其所好,看看昭华上神最喜欢什么,就拿来送他好了。” 昭华上神最喜欢什么? 阎流光瞅了瞅她,喉咙深处一口老血憋了又憋,险些憋出内伤来。按理说被人救醒理应感恩戴德,投其所好还人情也是应当,可谁来告诉他这情敌恩情该怎么报? 难不成真要把心上人拱手相让? 郁结难舒,他叹了又叹,只能起身道:“快走吧,还要赶去同他们会合。” “他们?” 他点头:“其中曲折我就不多说了,总之这次来魔界的除了我还有昭华、陆清奇和朱砂。我们几人分成三拨来寻你,我负责魔神山,昭华负责万仞峰,而朱砂他们法力不深我便让他们守在了魔界出口。现在我们要去万仞峰的山脚下等昭华,出口离那边不远。”说完他又咬着牙道,“我知道是朱砂给你动了手脚才害你被带到了魔界,若非看她知道如何进出魔界,本君早揍得她这辈子都不想照镜子!” 这招真狠,明明知道朱砂最爱惜自己的容貌,若真打得她面目全非,怕是又得哭闹着不肯投胎了。如此一想委实头疼,摆手道:“罢了,她也是救陆兄心切,虽说方法不当,但她也无法料到走后会有人把我掳来魔界。” 阎流光顿了顿,面色有些复杂,“是青娥吧?” 黑心有些吃惊,他皱眉解释:“昭华上神追到解药后回去找你并未找到,本以为你已回了冥府,他一路赶到我的住所,先是把解药给我服下,我才刚醒就收到了一封书信。”他摇头一笑,“是青娥派人送来的的。” 黑心自然能猜到她书信中写的什么,蹙了蹙眉,“看来她是有心想引你们来魔界。” 阎流光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笑道:“倒是变聪明了些。可见近朱者赤,同本君在一起久了,脑子也好用不少。” 她有些不安:“那你们此番前来岂不是正中下怀?” 他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耸肩道:“那就同本君无关了。她如今满腔的爱恨情仇可都在那位上神身上,纵然有什么计划也不是冲着我来的。届时若真有什么变故,记得跟在本君后头,可千万别傻乎乎往他身旁凑。” 黑心一头黑线,“君使,你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不是不大妥当。” “喔,也是。那本君尽量见机行事让他不至于被留在魔界当压寨相公罢。”他甩了甩身上的草叶子,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 她:“......” 二人一路潜行,终是在天亮前赶到了山脚下。只是没有茂密的林木和漆黑的夜色作掩护,想要逃过重重守卫实在难于上青天。他们躲在一簇灌木丛中,一时间有些一筹莫展。他转头瞪了她一眼:“平日里见你胆子也不大啊,怎么这时候竟敢以一人之力引开那么多守卫去偷那朵破花。你就不能好好待在山上等我们来救你么?知不知道这样贸然行动有多危险,万一出现一点差池你这条小命就废了!这下倒好,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守卫,想要出去还真有些难办。” 黑心想起她方才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有些后怕,直到现在背后还是凉飕飕的,但尽管怕,却不后悔。如今被他一骂反倒委委屈屈的,瓮声瓮气地说:“他们说七天一到就要放干我的血,我要是不出手还不知道死的多难看呢。况且我也不知道你们会来找我,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干等着啊,指不定你们找到我时就只剩一张人皮了。” “放你的血?!”阎流光一下子就炸毛了,险些跳起来。 “可不是。”她委委屈屈的把那日在祭台上听到的话和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像是找到了个发泄口一般,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语无伦次,又像是什么都没说清楚。说到最后她还有些恍惚,“说的挺乱的,你听懂了么?” 何止是听懂了,简直听得五脏六腑都要气炸了。来之前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听完后不禁有些后怕,万一他们晚来一步,那是不是真只能对着一张干巴巴的人皮表示悼念了?如此一想不禁打了个寒战,缓了许久才咬着牙道:“你放心,本君在,谁也动不了你。谁要敢放你一滴血,本君就碾碎他的骨头抽掉他的筋骨给你祭魂,让他生生世世都别想转世投胎。” 黑心心里生出一丝感动,可又有些忐忑,总觉得他忽然转了性般对自己这么好有些不大适应。其实之前也好,只是从来没往歪道上想,现在一旦起了他有可能喜欢自己的这个念头,就怎么也止不住,不免犹犹豫豫,憋了半晌还是没憋住地问了句:“君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属下记得你之前可讨厌我了。” 阎流光忽然就怔住了。黑心原本以为以他的性子定会说什么‘本君心地善良以德报怨’之类的话。不管是不是掩饰,但她到底可以暂时放下心权当做什么也不知情,继续过她稀里糊涂的日子。可谁料他怔了怔后居然反问:“你说呢?” 这样一来轮到她怔住了,然后结巴道:“啊?啊......属下,属下不知道啊。” 他定定地看着她,“真不知道?一点点都不知道?” “啊......这个......” 她脸腾地一下红了,嘴上结巴着这个那个的,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这两人正大眼瞪着小眼,忽的,耳边砰得炸起一道剧烈的声响,霎时间地动山摇,煞气涌动。二人吓了一跳,赶忙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头上像是被雷霆劈中一般,赫然冒起大团大团的青雾,还未等青雾散去,又忽然出现一道白光自山顶处炸裂开来,像是一股极强的气波,汹涌地朝着四面八方以圆环的形态扩散开来,一波接着一波,整个地面几乎都为之颤动。 正不知是何原因时,山头上蓦然出现两道人影平地拔起,一举跃上半空,各自施法缠斗起来,一道青光一道白光,瞬间把黎明前的夜色给照得通亮,连那抹诡异的红月都不禁黯然失色。 黑心和阎流光看了半晌,终于看出那两道缠斗着的人影是谁,不禁脸色一白,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这下无需他们费心去想如何引开守卫,无论是在魔神山搜查防守的、还是散落在魔界其它地方的魔兵,乌泱泱一大片,像是几大军队会师一般,无一例外朝着一个方向赶去。 魔界的神都——万仞峰。 阎流光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慌,我们也去瞧瞧。” 黑心咬着牙点头。 二人穿着魔兵的斗篷一路尾随在后,在这样的重大变动前,他们仿佛蝼蚁一般微不足道,没有人会发现本来还重兵搜查防守的人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混在队伍中,甚至有人撞上他们的肩膀,也只是略一点头示意便擦身而过继续赶路。 万仞峰不愧是神都,这里从山脚到山腰处尽显繁华,几乎仿着人间王都的十里长街照抄照搬了过来,各式店铺无一不足,大红色的灯笼一长连串的挂起,将整个山头都照得宛若白昼。唯一的区别就是人间的长街是靠走的,而这里的街道是靠爬的。 幸而这山路阶梯凿得宽,不然这么一窝蜂的人齐聚过来,还真是不容易塞得下。不过也有道行高的直接从山脚飞上了山腰,但大部分魔兵还是循规蹈矩地靠着双脚赶路。阎流光他们为了不引人瞩目,只好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爬。只是爬到了山腰处就无法继续上行了。 因为到了此处,路就断了。 卷三:波诡云谲 第七十六章 营救 黑心仰头往上看,万仞峰的山像是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下面的部分繁华热闹宛若人间,而上面那个部分像是隐在重重黑雾之间,只能远远瞧见顶峰处那探伸出的宫殿一角,因为神秘而显得阴森森的,仿佛冥界的地狱。 那处便是魔尊的王殿,代表着魔界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威严。 这两个部分唯一的连接点是一处悬崖,上下高矮错开着,悬崖的中间有一条粗壮的锁链,有人直接飞身跃了过去,也有人踮着脚尖踩着绳索迅速地掠了过去。黑心想也不想就要飞身过去,阎流光却一把拉住她,指了指悬崖下的团团迷雾,有些犹豫,“这里的煞气很重,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反噬,要不你别过去了,在这里等着我。” 黑心自然不肯,待要说话,却见山巅处的白光似是忽然暗了一暗,只是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那道白光又耀眼如初,仿佛方才只是看花了眼。而阎流光愁眉紧锁,也正望着那两道人影忧心忡忡,她心头一跳,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昭华怎么说也是如今四海八荒内唯一露面的上神了,总不至于打不过这半吊子的魔尊吧?”她虽这么问,目光却紧紧胶着在那两道缠斗的人影上,唯恐那道白光又忽然暗了下来,再也不见踪迹。 然而阎流光的回答并未给与她希望,“你来魔界多日了,应当觉察出些门道了。任你法术道行在别处有多厉害,在这里总是会受不小的掣肘。若是在仙界,两个魔尊也未必是昭华的对手,但在此处.......怕是打个平手都有些不易。” 黑心环顾四周越来越多涌上山巅的魔兵,心底如坠冰窖。 若是一对一打个平手都不易,那再加上那么多齐聚而来的魔兵,那昭华岂不是.......她不敢想下去,咬了咬牙就要踏着锁链飞身而上,阎流光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你不能上去!” 她仓皇回头,眼睛里全是惧意,“他为了救我才冒险来了这里,如今有难,我哪能只顾自己死活。” “你听我说!”他依旧攥着她的胳膊不松手,“你的道行有限,这样贸然上去非但不能帮到他,反而会因暴露目标而使他更受掣肘,届时你若一个不小心落到魔界手中,除了让他方寸大乱身处险境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在这样紧急的关头下,她不得不承认他的头脑比她清晰,说出的话也更加在理。可如果让她就这样离开又做不到,只能急得团团转,“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被围剿自己逃走么?” “不。”他松开她的手,“我会上去。” 她的心霎时间漏跳了一拍,慌忙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他分外认真的双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沿着山路下去,到了山底下向西边走大约五里路,会看到一口冒着煞气和岩浆的井,那就是魔界的出口,陆清奇和朱砂等在那,你需要和他们会合然后离开这里。”他转头望了一眼高不可攀的山巅,“我会上去想办法和昭华上神碰头,只要告诉他你已经逃了出去,他就不会恋战,以他的本事一定能全身而退的,你不用担心。” 黑心使劲摇了摇头,语气急迫而慌张:“不,我不是担心他。”顿了顿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些不对,又补充道,“也不是,我不是不担心他,可我也不想让你去冒险。” 阎流光听懂了她的意思,却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你这是在担心本君还是瞧不起本君?届时他若安然无恙,本君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事。”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他的语气越是云淡风轻,事情的严峻程度好像就越难以掌控。他一贯喜欢大包大揽,每次有事发生,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帮她顶下来,无论是帮她逃离仙界,还是在瑶池仙境以一人之力为她对抗仙庭。而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受其连累,不是软禁就是中毒昏迷,总之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时过境迁后,那么爱炫耀的他却从未提起一字半句,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悄悄为她遮挡住头顶的一片乌云。 而这一次......她非常的不安。 他笑着拂过散落在她额间的发,轻声道:“听我的,现在立刻转身下山,只要你逃出去了,我和他一定尽量不会让自己出事。” “可是......” 她还是犹豫不决,然而他没有给她迟疑的机会,反手重重推了她一把,自己则一个纵身跃上绳索,施展法术朝着另外半边高耸的悬崖飞了过去。她急忙转头,只能看到他慢慢消失于迷雾中的一抹衣角。 她茫然地站在绳索的另一头,呆呆地站立了片刻。有魔兵从她身旁掠过,带起一阵煞气,她晃过神来,一步不停地转身往山下跑。边跑边对着蜂拥而至的魔兵喊道:“魔尊有令!所有魔兵于山下集结待命,不得擅自上山!” 她一边喊一边跑,跑得跟风一样快,所经之处的魔兵不明所以,本还有些奇怪和犹疑,可见她这么没命的往山下跑,估摸着兴许魔尊要面子,真下了这样不许旁人围观的命令也不一定,只好转个方向再往山下跑。一时间,还真被她忽悠走好大一批人。 到了山下,她也就不好再大喊大叫引人注意,趁着没人在意,她把帽子系紧,又马不停蹄地朝魔神山跑。因守卫全部撤去,这趟上山十分顺利。到了山洞里,羽裳还昏睡着,完全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何事。她把她叫起来,她还有些老大不乐意,一边揉眼睛一边嘟囔:“干什么呀,大晚上的不睡觉。”说完又倒了下去。 黑心无奈,但这个时候时间耽搁不得,索性也懒得把她叫起来再费心解释一切。干脆寻来一声黑色斗篷将她兜头兜脑罩了起来,然后一把背起来就往山下跑。下了山也没跑多久,就看到了那口因岩浆灼热还不停冒出煞气的井。而井的一旁的树下蹲着两个人影,穿着黑袍十分隐蔽,要不是她有心去找,一时间还真容易错开眼。 她蹭蹭跑过去,那两人还低着头假扮雕塑,一动不动的。她问:“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那两人身体僵了僵,好一会其中一人才低着头道:“禀魔使,我二人奉命看守神魔井。” 这声音一听便是陆清奇的,只是他浑身僵硬语气颤抖,像是因惧怕而故意压沉了声音。她低头瞅了瞅自己这一身装束,才恍然明白他们俩这是误会了。这个时候她想笑,可又笑不出来,一把落下帽檐,开口道:“是我,黑心!” 那两人怔了怔,同时揪下帽子,一看是她都不由蹦了起来。尤其是陆清奇,又是傻笑又是泪眼汪汪的,三两步跑至身前,正要给她一个拥抱,朱砂忽然轻咳了两声,他似有些忌惮,回头瞅了她一眼只好又往后退了两步,但还是激动不已:“总算是等到你了,再不出现我可就要杀进去了。你这些日子为了救我所受的苦为兄都已知晓,这次还白白连累了你被掳来魔界,实在是愧疚的很。你放心,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往后回了阴司苦活累活都放着我来做,为兄绝无二话。”说完他还朝朱砂使了两记眼色,让她赶紧过来说两句。但朱砂有些心虚,瞅了黑心好几眼硬是不敢上来,还要故作不在意道:“我没什么可说的,就算要说也不是在这,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离开这里?” 陆清奇一想是这个理,点了点头,“是先离开比较要紧。”他又扭头看了看黑心的身后,‘咦’了声问,“昭华上神和流光君使呢?还有你这背后背的是什么啊?” 黑心看到陆清奇虽高兴,但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只能将方才发生的事长话短说,听得陆清奇和朱砂脸色大变,相视一眼后说道:“难怪方才听到好大一声声响,只是我们为了掩人耳目一直未敢现身,真没想到竟出了这样大的变故。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赶紧回去搬救兵?” 黑心有些犹豫。搬救兵虽不失为一条出路,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说不定还未等救兵到,那万仞峰上的两人早已竭尽体力。不过......就算救兵暂时到不了,至少可以透出口风起到震慑作用。而如此一来,就务必需要有人去拖延时间,至少能拖一点是一点,权当给自己留条后路了。 她很快有了决定,先是把背后的羽裳卸了下来交给他们,然后开口/交代,“事不宜迟,你们速速回冥府,其余的也不用多说,只说流光君使和昭华上神如今深陷魔界,受到围剿,请仙冥两界迅速派兵支援!至于这位姑娘,本是一缕亡魂,因受了我的连累被掳来魔界,你们将她也一道带走。” 陆清奇驮住羽裳,语气有些茫然,“那你呢?你不同我们走么?” 黑心摇头,“他们是为了救我才来的魔界,我不能就这么走了,虽帮不上什么忙,可总也得试试。” 方才一直不好意思开口的朱砂有些急了,“你上去就是送死!连上神这样厉害的人物都对付不了魔尊,你上去有什么用?!” 黑心先是看了她一眼,又转身望向不远处万仞峰上时亮时暗的白光,缓声道:“无妨,我还有最后一张王牌。” 卷四:尘埃落定 第七十七章 围剿 待她一路赶回万仞峰时,经过山路入口果见有许多魔兵驻守在山下,正要猫身窜过,忽然有人拦声喝止,“站住!” 她吓了一跳,急忙定住,转头问:“何事?” 那拦住她的魔兵道:“魔尊有令,所有魔兵于山下集结待命,不得擅自上山!” 黑心失笑,却又不敢笑出声,只低着头回道:“我奉苍珏护法之令上山,有要事禀明魔尊,事关重大,望速速放行。” “苍珏护法?”那魔兵似有些犹疑,转头问其他驻守的魔兵,“方才好像有几位护法已上了山顶,你们可有见过苍珏护法?” 那几名魔兵面面相觑,想了想后摇了摇头,“都上山了,唯独缺了苍珏护法。” 那魔兵点了点头。看来她应该是真奉了苍珏护法的命令,赶忙让出一条道让她速速上山。 过了入口处,黑心长吁一口气。幸而她方才说的是苍珏,万一随便指了其他护法的名字,估摸着就要穿帮了。看来今日的运气还算不错,但愿接下来的路不会太难走。 一路紧赶慢赶,过了山腰处便是悬挂在悬崖两侧的巨大锁链,正因涌动的煞气而摇摇晃晃。只是轻轻伸出一只脚踏上去,煞气便宛如火焰般卷噬了上来,灼烫得脚心发烫。缩回脚一看,鞋底都被烧出一个大洞。 看来阎流光说的没错,这里的煞气太重,稍有差错便会万劫不复,不能仅凭蛮力硬冲过去。 她屏气凝神,先是念了一段摄魂咒,又施了一个从前昭华在北溟教过她的水灵术,将周围一切能动用的活水都用了起来,甚至连悬崖旁那棵参天大树也不可避免,源源不竭的从枝干、树叶中汲取出水分,缓缓流向她的身旁,兀自形成一道水流包围圈,将她紧紧裹在其中。 这下不管成不成,她都要尽力一试了。只拼着一口气一个纵身跃上了绳索,用她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轻掠过去。但速度再快,汹涌的煞气还是不断地冲上来撞击着她的护水结界,很快便冲出一个缺口,跐溜一下钻了进来,舔噬上她的脚踝,立刻便是一阵钻心的疼。 幸而这段绳索不算长,终是在结界溃不成军时一举跃到了对面的悬崖上,逃离了这片噬人的魔沼。 再往上走的路就好走许多,纵身几个飞掠间,已能看到那座高耸入云神秘诡谲的魔神宫殿。而此刻,这座宫殿再如何壮观巍峨都无法吸引住她的目光。真正让她驻足仰望的,仅仅只有宫殿上方那三道缠斗不止的光影。 是的,三道。 除了昭华和魔尊,还有阎流光。 本该自恋臭美的他如今分外狼狈,许是翻越悬崖时为煞气所灼,一身黑色劲衣多处烧焦,映衬着他黑灰交错的脸,早已同潇洒倜傥四字无缘,只余手中一把龙泉剑还闪着莹润的光泽,昭示着他不喜服输的个性。而此时的昭华也似是后继无力,白光弱隐下去的频率越来越高,甚至偶尔会忽然落在宫殿的飞檐一角上,看似只是调整位置,但黑心知道,他是有些撑不住了。 想必不止是她,几乎整个聚集在万仞峰顶的魔族众人怕是都看出来了。除了在几大方位层层把守的魔兵外,几大护法几乎都已到齐,却并不打算上前相助,只是站在王殿前的石台上静静看着,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讥诮而残忍,似乎就在等着看这二人究竟会如何惨败在这片九幽大地上,一血他们多年的耻辱。 她早该猜到的。在这样重重把守下,即便阎流光告知了昭华她已逃离的消息,又怎能成功脱身?无非就是再搭进去一个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战死方休。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句:“以二打一,仙界的人都这么不要脸么?” 说完,整个魔族都哄然大笑起来,唯魔尊淡淡一笑:“无妨,本尊一人之力足矣。” 黑心简直想吐口唾沫,然后骂这群人还能要点脸么? 你们的地头上,一边是仙力受到限制的两人,一个是被煞气滋养得法力充沛的魔尊。你们怎么不说这是恃强凌弱呢? 昭华的表情淡淡的并未开口争辩,反倒是阎流光讥诮一笑,慢悠悠道:“本君脸皮算是厚的了,可还没见过比我脸皮还厚的。”他转头看向同他并肩作战的某人,“嘿,你见过么?” 昭华轻道:“无。” 魔尊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手中聚起的煞气直击而出。二人早有准备,同时一个纵身起跳,朝着两个方向跃开。煞气聚起的光球落在中间,虽未打中他们,但浓厚的戾气还是不断消耗了他们的体力。 而魔尊并不趁胜追击,像是一只逗弄老鼠的猫,偶尔给与他们休整的时间,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出手重击。其中有一次,昭华无意间落在王殿前石台的东侧,一旁正好站了魔兵,悄悄举起长矛就欲偷袭。昭华还未出手,魔尊已一个挥袖将那名魔兵掀翻在地,然后俯视四周冷声道:“谁都不许动手,违令者斩!” 此刻的他就像是为了洗清从前旁人对他的轻视,容不得半点的插手,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昭华上神,树立他在魔界独一无二的至高威严,成为六界名副其实的霸主。 然而他忘了,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纵然打赢了怕是也无法服众。 魔尊眼中的疯狂丝毫不加掩饰,几次出手都是直击昭华的膝盖。哪怕昭华躲得再快,总也有被扫中的一次。但昭华只是略微晃了晃又站稳了身子,伸手掸了掸衣角,抬眸间不悲不喜,目光澄澈而湛然。 黑心站在树下直直看着,扶着树干的手指已是血迹斑斑,眼泪不争气地流。只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哪里都可以倒下,唯独膝盖不能跪。 指尖的疼痛让她在崩溃和理智间不断游移,她的右脚几次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可又缓缓缩了回来。 现在冲出去拿自己的魔神之血和曼陀罗也许能交换他们的自由,但且不说魔界是否会守信,纵然践诺,那昭华同阎流光之前所遭受的一切屈辱也就真的成了一场实实在在的笑话。 或许还有别的方法。 她朝石台望去,上头站着那瞅热闹不嫌事大的几大护法和各魔族首领,除了因昏迷未来的苍珏外,似乎还少了一个人。 而此人同她一样,正穿着一身刺眼的红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以同样的姿势站立观望着,面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唯独紧握的双拳显露出她此刻的心境。 黑心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卷四:尘埃落定 第七十八章 坠崖 缠斗已僵持了太久,魔尊似乎也腻烦了这样戏耍式的斗法,眼中的杀意越来越强,很快便会发出致命一击。正待要全力以赴时,一旁忽然有人出声喝道:“慢着!” 魔尊顿了顿,转头看向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的一人,眯起眼睛:“青娥护法?” 青娥拖着厚重的裙摆慢慢走至三人的中间,双眸淡淡地扫过另外两人稍显惊愕的脸,朝着魔尊的方向略屈了屈身子,曼声道:“属下有一事相求。” “何事?” “属下希望尊上高抬贵手,暂时放过他二人。” 魔尊微微皱眉,还未等他开口,一旁的浮霄已笑出声:“哟,青娥公主这是要护自己的情郎呢!” 众人先是怔了怔,随之大笑。 青娥转头看向他,神情冷冷:“你说什么?” 浮霄继续出言嘲讽:“谁不知道当初青娥护法是婚礼当日被新郎放了鸽子才生了魔心入了魔道。要我说护法就不该再为这样的负心汉出头,且他今日擅闯魔界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你又何必这样痴心不改贸然相救呢?我泱泱魔界人才济济,随便拎出一个都比他来得忠诚。”他顿了顿,又露出一抹未明的笑意,“说不定这其它方面也要强过这什么清心寡欲的狗屁上神许多。” 说完,旁人又是一通大笑,看向青娥的目光也颇具意味。青娥冷道:“本公主要杀他还是救他同你何干?倒是像浮霄护法这样一夜要换三个女人的魔族,与其同本公主讨论忠诚的问题,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身子,会不会哪日就死在哪个女人的身下。” 然浮霄并未生气,只上下扫了她几眼调笑道:“青娥护法若真想知道本护法的身子究竟如何,不妨哪天找个时间私下里互相切磋切磋。” “无耻!” 浮霄抱了抱拳故作谦虚,“不敢当。” “够了!”魔尊显然不满这个时候还要在外人面前起内讧打嘴仗的二人,只皱着眉看向青娥,“你要本尊放了他们?” “魔尊误会了。”青娥转过身看向二人,“并非救他们。而是希望尊上将杀他们的机会留给属下。” 这下不止是魔尊,连方才出言讥讽的浮霄都怔了怔,半晌后才缓过神,像是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般嘟囔了句,“穿着这样哪里像是去杀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去成亲呢。” 青娥并未理会,只是低头道:“尊上对我同昭华上神之间的恩怨想必也有耳闻,而我入魔道也是拜他所赐。如今我同他泾渭分明,自然不会像从前那般痴傻,只求尊上给我一个机会亲自手刃仇人,以血我毕生的耻辱。” 她抬起头,双眸间满是滔天恨意,看向昭华时似乎真的不剩一点情分。 魔尊沉吟片刻,最后同意了。反正打到现在也无甚乐趣了,不如留给她,也算全了她一点面子。 “多谢魔尊。” 青娥转过身,唇边绽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昭华,你欠我的债是该清了一清了。” 她掌间的藤蔓又如同那日在瑶池仙境般疯狂的滋长了出来,瞬间便铺满了半座山头,引得那些本瞅热闹的魔兵们不得不退避三舍,以免被藤蔓勾住双脚。 阎流光跳着脚躲开不断缠绕上来的藤蔓,龇着牙叫道:“青娥,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负了你我总没得罪你吧?总不至于连我都要对付啊。” 青娥并不理会他,只是不断地挥舞掌间藤蔓,先是纠缠住他们的脚,然后又一鞭一鞭地抽打过去,又狠又快,每一记都是直击要害,引得二人狼狈躲避,根本无从反击。青娥似是还不解恨,挥出一鞭恰巧擦过昭华的脸颊,藤上的倒刺勾穿过皮肤,霎时划出一道皮开肉绽的红痕。 她手上的动作稍停顿了下,然而下一鞭又急急甩出,直接绕上他的腰,一把扯近身前,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问:“你于成亲那日弃我于不顾时,可曾料到有一日会败于我手?” 因藤蔓缠紧的力度越来越大,昭华的面色越加苍白,看向她的神情却无丝毫变化,只轻道:“成亲虽非我的本意,然此事我无可推卸,你心中有怨恨自可以冲着我来,但放流光君使走,他本不该被牵扯进来。” 阎流光急道:“你别仗着自己是上神就为本君做主。今日既然一道来,要走就一起走,本君最不喜欠人恩情。” 青娥冷笑:“到了这地步了,还有何资格同我讨价还价?你纵然是死,都难解我心中之恨。”言毕,她将他拉扯的更近,尖利的五指扣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像是恶狠狠地又说了句什么,但只要仔细看,就可以发现那紧扣住的五指已刺入他的皮肤,冒出豆大的血珠子。 一旁的浮霄抚掌讥讽:“爱之深恨之切,青娥护法既然这般执着于当初的恩怨,何必杀了他?还不如绑了当压寨相公,为护法暖床来的更实在......” 话还未说完,一根粗壮的藤蔓顿时迎面抽来,他心下一凛,慌忙一个后空翻躲过,刚刚站定,正想破口大骂,又是一鞭紧接而来,一下子抽中他的胳膊,一阵钻心的疼霎时袭来,低头一看,这一鞭的伤口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他猛地抬头望向执着藤蔓正冷冷望向自己的青娥,心火直冒:“你敢打我?” 青娥此刻已松开了昭华,似是注意力已转移到了浮霄的身上,朝着他一抬下巴,满脸的倨傲不屑,“本公主看你不顺眼,想打就打了!” “公主?呸!”浮霄捂住伤口,眼中满是杀意,“臭娘们,真当自己还是仙界的公主么?这里谁不知道你曾经的破事?整天冰着脸端个架子给谁看呢!” 青娥的脸色难看至极,挥动着藤蔓又是一鞭抽过来。这次浮霄有所防备,一个侧身轻巧躲过。只是他这次不打算只一昧躲避了,一把捋起袖子跃上石台,袖中滑出两根锋利的短矛,唰唰砍断抽来的藤蔓,朝着青娥的脸用力扫了过去。 青娥不紧不慢,掌间无数藤蔓抽长飞出,直接缠上浮霄的四肢,即便浮霄动作迅速得将其割掉,又立马有数之不尽的藤蔓继续纠缠上来,使得他进退维谷,恨得牙直痒。 眼下这个情形有些诡异,本是一致对外的,怎又好端端起了内讧。这魔界自己人不能坐视不理,觉得又丢份又好笑。白羲作为老好人,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腆着一张老脸蹬蹬跑上石台,劝道:“你们俩这怎么打起来了?有什么事以后说,先办正事的好。”说完还朝浮霄使了使眼色。 浮霄一想也是,本要顺着台阶下,哪知青娥讥诮道:“哟,打不过我还要请帮手呢。” 浮霄脸一僵,一把推开已经在帮他松藤蔓的白羲,骂道:“滚开,老子的事不用你瞎掺和。” 白羲一个不妨,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要站稳,脚下满地乱窜的藤蔓又勾住了脚,一下子摔倒在地。他站起身,周遭的魔兵都捂着嘴偷笑,一时间老脸挂不住,骂了句‘成何体统’,一把挥出个火球,掷在这还在不断疯长的藤蔓上。石台上,霎时间燃起熊熊火焰,一阵阵山风刮过,引得火势越发凶猛,焰头直窜而上,足有两人多高。 台下的魔兵面面相觑,面对眼前这乱糟糟的形势,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去扑火还是劝架。 此刻被火包围的烈焰中间,有两人对视一眼,悄悄地往后方的直壁峭崖边上退。就要接近之时,白羲护法发现不对劲,立马喊了句:“拦住他们。” 浮霄握着短矛本要挥向青娥,可听到白羲的喊声后不由寻声望去,一个反手将手中利器直飞了出去,靶心的方向正朝着昭华同阎流光的后背。 青娥眼眸一暗,掌间藤蔓再度飞出,两根藤条直接在空中打了个圈,一根一个将还没掷中的短矛卷拦了下来,气得浮霄直跺脚,转头一想,顿时明白了,看向青娥的眼里有了丝了然和冷意:“原来你是故意设计出这一场闹剧的!” 青娥笑:“那还要多谢你这蠢货的配合。”说罢,掌间又飞出一个藤蔓,牢牢的束缚住对方的手脚,虽不能困住他太久,到底能拖一时是一时。 在外守候的魔兵如今已知晓里头的情形,可奈何此刻火焰势头极强,即便有心想冲进去也一时无法突围。青娥趁机又施法加强了火势,然后拍拍手一个纵身飞向昭华和阎流光的身旁,看向他们俩,“看什么看,还不走?” 阎流光目瞪口呆的表情还没有收回来,倒是昭华一脸淡然,似乎对眼前的局面一点也不惊讶。 方才她五指扣住他脖子凑到耳边时早已提醒过一句—— 瞅准机会赶紧走! 彼时虽惊讶,但到底一下子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心中感激,却知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正待要携他二人跳下悬崖时,身后忽然一股强劲的掌风袭来,电光火石间想要转身抵挡,可谁知身旁有人一个反手推了他一把,直把他朝着悬崖的边际又推近了一分。脚下忽的失重,他只来得及握住身旁另一个人的手,然后便朝着无尽黑暗的悬崖底部坠落下去。 匆忙间回头望了一眼,还有一人留在了悬崖上。 是阎流光。 背上因替他受了一掌而踉跄倒地,唇角边溢出一丝血线,眉头因痛楚而凝聚起来,抬头对上他讶异的眼神,却犹自笑了笑。 坠落之势太快,昭华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就这样急坠而下,不过须臾的工夫已坠入一片厚重的迷雾中,再也看不到对方趴在悬崖边上的身影。 山风凛冽地刮过因鞭伤而刺痛的脸颊,虽努力提气,可满山的煞气让他始终无法自如使用法术,失重的感觉让他越坠越快,手边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转头去看,是青娥。煞气对她而言完全没有任何杀伤力,轻而易举地控制着周身的气流,拉着他缓缓降落在一片乱石之上。 她仰头望了一眼高不见顶的山峰,回忆起同阎流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日子,目光哀婉且不忍,心下虽难过,但片刻后还是转头催促道:“魔界的出口就在不远处,我们快些走。” 昭华缓缓从乱石堆上站起,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已是血迹斑斑,仰头看向陡峭的悬崖峭壁,尝试提气跃起。青娥也不拦他,只冷眼旁观,果然未出所料,不过跃上几丈高便又跌落下来。她冷笑道:“这里是魔界,你体内的真气在这里几乎起不到作用,方才同魔尊缠斗能侥幸不死已是造化,现在还想不自量力跃上这布满煞气的千丈悬崖,称你声上神,你就真以为自己不是肉体之躯了?” 他转头看向她,神情虽淡却不掩缓和:“流光君使为救我身陷囹圄,我不能就此离去。今日公主舍命搭救,我心中十分感激。只是如今你身份尴尬,还是速速立刻魔界为好,莫要再受我等牵连。” 说罢,他不再看她,而是转身朝着万仞峰的山下入口走去,似是打算再次登山。她也不欲废话,直接上去冲着他的脖颈施了一掌,而此刻他已如强弩之末,根本经不起这样的一击,立刻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青娥蹲下身,伸出食指轻轻扫过他虽苍白却依旧十分好看的眉眼,轻轻开口:“你不用谢我,我救你是有人付出了代价,一物换一物,公平的很。” 卷四:尘埃落定 第七十九章 魔血 白羲单脚踩在阎流光的背上,只要稍稍再用上一点力就可以踩穿他的胸膛,但他有些犹豫,回头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的魔尊,迟疑道:“尊上,此人如何处理?” 此刻的四起的火焰已被平息,整个石台上只剩下一堆杂乱枯焦的藤蔓。魔尊缓缓踏上石台,黑色短靴踩过枯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再抬起,脚下已碎成了齑粉。 他喉咙似在压抑着怒火,最后所有的发泄只有一个字:“杀!” 白羲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一声不吭的人,按说受了他这么一掌,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得吐一升血,他倒是咬着牙闭着眼一声也不叫唤。心下有些可惜,这仙界的后起之秀是越来越厉害了,连个小辈都这么能死扛。反观如今的魔界,乌烟瘴气一盘散沙,再这么下去怕是早晚得被其它几界给灭顶。但感叹归感叹,魔尊的命令还是要听的,只能轻声道了句:“本护法尽量让你死的没那么痛苦。”说完单手聚起一团火红色的光焰要朝着阎流光的脑袋轰下去。可光焰还没怎么聚起来,忽然有一道水柱从天而降,将他掌间的焰头瞬间浇了个灭。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立马转身看向身后那一窝蜂排排站的各路人马,“是谁!” 魔兵们这次倒是心齐的很,齐刷刷地摇头,跟拨浪鼓似的,唯恐这罪名就落在自己头上。而众魔族首领也不由面面相觑,不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魔尊和各护法首领面前动这样的手脚。难不成除了青娥护法,魔界还有其他的叛徒? 白羲不信邪,又尝试着聚起光焰,这次连个火苗都没簇起,又是一道水流凭空卷来,打得他袖子都湿了。他有些无语,望了望天,心想难不成是天意不让这小子死?正想再询问询问魔尊的意思,却见他面色铁青,一声令下道:“查!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给我揪出来!” “是!” 各魔族首领俯首领命,各个兴致高昂的捋着袖子准备一个一个排查自家的魔兵。黑心眼瞅着躲不住了,索性也不躲了,一个纵身跃上高台,摘下帽檐,轻咳一声:“不用查了,我就在这里。” 她声音一亮出,那趴在悬崖边闭着眼准备听天由命的阎流光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急忙忍着痛回头去看,怕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顿时来了个倒噎气,好半天没缓过来。 站在不远处神气活现耀武扬威的可不就是那个他以为早跑得没影没踪的笨蛋么!这么大剌剌地往上头一站,仰着头挺着胸的,唯恐别人看不见自己么?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想爬起来,可奈何背上伤势太重,才一起身就倒吸一口气,疼得后背上的衣裳都黏糊了,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血。 黑心一听到动静立马几步蹭蹭跑过去蹲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小药丸,无视他要杀人的目光,一股脑地塞进他嘴里。完了还用求表扬的眼神瞅着他,腆着脸皮笑:“你看,君使给我的仙药属下随时带着呢,这不还用上了。” 阎流光费劲地吞下药丸,咳了两声骂道:“谁让你回来的?!” 黑心一点也不畏惧,装得跟大尾巴狼似的看着他:“属下是来救君使啊。” 谁还真指着她回答!阎流光觉得自己被气得背更疼了,咬着牙道:“谁要你救!赶紧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黑心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瞧君使说的,好像我现在滚就能活着离开似的。 阎流光瞪眼,“你还顶嘴!” 黑心缩了缩头,“属下不敢。” 往日不见有这么听话,如今当着外人的面反倒装巧卖乖起来,阎流光没有被那一掌打死,却要被她气死。本拼着一条命又是帮人打架又是为人挡招,也只是为了安然送走这尊大佛,没想到这货自个驾着七彩祥云又飞回来了。他气归气,却又高兴的很,想着如今反正跑不了了,索性抱着一起死吧。 如此一想又有些得意,本来还指望昭华上神回去照顾她,可最后同她在一起的还是自己,这意味到底有些不一样。 他抬头瞅了瞅她可怜的小模样不舍得再骂了,正要开口却有人抢在了她前头,“很好,本尊听说你跑了,还愁找不到你,如今回来了倒省了不少事。把紫色曼陀罗交出来,本尊可以考虑留你们俩一个全尸。” 黑心还没回答,阎流光拉了拉她的衣角,摇头道:“别听他的,反正给不给都是死路一条。” 她倒有些犹豫,“可是听说这辈子死了若是没有全尸,下辈子投胎可就投不出个囫囵个了。” 阎流光哼了声,“老子的亲爹是酆都大帝,谁敢让我下辈子投不出个好胎本君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放心,下辈子你还跟我投在一处,也别做本君的下属了,咱俩做对夫妻,本君一辈子对你好。” 黑心老脸一红,心想真是死到临头了,这说话也不管不顾了,不知若是成功逃出去他会不会特别后悔说了这段话。 魔尊自然没什么闲心听他们瞎扯,之前一直耐着的性子终是被磨光了,看向他们的眼神也变得极为肃杀,“看来你们不怕死。无妨,那本尊就成全你们,送你们一道归西。” 话音刚落,便有人亟不可待得高声拦阻:“尊上且慢!这个女人暂时不能杀!” 寻声望去,果然是那个一直同自己作对的天魔族首领——墨璃。魔尊冷道:“你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本尊的决定,是不是往后这魔尊的位置该由你来坐了?” “属下不敢。”墨璃低下头,“只是这个女人身负魔神之血,我们还需要借助她的血召唤魔神苏醒,此时万万杀不得。” 召唤魔神。 魔尊的唇角及不可察地露出一丝讥诮而冷酷的笑意。 倘若真的召唤魔神苏醒,那这个魔界哪里还有他立足之地?都死了数万年的老东西有什么资格回来再同他争魔尊之位。 不,他不会给这些老顽固复活魔神的机会。 魔尊抬起头,看向黑心的双眸突然血红一片,满是杀意。阎流光看出不妥,急忙忍痛站起身,拉过黑心就往悬崖边上退,魔尊自然看出他的意图,冷笑提醒:“悬崖底下积聚了我魔界最浓厚的煞气,除非有我魔界之人相助,否则跳下去也是只能被撕成碎片。” 阎流光往后探了探脑袋,一瞅那黑漆漆深不见底的悬崖,也有些发虚。想来想去被撕成碎片实在是不大美观,将来父君纵然有心想复活他,怕是尸身也有些难凑,遂转头看着黑心,分外认真道:“我冥府的人向来有傲骨,咱们索性拼一拼也不要做学那无胆匪类般逃之夭夭。” 黑心:“......” 君使大人,您不敢跳就明说好么?属下其实也不怎么敢跳,决计不会嘲笑您的。 魔尊看出二人眼中的犹豫,索性举步朝悬崖边步步逼近,打算直接解决后患。墨璃暗道不好,急忙跳上石台欲要拦阻,魔尊趁其不备单手一挥,一道赤色红光霎时自墨璃的脖颈上划过,一道血线立时浮现,瞬间涌出大滴大滴的鲜血,不过片刻便浸湿了他的衣领和前襟,衬着黑色的斗篷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却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墨璃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魔尊,然后轰然倒地。 天魔族人一片哗然,想要冲上石台,却迅速被魔族的拥护者和其它魔族包围制服,并未引起太大的骚动。 魔尊看了一眼直到死都没能闭上双眼的墨璃,嘴角边满是残酷的意味,“谁胆敢再阻挠本尊,下场如同此人。”说罢,掌间又是一击,墨璃的尸身刹那间被轰了个粉碎,只余一股引人作呕的气味在空中飘散。 黑心微微蹙眉。 这魔尊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自私卑鄙还残暴不仁,倘若紫色曼陀罗落在他的手里,怕是不妙。 阎流光显然也有此想法,不由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过会把那朵破花撕个粉碎再扔下悬崖,虽然咱们不稀罕,可再怎么也决计不能让这样的人得到。” 黑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皱着眉头不说话。他隐约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只以为是临死了她有些害怕,伸手拉过她,安慰道:“不用怕,黄泉路咱们熟门熟路的,不过是再走一遭的事。” 黑心转头看了一眼他,忽然问:“君使,你想活么?” 阎流光被她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了点头,“你这不废话么,有的活谁想死?但你也不要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了,眼下咱们除了死怕是没第二条路了。除非咱们福大命大有贵人相助。” 黑心咬了咬唇,缓声道:“兴许真有。” 他似是没听清,看着她的眼睛满是不解,“你说什么?” 但她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扭过头看向步步逼近的魔尊,缓缓从袖中掏出那朵已被挤压变形的紫色曼陀罗,然后高高举过头顶。 这一举动果然让对方有所忌惮,立刻停下了脚步。石台上的白羲护法也变了脸色,急忙高声道:“姑娘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一切都可以商量,这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圣物,纵然不为复活魔神也有其它重要的用途,万万不可以毁了它!” 黑心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向未表态的魔尊,挑了挑眉。哪知对方只是迟疑了片刻便又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丝毫不惧怕因此会毁去魔界圣物。 “想用毁去此物来威胁本尊?”他一边靠近一边狞笑,“不过是区区一朵紫色曼陀罗,即便没有此物,本尊一样能统领六界!”紫色曼陀罗虽珍贵,但与之相比,还是趁早取了身负魔神之血之人的性命更为重要。 “谁说......我要毁了它?” 黑心忽的一笑,那笑容甚至比之手中那朵曼陀罗还要娇艳,衬着天上那轮永不消逝的红月,竟显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妖冶。 她慢慢放下高举的手,爱怜般轻轻抚过打着卷的花瓣,像是格外珍视方才还被她无情塞在袖子里的这株花朵。 本胜券在握的魔尊突然止住脚步,心中倏地冒出一丝寒意,然后以燎原之势涌向四肢百骸,瞬间似僵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不止是他,几乎山顶上所有的人都像是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向悬崖边那个长发飞舞的女人。 场面既滑稽,又诡异。 她却仿佛浑然不在意,自顾自地看着手中这株曼陀罗,然后缓缓凑了上去。 忽然,手腕被人拉住,抬头一看,是阎流光震惊的目光。他翕动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抓着她,仿佛一松开,她就会飞走不见。 黑心冲着他宛然一笑,轻声道:“君使,属下一直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我身无长物,并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或许,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你成全我。” 说完,她缓而有力地抽出手掌,在他有所动作前一把将曼陀罗塞进了口中。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花身吸收了煞气的缘故,嚼起来苦涩的很,食不知味,但嚼巴嚼巴也咽了下去。她转头看向天际,轻声嘀咕了句:“正好是第七天了。” 山巅上一时间寂静无声,唯有山风不止,吹得众人衣袂飘飞。 白羲护法似反应过来,怔怔地望向她,声音虽颤抖,却清晰地让所有人都听得分外清楚:“她体内有魔神之血,如今又吞下圣物。难道......她要在体内复活魔神?” 众人被一言惊醒,有哗然的,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如同墨璃一般渴望复活魔神而显得异常振奋的。唯有魔尊一动不动,看着黑心的眼神是一沉不变的肃杀。 只要有他在,绝不会让什么魔神复活! 掌间缓缓聚起耀目的火光,随着周身戾气的增长而越发壮大,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只求一击即中。 阎流光看出他的意图,赶忙一把抓住黑心的手,也不管是不是会被撕成碎片了,疾步退至悬崖边,一个纵身就拉着她往下跳。 两人身体同时跃出,但魔尊掌间的火球也已火速尾随而至,兜头兜面地朝着他们极速飞来。阎流光自知避不过,索性闭上眼,想要转身抱住身旁的人。可还未有所动作,忽觉下坠之势戛然而止,身体突地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和周围乍起的惊呼声。 倏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如今正浮在悬崖上空,而魔族那道威力极大的火球之所以没有如期而至,完全是因为他和黑心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道半透明的结界,任那火光如何刁钻用力地撞击结界,都未能撼动一分一毫。 他心下狂喜,转头看向黑心:“你看本君就说咱们福大命大,有贵人......” 话音戛然而止。 眼前之景的诡异和震撼,他怕是毕生难忘。 原来,这个相助的贵人就在他的身旁。 很想开口唤她一声,可到底没有出声。因为他不知道此时的她,是否还是曾经的黑心。 一头本及腰的长发此刻如同青娥掌间的藤蔓般突然疯狂抽长起来,一路蜿蜒至脚下,柔润地铺散开来,宛若柔软的水草,纠缠在他同她的脚下;之前因害怕而略显苍白的双唇如今却似点上了一抹朱砂,红得娇艳而饱满;那双本澄澈黑亮的双眸像是染上了一层胭脂,泛着隐隐的红光,一眼望过去,仿佛隔了千重山、万重水。 而变化最大的,便是本光华莹润的额间缓缓浮现出了一朵红如火焰的印记,因泛着赤色的光泽而显得耀眼夺目,衬得眉眼之间越显妖冶。 但光泽渐渐褪去,他才看清那道印记的形状是一朵莲花。 莲花。 赤颜。 卷四:尘埃落定 第八十章 昏迷 她轻轻挪动了下脚步,结界应声而破,两人一道再度落回悬崖边上。山间狂风不止,吹得她长发肆意飞舞,那一片浓郁的黑色,仿若可以遮挡住那轮红月,令天地间都为之黯然失色。 山顶上那么多人,却无一人敢出声,就连方才急于出手的魔尊都不由迟疑起来,未再贸然动手。 她脱去身上的黑色斗篷,露出里头水红色的长裙,环顾一圈后,将目光又转回至魔尊的身上,缓缓开口:“还要打么?” 魔尊一怔,脸上像是被打了狠狠一个耳光。 这架还怎么打?无论他怎么出招,她只要亮出那道结界就万无一失了,然后再趁着他力气衰竭的那一刻出手,纵然不死怕是也再无颜面待在魔界了。只是他向来自大,此刻她这样当众问出,他自然不好推诿,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他也不给她休缓的机会,趁着她的注意力还未集中时,两团火焰已从掌间飞出直逼对方眼前。黑心眉头一蹙,并未结出结界,而是不疾不徐展袖一挥,一片水雾弥漫开来,本来势汹汹的火焰瞬间便没了声息。 黑心眉头一挑,唇角上扬,笑得恣意而轻狂,仿佛在说:还有什么招,尽管使来。 魔尊心火直冒,这次直接欺身而上,面对面地出招缠斗起来。黑心似也毫无惧意,迎头迎战,往常从不曾使用过的法术和招数无师自通般施展起来,行云流水游刃有余,仿佛已演练过千万次。但魔尊的位置也不是凭空得来的,法力到底不弱,近身缠斗更是凶猛无比,几次出手都直击她的要害,好几次被掌风扫过,一阵火辣辣的疼。 外人看来两人缠斗虽暂时不分胜负,可若仔细看,还是觉得魔尊像是更技高一筹些,暗暗猜测这魔神到底是复活没有?若是没复活,那这女人跟开了外挂似的是什么情况;可若是复活了,魔尊再厉害也不该是她的对手啊。 所谓内行看门道,阎流光从小和人打架次数不少,一看就知道黑心不是打不过对方,只是近身缠斗的经验太少,一下子失去了主控权,才会被对方处处打压。他再仔细看了下魔尊出招的套路,无非就是快很准,外加招数阴毒,所以气势上看着吓人,其实若论绝杀千里的真招,他应该不是黑心的对手。 故而当魔尊再一次袭上黑心的要害时,他赶紧出声提醒:“躲开上位,击他的下盘,他的命门在腹部。” 黑心心领神会一点就通,立刻改变路数,直接连续攻向对方腹部,魔尊应接不暇,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抵挡时不由慢了一步,一下子被一记白光击中,飞出数丈远,狠狠跌落在地。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捂着伤口高声令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众魔族听令,把这两个潜入我魔族的奸细给本尊抓起来!” 魔兵们这才都晃过神,得令后一窝蜂欺身而上,黑心一个甩袖扫出一波气浪,瞬间便把这些虾兵蟹将给打的七零八落,然后冷笑:“这下你们不提以多打少胜之不武了?” 魔族之人向来寡廉少耻,哪会把她的讥讽放在心上,眼瞅着又有一波魔兵冲上来,白羲护法却挥了挥手止住魔兵的攻势,上前问道:“敢问姑娘,你如今体内......可是复活的魔神?” 黑心表情未变,只是扬眉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您不该同我魔族为敌,理应受魔族跪迎朝奉,同我们一致对抗外界。若不是,您忽然法力大涨,也应是唤醒体内魔神之血的缘故,更不该同我魔界作对,应归顺降服受我魔界统治才是。” 黑心失笑:“照你这么说,不管我是与不是,都是你魔界的人,只是区别在于一个是魔界受我统治,而另一个是我受他统治?”说完她还指了指一旁脸色铁青的魔尊。 白羲犹豫了下,觉得这样说好像也对,便点了点头。 黑心哦了一声,颔首道:“既然左右都是你魔界的人,那不如我来统治魔界的好,如此我便就是魔神罢。” “.......”白羲护法险些没闪了老腰,“姑娘,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黑心眨眼:“那怎么算?” “这......” 魔尊的耐心已被磨光:“同她啰嗦什么,冒充魔神擅闯魔界,还不速速将此人给本尊拿下。” 魔兵正要再度一拥而上,黑心却不欲再浪费时间。一个纵身退回悬崖边,一把伸手拉起因受伤盘腿调息的阎流光,迅速扫过一圈石台上站着的几人,朗声道:“今日没工夫同你们玩,不过待我心情好了定会有再回来的一日,只是届时希望你们可以沐浴斋戒手执鲜花以最隆重的仪式恭迎我的归来。” 说罢,她也不看众人闻之变色的脸,一个转身抱着阎流光跳了下去。 煞气从山底呼啸而上,只是此刻的煞气再也不会同上山过绳索时那般让她难受,反而如虎添翼般让体内真气上涨,只是一下子暴涨的滋味并不大美妙,几欲让她血气逆行经脉破碎。然而抬头瞅了瞅,却见身旁的阎流光更是面色惨白,一副随时都要归西的模样,赶忙结出一个结界,一路颠簸后总算是到了谷底。 结界撤去,阎流光的面色总算恢复了些正常,正要说话却见眼前之人面色苍白无比,还没来得及询问便见她忽然喷出一口鲜血,一下子软倒了下来。 慌忙伸手揽住,低头一看,她的双眸时红时淡,眉间的印记也时隐时现,身体还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止。吓得他脸色又白了回去,“你、你这是怎么了?” 黑心只觉得身体内似乎有几股力量在拉扯,引得她血气乱窜浑身冰冷,一波接着一波的黑暗不断吞噬过来,终是在闭眼前的最后一刻攥紧他的衣领,咬着牙道:“快送我回昆仑山。” 阎流光也顾不上背上的伤了,急忙一把抱住她就往魔界入口处赶,兴许是所有人几乎此刻都聚集在山顶,这一路跑过去倒没碰见什么旁人,十分顺利地到了井边。只是这神魔之井里头煞气涌动,进来时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才算是熬了过来,如今要出去,免不了再受一遭苦。 正打算一咬牙跺脚跳进去时,井边忽然冒出两个人头,差点没把他吓得心神失常。再仔细一看,居然是陆清奇和朱砂二人,心下虽奇怪,但还是毫不客气地伸手在陆清奇脑袋上轻拍了一下,骂道:“你们俩鬼鬼祟祟地蹲在井里头做什么?不是让你们守在井边么。” 其实他真是冤枉这两人了,他们难道吃饱了撑着没事坐在井里被煞气侵蚀么?这不是听黑心的话回去搬救兵了么,只是他们没那么大的本事找来仙界的人,倒是阎君听闻自己儿子身陷魔界,立刻领兵火速赶到交引之地,此刻已兵临界外,派了他们两个熟门熟路的来打先锋瞧瞧里头的情况。谁料才忍着不适冒出了头,便被君使一掌拍中了脑袋。 阎流光搞清楚了前因后果倒是没再说什么,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心下极是唏嘘,没想到那样的紧要关头,她还能理顺思路做出这样的安排。只是自家老子来的太晚,要不是这笨蛋,他这条命就得交代在这了。 陆清奇和朱砂自然也看到了他怀里昏迷的黑心,大惊失色下问:“她怎么了?” “受伤昏迷了。”阎流光不欲多说,又问:“看见昭华上神了么?” 陆清奇有些莫名其妙,“昭华上神不是同你在一起么?” 阎流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想来那两人也不会傻得还待在魔界等人抓,估计已经离去了。此时也没时间磨叽,示意两人让开些便一个纵身跳进井中,陆清奇二人你看我我看你,赶忙缩回脑袋又钻回了井里。三人一起托着黑心的身体在满是煞气的气流中穿行,疼得死去活来,正有些难耐时,身体的周围正以黑心为圆心结出一个不小的结界,将三人完全包裹在内,阻挡住强烈的戾气,让他们一下子便松弛下来。 陆清奇和朱砂既欣喜又有些奇怪,还以为是阎流光施的法术,只有他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低头看了看怀中人紧闭的双眼,心中默道:真是个好姑娘,自个都伤成这样了潜意识里还不忘保护他们。这么好的姑娘这辈子要是不能娶回家,真不如当一辈子光棍算了。 刚跳出出口,一眼便看见不远处正焦灼张望的自家老子,那样子仿佛要是再看不见他便要立刻大开杀戒冲进去了。果然,一对上视线,阎君先是瞪大了双眼,然后便是杀气腾腾地疾步走过来,一个巴掌就朝他脑袋上呼过来,但阎君宝贝儿子,也不是真想打,就是做做样子等着儿子自个躲过去,也不算失了面子。哪晓得阎流光根本没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啪的一声响得他自个听得都有些蒙。 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问:“臭小子,你怎么不躲?” 阎流光呲着牙吸着气没吭声。心想他哪里躲得过去,怀里抱着一个,背上还有掌伤,又多次被煞气折腾的死去活来,能把小命留到现在实属不易,身体早已疲惫得连躲的力气都没了。不过自家老子这一下听着声音大,其实不痛不痒,打也便打了,何况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他认了。 阎君这才发现他背上有伤,而且还不轻,一看便知是法力深厚之人所为,又是心疼又是火冒三丈,骂道:“你毒才解,怎么就不知死活跑到魔界来.....”话还没说完,低头一眼瞅见歪在自己儿子怀里的黑心,心里头怔了怔,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暗叹果然是自己儿子,这般风流多情可不是遗传的自己么,真是儿大不中留。 但叹息归叹息,到底是自己儿子,也不多说什么,赶忙安排下去,招人抬来两座撵轿,要把他们抬回去,谁料阎流光不领情,抱着黑心不撒手,说自己有要事要办,暂时不回冥府。阎君一头雾水,心想你抱着个漂亮姑娘说有要事去办,就算是洞房也得顾着自己背上的伤势吧?不怕一个用力把背给抻坏了啊。便顺口问了句:“去哪呀?” 阎流光绷着劲头也不回就往前走,“去昆仑山。” 阎君心里一个咯噔,赶忙拉住他,“去昆仑山做什么?” 阎流光有些不耐,心想再这么耽搁下去黑心的命可就没了,也没时间解释,直接把怀中人额间的头发吹开,露出那朵莲花印记,示意他看,然后说:“她昏迷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送她回昆仑山,必定有她的原因,我必须送她去。” 阎君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黑心的额头上多了个莲花印记,心下一凛,沉声道:“她吃了紫色曼陀罗?” 阎流光挑眉看向自家老爷子,没想到他一把年纪还不糊涂,只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走,谁料阎君一把伸手拦住,在他动怒前开口:“你要是真为了她好,现在就不能去昆仑山。” 卷四:尘埃落定 第八十一章 往事 阎流光立刻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阎君看了一眼黑心额间时隐时现的莲花印记,叹道:“她身负魔神之血,因食用了紫色曼陀罗又恢复了赤颜了心智和记忆,但她自己的意识又还在,故而体内几股真气乱窜,导致血脉逆行昏迷不醒。她让你带她回昆仑山,无非就是知晓自己的原身生长于昆仑山,希望回到莲池中复原疗伤。但那处莲池是魔神后卿战死之地,也是魔神之血流淌浇灌之处,你现在带她去,她的确会醒,但彼时她体内的魔神之血就会彻底复活,而她,也会被魔气侵蚀最终魔化。” 阎流光没想到竟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这下倒有些犹豫了,只是想了想又狐疑地看向自己亲爹,“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阎君叹了口气道:“你爹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既然她机缘巧合恢复了记忆,我再瞒着也没什么必要了。只是此事说来话长,而你们俩现在都需要休养,待回了冥府再说,只是切记,她现在万万不可回昆仑山。” 阎流光难得见他一本正经的,心想老子总不会害儿子,便姑且听了他的话回了冥府。待一切安顿好,自个背上的伤也胡乱抹了一层伤药便坐在尚昏迷的黑心身旁,翘首以盼等着他爹过来跟他讲段很长的故事,哪知阎君根本坐不住,只站在房门口伸着脖子往门外探,像是在等什么人。他好奇之下不由问道:“你等谁呢?” 阎君也不回头,依旧伸着脖子张望,“等一个老头子。” 阎流光看了眼自己亲爹的背影,暗想:唉,母亲去世太久,父君这口味变得也太重了。 谁成想,过了约莫三刻,门外还真匆匆走进来一个人,白须冉冉,仙风道骨,手里一把拂尘纤尘不染,却是太上老君。 阎流光赶忙站起来行礼,但太上老君只是微一颔首便疾步走到床旁,看了一眼黑心额间的印记,又伸手抻开她眼皮看了看,转头问:“她真吃了紫色曼陀罗?” 阎流光点头:“吃了,当着所有魔族的面吃下去的。” 太上老君啧啧两声,摇了摇头,“命,这都是命。她注定要成为赤颜,真是拦都拦不住。” 阎流光不大喜欢认命,他总觉着这命再大,都大不过自己的心。倘若她命中注定要成为赤颜,那他也要改一改她的心,让她的眼里心里看到的不止是昭华上神,还有自己。 阎君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瞪了一眼太上老君,骂道:“当初是你这老头出的馊主意造的孽,有因便有果,到底是没能把事给兜下来,你说怎么办吧。” 老君有些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回敬:“当初这事就没你的份啊?你不也答应把她留在冥府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的么,说到底你也有责任。” 阎君的坏脾气三界皆知,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捋着袖子就冲上去指着老君的鼻子骂:“要不是看在和你几千年交情的份上本君能答应这件事?我堂堂冥府阎君,公务繁忙,又不是她亲爹,我能时时刻刻看着她?为了这份交情,我还破了例让她做了唯一一名女拘魂使,还要怎么看呀?啊?你说!” 老君自知理亏,摸着胡子不说话。只是这两人互掐的对话倒是让阎流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终于瞅准这空隙问了句到底怎么回事。太上老君深深叹了口气,算是把事情给交代清楚了。 当初赤颜被以王母为首的仙界众人给逼着跳下诛仙台后,太上老君念及二人从前关系不错,便趁着人散去悄悄上了诛仙台。本只想凭吊哀思,谁料掐指一算,竟捕捉到了赤颜的残魂,心下一动便起了救她的心思。 只是诛仙台下戾气太重,这残魂也就只剩下一魂三魄,少的可怜,要不是感觉到这缕残魂求生意志非常强,老君还真没什么把握救她。他先是将这残魂带回自己的炼丹房中养着,然后开始想办法。 在仙界复活赤颜肯定是不行的,毕竟那么多双眼睛呢。人间也不行,首先是环境不行,没有灵气滋养,其次是这人间到处都是下凡游历的神仙,万一哪个碰巧撞见了也很麻烦。最后他想来想去想到了冥府,一是此处有灵气,二是冥府在地下,正好离天界十万八千里远,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冥府阎君同自个关系不错,有他的帮忙兴许就能瞒天过海,让赤颜的转世活得自在逍遥些。 他找到阎君,自然是费了好大一番唇舌才说服了他,但最终还是同意将赤颜的残魂养在冥界的一处水灵洞中,有水有灵气,最适合莲花的生长。于是太上老君找来一朵仙山上未开出花苞的红色莲花,栽在洞内的池水中,然后再将那缕残魂注入莲花中,希望借由莲花的灵气能滋养残魂,迅速复原其它几魂几魄。 本以为靠着残魂强大的求生意志,这修复魂魄一事应是水到渠成,哪想到足足等了三百多年也未见红莲开花。这一等便让两人等得有些心灰意冷,彼时阎君还劝老君算了,是天意不让她复活。但老君不答应,一是赤颜心本不坏,若不是仙界之人对她处处紧逼,也未必会激发出心中的魔意,二是冲着曾经那份交情,也不该放弃那一线希望。 于是又等了将近两百年,红莲忽然就于一日绽放了,且那黄色的莲心分外夺目耀眼,竟像是染上了一层荧光。两个老头就窝在这洞里新奇地瞅着,终于知道为何那魂魄会复原的那么慢,原来这仅剩的残魂并非赤颜的主魂,而是她的心魂,也就是原身黑色莲花的莲心。而这丝心魂已同这朵寄生的红色莲花长在了一处,故而才会使红莲的莲心那么璀璨漂亮。 听到这里,阎流光不由插了一句嘴,“所以你们俩就那么不负责任的给她取名叫黑心?” 阎君同太上老君对视一眼,有些心虚地飘了飘眼神,轻咳一声道:“我们两个大男人会取什么名字,自然是就地取材,她是黑莲的莲心,不叫黑心叫什么。” 阎流光心想就这种取名字的功力,难怪乎会给自己取名叫阎波罗,配着黑心的名字,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惨了。如此一想更觉淡淡的忧伤,挥了挥手让老君继续说。 老君心想这魂魄既然不是主魂也好,没了往昔的记忆兴许可以活得更开心些。便兴冲冲给她造了具小姑娘的肉身,将那魂魄渡了进去。只是魂魄适应肉身又需要一段时间,故而大约又等了好几年,身为小女童的黑心才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算是彻底转世复活了。 为了掩人耳目,阎君便将黑心安排在丰城住下,给了她新的身份,长大后又给了她新的差事。只是没成想这魂魄的影响力那么大,她竟然从一副老君随手造的肉身慢慢长成了赤颜的模样。彼时黑心还兢兢业业在阴司里当差时,绝没有想到有两个猥琐的老头正躲在暗处偷窥着她长吁短叹,唯恐这惊人相似的容貌会再将她扯进前尘往事的纠葛中。 没成想,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更没有想过她会食用紫色曼陀罗,复活了体内的魔神之血。 阎流光沉吟道:“难怪在瑶池仙境那日照妖镜会照不出她的原身,原来她有自己的肉身,而她也仅仅只是赤颜的心魂而已。”他脑子有什么一闪而过,忽然又开心起来,“这么说她也不完全是赤颜,或者说,其实她还是黑心。” 阎君瞅了一眼自己儿子,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忍不住泼冷水:“你那么高兴做什么?无论她的原身是黑莲还是其它,她终归恢复了赤颜的记忆,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选择遗忘黑心的记忆,那这世间便再也没有黑心了。” 卷四:尘埃落定 第八十二章 分裂 这话说着很悲观,但却是大实话。如今身负魔神之血,万一赤颜真起了这样的心思,那她便不会容忍黑心的善良和软弱,必定会采取行动。 阎流光有些难以接受,但他总觉得事情不至于变得那么糟糕,毕竟在万仞峰顶时,黑心复活魔神之血后并没有变得噬杀和残暴,相反还为了救自己忍着不适结出结界,可见她的本心还是黑心,这一点至少暂时没有改变。 他将他的想法说出,太上老君倒是有些惊讶,便让他将在魔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待听完后更是有些诧异,吸了口气说:“按理说以黑心的资质根本抵挡不住魔神之血的强大,魔血被复活的一刹那,她应该会因承受不住而暂时失常,诸如噬杀和昏厥,绝不会还能撑住那么长时间去同魔尊打斗。除非......” “除非什么?” “老夫猜想,除非她的血被封印了,只是看这情形却像是没有封印全。” “封印?” 封印也就罢了,什么叫没封印全?阎流光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 “老夫也不确定,容我瞧瞧。”老君伸手把了下黑心的脉,又拿出银针从她的指尖取了一滴血放在鼻尖闻了闻,斟酌再三后方确定道,“的确有人给她服用了灵山的一种药草,名为三生草。” 阎流光满脸的疑问,太上老君也不等他问便继续道:“此草有封印魔气的功效,常人吃了没什么用,可但凡是体内有魔血或魔气的人吃下这种草,便会有翻江倒海痛不欲生之感,就像体内被强行剥皮刮骨抽筋换血一般,硬生生地用极霸道的方式封印住体内的魔气和魔血。只是此草之所以名为三生,是因为需煎成汤药连服三夜,三夜后,体内的魔血便再也没有兴风作浪的可能。可倘若像她这般未服用满三夜,那身体内的血液便没有被封印完全。故而她在魔界服下紫色曼陀罗虽一时控制不住体内魔气导致法力大涨,但因有了三生草的作用使得她没有完全被魔气控制。且待她苏醒后,那一时暴涨的法力也会因封印的缘故暂时收敛。” 尽管老君已尽力说得清楚,但阎流光还是不大明白,干脆自言自语地理清思路:“她吃了紫色曼陀罗复苏了魔血,却又因曾经吃下三生草受到了封印,可这封印又没有完全封住。照这么说来,她现在体内等于有一半复活了的魔血,而另外一半却因封印使得魔血无法起作用?” 老君赞许地点了点头,“意思差不多了。”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她复活了一半的魔血便勉强算是个边缘人,既不属于魔界,也不属于仙界。只有这里,才是她的家。 太上老君瞅着他傻笑有些不大高兴。他好歹是看着赤颜同昭华好起来的,乍一下多出这么个小子难免有些不看好,不由哼了哼,“君使这是高兴什么,她终归是赤颜的心魂,有了赤颜的回忆,心中恨意可愿放下还未可知。只要她愿意,那未完全封印住的东西......”他略顿了顿,说下去,“早晚有一日会全部解开。” “怎么解开?” “曾孕育赤颜原身生长的地方乃是魔神后卿战死之地,那方池水中便汇聚了他死后所有的煞气,而水中的煞气便是复活她体内所有魔血的关键了。故而当她昏倒时第一时间便是让你带她回昆仑,是想借这煞气去平复她体内涌动的魔血,只是她却不知,倘若这一去,便再也无回头的机会了。” 闻言,阎流光惊出一声冷汗,若非他父君知晓此事阻拦他,岂不是差点害得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原来不是她意志力够强能抵挡的住魔神之血的强大,而是体内有封印。那如果等到封印解开......他看向老君,不由把心中害怕的念头问出口,“封印完全解开后,她会变成魔神后卿么?” 太上老君怔了怔,失笑道:“君使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她好端端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若是变成后卿,岂不成了阴阳人呐。” 阎流光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想你那危言耸听的语气,很容易让人产生这种联想好么。 只是太上老君又道:“你方才说魔族之人欲要放干她的血浇灌紫色曼陀罗,从而复活魔神后卿,这是有可能的。就好比我当初复活黑心,也是用了一些将魂魄寄生于其它事物上的方法,而他们想必是用了魔族的祭祀之法,欲将黑心体内的魔血寄生在曼陀罗上,从而达到一样的目的。只是如今阴差阳错,曼陀罗被黑心吃了,后卿再无复活的可能,只是体内魔血若完全被唤醒,她便会拥有魔神后卿的血统,好比龙生龙凤生凤,有了这样的血液,怕是法力必会超脱三界。”说到这里他不由有些忧心地长吁短叹,“老夫倒不担心黑心,就唯恐恢复记忆的赤颜会利用魔血的力量同仙界为敌,这于她于仙界而言皆非幸事。” 阎流光问:“那可否寻来三生草再为她完全封印住魔血?” 老君摇头,“三生草极其罕有,长在灵山之巅,为四大神兽看守,采摘极为不易。何况就算真被你得手了,老夫也不敢贸然为她用药,这三生草对身负魔血之人的作用极为之大,魔气越强,所受的药力也更强,如今魔血被唤醒,这药倘若为她服下,恐怕会有性命之虞。而今之计唯有等她自行恢复,待醒来后再做决断。” 阎流光闻言吓了一跳,再也不敢提起用药一事。为了封印魔血若是丢掉小命,实在太不划算。又问,“那她何时会醒?” “此事不好说,一切且要看她自己,何时能依靠自己的能力让几股真气汇聚,便就醒了。只是在她昏迷这段时期必须一直看护着,以防魔血上涌致使真气更加紊乱。”他也不等对方问有何应对之法前便掏出几颗金丹,那神情十分肉痛,分外不舍地递了过去,“这是老夫炼制出的金丹,若是发现她浑身颤抖时冷时热,便立刻化水服用,万万不可耽搁。” 太上老君在天上挂着仙职,不能离开太久,只交代了句“等她醒了再叫老夫来”后便施施然驾着祥云回了天庭。屋内唯留下阎君同阎流光这对父子大眼瞪小眼,阎君瞅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杵在这当蜡烛了,也长吁短叹地踱着步子离开了。 阎流光自然不舍得走,低头瞅了一眼还在昏睡的黑心,满心的惆怅。如今是既想她醒来,又怕她醒来,唯恐这一醒便再也不是他喜欢的那个好姑娘。 轻拂过她额间的发丝,轻声道:“之前在魔神山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也不知你是不是在装傻,满世间的好姑娘那么多,本君怎么不对其他人好,偏偏独独对你与众不同些?自然是因为本君喜欢你,难不成是吃饱了撑着拿你寻开心么。要说你这人傻乎乎的,一根筋,有时还冲动天真了些,身材也不怎么曼妙,最可恶的是心里有时还揣着旁人,可本君还是喜欢你。不过你也别真以为我傻,其实本君也曾试着要忘记你,毕竟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必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但没办法,本君这人一向尊崇本心,发现做不到便也没怎么勉强自己。”他说到这里又笑了笑,“你瞧,你那么多缺点本君还是把你放在心上,可见是真爱,绝不是看你长得漂亮便一时兴起。” 他絮絮叨叨地说,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仿佛现在说的越多,将来便越不会遗憾。 就这样守了好几日,虽未出现太上老君所说的情况,却也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就这么一味的等着真让人焦心,好几次恨不得想上仙界把太上老君再给抓来瞧瞧到底怎么回事。阎君骂他没耐性,说虽暂时未苏醒,可体内魔气没有翻涌致使情形恶劣已是最好的结果,至少说明在黑心的潜意识中,还是善意居上,未让魔气侵蚀。阎流光听着有些道理,转念一想,他老爹和老君为了修复魂魄连五百年都等了,他这区区几日又算得了什么。 如此又等了好些日子,无聊之际也会想些其它的事,这一想才忽然想起昭华上神跑哪去了,按理说那日有青娥相助,就这么掉下悬崖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纰漏才对,可既然安然无恙,又为何迟迟不现身? 难不成青娥真趁着昭华伤势太重把他绑了当压寨相公去了?如此一想不觉好笑,心想若果真如此倒也不赖。待黑心醒来,不管是不是有了赤颜的记忆,看到曾经的心上人已同旁人生米煮成熟饭,还不得转投他的怀抱! 乐着乐着不由心情畅快,这一畅快就不由睡了过去,正睡得酣甜,忽然有一阵风吹过,似是吹开了窗子,嘎吱嘎吱的响。他一边睡一边想,老爹也太抠了,好歹也是冥府之主,怎么这宫殿里头的窗户能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委实该换一换了。虽困倦,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去关窗,唯恐夜风吹凉了黑心的身子。 迷糊着起身关上窗子,折身回来时却不由滞住脚步。 本该躺着黑心的床/上,如今已空无一人。 卷四:尘埃落定 第八十三章 离别 她醒了? 那人呢?! 就这么招呼也不打一个的消失了??!! 他气得不行,脑子里血气上涌,立马一个转身朝门外冲,一把拉开门把手,正要疾步跨出去,却又猛地停住脚步,一颗心在看到站在庭中央的那个仰头望向天空的人影时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长长地吁了口气。 冥界里头其实是可以瞧见月亮的,只是太远太小,偶然才能好运气地瞅见依稀的一道月光撒下来,晕染上小小的一片,宛若一方清浅的小水塘。 而此刻,这道月光正撒在庭中人的肩头,衬着那身皎洁的白衣,耀目地仿佛随时会羽化飞仙。 他从前不怎么肯承认她的美貌,直到今日,才真正发现她的惊世容颜,似乎随着莲花印记的浮现而再也掩盖不住。 如此,他再也不可能把她藏着掖着,只让自己一人瞧见。 他跨过门槛,缓缓步入中庭,她闻声转过头来,展颜一笑。 “君使。” 他听到这两字,又是酸涩又是惆怅,却仍收起满腹思绪,强笑着问:“你怎么醒了也不说一声,本君以为你又悄悄溜走了。” 她笑:“君使睡得熟,属下不敢吵醒您。况且就算要走,也总要同你道别后再走。” 他心底一个咯噔,“你要走?” 她点了点头。 他问:“你是黑心,还是赤颜?” 黑心歪着头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既是黑心,亦是赤颜。” “那你......要去哪?” 她停顿了下,然后如实道:“我要去找胥离。” 胥离?哦,昭华的本名是叫胥离。是了,这个名字兴许只有关系最亲近的人方能称呼,不像他,从头到尾就是君使,上下级关系,界线分明的很。 “何时走?” “现在就要上路了,再晚鬼门关便要关上了。” 这一日终究是来了,他仰头望向那一抹月光,又低头看向她:“我送你。” “不用了。”她拒绝得十分干脆,“今后的路还长得很,君使不可能护送我每一段,还不如止于今夜,由我独自前行。” 瞧瞧,恢复了从前的记忆,这通身的气派都不一样了。从神情到语气,再也不是那个谨小慎微,活得小心翼翼的姑娘,话里话外无不透露出要同他相忘于江湖,然后老死不再相见的意思。他分外愁苦,只觉得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想流泪。 黑心像是看不见他眼底的悲伤,拱了拱手道:“君使,就此拜别。” 她也不等他有反应,便深深地作了一个揖。起身后转身便朝殿外走,丝毫不拖泥带水,仿佛挥挥袖,真是可以一点都不留恋。阎流光不死心,追了两步问:“你不回来做拘魂使了么?” 她身形一顿,却未回头:“我不是个尽忠职守的好下属,君使还是另招一个比我更合适的好。” 说罢,她就真的走了。 一路沿着曲折的游廊、穿过花园、绕过宫室,最终直到确认他再也看不见自己时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望向那道小小的拱形门,不禁悲从中来。 看似背影潇洒毫不留恋,其实有谁知道她心中的愁苦。昏迷中他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其实一个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要说没有动心,她自己都骗不了自己。不管他曾经怎么欺负过她,可每当身临绝境,在她身边不遗余力舍命守护的却也总是他,就像是天注定的缘分一样,有她,便会有他。倘若没有恢复赤颜的记忆,她还可以继续做拘魂使,时间久了,嫁给他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吵吵闹闹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生一窝小流光小黑心,再也不怕半生孤苦。 可如今真是没了办法。 在万仞峰山顶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她同昭华之间的纠葛还有被仙界众人围攻逼得跳下诛仙台的画面仿若巨浪般排山倒海地在脑子里掀过,又是措手不及,又是刻骨铭心。一桩桩一件件,一下子就把她的人生同赤颜的身份扯上了关系,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她也必须承认,赤颜的爱和恨就是一个烙印,不管是美是丑,都已成了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醒来之初,她挣扎过、犹豫过,想着是否要放下从前的一切重头来过,可是不行。当年的爱恨情仇太过深刻,已执拗成了心头上的刺,倘若不除,实在对不住曾经的赤颜,抑或说是是曾经的自己。 天意既然让她苏醒,那么,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收拾好了心情,她又望向阎流光的寝殿,月光撒在那一笼地界,安静又美好。可这份安静美好,从此以后同她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离开阎君殿,朝着鬼门关的方向急掠,路上瞧见四位判官大人从第一殿旁走过,她不愿现身,只能远远躲着。幸而他们也没注意到她,说说笑笑便走远了。 心下有些唏嘘。从前任罚恶司如何不喜欢自己都觉得问心无愧堂堂正正,可如今身份揭晓便知他定是早已知晓了她的过往才处处施以白眼,心里多少有些心虚,总觉得这满身的魔血是个累赘,害得她连基本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 出了鬼门关,为了缩短脚程,唤出了许久未召出的踏光,结果还没等她坐上去,它像是受了惊一般往后退了好几步,迟疑地探头嗅了嗅,还是不敢上前,只歪着脑袋看她,一副又委屈又惊惧的模样。黑心想了想,动物的嗅觉最为灵敏,估摸着是自己这身魔血吓着它了,心下有些难过,朝它招了招手,“你不要怕,我现在的味道是奇怪了些,可我不会害你。” 踏光试探着往前走了一两步,可始终保持着距离,依旧不敢靠近。也不知为什么,之前同阎流光的道别还能强撑着坚强,如今却忍不住落下泪来。低着头哭了一小会又抬起头,却见它怯生生又好奇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没脸,心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在个什么都不懂的灵兽面前哭,真是没出息。赶忙抹了一把脸,说道:“没事,我知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因着本能害怕,我不会勉强你,倘若你不愿意做我的坐骑,我便解了血盟,天高海阔随你去闯,再也不拘着你。” 说着她咬破指尖,取出一滴血,趁着它不注意赶忙上前滴在她的头顶,只见红光一闪,曾经立下的血盟便解了开来。踏光像是有些疑惑,尝试着向她靠近两步,她却不让它再靠近了,挥了挥手道:“你现在自由了,快些走吧,再不走我可就要吃了你了。” 她做出张牙舞爪的模样吓唬它,谁料它不为所动,仿佛这样的她还不如那身魔血可怕,她也没了办法,咬着牙背过身再也不看它,脚尖一点跃上了天空,孤身朝着昆仑山而去,回头再看,它仍旧站在原地,傻乎乎地仰头望着她,直到缩成了小小的一点,然后被云层遮盖住最后一丝牵连。 好了,如今连踏光也离她而去,真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没了坐骑,竟也没觉着多吃力,一路在夜色中急行,天亮前便到了昆仑山顶。她先是到自己原身生长的那处池水瞧了瞧,如今再也不是那般枯竭难看的模样,早已活水灵动、源源不绝,看着倒像是同整片昆仑之巅的仙灵之气融为一体,一点也不似汇聚了煞气的模样。 心念一动,伸出根手指在里头搅了搅,竟立时感知体内真气不稳,一股戾气不由往脑门上窜,吓得赶忙缩回了手。 此处池水看着无甚出奇的,原来内里却因是魔神后卿葬身之所而使得煞气聚集,身体稍有触碰便会引得体内魔血沸腾,魔气急窜而上。看来,这池中之水便是解除体内魔血封印的关键所在了。 真不敢想象,倘若当年昭华没有临时起意将她的原身摘回苍山梦泽养着,而是让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吸取这池水中的煞气,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只是世事无绝对,谁能想到若非这一身让人闻风丧胆的魔神之血,她和阎流光就不可能逃过万仞峰那一劫。故而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解开魔血的封印于她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 盯着池水又看了许久,想了想还是取出一个瓷瓶,将池中水灌了满满一瓶,然后收了起来。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希望解除体内的封印,她只盼永远也不会有用到这瓶池水的那一刻。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可还没转身忽觉身后一阵凌厉的掌风袭来,这一次她反应灵敏了许多,迅速侧身一翻躲了过去。转过头一看,有些无奈,又是那只总喜欢背后偷袭的猫妖。 只是从前为非作歹的时候好歹是修炼出了人身,如今变成一只小黑猫,怎么看也没什么杀伤力,到底是哪里来的仇恨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挠她?不过上一次也亏了他挠的那一爪,阴差阳错地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 她看着对方弓着背一副炸毛的模样,叹气道:“你上次已经挠过我一爪,怎么如今还是不肯放过我?要说你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也是因你作恶多端的下场,实在怨不得我。” 猫妖如何肯听,只是瞪着那双竖瞳,“喵呜”一声又扑了上来。黑心不紧不慢挥了一袖,一阵强风刮过,立马把它掀得四仰八叉。趁着它还未爬起身,她缓缓走过去,冲着它的脑门轻轻拍打了一下,笑眯眯道:“听说猫的耳朵很灵,尤其以灵猫为最,什么消息都逃不过你们的耳朵,我想同你做个交易,我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帮我去寻两个人,你说可好?” 脑袋上那一下虽然不重,可猫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声嘶力竭一阵怒吼后又想一爪子挠过去,可爪子还没挥到对方脸上便觉有些不对。只见本该尖细的利爪忽然成了手的模样,低头一看,不止是这只爪子,本本毛茸茸的小小身体忽然间变大数倍,缓缓直立起来,就连那碍事的尾巴也消失不见,不过须臾的工夫竟恢复成了人的模样! 这一下是又惊又喜,虽觉奇怪,但他向来睚眦必报,只觉这是老天给的机会,瞅准空档朝着黑心笑眯眯的脸就挥出掌去,谁料还没碰到她脸,只听砰得一声,一阵青眼冒起,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恢复人身的喜悦便又倏地变回了猫的身体。他歪着毛茸茸的脑袋有些懵,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黑心,眸中惊疑不定。 黑心看着他摇了摇头:“看来你不大喜欢我的建议,我也不怎么喜欢勉强别人,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她起身要走,猫妖哪容她这样走掉,慌忙一个纵身飞到她的脚边,黏糊得蹭了蹭她的衣角,不断‘喵呜喵呜’地叫唤着,真是要有多狗腿就有多狗腿。她噗嗤一笑,又蹲下身,“你想通了?” 猫妖赶忙点头。 “那好,让你恢复人身是有条件的,从此以后你需要听我的命令,只是你放心,我这人一向随和,让你做的事既不伤天害理,也不会让你违背良心,没什么事更不会随意差使你,你同意么?” 这样的好事还有什么不同意的,他抱着她的大腿死死不松手,唯恐错失了这样的机会。 她甩袖一挥,又是一阵青眼冒起,眼前的小黑猫又变成了那个满脸痞气的青年,有些不可思议地转了几圈,又纵身蹦了几蹦,似是怕这只是维持不过几秒的障眼法。直到再三确认无虞后,才面色古怪地看了黑心一眼,“没想到你还有这样通天的本事,从前真是小看了你。” 她笑了笑,“如今我本事不小,你可千万别不自量力再来挠我。” “我哪还敢。”他嘀咕道。 她想了想又道:“你当初因违背天道才被贬为原身在此修炼,如今我虽逆天而行帮你恢复人身,但却不希望你继续为非作歹,这昆仑山灵气充沛,只要你潜心修炼,总有成仙的一日。” 猫妖有些不耐:“行了行了,你说的话怎么和我那弟弟一模一样,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说吧,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寻两个人,只是这二人如今应是在一处,想来不会那么难找。” “谁?” “昭华上神,还有青娥公主。” 卷四:尘埃落定 第八十四章 重逢 要说这猫妖虽然心胸不怎么宽广,可这寻人的本事倒确实不赖,不过三日的工夫已有了确切的消息。彼时黑心还在离虚洞内打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总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转世过,依旧是曾经的赤颜,随着昭华来昆仑山里头修炼,偶尔偷偷懒打打盹,枕着洞内那块温润的玉石,一睡便不想起身,清风自洞外吹进来,像是有一只手温柔地为她挽过长发。记得那时候的昭华常笑骂她是世间最懒的徒弟。她仗着他的娇惯,还顶嘴说自己的原身是朵睡莲,可不是最爱睡觉么。 这恍然一睡,竟已过了八百多年,而她,亦非曾经那个纯粹爱撒娇的懒徒弟了。 猫妖告诉她,如今昭华同青娥就在神女峰。 神女峰上终年积雪,传闻亦是天帝王母之女的巫山神女瑶姬曾居住于此,只是韶华未逝却未嫁而亡,此处便成了王母的伤心地,设下冰封万丈,再也不许世人踏足。青娥能选中这块地方,显然是怕有人打扰,只是天地之大,能有哪里是可以不为人知晓避世而居的呢。 黑心顶着狂风暴雪踏上神女峰顶端,双目所及之处白雪皑皑,全然是一副拒人以千里的景象,若非她如今有魔血加持,怕是都上不了这万丈雪巅,就算上的来,估摸着也对这一望无际的冰雪没了兴趣。 环顾周围,乍一看还真不像有人居住于此的样子,她琢磨着该不会是猫妖那臭小子想要冻死她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把她骗来这里吧?想了想,索性掐了个诀,甩袖一挥,本漫天飞舞的风雪立时静止于半空之中,亮晶晶的,恰似银白色的星光散落在山间,拖曳着裙衫走过,伸手便是一片莹润。 没有风雪的遮挡,视线终于清晰许多,神女峰的山顶并不算大,只细细寻了两圈便发现一处洞口颇小的山洞,因洞口有白雪掩埋,粗略一看还真难以发现。只是照这积雪的厚度来看,这二人倘若真在洞内,怕是也有十天半个月未出来走动过了。 心下一叹,挥袖扫去洞前积雪,举步跨入洞内。 本以为山洞中怎么也该暖和一些,谁料不过跨进半步便觉奇冷无比,纵然她不畏严寒,可到底是被眼前这一派晶莹剔透宛若水晶宫殿般的冰洞奇景给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洞内曲折环绕,一眼望不到底,几乎每一处岩壁都是一整块完整的冰石,九曲十八弯的转道上处处可见锋利的冰笋和冰花,每走一步,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而上。 青娥能找到此处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了,只怕即便有人寻来,也会迷失在白茫茫的转道中。不过她不怕,拘魂使最擅长的便是追踪,只要有依稀的一点气味,便能寻迹而至。从前她还不大喜欢这本事,总觉得这特长实在与犬类无异,可一旦功到用时,方/觉出些妙处来。 大约走了大半柱香的时间,一道冰封的石门挡在了眼前,她也不欲浪费时间,直接施法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冰床,而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昭华。 心中一动,下意识便要走过去,可还没来得及靠近,凌空甩下一根粗长的藤条,倏地缠绕上她的脚脖子,然后一个用力抽紧,瞬间将她定在原处。 抬起头,方发现青娥此刻坐在洞顶的一处天然冰梁上,正一脸戒备地低头看着她,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淡淡回答:“自然是来带他走。” 青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挑眉冷笑:“看来你的记性差了许多,那日在魔界你答应过我什么难不成短短几日就忘了?” 黑心偏过头想了想,点头道:“那日情急之下,我的确答应只要你出手救下他们,我便不会同昭华在一起。” “那你现在......” 黑心打断她,“可我并没有答应不再见他。何况......”她看了一眼如今躺在冰床/上毫无知觉的昭华,“何况你为了困住他不惜施以冰封之术,让他永远沉睡在这里,便是爱他的方式?” 青娥咬了咬唇,“他受了魔尊的火毒掌,只有极寒之地的寒气才可助他恢复伤势,我也是为了他好。” 黑心不为所动:“以昭华的本事,纵然没有这冰洞的寒气,伤势的恢复也仅仅是快慢的问题,想来他绝对不会喜欢被旁人以这样的方式冰封于此。困得住他一时,困不住一世,倘若待他醒来,你以为他会对你感激涕零么。” “本公主管不了那么多了。”青娥大手一挥,“无论是清醒还是昏睡,只要他能留在我身边,我在所不惜。” 黑心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说服不了你,就只有带他走了。” “凭你?” 蓦地,青娥又自掌间飞出一根藤蔓,一把缠绕上黑心的脖颈,另一头绕在手腕间,似是只需轻轻一用力,就能轻易拧断她的脖子,但她却没有立刻动手,只冷冷道,“趁本公主心情还没有那么糟糕时快滚,不然我让你立时就死在这里。” 黑心岿然不动,“你最好快点动手,若现在不杀我,人我是抢定了。” 青娥双眸眯起,突然用力拉紧藤条,虽不至于毙命,但藤身上密密麻麻的倒刺却勾破了黑心脖颈上的皮肤,霎时鲜血淋漓,看着有些吓人。青娥挑了挑眉:“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再也不见他不找他,我便放了你。” 黑心摇了摇头,叹道:“看来你不准备动手,那该轮到我了。” 青娥怔了怔,只见她抬手一拨,也未见怎么动作,缠在她脖颈和脚腕上的藤条就倏地断成几截,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一个纵身已飞至冰梁上,待想到要反击时她左掌的五指已松松地扣在她的脖颈上。 眼前此景,真是应了风水轮流转这句古话。 只是青娥不解为何短短数日未见,她的法力精进了这么多,这两招虽快,却已初见其浑厚修为的端倪,颇让人吃惊。但她却也不惧,只低头瞥了一眼脖子上莹润白皙的指尖,轻笑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别想从这里带走他。” 凭以前的黑心自然不可能在她面前带走昭华,只是今非昔比,虽说体内魔血受到一定的封印,对付仙界一等一的天将可能尚有不及,但若是同青娥交手,只怕她还未必是自己的对手。然而黑心不大想动手,不为旁的,只为当年曾经那点微薄的情谊。 她扯着她一道跳下冰梁,然后松开手,“你救过昭华,只凭这一点,我便不会杀你。” 青娥却不领情,“我救他是因为我喜欢他,同你何干?” 黑心皱眉道:“喜欢他却要困住他,这算哪门子喜欢?” “本公主高兴,你管得着么!” 这话说得分外孩子气,她虽入了魔道,但本性却依然霸道幼稚的很,黑心不能同她多作计较,只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开口:“晚晚,这样自私的占有你也并不会开心。” “本公主开不开心你怎会知.....”青娥猛地收住话头,脸色刷的一下惨白,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你你、你叫我什么?” 黑心向前走了两步,然而青娥却似受了惊一般朝后急退了好几步,没办法她只能止住,有些复杂地笑了笑:“我要是没记错,你曾告诉过我你有个小字,叫晚晚,是王母娘娘为了表示对你的宠爱特意为你取的,除了亲近之人,无人知晓。” 说完这段话,冰洞中一时沉寂,许久后青娥似是才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她,喃喃道:“你......想起来了。” 黑心点头:“是,我都想起来了。” 青娥仿佛脱力般滑倒在地,黑心想上前去扶,她却像极为惧怕她的触碰,缩了缩膀子躲了开去,黑心也不勉强,正要往后退开却听她忽然出声;“你既然什么都想起来了,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 黑心丝毫没有迟疑地摇了摇头,“不恨。” 青娥倏地抬起头,眼中有片刻的怔忡,然后像个孩子般咬着牙道:“骗人!我利用你接近昭华,又把你们的事告诉了母后害得你坠下诛仙台,你怎么会不恨我?” 她失笑,“喔,亏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青娥被她言语中的调笑给气红了脸,偏过头去一言不发。黑心有些无奈,蹲下身看向她有些泛红的眼睛,然后开口:“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可我真的不恨你。彼时你虽利用我接近昭华,可于我而言,你却是我在仙界孤立无援时的唯一一个朋友,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我铭记于心未敢忘怀。至于后面的事,你虽有错,却并非成心,要怪也只能怪人心不公,在黑与白、正与邪之间被流言蒙蔽了双眼,这世间最不差的便是自以为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帜却行着伤天害理之事的人,然而这些并不是你能预料的。” 青娥静静地听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摇了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明知依着母后的个性在听闻昭华和赤颜之间的事后定会采取行动,可还是仗着一时的气愤和伤心跑去告了状。彼时心气难平,只觉得有母后干预,说不定昭华便会回心转意,然后将赤颜给打发到远远的地界去,再也不见的好。但她真的没有想到事情的最后竟然会一发不可收拾,害得那个永远只会傻乎乎对着她笑跟她示好的笨蛋坠下诛仙台,八百多年来再无踪影。 而如今那个笨蛋回来了,一切都好像是天意,在自己生了魔心入了魔道决心同天下人为敌时,她又回来了。 似乎一如从前那般傻,带着那可笑的宽容和慈悲,击垮她的仇恨,让掩藏在心底的脆弱再也无所遁形。 就是这样的人,好像每次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抢走她一切珍视的东西。无论是昭华,还是那份纯粹的本心。 黑心轻轻抚过青娥因抽泣而微微颤抖的后背,心中有些感慨。在某种程度上,青娥和阎流光有些相似。他们的本心不坏,却因被世间最有权力的人护在手心而不知疾苦,只凭着一腔热血和喜好行事,活得自在且嚣张,却忘了旁人的喜与悲。 而正是因为活得太顺风顺水,才会在遭遇到挫折后一蹶不振,生出魔心,误入歧途。 青娥哭了一小会似是累了,渐渐收声,黑心瞅着时机差不多了便赶忙起身,一把将冰床/上的昭华背起,才转过身就被青娥拦住,“你真要带他走?” 昭华看着瘦,背着却不轻,她累的够呛,嘴上却还要应付青娥,“不然我千里迢迢上神女峰干什么,你真以为我是来看你的啊。” 青娥咬了咬唇,老大不情愿的模样,“不行,是我救的他,你凭什么带他走?” 黑心知道她放不下昭华,却故意气她:“喔,那我代他对你说声谢谢,若不是你,他还真不一定能从魔界囫囵着回来。哪日等我和昭华要成亲了,定会给你派个帖子,再当面跟你道谢,只是说好了,你若是想多看他两眼,一定要在成亲那日看个够,不然往后再看可是要收钱的。” 青娥又是气又是急,骂道:“你一点也不如从前那般老实了,分明答应过我不会同他在一起的。” “彼时我为了救他们随口说的话你也放在心上,权宜之计你懂不懂?”黑心气她还气上瘾了,“何况那时我未恢复记忆,自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如今既然什么都记起来了,哪里还能把他拱手让给你。” 青娥自小受的便是正统的仙女教育,论嘴皮子如何有在冥府阴司里打滚的黑心溜。况且她说的话也不错,要真轮真格的,昭华只属于赤颜一人,谁都抢不走。这一下是真没了话可说,探着脑袋去看她身后背着的昭华,真像是看一眼便少一眼,眼巴巴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可怜。 想想老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从前是青娥欺负她,如今却倒了个个,可见人不能做亏心事,一旦心怀愧疚,怎么着也没了底气,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只是说到底,昭华的确是青娥救的,这份人情不能不还。她转头看了一眼昭华的头顶,心中有些惆怅,却还是咬着牙对青娥保证道:“你放心,我虽没别的大本事,但一向守诺,既然答应了你,无论如何也会做到,只是你也要答应我,别再回魔界,狠狠心拔除魔念,快些回天庭罢。” 青娥乍一听先是点了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她似乎答应了什么,一时间有些蒙。说实在话,她固然不舍放昭华走,可不舍归不舍,心底也知道留不住,且如今黑心恢复记忆,再同昭华再在一起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怎么好端端就真答应了她这么荒唐的要求呢? 幸福来得太快,反倒像是失了真,让人一时间有些不相信,狐疑地皱了皱眉,“你说真的?” “嗯。” 青娥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 黑心也有些说不上来。若真说是为了遵守承诺,她自个都说服不了自己。可心底却像是有个声音在阻挠自已一般,直扯得她心思摇晃,再也不复当年的勇往直前头破血流。 兴许,是怕了吧。 再度回到昆仑山已经入夜,黑心将昭华安置在离虚洞的青玉石床/上,又仔细看了下他的伤势,的确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也难怪依他的本事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未醒,想来那日能在魔界万仞峰顶挺上那么长的时间,委实已是极限。 离了冰寒的神女峰,沾了魔气的火毒似有滋长的迹象,看来还需去采些灵草仙药回来才行。 此刻离天光亮还有好些时辰,她亦有些累,便趴在石床边上傻傻看着他的侧颜,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描画过他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忽然就想起此世在北溟初遇他时的场景。彼时他像个姜太公一样,装模作样地在池边钓鱼,鱼饵也忘了装,随意拉扯鱼竿还甩了自己一身水。那时的她也是见识少,看到这样好看的模样就有些把持不住,鬼使神差地就一个弹指帮他挥去了眉间的水珠,就像现在这般一样。 现在想想自己是真傻,北溟地广人稀,那么荒僻的溪水边怎么就刚好有个人呢,可不正是他算准了在那候着她么,还真天真的以为是这是天赐的缘分。 想必当时的他心中分外得意。瞧瞧,上辈子,还有这辈子,这傻姑娘就是跳不出我的手掌心,这还没出手呢,就这么冒冒失失撞上来了,可见换皮换骨换不了心。 只是亏得他那么能装,被她瞅了几眼便假装红脸害羞,上万岁的高龄了,这么装也不怕后辈耻笑。 想到这里她有些恨恨地用力戳了戳他的眉心,直戳出一片红印子才罢了手。 只是可惜了,他如此煞费苦心地把她引入局,她却不怎么领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跑躲避,终究落到了这般不尴不尬的境地。或许这一切早已是注定的,他依旧是从前的昭华,但她却已非曾经的赤颜了。 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也睡了过去,待一觉睡醒天已大亮,他却还是闭着眼不知世事的模样。叹了口气起身,将在洞外守候的猫妖叫了进来,嘱咐道:“我需离开几日,你就在候在此处不要离开,他如今受了伤,万万不能让旁人惊扰。” 这种小事难不倒猫妖,只管点头,又顺口问了句去哪。黑心想了想,直接回道:“灵山。” 卷四:尘埃落定 第八十五章 灵草 传闻灵山上的珍稀灵药无数,无数道教中人皆以为贵,纷纷想尽办法采撷仙草炼制丹药以期提升修为而早日飞升成仙。只是这灵山奇高无比,又陡峭险峻,凡夫俗子舍得一身剐也只能采撷到山腰上的寻常草药,而真正的极品却是在山巅处,为四大神兽所看护,莫说凡人了,纵然是有修为的仙家也无法轻易撷取。 原因无他,只因这山顶处的仙草已被王母承包,统统直供仙界瑶池,不是任谁都有资格享用的。 换做从前的黑心,真是打死也不敢上这偷仙草,可如今不一样了,她有了底气也有了恨意,心里想着,这王母从前设计害了我,现在上她的后院来采几株草又怎么样,真算起来,这代价还算轻了呢。 这一边想一边朝灵山顶上飞,也不怎么费吹灰之力便站在了巅峰之上,漫山遍野的灵草一株株长得分外喜人,因沾着晨露,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在初升的日光下洋溢着一派勃勃生机。她两眼放光,掂着脚尖就想往灵草堆里凑,可还未等靠近,便忽闻一声怒吼,瞬间地动山摇,本还流连在草叶尖上的露珠子霎时被震得粉碎,啪嗒啪嗒落在泥土中,微微打湿一片。 回头一看,一只浑身赤红色的火麒麟正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低垂着头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珠子朝着她的方向龇牙咧嘴,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一番。只是神兽到底不是普通的灵兽,兴许是闻到了她身上浓厚的魔气,一时间竟也没有立时上前攻击,只是喉咙口发出低沉浑厚的哼气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警告她离这些仙草远一些。 黑心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般招呼也不打一个直接上人家的地盘偷东西委实有些不大好,遂朝着它拱了拱手道:“麒麟兄台,我此番上灵山为救人而来,只摘那么两三株应应急,万望行个方便。” 谁知这火麒麟的脾气如它的名字一般火爆,丝毫不给她面子,一个纵身跳上离她最近的岩石上张着嘴又发出一声怒吼,像是平地上炸出的一声雷,直把黑心及地的一头长发给震吹得四下飞舞,瞬间风中凌乱。 看来和畜牲讲不出什么道理,她也不打算客气,回过身直接一头扎进茂盛的灵草丛中,也不管哪株有用哪株无用,一把抓了就往袖子里塞。那火麒麟一见这情形也有些懵,估摸着是长那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厚脸皮和不怕死的,瞬间动了肝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团熊熊火球,极为凌厉地朝黑心的后背飞了过去。 要说对付火球,黑心已有了十足的经验,大袖一挥,将灵山上头的水流源源不竭地汇聚起来,轻轻松松便浇灭了那团来势凶猛的火球。她有些不厚道地笑了笑,耸肩道:“你看,若不是我,你这火球可得烧光一大片灵草,与其烧了,不如给我,何必浪费呢。” 火麒麟一下子被激怒了,仰天/怒吼三声,一个纵身便朝她扑了过来。黑心暗道不好,一边近身缠斗躲开他的利爪和尖牙,一边还得瞅准空档四处观望,以防其它三只神兽被火麒麟的三声怒吼也给召了来。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来得及脱身便见另外三只真急匆匆的从山头的另一边飞了过来,正是传说中的狰、貔貅、还有白泽。 这一下四大巨头聚首,真是没了退路。 只是她本就不擅长近身打斗,若四只神兽同时扑上来,定是讨不了什么便宜,正想着要不要示个好卖个萌博博同情,那四个大家伙却完全不给她机会,连个招呼也没打就齐齐扑了上来。 神兽不愧是神兽,力大无穷且凶悍无比,那貔貅一个爪子挥过来,立时将她的长袖撕成了碎片,若非躲得快,怕是这半个膀子怕是就得进了它的肚子。只是听说这貔貅是个只吃不拉的主,要真被它吃了那真是连坨渣都不剩。 黑心不敢轻视,只是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武器,唯有一条从未离过身的锁魂链,此时亦被她挥得虎虎生威,打出的旋花遒劲有力,使得这几只庞然大物也不能同时扑上来,只能瞅准偶尔的空隙才趁机上前挠一爪子。这一来二去的,她也有些吃不住他们时不时来一下的偷袭,很快便见了血。神兽嗜血,一闻见她这浓郁的魔血气味,更是杀红了眼,同时发出低沉的吼声,像是没了耐性般露出急躁的情绪,出爪也越来越狠、越来越快。 她没了办法,只能动真格的,因有魔血做后盾,这随随便便挥出的掌风就能掀倒一只神兽,其中一次无意间失了准头,险些伤了火麒麟的左眼,疼得它直喷火,越发暴躁难安。 平日里不妄动真气还好,如今一旦打斗起来,体内的魔气就有些压制不住,她也有些着急,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为了偷几株仙草就伤了眼前这几只尽忠职守的神兽。正两厢僵持不下时,一道短促的笛声忽然在不远处响起,四只大家伙万般不甘心般同时停止攻击,向后退开两步,只是依旧各守着一个方向,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将她圈在其中,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龇牙。 一个声音自后方的山头上响起,“来者何人!为何擅闯灵山伤我神兽!”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黑心有些奇怪,回头望去,对上对方也同样错愕的神情,忽的有些无奈,复杂一笑:“白芷姑姑,许久未见。” 白芷先是吃惊,但随后轻轻挥了挥手上的拂尘,又是一派冷冰冰的模样,“黑心姑娘,你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为何擅闯灵山盗取草药?可知这是违反天规的大罪。” 还是老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难怪八百多年过去了,依旧没嫁出去。黑心默默腹诽。 未恢复赤颜的记忆时,她只以为这白芷是性子古怪不喜外人打扰才将她屡次赶出苍山梦泽。可如今往事浮上水面,才知上辈子她就不大喜欢自己,先是在昭华欲收她为徒时百般阻挠,说她身份卑微不配入仙籍,后来她同昭华渐生情愫互生爱慕,她更是反对的厉害。她就像是一个仙规天道的捍卫者,坚持而固执地排斥一切污点,而自己在她眼中,恰恰就是那个最不该存在的污点。 如今再见,她实在是生不出亲近之意,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我上灵山是为采取几味驱除火毒的仙草,事从紧急,烦请姑姑行个方便。” “灵山上的仙草岂是任谁都可以采摘,请恕我帮不了你,不过看在相识的份上,我可以当做没有看见过你,还请速速下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四大神兽似是感受到了白芷的怒气,齐齐甩着头低声嘶吼着,像是随时准备扑上来。黑心颇有些头疼,“我此番采取仙草是为救治昭华,难道姑姑也不肯相帮?” 白芷闻言一怔,面色霎时难看起来,“胡言乱语!昭华身居上神之位,怎会为区区火毒所伤?纵然他真如你所言受了伤,大可唤白鹤绿萝前来求药,怎会派你上山偷药?分明是你居心叵测意有谋图,还借着昭华的幌子来诓骗我,你若还知廉耻,就莫要再同昭华扯上关系,否则实在是有损他上神的清誉!” 话至于此,黑心便知这八百年来她对自己的态度丝毫未变,如今也不再有所希冀,只拱了拱手道:“既然仙姑不允,那我便只能硬抢了。” 白芷冷笑,“好大的口气,数月不见,竟猖狂到礼数都不知了。” 黑心也不客气,“礼数这种东西向来是给长者或尊者的,我虽称你一声姑姑,可你我之间到底既非亲属、又非上下级关系,你既对我不善,我为何要还你以礼数?” “放肆!”白芷兴许是没料到她还有如此牙尖嘴利的一面,不由气红了脸,喝道,“区区拘魂使,擅闯灵山已是死罪,如今还口出狂言,真当我不敢动你么?” 黑心微微一笑,“那你尽管动手试试吧。” 从前自己同她客气是看在昭华的面子上,心想我敬人一丈,人总该退我一尺吧?可这仙姑偏不,往往仗着自己在苍山梦泽照顾过昭华些许岁月便以长者自居,处处施以冷脸。当初她受仙界众人诋毁谣言四起之际,昭华恰恰不在仙界,她无处排解只得自己默默消化,想着不出去便耳不听为清,可日日住在一处的白芷非但未出言安慰,反倒同那些不明真相之人一样,怀疑她生出魔心是个祸害。最后甚至伙同王母设计引她出苍山梦泽,逼得她被迫跳下诛仙台,直至近日才恢复记忆。 故而今时今日再见到她,能保持住笑脸唤她一声白芷姑姑已是极为客气,再多的礼数怕是也给不起了。 白芷见她丝毫不让,气怒之下挥出拂尘,一记白光迎面打来,黑心不慌不忙纵身躲开。四大神兽蠢蠢欲动,一见开打立刻伸出爪牙飞身扑来,她一时躲避不及,整个右腿从上至下被挠出三道深深的血痕,鲜血滴落在迎风招展的草叶上,瞬间萎靡了一大片。 本还有些得意的白芷一见眼前之景,不由怔了怔,看向黑心的目光瞬间有些复杂。然而她并没有挥退神兽,反而任由吹响笛声,命令它们继续攻击。 黑心仓促间回头看了一眼,此刻的白芷站在山头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那目光冷酷疏离,隐藏杀机,同多年前的那个她毫无区别。 不过没什么,本就未抱什么希望,如今也不怎么觉得难过。 体内魔气大涨,她也不准备费劲压制了,索性任由真气乱窜,周身隐约散发出丝丝黑气,同漫山的仙灵之气形成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霎时焦灼得方圆几里内的仙草尽数委顿死去。神兽似是极为不满由它们守护的仙山成了这副德行,盛怒之下一同奋力扑了上去,准备将她撕个粉碎。然而黑心双眸微眯,红光一闪而过,用力甩袖一挥,便将那只身体最为笨重的貔貅给摔出个四仰八叉。白泽一声怒吼,低着头顶着角直冲过来,她一个咬牙翻身一跳,直接纵上它的后背,单手抓住它头顶上弯粗的角,使劲一掰,霎时疼得它嗷嗷直叫,当即不辨东南西北的横冲直撞起来,接二连三地撞翻了不明就里还傻乎乎站着的狰和火麒麟,瞬间四只大家伙滚做一团,再也没有之前威风凛凛的模样。 黑心脚尖一点,一个疾身飞掠,几乎是一个眨眼便跃上了山头,伸出五指死死扣在表情惊愕的白芷脖子上,冷声道:“从前看在你曾费心照顾过昭华的份上我忍你,但并不代表我怕你。你设计害我的事,我还未同你算账,如今又要故技重施,真当我是软柿子那般好拿捏么?!” 她五指微微使劲,白芷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神情却丝毫未变,依旧是不屑冷傲的模样,“你果然恢复了记忆,那从前那般纯良且一无所知的模样应该也是装出来的罢。” 黑心懒得同她解释,只道:“不错,我是恢复了记忆,那又怎么样?” 白芷咬牙道:“你果真蓄谋已久。只可惜我屡屡劝诫上神他都未听进我的劝告,还一心护着你,实在是太过心软!若换做我,早该在当初就亲手掐断你的根茎,让你根本没有机会修炼成人。” 黑心实在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 白芷冷笑,“你生来便是黑莲,注定乃魔物化身,同央央仙界正道本就泾渭分明,当你出现在苍山梦泽的第一刻起,我便有不好的预感,但我没有想到你的出现会让上神一再失去理智,破例收你为徒也就罢了,之后竟不顾流言蜚语坚持要同你成亲。彼时你受流言攻击心灰意冷时还曾埋怨过上神未在仙界陪伴你,但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黑心心里一个咯噔,还未细想却听她继续道,“当时上神昭告天下说要娶你,龙族族长收到此消息将他召回,坚持以你来历不明为由喝令他同你斩断情丝,并将你打回原形。上神虽身份尊贵,然而龙族之人向来谨守族规,但凡族长有令,莫敢不从。但纵然是这样,上神依旧未曾松口。龙族族长无计可施,只得威胁他若是执意要娶你,就得受龙族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且刮去九片龙鳞为代价。”白芷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他没有丝毫迟疑,照做了。” 黑心的手不由松开了些许,白芷瞅准机会甩下手中拂尘,将脖子上掣肘打开,看着她的目光满是嘲讽,“故而当你自以为受了天大委屈的时候他却在龙族之地为你受下八十一道天雷,而龙鳞何其珍贵,却生生折损了九片,哪怕过了八百年,他那新生的龙鳞都未恢复如初。而当得知你跳下诛仙台后,他一身是血的赶到那里,却为了要找到几乎不可能生还的你又一次为戾气所伤,从此双目再也不复清明,只能依稀看到近处之景。你说,若不是你的出现,他何须背负上不知羞耻的骂名?又怎会落到今时今日同仙界势同水火的地步?你问我为何那么讨厌你,我却只恨当初为何没有直接杀了你再抛下诛仙台,否则你哪还有卷土重来再害他的机会!” 此刻黑心的心中亦是惊涛骇浪,往事如书页般一幕幕翻开,黑心这才恍然记起当年她备受流言煎熬时也曾偷偷埋怨过他未将自己放在心上,独自上别处逍遥快活,留她一人独自面对众口铄金,直至今日才知还有这般让人吃惊的内情。 犹记得当初她对他心生爱慕出言表白时,他也曾毫不犹豫的拒绝过,理由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合适。彼时的自己天真傻气,不懂何谓不合适,只觉得既然喜欢便在一起,为何有那么多的顾忌。然而直到当仙界众人的质疑和污蔑铺天盖地而来时,才感觉到了害怕,也真正明白了他眼中的顾虑和迟疑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时的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生命的唯一依靠也仅仅只有他。故而当她毫不犹豫跳下诛仙台时,与其说是受不了旁人的步步紧逼,不如说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生出绝望之心。 但她没有想到过,他竟曾做过这样的努力。只是,却从来没有提起过...... “你如今既入魔道,但凡有一点廉耻之心,就不该再同昭华上神有任何牵连,难道你真希望看到他为了你同仙界为敌,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么?” 白芷的话如同尖刺般扎入心底,她试图张嘴辩驳,却无从辨起。 不错,哪怕她的这身魔血让她再厌弃和不甘心,都不得不否认她的存在已在不知不觉中让许多人陷入从未有过的险境,无论是昭华,还是阎流光陆清奇他们。 四大神兽如今恢复原样,正龇着嘴想要再扑上来,白芷却一反常态地挥手喝止,然后看向黑心,“看到你回来的第一眼我便知你同从前不一样了,你有比从前强大的内心,纵然没有上神在旁,依然能活得很好。此次我之所以没有将你复活归来的消息上禀天庭,而只是将你赶走,便是不希望你们再重蹈覆辙,更不希望上神因为你再伤心一次。如果你也为了他好,就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去招惹他。”她俯首扫过地面连片的仙草,拂尘一挥,有几株灵草拔地而起,尽数飞到她的手中,她却转手伸至黑心的跟前,“这是治疗火毒的灵草,疗效极为显著,我破例赠予你。只是我并不是要同你握手言和,如今我自认打不过你,我只求拿这几株仙草换得你一个承诺。” 黑心呆呆地接过草药,问,“什么承诺?”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要再同昭华上神有任何纠葛,否则,必定魂飞魄散,永无回生之日!” 卷四:尘埃落定 第八十六章 解毒 待回到昆仑离虚洞时,她几乎已虚脱的无力,猫妖见她脸色不好,皱着眉问:“你不会死吧?这脸色都快赶上死人了。” 封印未全部解开,又贸然使用魔血的真气,那感受真是离死也差不多了。但她强撑着把怀中的几株灵草掏出来递给他,“你去把这药给煎了,待凉温后送进来。” 猫妖竟有些见识,瞅着这几株灵草啧啧有声,“你还真有些本事,这可是灵山上好的草药,治疗火毒有奇效。咦,这是什么玩意,长得怪怪的。你也不当心些,这草药可不能混着煎,吃坏了老子可不负责的。” 那几株草药中夹着一株短矮的三叶草,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交杂在其中。黑心有些奇怪,从里头抽出来一看,有些眼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 三生草。 在苍山梦泽养伤的岁月里,昭华曾上灵山寻来压制她体内魔血的灵药,只是彼时他并未明说,只说对她的伤势有好处。只可惜当时的她不识好歹,到了最后一晚时把药给偷偷倒了,结果才生出以后这许多事来。倘若、倘若当初她听话的喝下最后一碗药,或许今日也便不会有这么多的纠结。 他的一片苦心,总是被她给毁得干干净净。 只是这三生草为何会夹杂在这治疗火毒的灵草中?究竟是白芷无意为之还是有心想要压她体内的魔气? 只是不管白芷本意如何,倒是都便宜了她。她把三生草收起来,把剩下的草药又递过去,让他尽快煎药送进来。猫妖旋身出去,她又把三生草和上次收集魔池之水的瓷瓶都拿了出来,左看右看,砸了咂嘴感觉有些奇妙。 如今揭开封印和压制魔血的两样东西都在手里头,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在作弄她,估摸着看她两难的样子挺有趣,非要把这么艰难的抉择丢在她面前。只是依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选什么都不对,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经灵山一行,她已是累极,但想着马上还得喂药又不敢睡,只轻轻地枕在他的胳膊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侧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白芷的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也不知你怎么受得了她,要不是瞧她年纪不小了,我准得以为她是不是喜欢你才嫉妒得想要把我们拆散。” “你说过龙族的属地山清水秀、灵气充沛,也曾答应带我去看看,后来此事不了了之,我还当你忘了,原来是得罪了你们族长不敢带我回去。不过无妨,看不起我的地方我也不大稀罕,往后若有机会见到那个族长,我定要拔他的龙须为你报仇。” “那次在北溟看见你恢复真身,也没在意你是不是真有两片龙鳞给拔了。你说你多傻啊,拔龙鳞得多疼呀,若拔了回来见着我能双宿双飞的也就罢了,偏偏那时我已跳了诛仙台,你看你这龙鳞拔的多冤。往后可千万别对我这么好了,我真不值得你这样。” 说着说着她有些犯困,迷迷糊糊的感觉脑袋下的胳膊好像动了一动,翻了翻眼皮往旁边瞅了一眼,依旧是闭着眼的模样,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她困的不行,也等不了猫妖送药进来了,只嘀嘀咕咕道真慢就阖眼眯上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再醒来时看到身旁摆着一个空碗,里头还余留些药渣,脑子顿时一个激灵,腾地一下翻身坐起,往旁边一看,人已经不见了! 蹭蹭往外跑,山洞外月光皎皎,只有一只犯懒的黑猫守在洞口打盹。她急忙上前用脚尖轻踢了下,问:“人呢?” 猫妖睡得正酣,不妨被人这么一踢,惊得立刻变成了人身,揉着眼睛骂道:“哪个不长眼的踢老子!” 黑心也不管他老子不老子的,又问了一遍,“昭华人呢?” 猫妖清醒了少许,一见是她,脾气也不大好,回道:“老子是猫,不是狗!还管给你看家护院啊?人丢了自己不会找啊!问我干什么?” 黑心摸了摸鼻子,想想是这个理,扔下一句‘那你继续睡’就又蹭蹭跑远了。沿着山顶绕了一圈,最后终于在那方幽池旁看见了他。只是他只身孤影地站在那,月光下,一身白衣飘然而飞,眉头间满是少见的愁绪,还未等走近,他已旋身转过来,见是她,愁绪瞬间散尽,温润如玉的面上浮出笑意,倒映着粼粼波光,好看的有些不真实。 一时间,她并未上前,只问:“怎么睡醒了不叫我?” 他看着她,眼里是淡淡的笑意,“看你睡的香,便不敢吵醒你。” 这个对话分外的耳熟,她想起来这话她亦曾对阎流光说起过,觉得有些意思,忽而一笑:“吵醒也无妨,我又不会打你。” 昭华失笑,“因为是在乎的人,容不得她有一丝疲累,想着能多睡一刻是一刻,又怎会刻意吵醒。” 原来是这样么,因为在乎,所以心里头免不了就会为对方着想。 有什么念头自脑子飞速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她没有深想,只道:“我做拘魂使这么些年,日夜颠倒的,能不能睡得好其实不大要紧。” 他看着她,“可于我而言,却希望你不为烦事所扰,一切安好。” 他的样貌放眼六界几乎无人能出其右,如今站在月色下,一身白衣临风而立,更是风流绝色,再配上如斯情话,怎能不叫人卸下心防节节败退。她忽而想起从前的他,哪怕她一再要求,他也只是红着脸随意敷衍几句,从不肯堂而皇之的对她表述钟情,吝啬小气的同如今的他判若两人。 八百年过去了,不止是她变了,他亦如是。她摇了摇头,不愿深想,转而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若是药力不行,我再去替你采几株回来。” 他失笑,“你还真当灵山是自己后院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然呢?那四头神兽看着威风凛凛,真要打起来未必是我的对手。” “哦?”他挑眉,“你如今这么厉害么。如此看来我应该对你再好一些,说不定将来还有需要多多仰仗你的地方。” 是了,他如今尚不知晓她已吃下紫色曼陀罗一事,自然不知道她现在的本事。索性也不明说,只假意抱拳道:“过奖过奖,应是互相依仗才对。” 他看她做出一派江湖女侠的做派,不禁笑出声来,又问:“既是去了灵山,白芷可有为难你?” 黑心想起白芷就有些头疼,“自然是为难了,你瞧瞧我这伤,都是她指使那几头笨兽给咬的。”她撩起衣袖,露出半截手腕,盈盈月光下,被撕咬的伤口虽不算多,但趁着皎洁的肤色,却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昭华皱了皱眉,伸手拉过她的皓腕,从上至下顺着轻轻拂过,一股舒服的凉意扫过,伤口瞬间便化了个干净。又问“还有哪里?另外一只手呢?给我瞧瞧。” 她却不怎么领情,急忙缩回手:“也不怎么疼,你就别费这个心了。你伤还没好,妄动真气再使火毒攻心怎么办?还真想我再上一趟灵山去找骂啊。” 他不理会她自作聪明的笑话,执意让她再把另一只手伸出来。她拗不过他,只得伸了过去。他一边低头凝眉施法,一边道:“白芷的脾气是不大好,从前赤颜在的时候就受过不少委屈。没想到如今她被我遣去灵山守山后竟还能同你相遇,是我考虑不周。” 他也不能未卜先知,这种事怎好怪他。她沉默了会,忽问:“那她从前欺负赤颜时,你为何听之任之不管呢?” 昭华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道:“自我升为上神住进苍山梦泽,白芷便一直为我打理琐事,所言所行无一不严于律己,我对她很是敬重。彼时赤颜幻化人身不久,心智初开,并不怎么懂得保护自己,往往吃了亏就往肚子里咽。而我向来粗心,只当白芷个性固执老旧,对她只是苛刻却并非针对,待发觉不妥时为时已晚,让赤颜白白受了好多委屈。” 他叙述起往事来语气虽淡淡的,但其中的悔意却昭然若揭,她听得又是酸涩又是无奈。彼时的她固然不懂得保护自己,可但凡有一点安全感,何须这般委曲求全。说到底,不过是他们之间悬殊过大,而她又期盼的太多,才会有那么一场注定失望的结局。 只是如今的她不大愿意沉湎于过去,又换上一副笑脸:“其实她也没有太为难我,这灵草还是她主动给我的呢。” 这话说得不诚实,语气不免有些虚,他显然是不大相信,定定地瞅着她,半晌方道:“倘若她同你说过什么,不要放在心上。” 她不以为意,“她又不是我心上人,她说的话我何必放在心上。何况纵然她真说了什么,也是为了你好,看在这个份上我也不会同她计较。” 昭华道:“那你呢,你可有话要同我说?” 黑心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有些微的迟疑,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已恢复赤颜记忆的事告诉他,可纠结半晌还是作罢,只笑眯眯道,“天色晚了,你伤势未好全,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 他看了她良久,也未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好。 他折身朝离虚洞而去,她默默跟在身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月色下那方曾孕育过自己的幽池。心想或许一直保持黑心的身份,于二人而言才最好。 昭华的底子好,不过将养了数日,身体已然恢复的差不多了。黑心思忖着是不是到了该道别的时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身为上神终归要回归天庭,而她从前不属于那,如今更是泾渭分明。或许,有缘无分这四个字最能彰显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日,她坐在一处山峰上看落日,眼看那轮残阳一点一点的没入云层,只余最后一丝金亮尚在云端徘徊,她静静地看着,仿佛伸手就能够到那道余光。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然后在一旁坐下,是昭华。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那最后一丝光线隐入云层,天地间倏地暗落下来,没过多久,星辰便争相涌上天际,布下漫天棋局。她忽然开口问,“倘若我一直不愿意恢复记忆,也一直不愿意做赤颜,你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么?” 等了一小会,他的声音才在耳畔响起,“我曾同你说过,我于世间已逾上万年,独身一人太久,因时光漫漫,所有之事于我而言皆不过细微。故而等也好,不等也罢,我终究只是孤身一人,可若有了期盼,才不至于活得太傻。” 他的语气微嘲,其中酸涩她自然听得分外明白。可是怎么办呢,她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意,随着这一世的重来,早已没了当初的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纵然她依然是那个爱他的赤颜,也只能选择放手。 她只觉得造化弄人,心中唏嘘却又强颜欢笑道:“干我们这个差事的,因见惯生死,总是对佛理有几分研究。以前常看佛经,知道越是要修大道,就越需绝情灭欲。每次听到旁人说你对赤颜如何情深,我虽感动,但到底没什么太深的感受。总觉着你身为上神,必是心志坚定无可撼动,哪怕受些小小的挫折也没太大关系,倘若爱而不得,顶多就再把心上的门关紧些,以后不爱便是了,总不至于和其他人一般要死要活的。” 她言下之意的拒绝已十分明朗,昭华闻言淡淡一笑,却道:“你说的对,却也不对。我修炼上万年,虽不说心若磐石,但到底是比旁人的心要硬些。换做他人,爱或不爱,与我何干?只是我的心也是肉做的,只要是软的,必定就有欲有求。”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看她,眸中盛满了漫天星辉,温柔的仿佛可以将天下星辰都拱手送上,“而你,就是我的欲。” 卷四:尘埃落定 第八十七章 虚空 而你,就是我的欲。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心口的位置仿佛有什么用力捏了一下,绞得人又是疼又是酸。 她转过头没有再看他,抱着膝盖静默不语。 人都道无欲则刚,他身为仙界上神,至高无上,心中所系的乃是天下苍生,最不需要的恰恰便是束缚住他的小情小爱。 而她,偏偏最不希望成为他唯一的软肋。 夜色下,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只余星光闪烁不明,忽亮忽暗。忽的,他眉头一皱,站起身往山坡前走了几步,仰头盯着夜空一动不动。黑心不解,朝着他望去的方向仔细看了看,紧接着倒吸一口凉气,腾地站起身走到他的身侧,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 漆黑的夜幕上,本应闪烁璀璨的星辰忽然齐齐消失,霎时间乌云滚滚,遮天蔽日,黑沉得仿佛欲从高空坠落下来。 星辰转换本也常见,然而像这般突然集体消失实在令人纳罕,难不成五斗星君们这是打算公然罢/工造反? 还未等想明白,天际一道巨大的闪电劈过,宛若一条宽长的裂缝,像是要把整片天空生生劈成两半,紧接着又是一声响雷轰然炸起,声音之大几乎整座大地都为之动摇,那架势像极了两军对战时的战鼓,一声跟着一声,声声惊心动魄,催人心弦。 她惊疑不定地开口:“怎么回事?” 昭华眯着眼看了片刻,随即旋身朝山巅的另一处疾步走去,走了几步又回首道:“我要立刻回天庭一趟,你在昆仑山等我,不要乱跑。” 她急追了几步,“到底怎么了?” 耳畔是一声声惊雷,昭华需抬高声音方能让她听得清晰些:“那是仙界的战雷,只有异界入侵才会作响,且看这情形,怕是来犯的规模不小,我唯恐天庭并未做任何准备,需要马上回去。” 黑心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他举步要走的样子又住了口,只轻声道了句“一切小心。” 昭华甚至来不及说话回应,只略点了点头,倏地化成龙形直上天际,不过须臾的工夫已破开乌云消失不见。 她站在原地,回首看了一眼滚滚而动的漫天黑云,只觉得风雨欲来。 天上的雷电足足响了三日而不歇,纵然是白天都是乌云压顶不见丝毫日光。猫妖并不知晓这是仙界动/乱,只瞅着这样的坏天气害得自己太阳也晒不了,脾气十分暴躁,整日骂骂咧咧的到处乱走。黑心嫌他啰嗦,索性施法让他变回猫身安静几日。只是纵然周围没了声音,她依旧心绪不宁,不知天上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大约又过了两日,电闪雷鸣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她对这打仗没什么经验,只得又施法把猫妖变回人形,也不管他瞪着眼睛不大高兴的样子,张嘴就问:“你知不知道这上一次仙魔大战打了多长时间?” 猫妖撇了撇嘴,“怎么说你也是拘魂使,怎么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黑心思忖着自己确实读书有些少,听了他的话也不生气,点头道:“鄙人的确才疏学浅了些,所以这不来请教见多识广的您么。” 猫妖拨了拨头上的毛,眼睛一翻,“告诉你也行,但下次别动不动就把我变回去。” “行!”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这仙魔两界之间素来不合,偶尔小规模入侵的常有的事,只是打的时间不长,那顶多就只能叫小打小闹,跟玩似的。要说最大规模的就数上万年前魔神后卿战死的那一次,足足打了七七四十九天,漫天白云都被染成了红色,就连昆仑山都没能幸免。瞅见离虚洞后边那块山头的池子没,就上次你一来就忽然蓄水的那个池子,听说魔神就死在那,鲜血流了七天七夜才流干净。所以说你没见识,这一战可是被载入仙魔两界的史册上的,成仙入魔之必备教科书,你这都没读过,可见修仙是没什么指望了。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七七四十九天?黑心粗略一算,如今这满打满算的已有五六日,距离四十九日实在是还有些差距,就这么一味的龟缩在此等消息实在是等得人心发慌。 猫妖见她皱着眉不说话,有些不耐,“问你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黑心指了指外头不断作响的雷声,叹气道:“这不打起来了么,我想着是不是要上去掺和一脚。” 闻言,猫妖双眸中的瞳孔瞬间竖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她被他看得发毛,正要问他看什么,却见他倏地转身,蹭蹭就往洞外跑。黑心急忙拉住他,“你去哪?” 猫妖用力甩开她的手,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存心的?!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说!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挠死你!” 黑心一头雾水,“你怎么了?” 他伸出手朝天上指了指,“老子的弟弟现在他妈的就在天上,你说我怎么了?我要去救他!” 黑心这才想起他弟弟福星如今确实是在苍山梦泽住着,也不知这仗打起来是不是会波及到那处,顿时也有些失了方寸。猫妖哪管的了她,转过身又蹭蹭往外跑,她没了办法,只得赶忙跟上。猫妖如今看着她心烦,气冲冲道:“别跟着老子。” 黑心也不气,只睨了他一眼,“没有我,你上的去?” 猫妖噎了噎,垂头丧气地放慢脚步跟着她后头,嘴上却不饶人,“老子现在是猫落平阳,你别太得意,待将来我修成正道必有让你刮目相看的一日。” 黑心笑了笑,没说话。只抬手掐了个诀将他又变回了猫,还没等他动怒发作,一把将他抱起搂在怀中,施法提气,一举跃上天空,直向天际黑云而去。 冲破层层黑云,也未飞多久,南天门已遥遥可望。猫妖实在等不及,一个跃身跳了下来,几个箭步跳至跟前,心瞬间凉了半截。 黑心紧接着赶至,略扫了一眼,本该守卫森严秩序井然的大门处如今已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地上躺着的除了仙界守将,还有众多魔族之人,高耸入云的石柱被撞击地斑驳不堪,碎落下的巨石上溅满血迹,早已干涸。 看来南天门已被攻破了。 猫妖仰天长啸,尖利之声响彻云霄。他愤怒地转头看向黑心,一声尖叫后朝着她飞扑而来,黑心不急不忙往后躲了一躲,手上掐了个诀将他又变作人身,一边躲避一边道:“你先别忙着打架,去苍山梦泽看一看福星此刻是否安全比较重要。” 听到弟弟的名字,猫妖冷静许多,忍着怒气扬了扬下巴,“还不带路!” 两人一路朝着苍山梦泽赶去,原本祥和安逸的仙庭如今人迹荒芜,走在其中只觉安静的有些可怕。偶尔可以看见穿着广袖长衫的仙君匆匆躲闪着急速飞过,往日仙风道骨的飘逸模样荡然无存,看着竟还有些抱头鼠窜的意思。猫妖瞅了两眼哼了哼,“所以我说修仙没什么好的,你瞧这些人平日里看着高高在上的样子,一到关键时刻只知道自己保命,跑的比谁都快,尤其是这些自命清高的文人散仙,屁本事都没有。” 黑心看了他一眼,想起当年自己在诛仙台上被众人围攻时,把她骂的体无完肤,嘴皮子一个比一个溜的可不正是他口中说的这些文官么。 有时候还真不得不佩服猫妖的这张嘴,说出的话还真有些道理。 两人又飞了好一会工夫,偶然可以看见横躺的尸体和散落的兵器,其中甚至有一把断成两半的折天戟,传闻那是夙青战将视为珍宝的神兵利器,说是戟在人在,如今戟断了,怕是这位赫赫有名的神将也凶多吉少了...... 她一路走一路想,总觉得有些奇怪。往昔的魔界之所在只敢小规模挑衅而不直接宣战,亦是因为实力悬殊有些大,如今忽然爆发,又早不打晚不打,偏偏挑这几日冲上仙界,定有古怪。且看这情形,势头十分凶猛,一点也不像没有高手相助。难不成,在她离开魔界的这些日子里又发什么了什么事? 猫妖看这情形也有些慌,不禁自言自语,“这仙界怎么说也算是六界之首,该不会输吧?” 黑心默了默,没说话,怕刺激他。 这仙界的实力虽说要强些,但安逸太久,难免措手不及,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必定未做好准备,这一场大战最后的结局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一路疾驰后苍山梦泽已近在眼前,只是此次进去却不像往常那般只要打开结界即可,像是被人从外头上了封印,黑心试了许多办法都不得其要。猫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她身旁直打转,脑子里闪过千百种不好的预感,绝望道:“这地方该不会被魔界的人攻破了然后占为己用了吧?” 苍山梦泽灵气充沛,是三界中地位超然的所在,连仙帝王母都不敢纳为己用,这魔界的人倘若一攻上来就要拿下这块地,只能说很有胆色。黑心也有些吃不准,索性往后退了几步,大声嚷嚷开,“里头有人么?若有人来开个门,开不了也吱个声!” 猫妖吓得赶忙一把拉住她,“你喊什么喊,万一福星在里头被魔尊给劫持了,被你这么一惊就要给撕票了。” 黑心呵呵一声,“你弟弟是玉帝么?魔尊劫持他干什么。” 猫妖不以为然,在他心中,自己弟弟虽然不大争气,脑子还有些不好使,但到底是自己的宝贝疙瘩。他骂他可以,却不允许旁人说三道四。二人正争执着,里头忽然有一道怯怯的声音响起,“是黑心姐姐么?” 是绿萝的声音! 黑心忙道:“是我!” 外头的结界突地金光一闪,石碑缓缓露出一条水波纹状的裂缝,猫妖见状忙不迭地窜了进去,黑心哎了一声没喊住他,只听砰的一声,猫妖一个闷哼就没了动静。黑心赶紧也闪身进去,只见绿萝拿着棍棒虎视眈眈瞅着地上已昏过去的猫妖,听见动静又警觉地挥出一棒,黑心忙制住她:“哎哎,是我。” 绿萝一见是她,忙扔了手上的木棒,一个飞扑上去抱住她嘤嘤哭了起来,“黑姐姐,你总算是来了,我一个人待在这怕死了。” 黑心先没忙着安抚她,只问:“白鹤和福星呢?” 绿萝边哭边道:“他们逞英雄,非说仙界有难,不可袖手旁观,脑子一热就跑虚空之境去了。” “虚空之境?” “嗯。”绿萝见她不明白,解释道,“虚空边境乃仙界极东之所在,几乎已是仙界的边境,他俩听闻如今仙魔之战的战场在那里,说是要去支援上神,三日前就走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连个信都未报回来。” 说到这里,她又嘤嘤哭了起来,只是如今黑心来了此处,心中安定不少,低头瞅了一眼地上的青年,有些不大好意思,“方才我听见动静出来看看,一听是你的声音就给解了上神设下的封印,结果看到他闯进来吓了一跳,一个失手就下了重手,实在不是有意的。” 黑心也看了一眼地上四仰八叉躺着的猫妖,心想他如今昏迷着倒也好,省的大战在即,他跑去大闹一通惹下麻烦就不大好了。心里头有了主意,遂对绿萝道:“他是福星的哥哥,如今在昆仑山修炼,因担心福星才上了仙界,你醒来后莫要说是你打的他,他脾气不大好,小心他报复你。”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你还是将他绑起来比较好。” 绿萝一听吓绿了脸,苦着脸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不待在此处帮我解释清楚么。” 黑心摇头,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绿萝,自己的事得自己做。我还有事,得先去一趟虚空之境。” 卷四:尘埃落定 第八十八章 对战 按着绿萝磕磕绊绊不大确定的指路指南,她颇费了一些工夫才找到了虚空边境。 这仙界造址有些意思,这西天之境用以关押重犯,需在天际出现一丝光眼时方能入内,极为玄妙。而这虚空之境倒也不遑多让,远远望去,有两处悬崖峭壁高耸入云,中间是虚空的天堑,底下浓雾缭绕,谁也不知道若是掉下去会怎么样。但听绿萝所言,据闻掉下去的人就从来没有回来过的,之所以称为虚空,便是因这崖底什么也没有,仿若像一个黑洞般,不停的被吸进去,没有地域尽头,更没有时光限制。 故而,此崖也被称为生死崖。 而此时,仙魔两界之人便分别驻扎在两头的悬崖之上,也不知是不是她来得巧,这两边的人估摸着有些打累了,也未见交手,崖端两侧一时间寂寂无声,只有远处的雷公电母分外敬业的制造噪音。 想了想,她扯出一截白纱覆在脸上,直接纵身朝着仙界那端的悬崖上飞去。崖顶上如今挤满了人,有穿着盔甲严阵以待的,亦有受了伤在后头盘腿调息疗伤的,还有像太上老君这般擅长五行之术的道祖仙君在不停地排布阵法,以阻断魔族的不断攻击。偶尔也有几位胆大的仙姑仙娥采来灵草为受伤将士治伤。 只是人实在太多,一时间也未看到昭华在哪。她唯恐昭华的火毒未清,亦十分担心,悄悄从一位仙姑的竹篮中摘下几株像是用来治疗外伤的灵草塞进袖子里。那仙姑自然瞥见了她的举动,本想呵斥,可瞅她亦是一名仙娥,想着估摸是藏着给情郎用的,便没说什么,又拿了几株灵草塞给她。 黑心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几名天兵的伤势,疑惑问:“我瞧这伤也不重,为何不用仙术治疗,又快又好。” 仙姑摇头,“你懂什么,大战在即,经不起任何法术消耗,自然是要攒着对付魔界。” 喔,原来如此。 黑心见她好说话,便蹲下身同她一起为一位天兵敷上草药,悄悄问道:“昭华上神呢?我怎么没瞧见他。” 仙姑闻言抬头瞅了她一眼,心里头觉得有些可惜。又是个贪恋上神美色的小仙娥,以为藏那么几株仙草就可以假借名目接近上神么?上神是那么容易受伤的么?就算受伤也看不上这几株灵草啊。 但她还是好心的朝悬崖后方一处颇有些远的殿宇指了指:“上神如今在通明殿中。” 黑心眯着眼仔细看了半晌,那座宫殿造的可真是有些远,要不是因为器宇轩昂高耸入云,这随随便便看上一眼还未必一下子就能找着。不过这弥罗宫通明大殿的大名她还是听过的,听闻是天帝统领三界十方诸神之所。只是昭华怎么跑那里头去了? 心里头有疑问,不自觉就问了出来。仙姑瞅了瞅她,“如今上神乃三军统帅,大战在即,自然要同天帝王母商议对策。” 三军统帅?? 黑心有些吃惊,委实不知他还有这本事,不由嘀咕道:“仙界无人了么?怎么让他做主帅。” 仙姑把最后一株仙草嚼烂了朝那士兵的伤口处一抹,回头看了一眼本山光水色的仙界如今已满目苍夷,不免叹了一口气,“夙青神将遭魔尊偷袭,重伤而陨,整个仙界虽尚有其它武将,但法力无一可超过昭华上神,自然是统领三军的最佳人选。天帝同王母亦是多次恳请他方应承下来。”她顿了顿,面上忧色稍减,“当年仙魔大战也多亏尊上方躲过一劫,本因失了防备被魔界钻了空子而节节败退,如今自尊上临危受命方止住败势,军心亦稳定不少。” 黑心倒同她的想法有些不大一样。他的法力她最清楚,能以一人之力打上个几千个乌合之众自然不在话下,若是同高手过招,想必也能对付上一两个,但这排兵布阵还真没见他做过,也不知能不能应付的来。 仙姑见她皱眉不语,还以为她是担心她的偶像。亦跟着皱眉头,“尊上初任主帅,虽赫赫威名犹在,然魔军步步紧逼,仙界的确仍处劣势,只望尊上能尽快扭转乾坤。” 黑心问:“形势这么不容乐观吗?” “谁说不是呢!”仙姑又叹,“你瞧瞧前方那头悬崖上乌泱泱的一片,十万魔军,恨不得要把仙界的山都给踏平了,而仙界这些年太过太平,众武将耽于安逸,手上的神兵利器几乎都快生锈了,实在难担大任,如今就算把沾上一丝边的都给拉上凑数,也不过将将五万天兵,光是数量上就吃了大亏。何况这新继任的魔尊又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魔界护法苍珏,新仇加旧狠,更是把上神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自然是不打赢不罢休,你说这仗怎么打?” “苍珏?”黑心吃了一惊,“你说的是当年在仙魔大战中被昭华上神所伤,后又被天帝联合众神将其诛杀的那个苍珏护法?”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不是应该被阎流光那剑给捅死了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了魔尊? “不错,正是他。” 黑心气得牙疼,没想到他的命竟这么大,只是她依旧不解,“就算他成为魔尊,可以魔界往昔的实力也不该能在仙界这般横行无阻啊?” 仙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苍珏接掌魔界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同妖界联盟,并对妖王许以重利欲瓜分仙界城池,此番攻上魔界的亦有妖界三万大军。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她暗暗吃惊,面上却不显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新来的,很多事都不知道,烦请仙姑多指点指点。” 仙姑暗叹,你新来的连这等大事件都不知道,反倒是知道仙界第一美男是谁,这关注点果然非比寻常。但她看她虽不谙世事,语气倒还算尊重,便耐着性子继续道:“妖魔两界联合攻上仙界,形势几乎是一面倒,自南天门被攻破后,我仙界大军一退再退,直至退至虚空之境。且不知那苍珏使了什么手段,蛊惑得他手底下的魔兵跟不要命似的往这头涌,这一波接着一波前赴后继的,丝毫不惧坠入虚空之境,只怕再这么节节败退下,仙界怕是要失守了。像你这样初升仙界的小仙娥也要趁早为自己打算才好。” 黑心皱了皱眉,觉得眼下情形的确比她想象的还要艰巨些。本来以为仙界只是一时间措手不及未做准备才会被钻了空子,只要回过神来必定有反头痛击的一刻。可如今一看倒也不全然是,不过区区数日不见,魔界的实力竟已翻天覆地不可小觑,不然仙界众人也不会一再退守至这虚空之境。 然而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仙界实力本就不弱,倘若上下一心说不定还有扳回一城的可能性。不过连这仙姑都能看出局势不妙,怕是整个仙界的军心都不大稳固了。军心这种东西一旦散了,赢面就几乎不剩多少了。 想了想又欲往那处帐篷走,那名仙姑忙拉住她,“那里你去不得,就算去了也会被守将拦下。若是真想看见昭华上神,过一会待他出来远远看一眼就成了。” 黑心一听也有些道理,且不说这么贸然过去会不会受到盘查暴露身份,怕是就算真顺利到了昭华面前,估摸着他能气得火冒三丈。在这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她就不上去添乱了。索性留在此处,既能观望形势,亦安全的多。 仙姑见她听话,心里生出几分好感,便问:“你在哪处当差?” 黑心可不敢再说来自苍山梦泽,想也未想就胡诌了个耳熟顺口的“玉露宫”。仙姑一听这名字,有些讶异,“你是伺候青娥公主的?” “呃,算是吧。” 仙姑的表情有些微妙,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为其他伤员上伤药,然后不露痕迹地朝一旁走开两步,偶尔偷偷抬起头看她几眼,将黑心的一举一动细细记在心中。 其实也不怪她多疑,这青娥公主如今已堕入魔道,那玉露宫中的仙娥仙童都纷纷改投其他仙君门下,只有少数几个对公主忠心耿耿不愿离去的则继续留在玉露宫内。这位仙娥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玉露宫的,必同公主关系匪浅。如今正是仙魔大战的关键时期,万一这小仙娥也动摇了仙根,准备投靠公主投身魔界,忽然搞个内部突袭损害仙界利益怎么办? 仙姑不想还好,一旦念头冒出,跟洪水冲破阀门般止也止不住,只觉得黑心越看越可疑。青天白日的带个面纱遮遮掩掩的,更是古怪的很。可思忖再三,想着也不能冤枉好人,且先细细盯着再说。 黑心自然不知此刻的自己身上已被打上疑似奸细的烙印,只远远观望着虚空之境上方,一边还不忘给几位仙娥仙姑搭把手。 未过多时,昭华率领几位天将自那座宫殿走出,齐齐飞向虚空之境上方的悬崖顶端,恰好从黑心的头顶遥遥掠过。她这才发现今日的他竟穿了一身银白色的龙鳞盔甲,一改往昔温润的近似书生的气质,竟衬托的他分外英姿挺拔,木秀于林。 一见他到来,分布在悬崖上严阵以待的天兵迅速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宽道供几人通过,昭华遥遥望向悬崖彼端,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然后低头朝身旁穿着黑色铠甲的将领耳语几句,过了不大一会儿,正窝在一群老道士中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太上老君就被带了上去。 因实在离得太远,她也听不清说什么,只远远瞧着老君指手画脚急的满头汗的模样,估摸着是正一起商量这抵御阵法的调整。心下好奇,不免就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往悬崖边上挪了好些步子,直到最后一重守卫朝她瞪眼才干笑一声,止住了脚步。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那仙姑暗暗瞅着她直皱眉,心想这小丫头必定有古怪,不然凑那么近做什么?难不成.....是要偷听情报? 黑心暗暗催动体内魔气,竖起耳朵,昭华说的话逐渐清晰入耳。 “敢问老君,你之前在虚空之境上方设下的结界屏障还可以维持多久?” “禀上神,老夫不敢托大,如今纵然联合其他几位仙君倾尽全力也只可再拖上三刻,时间一到,我等也无力再造出这样巨大的结界。” “三刻?那时间也太短了!你们不是自诩最擅布阵施法吗?真到现真章的时候怎么就怂了?!”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黑色铠甲的将士,他说话又急又冲,难免容易得罪人,老君听了果然脸色不大好看,轻哼道:“北翁将军好大的口气,你知不知道在虚空之境上方施法设下结界需要消耗多少法力?不如您亲自试试看,且看是否支撑得住半刻的时间。” “你这老头!” 昭华轻斥:“如今不是争执的时候,北翁不可无礼!” 北翁将军低头抱拳,“属下知错。” 昭华看向太上老君,“本座亦知众位仙君辛苦,只是若有可能,还请众位勉力再撑上一段时间。” 老君点头,“老夫尽力。” 说完,太上老君迅速折身而返,穿过排列开来的天兵们,又挤进正盘腿施法设阵的仙君之中,闭目布阵。 黑心现在才知道为何方才来时两边全无动静,原来是老君他们设下了结界,魔族自然没必要浪费人力往这头冲。只是这结界委实不是长久之计,再过三刻便要消失,只怕魔界之人很快就会蜂拥而至。 其实也用不着等上那么久,已有魔族之人耐不住性子,开始尝试着自彼端悬崖上飞身朝这头扑过来,只是刚飞了一半便犹如无头苍蝇般撞上一道隐形透明的结界,纷纷给弹了出去,甚至来不及发力便已坠落掉入虚空之境,再也没了声响。 魔界的人也不傻,估摸着也猜到了这虚空之境上的结界不好设,总有法力耗尽的时候,故而过一小段时间便会有人以身试法,如法炮制般冲上结界。虽说这法子有些蠢,好比飞蛾扑火,但只要偶尔飞过来一个,一眼便可以看出这边的结界是否已经撤去。 时间一点一点的耗去,眼瞅着结界将破,仙界这头的人显然有些急躁,惴惴不安之下难免有些心神不定,纷纷交头接耳,蚊蝇之声渐起。昭华听到动静,抬头扫过一眼,淡淡道,“何人有意见或想法,可以站出来同本座说,倘若是动摇军心之言,一律斩杀!” 众人立刻噤若寒蝉。 北翁将军亦有些急,背过身朝着昭华轻声道:“结界将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着对方松懈挥军而上,能杀一个是一个。” 昭华想了想,摇头,“不可。敌众我寡,一旦过去无异于以卵击石自投罗网。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拖,能拖一刻是一刻,天帝已派使者请求冥界派兵支援,最多再等上半日便会有消息了。” 北翁显然有些等不住,急的原地直打转,然后骂道:“苍珏这老家伙真不消停,当年仙魔大战还没吃够苦么?这次还教唆妖界一起攻上来,若是被老子逮住非扒了皮扔下虚空之境,再也无翻身的机会!” 昭华望向悬崖彼端,并未说话。 这一次同上次不一样。他既然是抱着复仇之心而来,那不达目的便不会罢休。 三刻已至,昭华回头看了一眼老君等人,却见他们汗水淋漓气喘吁吁,抬起头对视一眼,皆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结界已破。 此时又有零星两三个魔族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纵身飞来,本做好坠落的准备,却不料这一次竟轻松穿了过来,只是他们也未高兴太久,刚至悬崖这一端就被等候于此的天兵迅速斩杀。然而魔界的人却早已遥遥看见此幕,立时情绪高涨、欢欣鼓舞,黑心甚至能听到对面的崖头上发出的号令角声。 昭华毫不迟疑,从腰间抽出佩剑,举过头顶,“弓箭手准备!” 两排天兵火速列队站齐,手持弓箭,瞄向对面悬崖,而后排其余将士则手执长戟严阵以待。 不消片刻,果见一众魔界大军手执魔杖兵器自彼端飞掠而来,密密麻麻的,一眼看不到边,那架势让黑心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何谓蝗虫过境。 昭华举起的手利落的落下,天兵手中那把已蓄势待发的利箭立时如流星雨般急速飞出,立时击落无数魔军,但箭雨纵然再密集,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依旧有不少魔族趁乱涌上山头,高举魔杖大开杀戒,迅速砍落不少弓箭手的头颅。一时间两军交战血流成河,嘶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然而冲上来的魔军毕竟占少数,不过片刻便被镇压下去,战场很快恢复平静。 魔界这种战术看似吓人,其实对仙界来说却是有利的,纵然飞来的人数再多,也不可能超过仙界大军,更遑论已经有一部分已坠入虚空之境。故而这般激战一番后,魔界似乎也有些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渐渐的,飞身而来者越来越少,仙界众人则松了口气。 北翁此时笑逐颜开,“想必这就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罢?他们就这么攻过来也挺好,老子用一个扫帚就能将他们全扫下去!” 只是还未开心太久,忽有人惊呼一声,指着彼端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众人随之望去,只见对方悬崖上登时平地拔出一道墙面,黑压压一片,足足有数十米之高。再定睛仔细一看,才知那并非真正的墙面,而是由魔军叠垒起来的人墙,迎风扬起的黑色斗篷宛若交织成一片的蝙蝠翅翼,令人望之生畏。 正当众人不解时,黑墙之上又摞起一层身穿红色斗篷的人墙,赤手空拳地站在最高端,齐齐望向这一端,这黑红交织的诡异色彩仿佛蝙蝠嗜血的双眼,只瞧上那么一眼便遍体生寒。 北翁将军显然也惊住了,“这什么意思?隔得太远怕看不见我们所以要摞高些?” 昭华凝眉。 是妖界赤狐。 传闻狐妖最擅迷惑攻心,此番派出赤狐必有图谋。 果然未等多久,红衣狐妖借助魔军组成的人墙忽的向上空一跳,趁着滞留在半空中须臾的工夫,口中吐出血红色的元丹,整整七颗渐渐汇聚成中空的圆形,高高悬挂在虚空之境的上方,于日头下泛出极为耀目的光泽,宛如一颗颗闪烁的红宝石。 仙界中也不乏灵兽修炼成仙,但从未有人敢这么大剌剌地吐出元丹供人欣赏。毕竟灵兽修道不易,往往修炼上千年才可化作人形,飞升成仙更是起码超逾四五千千年,这还得是资质上佳的,纵然是底子不好心术不正只能修妖道的,起码也得用了两三千年。而这元丹就相当于这些灵兽辛辛苦苦修炼而来的修为,好比魂魄之于人类,一旦被侵蚀破碎,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故而任谁都不会蠢的把这样的东西堂而皇之的示众。 而此时,却有七颗红色的元丹正在虚空之境上头不停地打转,仿佛就在眼前,看得人直晃眼,恨不得一颗颗摘下来把玩。修道不易,哪怕升了神仙也希望修为更进一层,倘若可以得到这样一颗元丹,那至少可以少奋斗五百年。 一些道法高深的仙者自然不受所惑,然而部分根基未深的小仙童小仙娥则几乎都瞅着那几颗元丹一动不动,露出痴迷的神色,仿佛朝思暮想之物如今已在眼前,唾手可得。黑心耐不住好奇,也朝元丹看了好几眼,只觉得这颜色好看的很,若是串成一珠项链必定漂亮。 没办法,她这人一向胸无大志,这修为再多也没什么用处,何况如今身负魔血,还真看不上几颗珠子。 昭华朝后头扫了一眼,自然看出人心浮动,淡淡道了句:“雕虫小技。” 倏然间,他一跃而起,借着北翁那把长柄大刀一举飞上虚空之境的上空,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甩袖一挥,七颗元丹瞬间应声而破,立时化成齑粉坠下崖底。他旋身而回,安然无恙落回崖端。而元丹一破,那高摞在人墙上的赤狐皆吐出一口鲜血,魔军似乎认为他们已无利用价值,迅速撤去人墙,任由失去元丹的红衣赤狐坠下虚空崖底,竟无一人出手相救。此举令对面的仙界众人看了不由胆寒。 昭华施法传音道:“我仙界对妖界一向宽厚,却不料尔等竟与魔界为伍,如今更受其教唆牺牲己类,倘若还有其它手段不妨一道使出来,本座倒要看看尔等还有多少元丹可以浪费。” 黑心听了忍不住龇牙一笑。 这口气真的大的很,一边不动声色的出言挑拨,一边还要打击人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 果然此言一出,对面的山头上沉寂了许久,众人虽对那几颗破碎的元丹有些可惜,但由此带来的震慑效果却委实不错,尤其是昭华上神在虚空之境上方来去自如的举动委实漂亮干净,心中崇拜不已。唯有北翁离得近,一眼就瞄到昭华小腿处的盔甲被震碎,隐有血迹渗出,顿时吃了一惊,也不等问便想通此中关键。 这虚空之境的下方乃永无止境的空间,除非是一鼓作气借着全身真气飞过才能勉强到达彼端,不然很容易便会被其中强大的吸力卷下去。而像昭华那般强行在半空中施法打碎元丹,还要旋身折返几乎是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事,若非他法力深厚,就不仅仅是震碎腿部盔甲这么简单了。 而昭华必然是因为知晓此时军心不稳,且不打算这么永无止境的拖下去,索性下一记猛药,既能让敌军畏惧,亦能安定人心。 这一步棋也真是兵行险着,倘若妖魔两界再来那么一次,他必定没有办法再上一次虚空之境了。 北翁心中是又惊讶又佩服,本想说几句,但挠了挠头也不知说什么好,干脆走到后头朝着为其余将士上药的仙娥们招了招手,“派个人送点仙草来,本将军受了点轻伤。” 众仙娥闻言纷纷起身,唯独黑心不进反退,缩着脖子蹭蹭往回跑。北翁素来怕麻烦,一瞅见这么多小姑娘眼冒红心的跑过来,一下子就头皮发麻,故而一看到这其中居然有个不瞎掺和的就乐了,赶忙指着黑心的背影喊道:“哎哎,别跑,对,说的就是你,你给我过来。” 黑心假装没听见,继续眼观鼻鼻关心地往前走,身旁有个小仙娥伸手拉了拉她,小声道:“北翁将军叫你呢,你快些去,听说他脾气不好,生起气来拿脚丫子踹人呢。” 黑心转头看了眼她,“那你们还都赶着过去?” 小仙娥娇羞一笑,“我们是冲着昭华上神,谁冲他这个黑面神呀。” 哦,原来是这样。她扭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昭华正背身站在崖端,并没有朝这里看,想着跑去送个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见得会正面相遇。这样想着,索性抬头挺胸的折返,随手挎上一个药篮子,气定神闲的穿过排列整齐兵士,到了北翁跟前前微微点头行了个礼,举过篮子往前一送,恭声道:“仙草在此,敢问将军是哪里受了伤,需要何种仙草?” 北翁低头看了看药篮子,杂七杂八放了数十种灵草,他哪能分得清楚,一时间倒也难住了,想了想道:“你跟我来。” 说罢转身就朝里头走,黑心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昭华就站在最里头,正跟身旁的一位将军说着话,她有些不敢进去,赖在原地道:“我一介小女官,擅自进去实在不妥,既然是将军受了伤,不妨就在此处上药。若是将军不懂药理可以告诉我哪处受伤,受了什么伤,我可以为您上药。” 北翁回头见她还真定住脚步不动,顿时没了办法,挠了挠脑袋,急道:“不是我受了伤,是旁人,只是不好让其余人知道,你赶快同我进去,莫要声张。” 黑心一怔,“谁受伤了?” 北翁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赶忙凑上去压低声音道:“是昭华上神。” 本文已临近大结局,身为作者非常感谢众位对本文的青睐和喜爱,特借此机会向大家表示感激。但由于本文已签约出版,根据出版社规定,在实体书上市三个月后才能更新本书结局,我不得不放慢本文在火星小说网站上的更新,故从3月27日起,《忘川归来》一文由日更变为周更,每次更新日期大约是在周一,如有变动会另行通知。PS:大家花钱看文却一时间不能看到大结局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希望大家有空可以关注下我的微博动态,届时实体书上市后我会发布送书和抽奖活动,就可以提早看到结局啦。再次感谢大家的喜爱和支持。微博名:乔西西的微博 卷四:尘埃落定 第八十九章 重遇 昭华受伤了?! 黑心一把攥紧药篮子,催促道:“那你还不赶紧带路!” 北翁简直被她变脸的速度吓了一跳,心想我刚刚跟你好说歹说都不愿意进去,一听是昭华就忙不迭让我带路。老子好歹也是天界第二美男,也不比上神差到哪里去,就算真是为老子上药那也是老子吃亏好吗?也不瞧瞧刚刚我吼一嗓子多少漂亮小姑娘往上凑,喊你来竟还跟挑三拣四,实在太伤本将军的心了。 但他不好同一个小姑娘计较,摸了摸鼻子腹诽几句,也只好转身领着她穿过人群往里边走。大约离昭华还有几丈的距离时停了下来,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在此等候,自个则几大步走过去,凑到昭华身旁嘀咕了几句。 黑心趁着没人注意赶忙检查了下脸上的白纱,但摆弄半天还是作罢,琢磨着就这么简单的遮掩未必能瞒的了他,还不如不瞎折腾,索性安静的等着。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北翁叫她,抬头看去,却见昭华侧身站着,隐约可见眉头皱着,同北翁低头交语,似乎是不大想上药。 她倒不担心其它的,唯恐火毒未清他还要逞强。果然未等多久,北翁灰溜溜的回来,让她离开。她不解,问:“怎么了?” “上神说他伤势无碍,不需要上药,你回去吧。”北翁想了呀又补充了句,“千万不要到处乱说。” 黑心听了反倒不想走了,义正言辞道:“将军好糊涂,上神说无碍便无碍么?如今他乃三军统帅,天庭众仙之性命皆系于他一身,怎能听之任之,烦请将军再劝劝上神,切不可因小失大。” 这么一串大道理砸下来,北翁听得一愣一愣的,细想一下竟觉得有些道理,遂点了点头又屁颠屁颠跑回去,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昭华的表情先是一怔,然后竟点头了。北翁赶忙又跑过来领人,边领边说:“到了上神跟头要懂规矩,现在大战在即,不是你们犯花痴的时候,不该说话就别说话,别盯着人脸使劲瞅,知道不?” 黑心一本正经道:“将军请放心。” “唔。” 到了昭华跟前,她低着头不说话,北翁先是支开旁人,然后指着昭华渗着血迹的小腿道:“你瞧瞧这是什么伤,该上什么药。” 黑心低头一看,咦,不是火毒未清啊,这点小伤对他而言的确不算什么事。这北翁将军也真是的,火急火燎的她还当是什么重伤,这应该随便掐个诀使个什么疗伤术就好了吧。撇了撇嘴却敢怒不敢言,蹲下身也不打算浪费灵草,掌中聚起灵力欲灌输进去,可输了半天也没见什么效果。北翁见状冷哼,“这可是乃虚空之境下方的吸力所伤,倘若寻常痊愈术就可治疗,何需要你来?快些找一味合适的灵草出来,也不指望有多大用处,能止住伤口就行。” 这下真是把她难住了。 她本就不通药理,方才跟随其它几位仙娥仙姑给天兵上药中也不过知道几味寻常止血的灵草,像这般治疗这么复杂伤势的时候那真是一窍不通,真让人忧愁。她硬着头皮在药篮子里翻翻,然后瞅着一株灵草泛着雪白色莹润的光泽,分外喜人,心想长这么招摇必定十分有用,喜滋滋地拿出来正要说话,却听头顶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此乃鹿角草,活血用最好,你若拿此物涂本座身上,怕是这血还得多流一会。” “......呵呵。”她干笑两声,故意压着声音道,“上神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会拿鹿角草给你上药。” 黑心赶忙把灵草塞进篮子,又费力翻找,然后找到一株方才给其中一名天兵用过的灵草,心想虽然未必有用,但好歹不会出错吧。谁知头顶的声音又响起来,“唔,不错,绛珠草,可以止血。”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声音又道:“但本座听闻此草不宜治疗曾身患火毒之人,本座之前不巧恰恰中了火毒,倘若滥用此草,一炷香之内必七窍流血身亡。仙子在用药前不该问问本座体质是否合适此药么?” 黑心吓得赶紧扔了手中草药。这下连神经大条的北翁都觉察出些不对味了,忙道:“诶?你不是仙药局派来的小女官么,怎么连用什么药都不知道。该不是冒充的吧?你究竟是何人?!” 这最后一句几乎就是质问的语气了,她一时间冷汗连连惴惴不安,谁料那个一口一个本座故意刁难她的始作俑者却在此时出口相帮,“仙药局怕是不假,只是这对药理的精通度却实在不大好,依本座看,以后还得调个地方才行。” 北翁一时也没理解什么意思,只顺着问:“调哪?” “本座恰好精通药理,姑且可以教上一教,以后就来苍山梦泽当差吧。” 黑心闻言,险些咬了舌头。 这下不止是黑心,连北翁都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瞅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昭华上神,心想他老人家该不是瞧上人小姑娘了吧,这公开挖人墙角的手段是不是太拙劣明显了一点?北翁虽大老粗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识相,轻咳一声往后头退了些,好给人腾地方。 他背过身看向皆一脸肃穆严阵以待的天兵们,老泪纵横。 难怪他活了八千岁了还在当光棍,找媳妇这种事就应该学学人家上神,该出手时就出手,就算魔军就在对面虎视眈眈也绝不该手软。 黑心当然知道他看出自己的身份了,索性把篮子递过去,道:“你自己看看什么草合适就拿着用吧。” 昭华接过药篮,叹气:“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她捋了捋鬓边碎发,撇嘴道:“又不是我想来的。” 她也不傻,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承认是自己自作主张,于是把责任一股脑推给闹着要上仙界找弟弟的猫妖身上。昭华听着听着皱了皱眉,“福星和白鹤也来这里了?” 黑心挑眉,“你不知道?” “你们几个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听话。”他转头喊道,“来人!” 当即有天兵上前听令。 他沉声嘱咐:“派人下去排查,凡是年龄不够资历不到的统统给我逐出去,战场不是儿戏,无需稚童搅和。” “是!” 没过多久,大约有二三十名像白鹤福星这样年纪的少年仙童被揪了出来,除了白鹤福星见了昭华不敢说话,其余几个一律雄赳赳气昂昂舍生忘死豪言壮语,口口声声说要为天庭捐躯。昭华一个冷眼扫过去,“你们是觉得本座无能,需要牺牲你们几个黄毛小儿来保全仙界太平?” 一个个跟吃了哑药般不敢吱声。 北翁被这景象闹的头疼,竟不知仙界阵营里还藏着这么多小毛孩,顿时有些没脸,赶忙上前骂道:“还杵着干什么?该回哪回哪,小心本将军禀了天帝把你们打回凡间。” 这一招对新晋仙界的小毛头屡试不爽,果不其然,众人闻言纷纷垂头丧气,再无先前的豪迈,赶忙趁着事态不算严重溜回自己个的当差处去了。唯独福星白鹤一脸茫然,不知是走是留。昭华睨了他们一眼,“留下来是要本座给你们准备晚膳?” 白鹤福星对视一眼,忙低头道:“不敢,我们这就走!” 他们如老鼠见了猫,弯着腰弓着背就要走,谁料昭华上神又在后头喝道:“慢着!” 胆战心惊地回头,却见上神反手推了站在他身旁一个戴着面纱的仙娥一把,淡淡道:“把她也一块带回去。” 福星、白鹤:“......” 北翁觉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公然抢人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这调岗位不是还得办手续么?上神就了不起啊?! 他决定去默默蹲墙角。 黑心回头瞪他,“我不走。” “听话,回去。”他的语气不容商量。 不管他如何说,黑心是打定主意不走了。好不容易上来了,这个时候走实在不大上算。 正僵持不下时,彼端悬崖上忽然传来一道刺耳的琴声,尖锐犹如破弦之箭,自不远处穿风而来,一声声直窜耳底,疼得人恨不得掀了天灵盖。 卷四:尘埃落定 第九十章 和谈 “不好!是魔音七弦琴!快闭耳调息!” 北翁大喊一声,也顾不得旁人了,赶忙施法封住听觉,然而饶是动作再快,也依然被那一道忽如其来的七弦魔音给震慑的面色苍白。而其余天兵天将则更是被震得疼痛难忍,一面强撑着施法调息,一面努力稳住心神。 白鹤和福星根基尚浅,忽闻这么一下,简直是如遭雷击,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甚至连鼻端耳侧都透出血迹,当即就晕了过去。昭华飞快的瞥了一眼面色如常的黑心,飞迅速欺身上前朝他二人心口上各点了一下,才算止住了不断涌出的鲜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负魔血,黑心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琴音听着虽尖利刺耳,但到底不是难以承受。她学着昭华的样子在附近几个受伤比较严重的天兵心口的穴道上也点了一下,见他们面色舒缓不少方知此招挺管用。 其实七弦魔音琴要说多厉害也不尽然,但凡仙界之人有所准备,断然不会被震慑的心神受损,不过是仗着突如其来之效。如今众将士缓过神来,皆义愤填膺,暗骂魔界卑鄙。黑心有些奇怪,索性问:“仙界的宝贝不是最多么?魔界有七弦琴,咱们就没什么琵琶大鼓么?” 昭华看了她一眼,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北翁却如同醍醐灌顶,慌忙问:“持国天王何在?” “本将在此!” 黑心只见一名猛将手抱一把琵琶从众将士中大步走出。 片刻后,一阵阵一声高过一声的琵琶乐声骤然响起,宛若朗朗朝阳破开云雾般直穿云际,生生盖过了魔音七弦琴。众人似乎都能望见阵阵琵琶之声仿佛化作一道道穿云箭,横扫虚空之境,齐齐射向彼端,尖叫嘶喊声于对面悬崖上此起彼伏。 黑心微微一笑。还击的算是漂亮。 抬起头,恰对上昭华略带笑意的眼,哼了哼,“你瞧,我留下来也不是全无用处吧?” 昭华摇头轻笑,“持国天王之功,与你何干,莫要给自己戴高帽子。” 话一出口,黑心便觉得这语气耳熟的厉害,似乎同从前那个对赤颜既严格又宠溺的昭华越来越像。 他这是猜出了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真因她方才的无心之言起了个好头,此战告捷后形势忽然好转,几番交手皆势如破竹。黑心本以为昭华挂帅不过是权宜之计,谁料排兵布阵一事竟也无师自通,挥斥方遒间毫不拖泥带水。各骁勇善战之天将终是得以发挥自身的光与热,在昭华的指挥下以一敌百,除四大天王八大神将轮番上去你一棒槌我一剑的,连北翁都似手痒般亮了一出绝活,以蓄火之术燃了半天边的火烧云,将对方阵营热得丢盔卸甲,恨不得连裤子都脱了。 仙界之所以一开始被动挨打,无非就是安逸太久失了先机,如今缓过神来简直如有神助,一个一个各显神通亮出看家本领,让妖魔两军同盟暂时失了还手之力。 而未过多久,又有天兵来报,说是妖王已带领妖军撤离仙界。 如此一来,魔军势单力薄,未必可以支撑太久,几乎是胜利在望了。只是这虚空之境的两端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天然屏障,魔界无法强攻,仙界亦是如此。妖界虽撤军,但只要魔界占据在另一端,仙界大军一时间也无法震开这扇大门。 正忧思之际,对面山巅之上忽然有人用魔音传声道:“敢问昭华上神可在?” 此声音于空谷之上犹若洪钟,震得整个山头为之振动。昭华岿然不动,亦传音道:“本座在此,对面何人?” “吾乃魔界护法白羲,特来向天帝传达魔尊手谕,望上神放行。” 北翁露出兴奋的表情,“他们这是派人来投降了?” 黑心侧耳听着有些好笑,倘若真要投降直接撤兵打道回府就好,也不吃亏,何必这样大张旗鼓的派使者前来传什么手谕?想必定是来提条件的。 昭华微微凝眉,自然猜出魔尊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且看看他要什么也好再做打算。遂抬手示意了下,排列整齐的天兵立刻分站两列。 没过一会,果然有一道黑影孤身一人而来,飞至这端悬崖上后颇有些忌惮地环视一圈,见的确无人动手方松了口气,将手中锦书亮出,掷地有声道:“此乃魔尊传达天帝的手谕,烦请上神领路。” 黑心快速地瞅了一眼,的确是那个笑面虎白羲。 北翁性子急,欲抢过那封手谕细看,白羲却立刻往后让了让,微微笑道:“此乃魔尊写予天帝的手谕,敢问阁下是哪位?可有资格代天帝查阅?” 这张脸看着和气,但说出的话却有些打脸,北翁瞬时涨红了脸。昭华朝前走了一步,张口就问:“不知你们是打算投降还是和谈?” 白羲千年不变的和气脸瞬间僵了僵,好半天才挤出“和谈”二字。 北翁闻言不厚道地笑了笑,“哟,和谈呀?敢问贵界打算拿什么来和谈啊?” 白羲到底身居魔界护法多年,相比魔族的阴险狡诈而言,北翁这点调侃几乎可以当作赞美了。故而他稍稍调整便又换上一副笑颜,慢吞吞道:“敢问上神可曾听说过石心镜?” 除了黑心,几乎在场所有可以听到这句话的人皆不由变色。而黑心之所以淡定,是因为她实在不知道石心镜是个什么玩意。她转头看昭华,却见他神色也不大好看,绷着脸抿着薄唇,许久才道:“石心镜在你们手里?有何凭证?” 白羲但笑不语,只是缓缓摊开另一只未拿着手谕的手掌,上头赫然躺着一颗琥珀色的水晶碎片。但将将展露一息的工夫又收了回去。 众人简直大气都不敢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唯昭华平静无波看了一眼,忽然下令:“搜身!” 一旁待命的天兵立刻领命上前,白羲也不生气,大大方方让人搜身,边转身还边笑道:“上神的确谨慎,只是这样的宝物我如何会带到仙界,绝不会以身犯险。” 搜查的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昭华看了对方几眼,又朝一旁吩咐道:“速速回禀天帝,魔界派使者前来和谈。” “领命!” 等了未有多久,天兵回禀:“陛下宣使者进通明殿。” 一行人以昭华打头,浩浩荡荡出发去通明殿。黑心人微言轻,自然没有这个资格。但她到现在都是一头雾水,只好灰溜溜回了悬崖后方,拉过之前同她说了好些话的仙姑,立马就开口问什么的石心镜。谁料仙姑听了也是一脸惊色,顾不得怀疑她的身份,只压着声音问:“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黑心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说,脑子里转了个弯,半真半假道:“方才我去为北翁将军上药时无意间听到的,好像是个什么很厉害的宝贝。只是军营重地,我虽好奇却不能问,这不回来请教姑姑么。” 仙姑听了这话不由长吁一口气,“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魔界带着石心镜攻上来了。” 黑心怔怔问,“魔界若是真带着石心镜攻上来又怎样?” 仙姑不由苦笑,“那便是天要亡我仙界。” 传闻石心镜乃上古之神女娲之物,镜身古朴无华,唯独手柄上镶嵌了七颗补天神石的碎片,恰好是七种颜色。此镜看似普通,实则法力无边。等闲之时皆以黑布盖之,唯恐见光。只因布面一旦掀开,所照之人无论是仙还是魔,哪怕一个瞬息,皆会被冻住心魂,僵成石像,故名曰石心镜。 此镜因法力霸道,故而自女娲之后一直被珍藏在仙界的珍宝阁内,后因一位擦拭宝物的女官不小心掀落了黑布,无意间照了一眼,当即被冻住心魂化成了石像后,王母才下令将其封印束之高阁,谁成想多年前的一场仙魔大战后,此物忽然不知所踪,不晓得去了何处。 仙姑一想起当年听旁人说起此事时还有些心有余悸,捏着嗓子说出的话也带着惧意,“倘若此物如今在魔界手中,你试想想看,这镜中所照之人如果是天帝......”说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忙呸呸两声,朝着通明殿的方向双手合十轻声道:“无意冒犯帝君,望不要见怪。” 黑心实在无法想象若天帝被冻成石像,仙界将会乱成怎样一锅粥,但这个说法她实在不大相信,不由嘀咕:“那既然此物这么厉害,为何要束之高阁呢?完全可以以此对付魔界,岂不一劳永逸。” 仙姑见她不信有些着急,瞪着眼道,“你懂什么,此物因法力霸道,其反噬亦十分厉害,故而女娲当年设下法咒,但凡以此镜害人,必会反噬其心,纵然心魂不灭,也会伤个七七八八,形同废人。我仙界之人怎么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自然不会轻易使用。可倘若此物落到了魔界手中,那情况就不一样了。魔族向来心狠手辣,只要有利用价值,纵然是对己身也可以毫不留情。” 黑心点了点头,见仙姑一脸惊悚害怕的模样也不敢再多问,自个则躲到一处,腾出些脑子细细思量。 白羲之所以敢拿着石心镜上的神石碎片来仙界和谈,想必魔界有此宝物的可能性极大,并非是危言耸听,只是此物既然如此厉害,苍珏定不会让旁人触碰。毕竟反噬力度再大,他亦不会允许魔尊的宝座上悬着一把随时能要了他命的匕首,故而此物必定就在他自己手中。 只剩苍珏此人阴险狡诈且擅隐忍,从他当初可以为了偷取曼陀罗而蛰伏在冥界许久便可窥其本质。当年仙魔大战若不是昭华同他交手时重伤了他,他也未必会中了天帝的埋伏致使心神封印转世轮回。这一剑之仇,想来他不会轻易忘记,定是得狠狠报上一报才会甘心。 此番他大手笔的献上石心镜,必有所图。 难不成和谈的目的之一,便是昭华?! 卷四:尘埃落定 第九十一章 僵持 通明大殿之上。 天帝扫过魔尊手谕,先是一怔,而后几不可察地抬头扫过昭华一眼,复又低下头细细看过一遍方合上卷轴,又转递给身旁端坐的王母。 王母倒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展开细看,然不过扫过一眼,面色微变,亦看向庭下垂手而立的昭华。只是她的眼神不如天帝那般含蓄,反而直剌剌的,锐利且探究,隐隐带着薄怒,几番欲张口皆又忍了下去。 众人被王母变化多端的表情给搞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昭华表情不变,仍云淡风轻立于挺上,任旁人打量。也未等多久,天帝轻咳一声,朝于庭下等待的白羲护法道:“如今战局已定,朕本可拒绝和谈,然尔等既有诚意,朕亦可网开一面不予追究,至于交换之物,朕还需同诸爱卿商议后方可答复。” 一旁有随侍立刻上前伸手引路,“烦请使者暂且回避等候。” 白羲微微一笑,也不说话,略朝宝座之上拱了拱手施礼后便旋身走出殿外。庭上剩下的也没有天帝口中的诸位爱卿,除了昭华外也不过就是北翁等几个武将,皆垂首等候指令。谁料等了许久后也未等到天帝开口,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只见他老人家愁眉紧锁,直勾勾地盯着昭华上神不语,欲语还休的模样真是让人有些起鸡皮疙瘩。 不过幸好,王母向来同优柔寡断一词无缘,故而也未等太久她已先天帝一步开口:“赤颜那个孽障如今同你在一起?!” 语气中的质问昭然若揭,众人惊得差点双膝一软,皆纷纷回想自己哪处得罪了这尊大神。然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这话是对昭华上神说的,放下心中大石之余又不免觉得王母的思维实在跳跃。如今在讲和谈的事呢,怎么好端端又扯起了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 如今站在此处的便有几位当年曾逼得赤颜仙子跳下诛仙台的天将,每每回想起那一身红衣似血和掷地有声的决然之语,心里便有些发毛,总觉得当初这么合力欺负一个小姑娘好像是有那么些过分,毕竟口口声声说她心生魔意堕入魔道,却也没找出什么危害仙界的证据来。故而时过境迁每逢忆起,心中难免惴惴不安。如今再听王母提起,不免就觉得有些不齿,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依旧对一个已死去的小姑娘这么紧揪着不放委实失了仙界的气度。 但心中再不满,表面也不敢露出半分,只竖起耳朵等着听昭华上神赶紧否认翻过此篇,谁料这位上神实在不太喜欢走寻常路,只微微皱了皱眉,轻描淡写道:“赤颜为本座未婚妻子,纵然如今转世重生,亦是本座心爱之人,并非什么孽障,望王母谨言慎行。” 此言一出,庭上之人皆惊,心想那赤颜仙子竟又转世重生了?难道那日大闹青娥公主婚礼的小小拘魂使还真是赤颜转世不成? 这下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王母闻之勃然大怒,“你身居上神之位,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同魔界妖女纠缠不清,如今还口口声声称其为妻子,可知你此番所作所为已危及仙界?!” 昭华淡淡道:“黑心并非魔界妖女,而本座亦不知我同她之事如何危及仙界,望王母明示。” 王母冷冷地盯着他,然后轻哼一声,将手中手谕朝前一掷,卷轴因滚落之势于地面缓缓展开,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文字。众人一头雾水,也都纷纷探着脑袋看过去。前头皆是文绉绉的礼节问候,他们都是武将,也懒得看,直接跳到了重点处。 —— “昭华上神携阎君七子阎流光等人大闹魔界,盗取圣物紫色曼陀罗,掳走我魔界圣女黑心,至今下落不明,望玉皇大帝天尊同金母元君明鉴。若能交还,必定立刻退军,五百年内不再进犯。” 北翁等人倒吸一口凉气,竟不知还有这样荒唐的事,也不知是真是假,都转头望向昭华上神。昭华粗略扫过一眼,但也只是一眼便抬起头道:“魔界之人多狡诈,怎可偏听一面之词,何况此等和谈条件本就不公,不谈也罢。” 众人听这话里头的意思模棱两可,似乎也没否认大闹魔界一事,难不成还是真的? 王母显然被他气得不轻,盛怒之下拍案而起,王冠上的东珠流苏因摇晃而叮咚作响,“那使者手中的可是石心镜上的神石碎片,若以区区魔女之躯可换得石心境又有何不公?当年你擅做主张险些养虎为患酿成大祸,如今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么?那魔女究竟何在,速速将其交出,本宫同天帝自会网开一面不予追究!” 昭华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出声,场面气氛一时间凝住。 众武将纷纷低头,尽力缩小存在感。 天帝轻咳一声,伸手拍了拍王母扶在桌案上的手背,示意她冷静一些,而后看向昭华,尽量温着声音劝道:“当年王母行事虽有偏激,但赤颜心生魔意是不争的事实,而后重创我仙界多位大将亦是铁证如山,你为此同我仙界生出嫌隙,朕不怪你。但如今乃危急存亡之可刻,石心镜一事非同小可,万万不可因小失大。” 昭华面无表情道:“赤颜当年心生魔意不假,可亦是因为有人刻意散播谣言动摇她的根基。自古上仙堕魔的都不在少数,更何况是她这般初入仙庭的。倘若心生魔意即是有罪,那青娥公主一朝入魔又为何区别待之绝口不提?” “你!” 天帝的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王母更是又气又怒。青娥一直是她的心头肉,几乎是在她的言传身教之下长大,恨不得将星辰都摘下来装点闺房,然而如今因一念之差堕入魔道,更是成了她难以愈合的疮疤。日思夜想之下,她亦生出一丝悔意,当初是不是做错了。可如今被昭华当众直剌剌的戳开,又一次恼羞成怒,只觉得青娥会有今日皆是拜他所赐。不由冷道:“粗鄙的魔莲化身怎可同青娥相较?若非你执意要娶那魔女,又怎会害得青娥生出魔心!依本宫之见,如今魔女既转世重生,也算她的造化,若要赎罪,理应为仙界挡下此劫换回石心镜。” 昭华微微勾唇一笑,极是讽刺,“当初王母诋毁她的名誉害她跳下诛仙台,好不容易转世重生又污蔑她为魔害得她陷入险境,如今她并非仙界之人,却要她为了所谓的仙界安宁豁出性命。本座竟不知央央仙庭何时变得如此厚颜无耻了,竟也不怕六界耻笑么。” 天帝出声喝道:“放肆!” 昭华不为所动,“吾虽受命挂帅三军,然不过是顾念神、仙二族同气连枝不得不应承下来,但陛下莫忘了,本座原身为金龙,乃华胥氏后人,修成上神之位已久,并不归属仙界,纵然有放肆之言,亦不为过。何况黑心乃本座未婚妻子,倘若要为仙界的安宁献出心爱之人,本座亦只能归还帅印,携妻归隐,再不踏足仙界半步!”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天帝同王母对视一眼,久久说不出话来。就连几位装鸵鸟的众武将都不由齐刷刷地抬起头表示内心震撼。 从不知,寡言少语好说话的昭华上神竟也有这般口齿伶俐强势以对的时候。不过震惊归震惊,心里头倒觉得这话说的不假。神族开创天地,本就至高无上,如今虽日渐凋零式微,地位却依旧不可撼动。昭华上神身为凤毛麟角中的一位,不过因居住在苍山梦泽方与仙界多了几丝联系,后因赤颜仙子的事险些闹掰,现能握手言和共同抗敌已是大幸,怎好一再出言挑衅逼人家卖妻求安宁。 何况就算这黑心真是魔界圣女,那亦是上神他老人家的家务事,实在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插足。 倒是北翁心直口快,出声道:“妖军已退,魔界大军势单力薄不足为惧,与其和谈不如一战,省的外人还当我们仙界怕了他们。” 王母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北翁将军方才未听那魔界使者提起石心镜么?若那魔尊用石心镜对付我等又该如何?” 北翁滞了一滞,“石心镜反噬威力极大,想必苍珏亦不会轻易使用。” 王母冷道:“将军之意是要整个仙界以身试险?” 北翁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低头抱拳,“属下不敢。” 王母又看向昭华,“昭华上神好大的威风,为了区区一魔界女子竟不惜威胁天帝同本宫。但你不要忘了,天帝尊号玉皇大天尊,本宫为金母元君,阶位皆在你之上,倘若你执意护短,仙界亦不会姑息,定要禀明龙族将你拿下,以防祸及三界!” 昭华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摊开手掌,掌心浮出一方通体金色的印鉴,拂袖一挥,印鉴飞至天帝身前的案桌之上,然后转身朝外走去,其间未发一言。王母从未被人如此冷遇过,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来人,昭华上神枉顾天规,包藏祸心,危及三界,速速将其拿下!” 众将一时有些为难,然心里再不情愿也知此乃命令,不敢不从,遂纷纷亮出宝器,呈围攻状涌上前去,只是却迟迟未动真格的。昭华环顾一圈,挑眉看向座上二人,“天道昭昭,自有定数,孰功孰过亦皆有记载,王母莫不是以为身居高位就可只手遮天滥杀无辜?” 王母嗤笑,“那魔女生而为黑莲,注定是祸害,怎能叫无辜?” “那本座也无需客气了。”他转而看向周遭武将,“本座知道这非你们的本意,不会迁怒于你们,动手吧。” 众武将为难不已,握着兵器踟蹰不前,王母见状气极,喝道:“还不动手!” 北翁暗暗叹息,此前还在并肩作战,如今却要自相残杀,实在郁闷之极,然而王母之令不可不听,遂拱了拱手道:“尊上,得罪了!” 说罢,携众武将一拥而上,昭华掌间一翻,幻化出一把玄天剑,欺身迎上。一时间,整个庭上浮光掠影,兵器交接,好不眼花缭乱。不过这招式看着复杂,其实仔细一看便知两方都未使出全力,收敛了起码三四成的法力。王母看得心火直冒,正要出声,天帝却开口喝道:“够了!住手!” 北翁等人如蒙大赦,赶紧罢手。天帝沉声道:“如今魔界来犯,正是仙界危难之刻,你们却在这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众将腹诽,那是天帝您老人家的老婆让我们打的好么?不过这话也只能心里头想想,谁也不敢说出口。昭华掌间一收,玄天剑已收起,略拱了拱手道:“陛下,本座已归还帅印,此后仙界之事同吾再无瓜葛,这便告辞了。” 天帝皱眉,“你亦说过,神、仙二族同气连枝,你真要这般罢手离去?” 昭华扫了一眼王母,并未说话。 天帝了然,“朕从未说过要献出那个叫黑心的拘魂使换取石心镜,更未想过牺牲旁人性命换取仙界安宁。倘若仙界有难,首当其冲的也应是朕!” 王母眉头一挑,“陛下......” 天帝皱眉打断,“好了!你身为仙界之母,理应胸怀宽广,仁慈博爱,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狭隘行事,甚至害了青娥也不思悔改!朕不过看在多年以来的情分不与你计较,这等危难时刻你却只知排除异己枉顾仙界安危!此事你休得再议,若再多言,朕必夺你金印,禁闭瑶池!” 一番呵斥下来,王母面色如白纸,翕动着嘴唇似要辩驳,可看了看天帝铁青的脸色,终是未再开口。 天帝又看向昭华,“苍珏手持石心镜必定成祸,你可有把握毁之?” 昭华定定地望向座上之人,目光如炬:“吾必当尽力。” 卷四:尘埃落定 第九十二章 条件 通明大殿四周守卫森严,等闲之人皆不得靠近,黑心徘徊在附近又不得进入,焦心得直打转,险些引来侍卫。听完石心镜的传闻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思忖着万一天帝和王母真糊涂的要拿昭华做和谈人质去交换石心镜,她必定要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正等得不耐烦时,忽的大殿门开,两排将士鱼贯而出,走在最前头的便是昭华。她不敢这个时候冲过去,只等他们离大殿远了些才一个箭步窜出,走在后头的北翁等人被她吓了一跳,一看是她又忍不住青筋直跳。前头才冒出个转世的赤颜仙子,现今又有这么个搞不清楚的小仙子,可见桃花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再怎么爱慕上神也该分个时辰,这个时候跑来委实太不分轻重了! 于是眼明手快一把拽住想要往前冲的黑心,粗着嗓子道:“你怎么跑这来了?这药也给了,伤也治了,没你什么事了,该去哪去哪,别在这添乱。” 昭华走在最前端,似是没听见这边的动静,衣摆轻晃,一个眨眼便掠向崖端。眼看是追不上了,黑心有些气恼,转而横眉冷对,“将军拉着我做什么?” 北翁被她气笑了,“我不拉着你,难不成还要由着你去骚扰尊上么!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黑心抬起头望了望天,一脸认真道:“现在应是戌时。” 北翁简直要被她的脑回路给气得吐出一口老血,硬生生的憋住后,拉着她指了指远处虚空之境彼端的悬崖,“如今妖军虽退,但魔界七万大军仍在彼端虎视眈眈,方才你也听到和谈来使说了什么,石心镜一事已牵扯到昭华上神,你此刻怎可为了儿女情长这点小事再去打扰他!” 黑心心下一沉:“和谈条件同上神有关?” 北翁故作高深地看了她一眼,“事关机密,不可多说。” 她“哦”了声,转身朝崖边走,“那我去问上神。” “哎哎!”北翁真是怕了这位姑奶奶了。方才事态好不容易平息,哪能让她再掀风雨,只得赶忙拉住她往一旁角落里走了两步,压沉着声音道,“这种事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本来就没你什么事,尊上在天帝面前都说了,赤颜仙子才是他的未婚妻,你说你上赶着凑热闹做什么?纵然和谈真同尊上有关也和你没关系,赶紧一边凉快去。” 黑心嘀咕道:“谁是他未婚妻子了。” “赤颜仙子啊,我方才不是说的很清楚么。”北翁不知她脸红个什么劲,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要在这婆婆妈妈地管这档子闲事简直快要崩溃,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尊上为了赤颜仙子不惜公然顶撞陛下同王母娘娘,你是肯定没戏了。” 黑心听了半晌只抓到一个重点,皱着眉问:“上神为了赤颜仙子顶撞天帝?为什么?这事同赤颜又有什么关系。” 北翁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想不下剂猛药是不行了,干脆狠下心直接道:“魔界和谈的条件是要我们交出转世重生后的赤颜仙子,尊上不同意,险些打起来。”其实已经打起来了,只是这种丑事不好外扬,他心再粗也知道收敛,“最后尊上同意亲手毁去石心镜,以保赤颜仙子的平安。所以要我看,仙界的优秀未婚男青年也不少,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黑心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又气愤起来。 这拿她做和谈条件去交换石心镜一事定是王母那个老巫婆出的馊主意,当初害死了她还不够,如今竟还要利用她! 这一下她气得不轻,恨得牙痒痒的,只觉得可悲且可笑。犹记得当年跳下诛仙台前她曾诅咒般发过一段誓言,原话虽记得不大清楚了,可那带着十足的恨意和绝望却不会忘,几乎是声声含泪、字字泣血,扬言一旦有归来之日,定要将这血海深仇逐个逐个偿还。可如今老天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却仿佛忘了这央央仙界曾带给过她的耻辱,不思复仇也就罢了,甚至在听闻仙界有难时还傻乎乎地溜上来,只希望能尽上一分绵薄之力,哪怕仅仅是为了昭华。 且她扪心自问,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仙界,难不成是八字不合么。 她虽是个软心肠,却也容不得这般被打脸践踏。抬头望向已奔赴崖边的昭华背影,一气之下狠了狠心肠,转身离开。北翁被她忽尔决然离去的姿态给弄懵了,心想这剂药的药量是不是下得太猛了?心里头虽有些愧疚,可眼前的形势到底容不得他多思量,赶紧提着一把大刀赶赴崖边。 谁知刚到崖边,便见那笑面虎使者一脸愠色拂袖而去,显然是不大满意这和谈的结果。北翁难得露出忧愁之色,同他那张满脸虬髯的老脸实在不大相配,“苍珏那老小子向来小器,只怕此次定会恼羞成怒,万一一个想不开真打算用石心镜来个玉石俱焚,他是死是伤我倒不担心,唯恐伤了尊上。” 昭华瞅着他略显滑稽的神情,不由轻笑一声,然后说道:“以苍珏狡诈多疑的个性,哪里会轻易亮出石心镜,这一纸和谈手谕亦不过是幌子,只怕若真把人送过去了,也不可能换得镜子。何况他千辛万苦坐上魔尊之位,不到最后一刻,想必他也未必舍得豁出性命来对付我。” 这倒不错,方才通明殿上王母一通搅局反倒让众人一时间扰乱了思路未想到重点。这石心镜既然如此厉害,苍珏又怎么舍得将其归还仙界?不怕被倒打一耙么。如此一想,更觉其心思深重、诡变多端。北翁不由恨声道:“也不知他是从哪得来的石心镜,这下好了,天帝命我等毁去此镜,还不知如何是好呢,只怕苍珏这混蛋连亮都不舍得亮出来!” 昭华微微眯起眼看向彼端,淡淡道,“总是有办法的。” --------------- 黑心一路朝相反方向疾驰,郁结难舒之下依旧心气未平,只恨不得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莫要再掺和的才好。因战场东移,一路上并未碰到什么盘查,很顺利便过了南天门,随手掐诀唤来一朵祥云,一屁股坐了上去,任由这朵不大稳固的白云慢悠悠的往下界飘。可飘着飘着心思又活泛起来,只觉得憋屈的很。 旁人要害她,她不还击也就罢了,居然还没出息的逃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自己没做妖怪没入魔道,哪里都是那王母的地盘,若是有心拿她,布下天罗地网,她哪里能逃得走?倒不如解开封印复活这身魔血,学着当年轰动六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一番天庭方不负此生走一遭。 心里这样想着果真痛快许多,可她到底学不来猴子的泼皮,也只敢想想,不敢真这么做。这一犹豫,白云又飘荡了许久,她躺下身翻了个面,扒拉着云朵边朝下头瞧,想看看这是飘到了哪里。可不看还好,一看险些吓得掉下去,赶忙又缩回头施法定住祥云,静待了片刻后又一点一点探出脑袋,直到瞅见底下乌泱泱一窝或露出尾巴或头顶犄角的各式妖物后方又缩了回去。 是妖界大军。 他们不是撤兵了么,怎么如今却守在此处不走? 黑心环顾四周,大抵确认了此处乃通往仙界南天门的必经之路。看来这妖界退兵不过是障眼法,阻挡在此必有缘由。只是这妖界好歹也拥有三万大军,倘若只为了做魔军的后援才等候在此是不是有些太浪费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而又听到一丝动静,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只见下方又浩浩荡荡涌来大批人马,距离虽远,但那队伍中的旗帜字样却一下子便认了出来。 ‘冥’。 是赶赴仙界的冥界援军! 她躲在祥云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视野出奇的好,底下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可下头那两拨人马便如同梯子的两端,一个在高处,一个尚在攀爬的低处,隔着万重白云,并不能一下子就看见对方,故而一时间两边都还未察觉到对方。但只怕再过不一会儿,妖界的探子便能打探到冥军的踪迹,而身居高位的优势必定可以打冥军一个措手不及。 黑心这下想明白了。妖军等候在此根本就不是为了做魔军后援,而是里应外合,阻断援军,好给仙界致命一击! 而此刻的冥界大军还不知就里,兴冲冲地加速往上涌,很快便拉近了距离。黑心虽讨厌仙界,可冥府到底不曾亏待过她,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理。事不宜迟,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掐诀催动祥云,一路绕过妖界大军,直冲而下。破开云雾,不过几个瞬息,那写着‘冥’字字样的旗帜已近在眼前。 心下一喜,赶忙施法提气窜至大军跟前,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一把大斧头迎面劈下,幸而她如今身负魔血反应极快,脚尖一点迅速向后掠开,堪堪躲开砍落之势。 持斧之人见她身手了得,不禁住了手,喝道:“来者何人!轻纱遮面鬼鬼祟祟,可是魔界之徒?” 黑心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忽然窜出来实在过于冒失,的确有偷袭之嫌,赶忙取下面上轻纱,拱手道:“吾乃阴司拘魂使黑心,有要事相告,望将军容禀!” “拘魂使黑心?”冥府甚大,不可能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只是阴司里头唯一一名女拘魂使的名头实在太响,纵然见面不相识,好歹也听说过。他虽不能确定,但也不由缓了语气,“吾不过是副将,有什么事见了少帅再说不迟。” 黑心一怔,“敢问少帅何在?” “本帅在此!” 大军队伍中缓缓走出一人,身着玄色铠甲赤色披风,硬挺的双眉下一双微挑的凤目,往日看着本就流光溢彩耀眼夺目,今日衬着这身打扮更是风姿无双,叫人一时间移不开眼去。 真是不负他自取的那个好名字——阎流光。 黑心一见是他,心中还没什么太多想法,面上已露出喜色。正要迎上,却被随行的侍卫持刀拦住,她不以为意,开口唤道:“君使!” 谁知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仿佛是在打量一个不过见了两三面且不大熟悉的陌生人,淡淡道:“喔,本帅听到动静还以为是谁来了,原来是赤颜仙子,失敬失敬!敢问有何事相告?” 这语气虽淡,但一听便知含着怨气,她自知理亏,也不同他计较。忙把在祥云上头看到的景象三两句说了出来。 阎流光听后皱起双眉,看了她一眼倒也不拿话堵她了,又询问了几句仙魔二界如今对阵的形势,心里头大约有了数。立马颁令改道,挥军朝其余天门的方向赶去。黑心朝上空看了看,不由问:“那妖界大军不对付了?” 阎流光轻哼,“他们愿意等便等着呗,待仙界的困局一解,自有回头对付他们的时候,还怕死的太晚么。” 黑心:“......” 多日不见,这嘴还是一样的毒。不过,她看着这样的他,倒是觉得分外亲切。 冥界大军调转了方向,又浩浩荡荡地重新出发。她自觉身份尴尬,也不好意思待在最前头,只想等着队伍过去了再悄悄尾随在后头。谁料阎流光一眼就瞧出了她的想法,一把拎起她的后领子放在了坐骑烈火的背上,自己则一个跨步也跃了上去,搂着她的腰坐在后头,大声道:“出发!” 黑心摸了摸鼻子,也不知说什么,索性闭着嘴不说话。他冷哼道:“哑巴了?” “君使......近日可好?” 他在她看不见的后边抿了抿唇,嘲讽般的一笑,嘴上却道,“好的很,吃得多睡的香,简直不能再好了。” 黑心咬了咬唇,“可我瞧着你似乎清瘦了不少。” “......”阎流光怔了怔,随即呵呵冷笑,“难为你目光如炬,本君穿着这么厚的铠甲都能看出我瘦了。” 她头望着前方,也看不见神情,只有声音闷闷的,“你不笑的时候,脸颊骨都锋利了,可不是瘦了么。” 阎流光听了这话,半天都没吭气。只低着头盯着她一头鸦青色的长发,漫天而舞,宛若抽长的新柳枝,细细的,软软的,一下一下地拂过他的脸颊,又痒又麻。人都道青丝为情思,青丝越长,思念越深。可她这头青丝却是为旁人而生,同他没有半点相干。 只要一想起那晚她决然而去的背影,还是觉得惆怅难舒。既然那么狠心,为什么还要再出现,只留他一人独自思念岂不更好。这般见得到摸不着,真是无端让人更加难受。 故而这猛一见她,心下纵然再高兴,却也露不出什么喜色。人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何必上赶子的热脸贴屁股,太没出息了! 心里头翻涌过种种念头,可鼻尖若有似无的莲花香钻入鼻尖,还是不由心猿意马,沉着声音开了口,“你呢?这些日子......同昭华上神过得好么?” 这话问出口简直如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剜着心,可他还要强颜欢笑地逼自己故作大方。不过待会倘若她要说一句很好,他必会毫不迟疑地把她从烈火身上丢下去。不过幸而,她只是愣了愣就道:“我是我,昭华是昭华,什么叫我同他过得好不好?” 这下轮到阎流光怔住了,“你不是说去找他么?你们.......没在一处?” 话问得已极为直接,黑心的脸皮本就薄,一下子便腾地红了,急急道:“我是说过要去找他,可我没说要同他在一处,你胡说什么呢!” 阎流光乍听此言,心下狂喜,脑子里转得比陀螺还快,竟给他转出一丝清明的出路,不由分说便道:“如此说来,本君还有希望?” 黑心老脸一红,一时讷讷不言,只低着头望着着云层翻涌,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初识君使时他是何等骄傲自持,纵然有时候幼稚的讨厌,却不掩其心善仗义,更何况他怎么说亦算是天之骄子,却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涉险,不是软禁就是中毒,要有多倒霉就有多倒霉。按理说旁人遇到这样的事,真的躲都来不及,他却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不知是说他固执好,还是太傻。 不过这种傻气,倒是难得让她有些喜欢,比从前那个端着架子动不动损人的他可爱太多。 只是.....她虽说过不会再同昭华在一起,可她同他又有什么发展的可能呢。说到底他是冥府的继承人,将来总是要同仙界有联系,总不好娶个有魔血的女人回家当老婆,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她不想连累昭华,更不想拖累了他。 当初做拘魂使的那股子孤寂感又涌了上来,心想她真是注定要做一个孤家寡人,什么情啊爱啊,她这辈子怕是没机会沾手了。 阎流光看她不说话,只觉得那一星半点的希望似乎又有隐隐燎原之势,心里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方才那股子怨气早不知飘散到哪里去了,屁颠屁颠驾着烈火,恨不得遨游天际,将银河鹊桥绕个遍,险些忘了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幸好仙庭已遥遥在望,他也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到底收敛了心思,叫人吩咐下去,一路朝着虚空之境而去。 眼瞅着快到地方,她又把白纱戴好,手上动作刚停,忽有打前锋的探子来报,说是前方战局有变。黑心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下,可想归想身体却没动,私心里还是格外期盼着能听到一些有利的消息。还好阎流光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避忌的,便没让黑心回避。 谁知探子带来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禀少帅,昭华上神为魔界重伤,坠下虚空之境,如今已不知所踪!” 卷四:尘埃落定 第九十三章 坠崖 猛一听到这个消息,黑心先是一怔,随即感到体内魔血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虚晃了下,险些自烈火背上摔落下去。阎流光眼明手快地捞住她下坠的身子,急忙看向那名探子:“消息可确切?” 那探子垂首道:“上神率军对阵时为敌军一记穿云箭所伤,一时不察坠下虚空之境,魔军趁机挥军直上,已大半过境,仙界岌岌可危,天帝一再派人催促我冥界援军,怕是消息无误了。” 阎流光感觉到怀中之人的身子正不受控制地发抖,此时也顾不上其它,回头大声道:“冥军听令,速速赶往虚空之境,接应仙界大军,不得有误!” 一时间,冥界大军犹如展翅雄鹰,直飞云霄,浩浩荡荡地涌了上去。黑心眼睁睁看着黑压压一群人从身旁掠过,自己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急得直掉泪珠子。阎流光最看不得女人哭,尤其是看不得她哭,这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快把他的心也震碎,忙安慰道:“你别急着哭,昭华上神又不是酒囊饭袋,哪有那么容易出事?说不定是以讹传讹的假消息,就算真掉下了虚空之境,也未必是死。” 她闻言张皇地抬起头,隔着雾蒙蒙的水光看着他,“君使可曾听说过有谁掉下虚空之境能上的来的?” “这......”他瞅了瞅她,斟酌道,“兴许有也不一定。” 黑心一瞅他的表情更是心如死灰,挣扎着要从烈火背上跳下来,他急忙制住她,“你体内魔气已乱,现在不宜乱动。最好是留在此处,要是着急就在这等着我,我替你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黑心摇头,“不行,我得亲自去。” 阎流光知道这个时候劝不了她,只能叹息一声,随即使唤烈火启程。 烈火不愧是神兽,不过须臾的工夫便可遥遥望见虚空之境上的两端悬崖。只是此刻的崖顶上不再同走前那般风平浪静,本势均力敌的两方竟成了一面倒的形势,魔军占据的崖顶上几乎消失了大半人马,全飞到了仙界的地盘上,一时间战鼓雷鸣天昏地暗,不过粗粗扫过一眼,便可知仙界大军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不过离开小半晌的工夫,明明是一派大好的形势怎么就成了眼前这般惨淡的局面?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阎流光见到此状也不由心惊,虽觉得有些奇怪,还是立刻下令挥军直上。本已疲于奔命的众仙将一看援军已到,都不由松了口气,士气顿时提升不少。黑心趁乱从烈火背上跳下,趁着阎流光不注意一溜烟混进了混乱交战的人堆里,一把抓住一个眼熟的就拉了过来,张嘴就问:“昭华上神呢?” 被她拉住的不是旁人,正是副将北翁将军。正杀红了眼之际,猛地被人一拽,险些挥出一刀,只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才生生止住挥刀之势,一瞅是她恨不得破口大骂,但一听她提及上神的名字又于心不忍了。大老粗的汉子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压着嗓子道:“尊上......掉下虚空之境了。” 竟然.......是真的? 黑心脚下不稳,幸亏北翁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落。短兵交接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她茫然地睁大着眼睛,总觉得不可置信。北翁一边要防着魔军偷袭,一边还要顺手护着尚在发呆的黑心,心想自己这是倒了什么大霉了。正应付狼狈时,又听这个女人问道:“我走前明明还形势大好,怎么他会忽然受人偷袭?其中生了什么变故吗?” 北翁一刀砍落一个魔军的头颅,鲜血扬扬洒了有三丈远,他猛地擦了一把溅在眼睑旁的血,这才有工夫思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彼时形势的确大好,石心镜一事虽还十分棘手,但魔军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再冲过来,只偶尔放几支冷箭小小偷袭一番,谁都没把这些小伎俩放在眼里。众守将也只是一门心思地抱团聚在一块商量对策,想着先骗苍珏把石心镜亮出来再做打算,唯独昭华上神立于崖顶最前端,不声不响盯着崖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不管他在想什么,众人也都没在担心,只觉得以尊上的脑子,想出来的计谋必定举世无双,好过他们这些臭皮匠讨论个数百年。故而偶尔瞥一眼也便没有在意了。谁成想这变故便在这一息瞬间,一支已被众人当做是家常便饭的冷箭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刺中了上神的左肩,只觉眼前一花,尊上竟就势翻身坠入崖底,穿过虚空之境中厚重的浓雾,再也不见踪影。 莫说黑心了,就连他们几个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那么几支不痛不痒的破箭,连法力稍逊的他们都能轻易躲开,怎么就刺中了上神?就算真刺中了,也顶多算个小伤,怎么就会脚下没站稳掉了下去呢? 然而无论怎么百思不得其解,上神掉下去已是不争的事实。 主帅下落不明,带来的负影响几乎是铺天盖地的。先是军心不稳成了一盘散沙,随即是魔军挥军直捣腹地,一路金鼓鸣天、攻城略池,直到此刻冥界援军赶到。 黑心听了他的描述,一声不吭转身就跑。北翁有心想劝她赶快离开,可她跑得太快,又有接踵而至的魔军偷袭,他一时也顾不上她,只能随她去了。 而此刻的黑心不是去别处,正是直奔虚空之境的崖边。她总觉得这里头必有蹊跷。诚如北翁所言,连普通武将都可以躲避的穿云箭他怎会躲不开?何况他有可以在虚空之境上空停留且折返的能力,又怎么会因区区箭伤便大意坠落? 她不信。不信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此时的崖端已不似方才守卫森严难以接近,如今被魔军攻破,哪里还有人会阻挡她。只偶尔有几个不长眼的魔军想要偷袭,都被她的锁魂链给挥飞了。一路风驰电掣的赶过去,直到真正停在崖边,低头望向被浓雾环绕而深不可见底的崖下,才无端生出一丝悲凉。 那个曾手把手教她仙术,亦曾待她如珠如宝的那个人.....真的不见了? 左脚微微跨前一步,还想再探出身子看个究竟,却不妨右臂猛地被身后一股力道向后一拽,一个声音气急败坏钻进耳朵:“你疯了?!再怎么着也不能殉情啊!” 她愣了愣,回头看是阎流光,怔怔道:“我不相信他会死。” 阎流光微蹙眉头,尽力用最平和的语气告诉她,“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只是虚空之境的崖底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因为——从未有人活着回来过。” “没有.......例外吗?” 阎流光张了张嘴,刚想说没有,可脑中忽然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件陈年旧事,表情露出些许迟疑。黑心一看有戏,忙道:“有例外是不是?” 他看她一脸希冀的表情不忍泼冷水,只道:“我依稀记得在我父君的书房里看过一本杂史上记载过,约莫是万年前,有位老仙君喝醉了酒,失足掉入虚空之境,众仙本以为他再也回不来了,却不料在三天后又见他爬了上来。”因担心她希望太大届时又过于失望,便又补充了几句,“只是那是我小时候看过的书,印象不大深刻了,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何况你也知道,我父君这个人不大靠谱,看的书多是杂记野史之类的,里头记载的说不定是某位仙君吃饱了撑着杜撰出来的。” 黑心听了先是欣喜,随后又渐露失望,“难不成真要跳下去看看究竟么。” 阎流光唬了一跳,忙伸手拽住她,急道:“你可别做傻事,就算真要跳也是我跳。” “你别!”黑心红着眼吸了下鼻子,“已经掉下去一个了,你要是再下去,我也不用活了。” 这话她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口,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倒是阎流光一怔,唇角不自觉的扬起,虽说这个时候自顾开心的确不大厚道,可心里却掩不住高兴。正欲开口说什么,忽闻一声异响,紧接着便有一柄锋利的短矛倏地自前方迎面飞来,来势之凌厉,只来得及搂住黑心就势一滚将将避开,还未来得及喘息,第二把短矛业已飞至,阎流光暗骂一声迅速起身,掌间一翻幻出冷泉剑,朝着短矛飞来的方向划出一道耀目的剑气,瞬间将来势斩断,逼得短矛在半空中震动不前。 “远远瞧着有些像,没想到果然是你!” 短矛停止颤动,调转方向又倏地飞回主人手中。他们同时抬头望去,黑色斗篷的帽檐下是一张露着一丝坏笑的脸,眼中闪着精光,像是发现猎物般又兴奋又嗜血。竟是魔界四大护法之一——浮霄。 只见他转动手中的短矛,轻笑道:“万仞峰一别,流光君使别来无恙啊?” 阎流光见是他,新仇加旧恨一道涌上心头,不由冷笑:“当初在魔界本君使不出法力,只能任你们宰割,如今换了地方,你信不信我打的连你妈都不认识。” 浮霄也不生气,只道:“君使何必生气,眼前的局势你也看见了,我魔军乘胜追击,仙界早已大势已去,你们冥界何不趁此机会同我魔界合作自立为王,岂不比受天帝那老东西掣肘强上许多。” 阎流光挑眉,“你们也配?” 浮霄不以为意,转而看向他身旁的黑心,轻轻一笑:“难怪君使不乐意,原来有个仙界的小相好。只是既然是美人,何不取下面纱,这么遮着未免孤芳自赏可惜了。” 黑心一直未开口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直到此时方淡淡道:“是么?我只怕取下面纱吓到了你。” “怎会?只要是美人,在下都格外怜香惜玉。”浮霄微弯唇角,露出一丝邪笑,“你瞧这仙界已没什么待下去的必要了,不如跟着本护法,定让你比神仙还快活。” 黑心笑了一声,道:“那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言毕,她一把扯下面纱,露出一个极是明艳的笑容,“许久不见了,浮霄护法。” 卷四:尘埃落定 第九十四章 耍诈 本眯着双眼等着看美人的浮霄瞬间瞪大双眼,好似见鬼般迅速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短矛不由自主格挡在胸前,“怎么是你?” 那晚在万人峰顶她吃下紫色曼陀罗复活体内魔血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几乎是几招之内就打败了前任魔尊,还轻松的在布满煞气的万仞峰来去自如,怎能不让人见之胆寒。 只是天帝那老儿拒绝和谈时明明说她并不在仙界,怎么又出现了? 不过这样也好,也省的他们费心去找了,亦算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阎流光心下有些郁闷,心想见着本君都没能把你吓着,怎么看到她反倒惊成这副模样?实在太不把本君放在眼里了。 故而他也不欲废话,直接朝对方挥出一剑,剑花缭乱间,浮霄慌忙飞身躲避,一边退一边用手指吹出一记口哨,立刻引来众多魔兵,迅速将他二人围在中间。而他自己则毫不恋战,似火烧屁股般一溜烟跑了,只留下这么些个虾兵蟹将对付他们。 “跑得倒快!” 眼前剩下的魔兵虽好对付,但仗着人多,一时间倒也脱不开手,只能拖着时间慢慢耗。他一边出手还一边回头盯着黑心,唯恐她想不开又寻思着跳崖,幸而她还不算糊涂,亦挥着锁魂链紧跟其上,手上倒是比从前利落许多,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封印未完全解开的缘故,虽厉害却也不似在魔界那般横行无阻。 他心底不由舒了一口气,她虽恢复了记忆,可并没有因为往昔的仇恨擅自解开封印,说到底,她依旧是那个心底纯良的好姑娘。 以他二人之力要应付这么多的魔兵终归是有些吃力,阎流光思忖着要不让她先离开去搬些救兵来,于是边打边退至她的身旁,快速道:“你快去找些救兵来,再这么打下去,不被打死也得脱力而亡。” 黑心有些犹豫,“你一个人行不行?” 阎流光嘿了一声,瞪着她,“你敢瞧不起本君?” “......” 她也不打算多啰嗦,只道:“那你多加小心,我去去就来!”瞅准机会一个纵身飞出包围圈,几个起落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阎流光见她跑远了,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对付眼前的围攻。谁料还没等到救兵来,便见那已逃跑的浮霄竟又去而复返,只是此次并非他一人而来,一道飞身至此的还有那个笑面虎护法白羲和新任魔尊......苍珏。 来仙界的路上他已听说了苍珏夺取魔尊之位、且联合妖王攻上仙界一事,本来他还不大相信,总觉得这心口上被他捅了一剑的人怎么还有活着的机会?又不是大罗金仙,哪里有金刚不死之身。 可如今见了,真是不得不服,有些人的命就是这么的硬,跟开了外挂一般。当年仙魔大战后被天帝派人绞杀后有重生的机会不说,还能侥幸不死重掌魔尊之位杀到仙界,真是丰富多彩跌宕起伏的人生,他实在自愧不如。 他若是如此被上天垂怜眷顾,何愁追不到妹子。 只是还没等唏嘘够,浮霄却已迫不及待问道:“她人呢?” 这个‘她’自然指的不是阎流光,他虽听出是谁,却假装听不懂,皱着眉头道:“你问谁呢?” “少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方才还同你在一处,如今人去哪了?” 阎流光面无表情道:“此处只有本君一人,哪里有旁人。” 浮霄觑了一眼身旁苍珏已铁青的脸色,急忙解释道:“方才那女人明明就在此处,想必是跑了。” 苍珏看都未看他,只是微微弹了弹袖角,淡声道:“还不派人去追?” “是......是!”浮霄犹如惊弓之鸟,似是连这一轻微的小动作都颇为忌惮,低着头迅速退下,带着一队魔军迅速追踪出去。 阎流光轻轻扫过一眼,似有所悟。随即抬头轻笑,“多日不见,还未恭喜苍珏护法荣升魔尊之位,实在可喜可贺。” 苍珏勾唇一笑,“说起来这事还要多谢君使,若不是你那歪打正着的一剑,如何会恰巧解开本尊体内封印?” 闻言,阎流光手中的冷泉剑都差点掉到地上,肠子险些悔青了,越发觉得自己霉运当头。瞧瞧人家这狗屎运,不甘拜下风都不行。 苍珏不欲废话,直接问:“黑心呢?” “我已说过,这里没有别人。”他只能咬死不认。 苍珏看着他,缓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如今他身居魔尊高位,自然无需什么事都亲自动手,不过一个眼神便有人心领神会。白羲身为护法之首,自然也是当之无愧的头号狗腿子,当即出手如电,一个闪身,冒着黑气的手掌已逼至跟前。 阎流光还记得当初在万仞峰顶时,若非黑心及时出现,自己的脑袋早已被这笑面虎轰得渣都不剩了。如今见他出掌,更是抱着一雪前耻的念头,也不避开,直接横着一把冷泉剑欺身而上,极漂亮地朝着那黑布隆冬的手掌子扫过去。 只是也不知这白羲修炼的是什么法术,这一双魔掌竟坚硬如铁,碰上冷泉剑锋利的剑刃竟未损分毫,两厢撞击下发出一道极响且刺耳的呲啦声,猛地一划过,两人皆被对方震得心神一颤。 白羲对阎流光仅有的一点印象就是在万仞峰被动挨打的形象,虽知道他是阎君七子,可也只以为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心里多少存了那么一点轻视的成分。谁料这一交手真是让人大吃一惊,他因想着尽快结束好做交代便不由使了七八分的功力,没想到他不但接下了,竟也不显吃力,手下不免生出迟疑,一时间不敢草率出手。 而阎流光这厢却恰恰相反,虽说他活了挺长岁数,但往日除了在魔界那次吃过亏以外还真没吃过什么苦头,故而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气神,因而即使被震了这一下也不觉得什么,当下全神贯注将真气引入冷泉剑,忽的拔地而起使出一招龙吟九天,兜头兜脑朝着对面的白羲迎面劈了下去。 俗话说好马配好鞍,这冷泉剑本就是上好的上古兵器,往日纵然不出鞘隔着数里都可以听到幽幽剑鸣,如今阎流光全力一搏,它似是能感觉到主人周身暴涨的武力值,瞬间光华流转、剑气逼人,一道炫目的银光自上而下,顷刻间遮天蔽日地动山摇。白羲只觉得眼前一刺,耳边呼呼风过,宛若长龙一声怒吼,当下不敢轻视,凭着本能脚尖一点急速后掠,却见这道凌厉的剑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尾随而至,将将自额尖扫过,浮在前额的一头乱发应声而断,扑簌扑簌自眼前落下。 只是这一下才刚躲开,下一剑又迅速而至,这次不得不硬着头皮赤手空拳的接下这剑。往日这双引以为傲削铁如泥的魔掌却在触碰到剑身的刹那间震得虎口一麻,自指尖到肩膀的经脉瞬间酸麻不已,双手捧着锋刃硬生生被逼退数十步。他毫不怀疑,倘若这剑势再凶猛上一分,怕是这浑身经脉都会被震得七零八落。 阎流光也是个促狭的,收剑时还故意拧了一下剑柄,跟麻花似的卷着剑花抽出来,疼得白羲龇牙咧嘴还得顾着面子硬忍下来。 收起剑,抬了抬下巴,还要气对方一句:“人都道事不过三,本君看你年纪大了,姑且让你一让,给你减一剑。” 魔界四大护法中,白羲一向自诩老成持重,常年扮着老好人扮得自己都快相信了,如今猛地被这么一个小辈侮辱,当下恨得也顾不得这张假面皮了,狰狞着一张脸又扑了上去。 苍珏冷着脸旁观,扫了一眼包围在外圈等待的众多魔军,喝道:“还不一块上!” “是!” 霎时间,一窝蜂的魔军涌了上去,同领头的白羲无形中布下一道奇异的阵法,好比天罗地网,无论阎流光怎么试图施法都无法纵身飞出,只好被迫迎战。然而以他一人之力对付白羲已是勉强,如今又有这么多小人你一下我一下的背后使绊子,更是分/身不暇。 苍珏的声音在阵外响起,“说出黑心的下落,本尊姑且可以饶你不死。” 阎流光这人向来不知何谓讨饶,这个时候还要嘴硬道:“死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鬼门关走一遭,我活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了,何惧这一次。” 他嘴上那么说,手上动作却不敢停,难得一记剑气刚猛逼得众人暂时不敢上前,他还抽空用了下脑子,只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从前他要杀黑心是为了取得魔血解除封印,可如今既已解除了封印,还有什么找她的必要? 不过多时,逼退的众人又围了上来,转动的脑子只能暂时休止。一连串抗击下已渐渐体力不支,挥出的剑势已不复锐利,白羲一记魔掌趁机拍下,瞬间打得他飞出数丈之远,恰落在虚空之境的崖边,不由喷出一口老血。 苍珏缓缓靠近,蹲下身看着他,“本尊耐心有限,看在曾共在冥府共事过的面子上,姑且再给你一次机会。黑心在哪?” 阎流光本想再骂几句,可脑子转了转,脱口问道:“你要找黑心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用。” 阎流光忍着痛眯起眼,定定地瞅了他片刻,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只是面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本君对她那么好,她心里却只惦记着昭华上神,我又何必为了她不顾自己性命。” 苍珏眸中露出一丝赞许,“孺子可教也。” “那你凑近些,我力气不够了,怕你听不清。” 谁料对方根本不上当,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冷道:“本尊的耳力好得很,你要说便说,别耍什么花样。”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了句“好吧”便低头轻声嘀咕了句什么。苍珏一时未听清,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本君说——”阎流光忽然猛地抬起头,冲着他龇牙一笑,“本君最恨装腔作势的大尾巴狼!” 卷四:尘埃落定 第九十五章 决绝 苍珏脸色一变,还不等有所动作便见他出手如电,一掌拍向之前吃过他一剑的心口处,霎时疼得天翻地覆,急忙向后踉跄退开。阎流光还欲乘胜追击,但白羲等人已迅速追至,一掌扫了过来,瞬间被掀翻在地,只觉浑身骨头都要散了。 白羲赶紧扶住面白如纸的苍珏,心下有些奇怪,不由道:“尊上,你......可还好?” 苍珏立刻调整体内气息,面色好转不少,而后面无表情道:“本尊之前以石心镜对付千刹时虽说不至于损了主心脉,但到底有些损伤,被他这一掌钻了空子引发了旧患,不过调息片刻就好,并无大碍。” “尊上法力浑厚,是属下多虑了。”他赶忙躬身俯首,掩去面上一派惶恐且惧怕的神色。 其它几界谈起苍珏诛杀前任魔尊千刹时皆知之甚少,不过几言以蔽之,未必知晓其间内情。而他们几个护法和众魔族首领却是亲眼看着苍珏提着千刹的人头从魔尊王殿中走出来的那派肃杀之景。 彼时红月当空,煞气密布,他将千刹的人头从万仞峰顶掷下,举起手中一把似是被一块黑布蒙着的镜子,朗声道:“千刹残暴愚蠢,为一己私欲残害异己,吾已以石心镜将其诛杀。从今日起,吾便继任魔尊之位,尔等可服?” 众人闻之大骇。 石心镜乃上古神器,上万年来也只是听说而已,却从未见过真颜,如今竟被苍珏所获,并以此杀了千刹,怎能不让人吃惊!然而真正令人胆寒的却绝非仅此而已,传闻以石心镜杀人,心神将会遭其反噬,非死即伤。而苍珏如今却全须全尾地站在崖顶旁,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竟未见损伤,可见就连反噬都不能动其分毫,其法力深厚委实令人难以想象。 故而一时间山巅处寂寂无声,许久后方有一个声音弱弱响起—— “拜见尊上!” 众人这才纷纷反应过来,拜谒之声此起彼伏,响彻九幽大地之上。 回忆至此,他不由觑了觑苍珏的神色,指着地上的人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尊上,不知此人该如何处理。” 苍珏冷冷地看向亦抬起头,勾着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笑意的阎流光,缓慢地挤出了几个字:“扔下去!” 此刻他们就站在虚空之境旁的崖顶上,这里说的扔下去自然是指扔下虚空之境。白羲心领神会,立刻朝一旁挥了挥手,“还不赶紧把他扔下去。” “是!” 几名魔军迅速上前将其架起朝崖边走,阎流光只觉浑身筋骨钝痛,有心想再说几句,可一张嘴便觉心肺都疼得快要炸开,虽有遗憾却也只能无奈作罢。被强行拖着带至崖边,低头就能看见浓雾缭绕的崖底,心里有些瘆的慌。这可不比丢性命。死了尚且还有机会转世,这掉下去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说不定死不死活不活地待在崖底,再也见不着那傻姑娘了。 不过他也不算亏,一想到底下还有个昭华上神又觉得老天待他还不算薄,不但有人陪,还能顺便帮黑心看看她心上人到底死不死,亦算是对得起她了。可转念一想,知道也没用啊,他又上不来! 就这么一会工夫,他脑子里都乱七八糟的转了好几个轮回,眼瞅着马上就要被人丢下去,千钧一发间,忽有一道女声自不远处响起,虽刺耳却听着分外舒服。 “住手!”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之前还指望她快些搬援兵到,可现今却又希望她能有多远躲多远,有心想吼几嗓子让她跑,可一开口就疼得慌,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满脸焦急地由远及近。 她没有食言,真的搬来了各式救兵,既有仙界的,亦有冥府的,人数还不少,瞬间便把魔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白羲反应倒也快,迅速携众魔军围住苍珏退至崖边,大声道:“你们若再靠近一步,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说罢,他一个眼神扫过去,示意人将阎流光的身体又往外推了几分。 黑心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也不看白羲,直接对着苍珏道:“你想怎么样?” 苍珏向来欣赏黑心的直接,于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要你的血。” “我的血?”黑心的心思一向简单,只怔怔问,“你要多少?” “全部。” “......” 黑心有些想骂人,心想你都解除封印称霸魔界了,还要我的血干什么?但一瞅旁边跟片将掉未掉的落叶般悬挂在崖边的阎流光又生生忍住了,好声好气道:“要不一碗行不行?” 阎流光倒挂在崖顶,脑血上涌,听了这话竟还忍不住笑出了声。黑心转头瞪了他一眼,他却看不见,兀自笑得开心。 苍珏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你当菜市场讨价还价么?”而后又指了指那片将坠未坠的‘落叶’道:“他的性命和你的性命,只可二择一。” 这一次,黑心几乎是想都没想就道:“那我选他。” 阎流光闻言一惊,就算再疼也不由挣扎着出声骂道:“你蠢吗?这老东西的鬼话你也相信?!他根本就没有.......啊!” 白羲又是一掌拍下去,只是这次念及此乃筹码,故而没下狠手,只是让他暂时疼得顾不上说话。 黑心急得直跳脚,“你们先放人!” 苍珏道:“给了血自然会放人。” 黑心深吸一口气,掌间一翻,随手化出一柄匕首,朝着自己的腕间比划,“怎么给?就这么划一刀行不行?” 苍珏盯着她雪白的皓腕,目光中闪过一丝贪婪,正欲说什么,崖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呼。众人慌忙扭头去看,却见阎流光忽然使出全身气力奋力一扭,一个纵身挣脱开桎梏,一举跃起欲跳上崖顶。而仙冥二界的救兵本不敢轻举妄动,一见此异动,动作倒也快,迅速出手围袭,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已。 电光火石间,白羲唯恐人跑了,一想起方才他对他的出言不逊,更是怀恨在心,趁着人多杂乱对着阎流光的背后出手又是一掌。 这强行逃脱之计本就是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只因担心黑心真傻乎乎答应了那个神经病条件,谁料背后这一掌真是让他连强弩之末都称不上了。身体仿佛掉了线的风筝般急转直下,朝着崖底迅速坠下。本以为这下真是要永别了,却不料危急时刻忽然有一只小手从上头一把拽住他,抬头一望,是几乎已探出半个身体的黑心。 他急道:“松手!” “不松!” 这底下的浓雾看似寻常,实际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虽不怎么疼,却仿佛有道无形的力量正不断拉扯着他们,不停地往下坠。 “你快松开,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被吸下去!” “你能不能别废话,有这磨嘴皮的工夫不如想想办法赶紧上来!”黑心自然能感觉到崖底不断牵扯的力度,尽管施法提气,依旧阻止不了下坠的速度。身后虽有人想上来帮忙,可甫一接近便会有魔军上前打断,实在是分/身乏术。 “快抓住!”剧力的拉扯使得她不得不再腾出一只手伸过去,而这么做的结果是让本可以支撑住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向外滑出许多。 阎流光一抬眼就可以看见她本雪白纤细的臂弯因砾石的摩擦已变得血肉模糊,手腕处用过于用力一片通红、青筋毕现,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想甩开手,可又怕力道太大反把她拉下来,情急之下抬起右手迅速掐了个诀朝她的左肩甲处打出一记不轻不重的掌风,想逼得她松手。可哪知这丫头吃了秤砣铁了心,硬是坑都不吭一声接了下来,依旧死死拽着不松手。 他被她这副执拗脾气闹得没了辙,不由放轻着声音开口:“黑心,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今天算是本君求你了,松手吧。” 黑心所认识的阎流光向来骄傲自我,哪里听过他这样自暴自弃缓着声音求人,她不禁鼻头一酸,眼泪也糊了眼,哽着声说:“你别求我,什么事都好说,就这事我不能答应。你不能死,也不许死。我欠了你这么多,你要是不让我还干净,我恨你一辈子!” 阎流光仰着头,定定地望着她,缓缓道:“那就这么恨着本君,一辈子都别忘。” 卷四:尘埃落定 第九十六章 对峙 言毕,他眸中闪过一丝决然,忽的伸出右手,攀附上那交缠死紧两只手,使出最后一丝气力,开始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黑心倏地睁大双眼,想要阻止他,却发现这样的姿势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指一根一根的松掉。 直至最后一根手指松开前,他又张了张嘴,轻声说了一句话,而后就冲着她龇牙笑了一下便急坠之下,顷刻间已湮没于浓雾之间,再不见踪影。 随着他的坠落,双手陡然松快许多,黑心竟觉得心上也空出一块,只是瞪大着双眼,呆呆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迷茫而不知所措。 前半个身子尚悬在崖边,掌间的鲜血沿着崖壁一滴一滴掉入崖底,本灰白色的浓雾都似染成了一片浅淡的血色,迷蒙了人的双眼。 此时此刻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他傲娇地扬着下巴,絮絮叨叨一边骂她又一边守护她时的模样,一幕幕从回忆中飞速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分明是一个最口不对心的人,怎么就真的说松手,便松手了? 泪划过脸颊,又滴入混着血水的岩石中,刺目得让人几欲晕眩。 兴许是差事特性的缘故,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唯怕孤独而已。从前的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惧怕寂寞,直到恢复了赤颜的记忆后方知原来曾经的自己就已是个天煞孤星,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总也留不住,无论是身为朋友的青娥,还是作为爱人的昭华。 因为惧怕,总不敢奢望太多,只求有那么一个知心人足以。没成想上天算是待她不薄,在她孤立无援深陷险境时,总有一个人选择相信她帮助她,始终不离不弃地站在她的身前,为她扫去阴霾挡住狂风暴雨。 而如今,就连这个人,竟也要离她而去了么。 忽的,心口的位置上猛地一个收缩,仿佛被人使劲拧成了一个麻花,搅得里头排山倒海惊涛骇浪,疼得不可抑制。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笨拙地将五指死死摁进悬崖峭壁间,企图用身体的疼痛掩盖住这深入骨髓的痛楚,却发现只是徒然。 在这一瞬间,脑中千回百转思绪万千,堆积在其中盘成了一团剪不断理不清的乱麻,仿佛有无数的心里话已涌到嘴边,可望着空荡荡的崖底,却又不知还能说给谁听。 如果她不是赤颜,该有多好。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该有多好。 身后的打斗声还未停止,她又深深再看了一眼崖底,用满是血的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咬了咬牙撑着双臂自崖边缓缓站起,转过身时却见搬来的救兵已所剩无几,一开始虽仗着人数众多占了上风,可其中到底没有什么猛将,在白羲的魔掌下几乎没有胜算,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而苍珏却只做壁上观,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黑心眯着眼瞅了他一眼,心想此人倒不急着对付,最紧要的还是收拾眼前这个为虎作伥卑鄙无耻的小人。她飞快地祭出锁魂链,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朝着白羲的后背一把挥了过去。只可惜锁魂链不比轻小的短兵器,这一下挥过去难免动作过大,白羲听到声响有了防备,迅速回身格挡,但一见是她,不免也有些怵。 同浮霄一样,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想起那日在万仞峰上她吃下紫色曼陀罗后的彪悍模样,若真打起来,必定不是她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他马上换上一副和气的笑脸,说道:“黑心姑娘,如今仙魔二界大战,你我同气连枝,是站在一条船上的人,你怎好帮着仙界打自己人?” 黑心呵呵冷笑,看着他这副假惺惺的笑脸就有些恶心,恨不得上前一把挠下这张脸皮。一想到阎流光就是被他偷袭拍下悬崖,就话也懒得说,直接挥着锁魂链又欺身而上。白羲虽有些惧意,但这链条兜头兜脑的打过来也不得不迎战,索性也不费那嘴皮子,全神贯注地出掌接招。心想就算打不过,魔尊殿下应该也不会一直这么袖手旁观下去......吧? 不过片刻,二人已迅速过了几十招,黑心完全是豁出去不要命的架势,白羲则一边打一边暗自奇怪。今日的她虽说亦勇猛有加,却也没有那日在万仞峰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厉害劲。 难不成,那紫色曼陀罗的功效只是一时的?这么些天过去了,她又变成了个寻常人? 他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三生草封印了她体内魔血的缘故,那日虽因刚服下曼陀罗致使魔气大涨,但平静后却已受到封印的限制,不能完全发挥魔血强大的真气。不止是他,连黑心自己也能感觉到再这么打下去,绝不是仅凭着一腔怒意就能取胜的。 两人须臾间又过了数十招,黑心已渐露败势,白羲暗暗窃喜,只觉得天助他也,果断改变一昧被动防御的战术。掌间聚起魔气,认准时机一个矮身避过迅速挥来的锁魂链,朝着她的腹部就是一掌。 这一掌下去打得她弓着腰飞出几丈远,吐出一大口鲜血。此间苍珏一直都未开口,直到此时方有些心疼的皱了皱眉,出声道:“悠着点,她的血我留着还有用。” 白羲笑道:“谨遵尊上旨意,属下必定会再小心些。” 也不知白羲那魔掌是怎么修炼的,竟比铜墙铁壁还要坚硬,只是这么一下便让人疼得直不起腰来。黑心抹了一把嘴角边的血,想着阎流光坠崖前可挨了这混球不少掌,不知该是个什么疼法。如此一想,心里又难受起来,这一难受,腹上这点小伤几乎就不算什么了。用手背胡乱抹了把嘴角边溢出的血,攥着锁魂链又站起身来。 白羲之所以能成为魔界四大护法之一,靠的就是这样一双出神入化坚硬如铁的魔掌。这一掌可谓是下足了功夫,虽不至于让她死,却也得受不少罪,少说也得在地上趴个半个时辰,谁成想她倒是能抗,这么一会时间就站起来了。 黑心同阎流光在一起久了,嘴也变坏了,扬着下巴冷冷睨了他一眼道:“看来你的魔掌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旁的本事,别藏着掖着了,一道使出来罢。左右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且看看是你的法力高强,还是我的运气要好一些。” 白羲今天一而再地被人当众打脸,耐性早就磨的差不多了,一听这话简直要气炸了,可碍着魔尊刚刚下令说不能打死,便想出一个阴招,与其一招一招打,不如倾尽全力震碎她的全身经脉,让她动弹不得,届时拖回魔界去,魔尊想怎么放血就怎么放。 一念起便打定了主意,聚起浑身所有的真气,引渡向右掌,霎时间黑气缭绕,趁着她还未做好准备直接一掌拍去。黑心也不蠢,看他这架势便知不好,拼着一口气向后一翻,将将躲开这一掌,下一掌却已至眼前,眼瞅着避无可避,她也不想躲了,憋着一股真气迎着掌风扑了过去,在魔掌即将触到身体之前使出全身气力朝着对方的天灵盖打下一记摄魔咒,而下一刻,白羲全力袭来的掌风业已落在胸口之上,那强劲的力道几乎要透背而出,霎时疼得天翻地覆,仿佛全身的经脉正在以可以感知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分崩离析。 而此刻白羲的感觉却更加不妙,甚至还来不及品尝痛楚便已砰地一声仰面倒地,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瞪大着双眼,望向这一片并不属于他的天空,彻底失去了知觉。 大仇已报,她虽觉得痛快,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此时只觉得身体内几乎每一寸骨肉都被一把刮骨刀凌迟而过,甚至可以听到经脉啪嗒啪嗒逐渐断裂的声音,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就在此时,袖口中滚出一个细小的瓷瓶,她看着有些眼熟,下意识地抓握在手中,却顾不得细看,只拼着最后一点气力运转真气,企图减缓经脉断裂的速度来减轻无休无止的疼痛。 头顶上传来苍珏冷淡到近似冷酷的声音:“你把本尊的护法杀了。” 她紧闭双目并不吭声。 “不过本尊还要谢谢你,不然身边总是有一双试图窥探本尊秘密的眼睛,实在不怎么叫人舒服。” 她依旧未说话。 “白羲虽是个伪君子,但他修炼了上千年的魔掌却不是唬人的,被倾尽全力打下这一掌,想要靠运转你体内那点微薄的真气就妄图恢复已断了个七七八八的经脉,简直是异想天开。本尊劝你省省力气罢。” 黑心睁开眼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后又继续闭目。 他同她也算旧识,自然知晓她的脾气,也不生气,只自顾自道:“如今正是本尊一统三界的重要时刻,暂时不会动你,你且乖乖跟着,念及曾同僚一场的情分上,回魔界后本尊会留你一个全尸。” 他是当魔尊当傻了吗,此刻别说是让她起来跟着走了,就连抬起胳膊都十分勉强。黑心打定主意不理他,只继续赖躺着运转体内真气,想着能修复一点是一点。然而下一刻便感觉身体被人抬了起来,赶忙睁开眼看,却见有名魔军十分迅速地将她驮其背在背上,蹭蹭几步跟上已走远的苍珏同其余魔界大军。 瞧这行进的方向,竟是天帝所在的通明大殿。 如今昭华同流光都掉下虚空之境,等同于仙冥二界大军皆少了主心骨,想来此时的军心定已散成了一盘沙子,倘若再无人出来主持大局,怕是此战凶多吉少了。 果然不出所料,仙冥二界因缺少主帅,一时又没有足够堪当大任之人掌印挂帅,几乎已是被动退守的局面,而一再避退之下,魔界大军几乎已直逼通明大殿之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通明殿建于孤山之上,周围结界无数,魔军苦于无策,一时间无法靠近。 苍珏也不着急,只吩咐扎营在十里开外,并未激进强攻。黑心默默观望,倒觉得他也不蠢。虚空之境那一战折损太多,这个时候若再强行进攻必定会损兵折将,反倒中了计,届时彼众我寡,而对方也已从失去主帅的慌乱中缓过神,便也就失了优势。 而今她只希望仙界能耐得住性子沉得住气,万万不要因一时冲动挥军打出来,到时结界随之打开,便无异于敞开家门任贼直入了。 她心下一叹,眼下这个情形已自身难保,难为她还要对这个对她不大友善的仙界操那么多心,实在是可歌可泣。 幸而真气的运转虽不至于修复好经脉,却让这浑身伤筋断骨的痛楚减缓不少。她这才有空打开手掌仔细看看那滚出的瓷瓶究竟是什么。这一看之下不免怔了怔。本来还以为是什么治伤的灵丹妙药,想着吃上一两颗说不定对修复经脉有好处,谁料这瓷瓶里装的却偏偏是昆仑山巅曾孕育过自己的那方莲池之水。 据太上老君所言,这是可以解开她体内封印复活魔血的唯一办法。只是自取水后她一直将瓷瓶塞在袖子里,从未想过哪一日会真的用到它,如今猛地一出现,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 她苦笑一声,握着瓷瓶久久未动。 苍珏也不知是不是太闲,又走到她的身侧,看着她半死不活的样子笑了笑,然后开口:“本尊有时候真的对你十分好奇。” 这个开场白有些莫名其妙,她掀了掀眼皮没做声。 “犹记本尊转世为凡人之际,对前尘往事一概都不记得了,直到后来死了入了冥府,因机缘巧合进了第五殿处当差,无意间翻阅了一些秘簿方知晓了你我前世的身份。彼时本尊虽尚未解开封印,但自恢复记忆后,心里就只有两件事,第一是杀了天帝那个老不死的,第二便是完成当年本尊未曾实现的目标——一统六界。” 口气不小,但黑心知道此人既有野心又有耐性,这两件事也绝不止是说说而已。 “本尊自知晓了你前世的身份后,总觉着咱们是同一路人。既曾被仙界残害过,心中亦都揣着仇恨,若是联合起来必定有助我魔界大业功成。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确实是本尊一手策划,虽说手段卑劣了些,可那亦是本尊对你寄予厚望,希望借仙界之手让你恢复记忆迅速成长。可怎知你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都被王母那泼妇逼成那样了,硬是没有一点改变。可见本尊真是看错了你。” 寄予厚望? 黑心呵呵冷笑:“那我真是要多谢你了。” “无需太客气。”苍珏一脸认真,“你虽不成器,可本尊初入冥府时确实对你有所倚仗,就算你不愿意投靠魔界我亦没想过杀你。直到你后来处处与我作对,非但骗我入局,还吃下紫色曼陀罗,绝了本尊解开封印的唯一法子,逼得本尊不得不杀了你。” 黑心想起当初她同陆清奇还有唐信三人在冥府同进同出把酒言欢的日子,亦有些唏嘘。说到底,他们这些身怀往事的人,都没有陆兄有福气。 苍珏又道:“只是本尊实在不大明白,此前你未恢复记忆也就罢了,如今服下曼陀罗恢复了赤颜的心神,为何还要为这毫无人情味可言的仙界卖命,你是脑子坏了么?” 看在他说了那么多话的份上,她勉为其难张了口,“我虽曾同王母结下过梁子,可那亦是我同仙界的私人恩怨,在此一役中,我不会为你所利用,也不曾想过替仙界效劳。我之所以在此,不过是此处有我想要守护的人。只是托你的福,他们如今都已下落不明。” 其实对于复仇一事她亦曾挣扎过很久。甫一苏醒时,诛仙台上发下的誓言便如同昨日发生的事一般,她也曾想过解开封印杀上天庭将当初诋毁过她污蔑过她的人一一手刃。可她这辈子到底活了三百多年,脑子里也不全然都是仇恨,稍稍一犹豫便生出些偃旗息鼓的心思来。倘若她真杀上仙界,一旦事败,首当其冲连坐的便是私自救了她的太上老君和将她收留在冥府的阎君,更遑论一再出面保她救她的昭华和阎流光。只要一想起他们,那些恨意便淡了,想着只要那些人不再来招惹她,她又何必自己跑去找不痛快呢? 苍珏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可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既然你愿意为人鱼肉,我也不好阻挠。你尽管放心,再等上片刻,本尊自会让你同他们团聚。” 黑心看不惯他这副嚣张的模样,有意给他添堵,“你以为你如今围在此处就胜券在握了?冥府阎君尚未挥军赶至,除此之外还有华胥氏龙族后人同人界各大仙山神岛的掌教亦会出手相助,仙界之所以一直居于六界之首,就是因为顺应天道一呼百应。而你们魔教作恶多端倒行逆施,自然是失道寡助,只凭这一时的上风如何能赢?何况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也定不会让你嚣张太久,阎流光的仇我一定会报!” 苍珏听她讲了一连串,无非就是咒他,只是他历经世事,早已坚不可摧,毫不在意道:“昭华已死,天上人间已再无人是我的对手,还有何人可以阻挡本尊?至于你,就凭你眼下的情形本尊没抬起脚碾死你已是给了你喘息的机会,就莫要再说大话了。他的口气狂妄之极,说得黑心一时无言辩驳,然而下一刻他又峰回路转地补了一句,“此刻天时地利俱全,若还是败了,只怨本尊时运不济,届时自断魂魄,亦无需再重去人间走一遭了。” 看来他此次真是孤注一掷了,竟连条退路也不给自己留,不由问:“隔了这么多年,你心中的仇恨和欲望就没有一丝减弱么?” 苍珏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你自己胸无大志,就以为人人都要同你一样么?别给本尊说中了,就算你此次为仙界肝脑涂地,以王母那米粒大点的气量也依旧容不得你,说不定还要想方设法除掉你。届时可别怪本尊没有提醒过你。” 他说出这话时已完全忘记她如今经脉尽断形同废人,哪里还能肝脑涂地掀出什么大风浪。故而她也不说话,左右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多了亦是浪费口水。不过他似乎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趣,像是逗弄猫狗一般,聊畅快了,便自顾自地转身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吩咐魔军将她看管起来。 两军阵营就这么隔着通明殿外的结界两两相望,一望便是三天三夜。反正他们都是不食五谷的高人,不怕断水绝粮,拼的仅仅只是那一点耐心和自尊。 耐心就不消多说了,至于自尊......仙界之人大多骄傲自持,自诩身份高贵便有些看不起旁门左道,更不用说是以卑鄙狡诈著称的魔族。如今他们恰恰是被他们口中的一帮乌合之众堵在里头,心里不憋屈才有鬼呢。再这么耗下去,只怕为了不想成为六界的笑柄,怕是很快就要沉不住气的打破结界从里头冲出来。 很可惜,这个念头才一冒出个尖,便见通明大殿的大门应声而开,环绕在外的浅金色结界倏然而破,一道略显粗犷且熟悉的声音遥遥传进耳朵:“苍珏老儿何在!”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人身穿铠甲飞至半空,手中一把大刀磨得锃亮,于七彩云霞下熠熠生辉锐气逼人,一双虎目瞪得浑圆,正是副将北翁。 苍珏眯了眯眼,并未应声,只略做了个手势便有数十名魔军自阵营中陡然飞出上前迎战。要说不要脸,魔界真是六界典范,苍珏没派出百八千的一窝蜂全涌上去怕是已经格外手下留情了。当然,这兴许只是他试探虚实的计策。由此看来,此人委实多疑的有些可怕。 如此一比,北翁倒是实诚的过了头。眼瞅着这么多人飞过来,竟也没有回头吼一嗓子搬点救兵,硬是扛着一把大刀杀了上去,冲着如苍蝇一般试图窜进通明殿的魔军一通乱砍,竟也未放进一只蝼蚁,刀光开合间犹如劈山震海横切天河,俨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黑心不禁暗暗喝彩。 但苍珏显然不大高兴,又做了一个手势,这一次是天魔、伽罗魔等魔族首领率军直上,人数众多几乎有五千之数,显然是瞅着结界已破毫无顾忌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本还端着气势迎战的北翁忽的一个飞身闪回殿内,而魔军却只当是他怕了,当即加快速度亦飞身跟至殿内,却不料身后两扇厚重的通明殿大门砰得一声迅速合上,环顾四周,众天兵天将早已守候在此,有如坚不可摧的铁桶。 黑心等人在外头虽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只听着此起彼伏的嘶喊声便可知其间是何等惨烈。 没想到,仙界之人还有这般蔫坏的一面,往常还真是小觑了他们。 只是此计使个一两次还有些用,到后头哪怕北翁再如何出言挑衅,也只能引得魔军追到大殿门口便戛然而止迅速撤回。如此僵持了约莫有三个回合后,大殿的大门再一次打开,本以为又是哪个打算引君入瓮的大将,却不妨此次出来的,竟是跺一跺脚便令整个仙界都会为之震动的的大人物。 天帝。 不负承诺,这是一章肥章 卷四:尘埃落定 第九十七章 归来(1) 天帝甫一露面,魔界这头竟出奇的安静,不知是过于震惊,还是觉得其中有诈,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整个天地间难得出现一派诡异的寂静。 苍珏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亮,左手不经意地摩挲了下右边的袖口,然后又迅速松开。 黑心瞥了一眼,又默默收回目光。 “既是来取朕的性命,为何却迟迟不现身?”隔着偌远的距离,天帝的声音缓缓响起,宛若山谷洪钟,振聋发聩,震得人心为之一颤,“你我之间的恩怨是该算一算了,苍珏。” 苍珏笑了笑,正要有所动作,一旁的浮霄忙上前道:“尊上小心有诈,兴许是障眼法。” 此时四大护法叛变的叛变,死的死,唯一还剩这位浮霄屹立不倒,比起白羲那样的伪君子,他算是个真小人,自然看谁都同自己一样,唯恐这央央仙界拿个假玉帝出来顶事。 苍珏有些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虽忠心可嘉,但脑子终归不如白羲。往后还需少近女色,免得脑子里只装了些污秽。” 白羲的脸色瞬间变了好几变,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紫,却也只是敢怒不敢多言,只低着头退了下去。 苍珏其实真不是有意骂他蠢,实在是他真的蠢。天界之人多要面子,这其中尤其以天帝王母为最,敌人都打到家门口来了,却要推手底下的人假扮自己出去化解危机,这怕是只有乌龟王八才会干的事吧?天帝他老人家好歹身为一界之主,断然不会在此危急时刻做出这等没脸的事。 倘若一个不幸真归去了,那真是要记载在册的,可不得遗臭万年。 何况就算真是冒牌货,杀了便是,敲敲山震震虎倒也不算费事。 苍珏终于有所动作,一个纵身飞出魔军阵营,蹭的落于最前方,同大殿前站着的天帝只隔了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开口应道:“说的不错,你我之间的恩怨确实该算一算了。本尊只问你一句,你想怎么死?” 通明大殿内的众天兵天将早已沉不住气,一听这等狂言更是忍无可忍,一窝蜂地纵身飞出,齐齐站在天帝身前保驾护航,七嘴八舌的骂道—— “好大的口气,先过了我们这关再说!” “胆敢藐视帝威!且先挨本将一锤!” “不过是当年的手下败将,何来这等狂妄!” ...... 苍珏扫了一眼这帮泥腿子,一张张脸都眼熟的很,心想:不错,都到齐了,不必费劲再一个个找出来,倒也省事。 天帝不愧是个主事的,听了他的挑衅之言面色未变,只抬了抬手止住身前的怒气冲冲,四平八稳地开口道:“仙魔二界本就对立,当年仙魔之战你伤了仙界多少人心里应当清楚,朕令人杀你有何不可?” 这么说倒也挑不出错,苍珏难得有些认同,竟点了点头道:“本尊还还欲放你们一条生路,可如今照你这么说,即便是灭你仙界亦不为过了。” 北翁最为沉不住气,跳出来骂道:“何必虚情假意,若想灭我仙界,先同本将过一过招!”刀柄用力朝地面一掼,铿锵一声插入地下半丈深,震得整个地面都似摇了摇。 苍珏摇了摇头,只一个眼神示意,浮霄已举着两把短刀纵身飞了出去,北翁见状,早已憋不住一肚子火急于发泄,当下也一个纵身跃上半空,两厢过招缠斗起来。只是北翁虽有以一敌百之神力,但遇上狡猾多变的浮霄便有些吃亏。往往是他拼劲全力一个刀锋劈下,浮霄并不正面迎战,只矮着身子在空中东逃西窜,戏弄地他十分狼狈。而后又趁其不备,浮霄迅速自他背后划出一道刀光,硬生生在北翁的盔甲上刺啦开长长的一条裂缝。 北翁吃痛,自空中跌落,仙界之人大惊,迅速有几人腾地跃起上前接应,以防浮霄再下一刀。然而浮霄却一反常态,并未趁胜追击,又倏地退回魔界阵营,脸上是若有似无的嘲意。 能杀却不杀,是对对方最大的侮辱。 苍珏望向对面,轻笑道:“没有了昭华上神,尔等就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武将了么?真是可惜了,竟没有本尊出手的机会。” 黑心一直在后默默观察,有些着急,脑子里反复琢磨着一些事,一时有些吃不准。然后她又低头瞅了一眼手心里已被她攥得略有些濡湿的小瓷瓶,心念忽的一动。 仙界众将被苍珏一席话说的是又臊又怒,也不等商量便各自手执法宝欲要冲过来。苍珏不慌不忙,右手向上一举,众人只当他要出手,谁料他身形未动,只是从怀中掏出一物握于手中,而此物上还紧紧罩着一块黑布,且他亦没有取下黑布亮一亮法宝的意思,一时间都有些蒙。 白羲奉和谈手谕前来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唯天帝同昭华,还有几位当时亦在场的几位副将。而为了不引起恐慌惑乱军心,自然是封锁了石心镜在魔界手中的消息。故而此镜甫一露面,天帝等人虽变了脸色,仙界其余一干人等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只面面相觑不知是何意思。 然而魔界的人就不一样了,只望着块破布角都不由胆寒,齐刷刷地屈膝下跪行礼膜拜,这架势倒是震慑得仙界之人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天帝神色终是动了动,“可是石心镜?”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石心镜?!! 本还蠢蠢欲动想要给苍珏一些颜色瞧瞧的众天将不由面如土色,几乎是下意识地同时撤回手中宝器,觉得还是不要自寻死路的好。 对面众人的反应自然都落在了苍珏的眼中,他开心大笑,故作大方地将手中之物朝前一递,问道:“天帝可想一观?” 众人听了简直想破例骂一声娘,谁没事想照石心镜啊?嫌活腻了么? 然天帝的涵养却十分的好,只淡淡道:“持镜杀人者必遭反噬,想必你也应听过。” 这种卖乖讨巧献殷勤的事浮霄如何会错过,忙上前不紧不慢的将苍珏如何以石心镜杀了前任魔尊千刹且毫发无损自魔尊殿中走出来的事添油加醋大肆宣扬了一番,其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将其形容得刀枪不入无坚不摧,法力深不可测犹如上古之神转世。 此番说辞仙界之人并未亲眼所见,自然不大相信,其中紫宿大将嗤笑道:“吹牛也不打掂量掂量自己的肚子,小心吹破了。” 浮霄打嘴仗还没输过,只道:“若是不信,大可以来试试。” 紫宿大将咬牙道:“试试就试试!且看看这石心镜能奈我何!” 仙界如今被逼的进退维谷,往日呼风唤雨勇猛有加的众天兵天将如今虽不至于像丧家之犬,但这么被逼得躲在通明殿中亦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一股子气早就憋得无处发泄,与其等死或招安,不如豁出去破罐子破摔,左右不过是一条命的事,且能看看这魔尊是否真有吹嘘的那般厉害,倘若只是吹牛,正好以己微薄之力致其心神反噬,倒也不亏! 说罢他往前一站,抵挡在天帝面前,一脸大义凛然。谁料苍珏却不大看得上他,只冷冷道:“凭你还不值当本尊浪费些许心力用石心镜对付。” 些许心力? 真不知是这位魔尊实在太会吹嘘还是真有这等实力胆敢如此狂妄。 只是不管是真是假,他手执石心镜应已是不争的事实,天帝抬头望了望天际翻滚的云色,忽道:“你既然有备而来,可是只为取朕之性命?” 苍珏盯着他半晌,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开口道:“本尊忽然改变主意了。倘若你愿意交出执掌仙界的帝印,本尊可以考虑放你仙界众生一条活路。” “天帝万万不可答应!”仙界之人闻之变色,纷纷出声劝阻。 天帝尚未来得及开口,忽有一道清冷持重的女声自殿内遥遥传出,“好大的口气!却不知是真有本事还是虚张声势。” 此声虽不如天帝嗓音浑厚,却宛如雨打翠竹,字字敲打在人心,不由让人心神微敛,不敢造次。 片刻后,只见有两名仙子侍女扶着一人自殿内疾步走出,步履从容,神色肃穆,拖着明黄色长尾凤衣,一步一步走至天帝身旁,并肩而立,正是天下女仙之首的瑶池王母。 苍珏先是微微一笑,然后遥遥拱手道:“原来是王母驾到,失礼失礼。”他这副样子看着倒有些从前唐信温文知礼的模样,只是他忽然话锋一转,讥诮道,“本尊常常听闻这仙界虽说是以天帝为首,可实际上却是王母娘娘说了算。如今一观,倒同这传闻有些相似。敢问王母,你这般匆匆而来可是要代天帝做决定?” 这明摆着就是讥讽王母管得太宽行事僭越,魔族之人闻言纷纷哄笑起来。王母面色稍凝,扫过一眼苍珏的方向淡淡开口:“天帝同本宫乃天地间的三清正气化身,岂是你这样的邪佞之人可以威胁辱没的!石心镜本为仙界之物,却因本宫保管不慎方落到尔等手中,就算真要以一己之身保得天界安宁,那也该是本宫,断断没有让天帝委曲求全的道理。”她缓缓地扫了一眼他手中之物,冷冷道,“自多年前的仙魔之战后,本宫的确有许久未见到过石心镜了,若有胆量,不妨让本宫照上一照。” 不知为何,黑心觉得此刻的王母倒同往日自私霸道的形象有些不同,只不过区区几句话便已显出上位者的气度和胆识,那冷冷瞥过去的一眼仿佛是一柄拂尘,虽非锋利的刀刃,却是刚柔并济,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苍珏终于收起一昧挑衅的神色,冷道:“你以为本尊不敢?” 手执石心镜的右掌缓缓举起,似是真被王母之言所激打算予以反击。可就在此刻,忽有一条藤蔓自空中倏地飞来,速度之快,直直朝着已高高举起的石心镜卷来。苍珏未有防备,只见那藤条有如灵蛇,分外轻巧地避过众人,无比精准的一把缠住镜子,然后又是用力一拽,手中之物瞬间脱手飞出,自空中划出一道圆弧,竟已瞬间换了主人。。 他微微变了脸色,抬头朝天空望去,眯着眼道:“我当是谁,原来青娥护法。只是护法的法力虽精,眼神却不大好,怎朝着本尊下手?” 众人乍一听到这名字,都不由抬头看过去。果见一绝色女子身穿绯衣立于云霞之上,手中握着一条长长的藤蔓,双眸间满是冷意。正是此前堕仙成魔的青娥公主。只是先前见她出手夺镜对付苍珏,还以为这是解开心魔打算重返仙界了,可再仔细一看,青娥公主额间的堕仙朱砂印记尚鲜红欲滴,而表情冷酷不复往昔的温婉,分明还是入魔的模样,哪里像是打算返回仙界。 不过不管如何都好,石心镜换了主人,仙界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恨不得宣鼓鸣锣留下两行纵横泪。 “青娥!”王母一见到她,自然是欣喜异常,也顾不得此前同苍珏的机锋相对,慌忙疾步朝前唤道。 青娥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目光中有些许迟疑,却还是张口唤道:“父皇、母后。” 王母见她神色有异且迟迟不自云端飞下,心里有些着急,便招了招手道:“既是回来了,快些到母后身边来。” 青娥正要开口,苍珏却抢先道:“青娥护法孝顺有加,欲回天庭看望父母亦是应当。只是也该分个轻重缓急,待你父皇母后成为我魔界阶下之囚,自有你们可以团聚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还是快快把石心镜还给本尊,本尊可以既往不咎。” 青娥冷笑:“既抢来了,哪里还有还回去的道理!你若想要,大可以来抢。” 苍珏脸色不大好看,想了想又道:“本尊自问接掌魔尊之位前同你并无纠葛,就算你真要为仙界谋条生路,也绝非石心镜就可以解决的。倒不如把此物还给本尊,一切尚可以好好商量。” 青娥此刻站在云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满是恨意,“像你这样的言行不一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有什么可商量的!何况你害死了昭华,本公主此番前来正是要向你索命的!” 苍珏自知东西要不回来了,索性阴阳怪气地一笑,“本尊还当你是为了仙界存亡才回来的,虽蠢却也勇气可嘉,没想到闹了半天却是为了情郎。只是很可惜,他已坠入虚空之境,这辈子,哦不,下辈子都不大可能会回来了。” 青娥本就满心怒火,只听苍珏随口一激便失了理智,挥出手中藤蔓跃下云端,一举冲了过去。只是此次魔界有了防备,哪里还需要他亲自动手,自有人飞身迎战,且仗着人多,瞬间便将她围堵起来。王母自然看不得女儿受困,立刻下令着人去救。 青娥公主如今身为魔族却同魔界大军打了起来,而仙界众将虽为敌对方,却又不得不施法营救公主,场面一时间混乱又滑稽。 王母急道:“青娥,休得恋战!速速带着石心镜回来!” 青娥此刻已杀红了眼,哪里还能听到王母的呼唤,只兀自挥舞着藤蔓不断出手,口中喝道:“苍珏,你还昭华命来!” 苍珏站在魔军阵营中岿然不动,并未将这种不实际的威胁放在眼里,眸中满是嘲意。而魔军人数众多,青娥因怒气过盛反倒失了章法,缠斗起来丝毫不占优势,正打得吃力之时,不知是谁在背后忽然喊了一声:“小心!” 奈何这声提醒太晚了,话音才刚落,青娥的后肩处于混乱中忽遭一掌,倏地吐出一口鲜血,立时从云端坠下。上前施以援手的众将不敢马虎,立刻伸手捞住,瞅准时机突出重围一举飞回通明殿前,将公主轻轻扶坐在台阶一侧。 王母急忙上前查看伤势,所幸不算严重,放下心来。因顾及青娥尚是魔身,唯恐她不为仙界所容,特意清了清嗓子道:“你夺下石心镜已是立了大功,此前种种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潜心修炼摒除心魔,自是可以重返天庭。” 她一心为女儿铺下一条浪子回头的康庄大道,哪成想青娥却不领情,只略施了个疗伤咒打在肩头便又站了起来,幽幽道:“昭华已死,此仇女儿必报。我既心怀仇恨,又如何能摒除心魔回归仙界。”她咬了咬牙,朝着她同天帝的方向又极庄重地福下身去行礼道,“请恕女儿不孝,你们就权当没有生过我罢。” 闻言,王母简直要昏厥过去,痛心疾首下又恨铁不成钢,朝着青娥的方向怒道:“事到如今,你竟还不思悔改!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作践自己!” 青娥抬起头,扬着线条柔美的脖颈,凄然一笑:“从前是母亲百般撮合,如今却又来问我他有什么好。你若真问我,我也说不清,可女儿就是喜欢他,这辈子,下辈子,怕是都要这样喜欢下去了。” 亲们!喜大普奔!《忘川归来》已正式出版上市,不愿意等网络结局的可以直接购买实体书哦,不但能提前看到黑心、昭华和阎流光的各自归宿和结局,还能看到网络版所没有的两篇番外哦。购书的小天使们可以在微博晒书+当当网五星好评并@乔西西的微博,就能参与我届时发布的抽奖活动哦。由于不能放购买链接,还请想要买书的直接去当当网搜索关键字“忘川归来”,就能点击购买啦,比书店买要划算很多~ 卷四:尘埃落定 第九十八章 归来(2) 王母胸口剧烈起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难道当初她费尽心机的安排,真的错了么? 天帝见状不由轻叹,终是开了口:“青娥,你的事父王一向不大干涉,只是此事由不得你任性胡来。昭华上神坠入虚空之境已是不争的事实,纵然你为他手刃仇人也于事无补。你把石心镜交出来,父王答应你,定不会留苍珏性命。” 青娥后肩处的伤势似乎不算轻,纵然施法疗伤也未怎么见效。她吃痛地直起身子,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这个仇我必须亲自报,我虽未同昭华拜过堂行过大礼,可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夫君。夫君如今为仇人所害,我怎可置身事外?”她看了一眼手中死死攥着的石心镜,轻声道,“此镜我留着尚有用,请恕女儿不能交出来。” 王母闻见此言不由变了脸色,惊声道:“你想做什么?” 青娥并未回答,只是低头轻轻抚过罩着镜子的布匹,唇角上扬似笑非笑。 因隔得太远,魔界阵营并不能听到通明殿前的对话,浮霄当初在万仞峰时同青娥有过旧仇,唯恐她会拿着石心境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不免有些胆怯,硬着头皮向苍珏劝道:“尊上,如今石心镜被夺,我们还是速速撤兵吧?” 苍珏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石心镜,我们就赢不了了?” “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担心这青娥公主会用石心镜对付尊上。” 苍珏轻哼,“那又如何,杀千刹的时候本尊尚且毫发无损,如今怎会惧怕这个黄毛丫头。” “是是,尊上天赋异禀,的确是属下多虑了。”浮霄赶忙俯首低眉,表面十分恭顺,内里却是将他骂了个百八十遍。 没成想,这厢浮霄惴惴不安,仙界那头却也一反常态的愁云密布。本来夺回石心镜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那蔫了一半的军心几乎瞬间回血,毕竟众人嘴上说的不在乎,可心里到底有些惧怕石心镜的威力。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又见这夺回石心镜的青娥公主开始犯糊涂,瞧那模样竟是想拿石心镜同苍珏来个玉石俱焚一损俱损。 好歹是多年的仙友,他们一是不忍青娥真拿命去博,二是方才那个叫浮霄的狗腿护法也说了苍珏并不惧怕这石心镜的反噬,若此言为假,那青娥公主牺牲性命为仙界除去一大祸害倒也罢了,可万一他真如那护法所言已法力强劲到连镜照的威力也不怕呢?别届时赔上一条性命还又把镜子搭了回去。 果然不出所料,青娥稍作休息后又直起身子,左手持镜,右手握藤,朝着大殿外行去,那神情之决然倒似真的不打算要命了。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王母率先喝道:“给我拦住让她!” 青娥倏地定住脚步,旋身望向欲围上来的各路天兵,冷道:“谁若想死就来拦我。” 王母不信自己养出的女儿还能真在自家地盘上大开杀戒,遂道:“拦住公主,本宫自有封赏!” 众人虽不知眼下的形势还能不能等到封赏的那一天,但依目前来看,王母下的指令却不敢不听。很快便有不少天兵围了上去,谁料那青娥公主真是跟发了疯一般,逮着人就挥鞭,那长着倒刺的藤蔓抽在身上,能豁出一长条大口子,疼的人直跳脚。 王母见青娥下了重手也一时慌了神,倒是天帝虎着脸喝道:“放她走!” 天兵如蒙大赦迅速退下,青娥咬了咬唇,决然而然旋身离去。王母急唤道:“青娥!” “罢了,随她去罢。”天帝道。 “陛下糊涂!”王母拉着天帝的衣袖,哀然道,“她这一去必然是送死,怎能放她离去?” 天帝望向青娥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哀戚,沉声道:“她心意已决,如何能拦?她堕仙成魔早已同仙界形同陌路,此次兴许是她的劫数,躲不掉的。” 青娥此番心怀仇恨孤注一掷,也不讲究什么策略,举着镜子就御风朝着魔界阵营而去。魔界众人一见是她,本想上前迎战,可一瞅见她手中的石心镜却又露了怯,一时不敢上前。这一耽误,倒让青娥犹入无人之境,咻的一下便闯进腹地,直直朝着苍珏的位置俯冲而下。 “苍珏,拿命来!” 她一把扯下石心镜外的黑布,露出里头一把通体碧色的琉璃镜,也未细看便将镜面翻转朝下,逮着苍珏的脸就照了过去。 浮霄见状赶忙往一旁掠开老远,唯恐这镜子殃及池鱼把他也给照了进去。不止是他,周围各大魔族首领亦纷纷逃散,只唯独苍珏动也不动,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眼睁睁看着青娥举着镜子朝他飞过来,直到那面琉璃镜面戳到了眼前,他方伸手摸了摸下巴,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而后看向青娥,“照够了没?” 青娥一怔,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苍珏已出手如电,啪的一掌打在她的胸口上,霎时疼得跌落在地,吐出一口污血,手中镜子亦随之滚落,恰好镜面朝下覆于石面上。 苍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角微挑似是不屑,“不自量力。” “怎么......可能?”青娥不可置信地抬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因胸口上的伤牵动经脉,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番大变故,仙魔二界的人都瞅得清清楚楚,震惊之余不免想,难不成这苍珏真有金刚不坏之身,不但不怕反噬,竟连镜照威力都不惧吗?!可再待时间稍纵,又觉得有些奇怪。那苍珏若是不怕石心镜也便罢了,怎么连青娥公主也像是也只受了点内伤,并不似遭到反噬的模样? 正当众人不解时,方才躲得远远的浮霄瞅准机会箭步上前,捡起掉落的黑布一把罩上琉璃石心镜,格外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而后折身而返,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尊上,石心镜抢回来了。” 苍珏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镜子,随口道:“送你了。” “啊?”浮霄嘶了一声,又是惊又是喜,怀里捧着镜子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立刻回家供着。可转念一想,这镜子非比寻常,罩着块布头供着也实在难看,还是找个地方小心藏起来的好。 苍珏瞅着他这副占了大便宜的模样,轻轻一笑:“你若喜欢,本尊那还有很多,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浮霄又忍不住‘啊’了一声。 苍珏淡淡道:“这又不是真的石心镜,自然不值什么钱,你若真想要,本尊可以再多变几个出来。” 这不是真的石心镜??? 浮霄瞬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成渣了,僵硬地抱着那面假镜子,不知是继续该抱着还是丢了。而苍珏这番话并未避着旁人,故而片刻后守在通明殿外的仙冥二界之人都知道了这是受了苍珏的愚弄,气愤之下又不由猜想这石心镜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苍珏手中,会不会只是他虚张声势故弄玄虚? 青娥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强撑着伤势踉跄站起,质问道:“石心镜究竟在不在你手里?” 苍珏睨了她一眼,“在又怎么样,不在又怎么样?横竖如今仙界再无翻身的可能,石心镜不过是本尊用以对付昭华的,如今他既不在了,本尊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倒是你,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自找死路,而今仙界容不下你,我魔界亦不会留你,倒不如死了畅快。” 此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却始终未透露出石心镜的下落。 青娥垂目轻笑,只觉得自己实在太过蠢钝才会轻易上当,落得如斯可笑可悲的地步。而苍珏的话犹如一尾毒针,嗖的一声刺穿人心,扎得她心神俱乱,竟觉得他说的分外在理。如今大仇难报,仙界亦非她的归处,实在是不知自己存活于世还有何用。不由仰天长笑一声,掌间暗暗聚力,左右是杀不了眼前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不如趁早了结残生,免得凄凉独活还要沦为笑柄。 趁着旁人未注意,她猛地抬起右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左边的胸口拍去,正要触及之际,忽有一道狂风刮过,吹得砂砾漫天飞扬尘土四起,迷雾中有人迅速从半空中掠过,弹指截住她的掌力,然后一把拉起她的手乘风而起,几个起落间已跃上云端。 待云尘散去后,她方看清身旁之人。 一身银色盔甲傲然凌厉,头上的盔帽不知何故已经遗落,散开一头云墨般的长发,衬得他眉目间愈发清俊绝尘,英姿勃发。 青娥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方从喉咙口找回自己一丝声音,“昭......华?” 《忘川归来》已于网上各大书店正式开售,想急于看到大结局的小天使们可以自行前往购买了哟。当当网地址:http://product.dangdang.com/25068930.html京东地址:https://item.jd.com/12180022.html近期我也会在微博上发布转发送书和抽奖活动,小天使们不要错过哦,希望各位关注~~微博名:乔西西的微博 卷四:尘埃落定 第九十九章 归来(3) 不止是青娥,就连分列两边的仙魔二界众人都被这番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其中则以苍珏为最,那双眼瞪得极大,恨不得飞身至云端扒拉着昭华的脸看个仔细,瞧瞧是不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神仙施了障眼法企图蒙混过关。 可再真待细看了,却知那通身凌厉逼人的的龙灵之气却绝非寻常之人可以假装的。 那虚空之境不是传闻是生死崖么,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爬上来的?他正想问问,青娥公主却已抢先一步,“你不是坠下虚空之境了么?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昭华松开她的手,回道:“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是细述的时候,公主还请速回通明殿,那里比较安全。” 青娥咬着唇道:“我不走。你在哪,我便在哪。” 昭华微微一皱眉,却并未说什么,只浅叹一声便不再管她,转而看向苍珏,“当年天帝虽派下诸将诛杀你,却给你留了一线生机得以转世为人,不为旁的,只望你改过自新勘破罪孽,不料你不思悔改,如今竟还挥军直逼天庭,本座断然容不得你了。” 苍珏冷笑,“容不得我又如何?如今仙界数万里之地皆被我魔军踏平,即便是天帝王母都要龟缩在通明殿那寸土之间,你以为以你一人之力便能灭我魔界十万大军?实话告诉你,妖王如今就在天庭之外等候,待我妖魔两界重聚,哪轮得到你站在这里同我大放厥词!” “你说的不错,本座纵然神力通天,也不可能仅凭一人之力灭你魔界。”昭华略弯唇角,淡淡一笑,“只是是谁告诉你,本座是一个人。” 他话音刚落,苍珏甚至来不及体会其中含义,只听周遭擂鼓之音大作,摇旗呐喊声此起彼伏,犹如海啸之势,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震得人耳膜剧痛,心神不定。赶忙抬头四顾,本空无一人的四周山头不知何时涌出密密麻麻的人来,除了有身穿黑色铠甲的冥界大军外,还有踏着祥云自各路仙山神岛赶来的道派掌教,各自举着弓箭或法器严阵以待,正呈包围之势将所有魔军圈在其中,真是插翅也不见得可以飞走。 一时间,不止是四周围聚在山头的援军,就连退守至通明殿前的众天兵天将都不禁传音以和,霎时间人声雷动,军心齐整。 苍珏心中的恼怒几乎已显露在脸上。本以目前两界对阵的形势来看,即使没有石心镜的助力,魔界也已是胜券在握。可谁成想这昭华不但没死,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这么多救兵横空降临,瞬间便扭转了局势。就好比对局,已临近胜局,正逼得对方再无回手之力而洋洋得意之际,对手忽然挪了颗已露败势的棋子,一下子搅得棋局大乱,破了死局,硬是杀得人措手不及,呕得直想吐血。 “你是故意掉下虚空之境的?!”他跳下去后是如何上来的虽无从知晓,但倘若到了此刻都看不出这是故意设计出的一场计谋那便是蠢货无疑了。 面对苍珏的质问,昭华并不否认,反而笑道:“若非如此,以你多疑的个性,怎会轻易率军过境?” 于虚空之境的两处悬崖上对阵虽可暂时拖延魔军的脚步,但毕竟太耗时间和军力,依照敌众我寡的形势看来,拖下去必然没有好处。只有将其引过天堑,进入通明殿外这处四面环山的腹地中方能一击即胜。只是以苍珏的性格,若非自己假死,他必定不会如此轻敌率军直上。 这一招虽胜算大,却也极险。 一是他能否从虚空之境的崖底安然回来并不是十分有把握;二是返回崖顶后是否来得及搬回救兵。这两点但凡有一点计算失误,后果如何已是显而易见了。 闻言,苍珏简直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飞身上前撕碎那张笑脸,满身怒气正不知如何发泄,恰好浮霄不长眼地窜到眼皮子底下,小声道:“尊上,如今我们已经被包围了,不如先假意同仙界和解,待撤兵同妖王大军汇合后再做打算?” 这贪生怕死的小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怂恿退兵,他正愁着无处发泄,抬起脚就往浮霄的心口上使劲一踹,骂道:“你若怕死就自己滚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蛊惑军心!” 这浮霄怎么说也算是四大护法之一,就连从前千刹在位时都得礼让三分,何曾在那么多人面前被下过脸面,心底不由恨极,只是碍于石心镜,他不得不隐忍下来,退至一旁不再说话。 昭华见状轻笑了下,“你的属下思虑倒是颇为周全,只可惜如今妖界大军已被阎君带来的援军前后夹击,想来自身难保,实在难以做你的垫脚石了。” 苍珏踹完那脚后怒火倒平息不少,冷静之下脑子也跟着飞快运转。眼下的形势虽说不容乐观,但他至少还有两张底牌在手,未必真的会输。想到此,他唇角不由上扬,眯着眼道同身旁随侍轻声低语几句后又抬头看向昭华,“上神一计请君入瓮固然使得极妙,却不知这不长眼的箭矢射下来,可否能恰好避着你那心上人?” 说罢,他击了两下掌,两旁的魔军退让开一条通道,有几名随侍从后方抬着一副担架迅速通过,将担架放在地上后便低头退下。苍珏看了一眼正躺着一动不动的黑心,对上她淡漠的神情不禁笑了,然后开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师父命大没死,只是他带着救兵要来杀本尊,我本不想你那么早死,但倘若他不怜香惜玉,就别怪本尊拉你陪葬了。” 他蹲下身,一把将仰面躺着的她拉坐起来,指了指那同青娥正并肩站在云端的昭华,似笑非笑道:“你瞧,他们俩多般配,一个是上神,一个是公主,实在是没你什么事。若他真的不顾念旧情,也别怪他,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他这话一听便知是为了扰乱昭华黑心等人的心神,青娥不由怒火中烧,斥道:“你休得胡言,快把黑心放了!” 黑心早已听到动静,如今顺着方向抬眼看过去,果真瞧见了他。好好的,毫发无损的模样。她虽十分高兴,可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他既然没有事,那阎流光呢?怎么不见他回来?只是还没等问出口,背上忽然又被苍珏拍下一掌,掌力虽不轻,但兴许是疼得太久,这一下反倒有些麻木了,硬是忍着一声未吭。 昭华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黑心就在苍珏的手中,如今见到此景哪里还能云淡风轻地保持镇静。当下掌中蓄力,欲飞身而下。苍珏自然看出他的意图,立马一把扣住黑心的脖颈,轻笑道,“这便心疼了?我不过只使了三分的力。你若一声令下,那围在四周的弓箭手立刻就能把她扎成一只刺猬,彼时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手下微微使劲,看着昭华逐渐铁青的脸色,十分满意道,“要想留住她的命,就让那些碍眼的人统统退下!” 昭华凝眉不语,唯一双五指修长的手握得死紧。青娥闻言冷笑:“像你这样卑鄙无耻言行不一的小人如何会守信用?只怕前脚撤兵,你后脚就能动手杀了她。倘若有诚意,你先放了她!” “当本尊没有脑子么。”苍珏手上又使出几分力,直至黑心的面色几近苍白方停止,而后抬头问,“给句痛快话,究竟退还是不退?” 昭华抬起手,正要说话,通明殿外忽有一道声音凌厉传来,“昭华上神休要糊涂!这个女人早已入了魔道,同那苍珏本就是一丘之貉,如今故意演戏给你看,你竟也相信?!如今仙界危在旦夕,胜败就在此一举,万万不可为了她撤兵!”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把黑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王母。 黑心虽然也不希望昭华为了她轻易退兵,可乍一听到这话还是不禁气得怒火中烧。这一气倒是把一时堵住的气血给无意间疏通了,本已尽数断裂的经脉此刻正随着不停涌动的魔血以身体可以感知的速度飞快修复接连而上。悄悄动了下四肢,竟已可以活动自如。 旁人看她一副绵软无力的模样只当她已是废人,殊不知方才她一咬牙已饮下魔池之水。本幻想十分美好,这魔血既然如此厉害,一旦解开封印定会瞬间修复所有断裂的经脉,然后出其不意给苍珏一个乌云盖顶,打得他老家都不认识。可没成想这魔血似乎有些嫌弃她这副半残不废的身体,硬是堵着周身血脉不肯自由运行,害得她一边受着经脉断裂的苦楚,一边还要忍受气血拥堵丹田暴胀之痛,只能一点一点以仅剩的那点真气去疏通,虽有效,但进展极为之缓慢。 正苦于无可解之法时,王母这番话倒是让她硬生生气通了血脉,而体内流淌的魔血瞬间以汹涌之势席卷过周身的经脉,温热的血液让已有些僵硬的肢体慢慢恢复了知觉。 昭华听了王母的那番话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青娥忙道:“你莫听我母后的,如今救下黑心最是要紧,不如先撤兵再作打算。” 昭华正欲下令撤兵,一直盯着黑心未曾转移过的目光却倏地凝住,向来波澜不惊的神情亦不觉流露出一丝诧异。青娥觉得奇怪,不禁也转头去看,可一看之下不由轻呼了一声,又立刻捂住嘴,眸中满是惊疑。 本死死扣着黑心脖颈却一直望向昭华方向的苍珏都察觉出不妥,慌忙转过头来看,却忽的对上一双细长妩媚的双眸,不觉一怔。还不等反应过来,五指突然剧痛,低头一看,她的左手已攀上他的右掌,轻轻一掰,只听咔擦一声,指骨已然尽碎。 黑心轻轻抚过被掐出红印的脖子,微微一笑,“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眼下就算你真的解除封印恢复了从前的法力也未必能打得过我,更何况......”她故意停顿了下,瞅着对方倏然变化的神色,了然笑道,“你的法力从来都没有恢复过。” 卷四:尘埃落定 第一百章 夺镜(1) 黑心的五官虽未有太大的变化,可整个气质感觉却同从前大不一样了。 那仿佛是她,又仿佛不是她。 一头如水草般柔软的长发蜿蜒及地,衬托得脸颊肌肤越发莹润如雪,一双细长动人的双眸似含着笑意,开合间,犹如万江春水,波光潋滟不可方物;嫣红的朱唇紧紧抿着,并未露笑,却宛若胭脂着墨恰到好处,却不知若是笑起来该有多么摄人心魄。 而整张脸最让人惊艳的却是而额上那一抹如火似焰的朱砂印记,开着繁复浓郁的花瓣,荼蘼且妖冶地自眉心缓缓绽放。 青娥自诩美貌,纵然曾经亦觉得黑心长得算是漂亮,却也不如自己。可如今再看,却方知从前是自己小看了她。这般相貌,天上地下,恐怕已无人可出其右。 心惊之下不由扭头看昭华,却见他双眸深沉,眼底深处隐隐含着担忧,对眼前之景似并非全然是欣喜。 而此时此刻,吃惊的何止是他们,就连两头对阵的仙魔二界皆被眼前此景给惊得说不出话来。魔界自然不消说,当初黑心在万仞峰以一人之力打赢千刹且逼退魔军之景尚历历在目,正是这般妖冶猖狂的模样,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又一次横空出世,不由让人心底咕咚咕咚冒寒气。 至于仙界...... 除了几个还有些迟钝的,以天帝王母为首,几乎人人都变了脸色。诛仙台上声声泣血的复仇之言仿佛犹在耳边,且看如今这般魔气大盛的模样,心中都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唯恐在这节骨眼上又多了个棘手的敌人。 其中表现最甚的莫过于苍珏,他瞪着双眼,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为何方才还半死不活的人怎么突然就满血复活,一身魔气逼人,俨然不再是那个被动挨打的黑心。只是最让人惊讶的,却是她方才说出的那一番话。 他忍着指骨断裂的剧痛,面色却还要假装镇定,只冷笑道:“本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自饮下磨池水解开封印后,黑心并未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只觉浑身气力无穷,一眼望去,仿佛众生都在她的股掌之中,显得微小而脆弱。这种掌控旁人生死的感觉有些奇妙,让人有些兴奋,亦有些期待。故而此刻的她心情极为之好,十分有耐性地解释道:“我虽不知你是怎么用石心镜骗过魔界之人的,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封印决计不可能因阎流光穿心的一剑便轻易解了。你侥幸没死,是你的运气,但只怕他那一剑非但没有解开你的封印,甚至害得你连仅有的那点法力都流失了七七八八。” 苍珏轻哼,“何以见得。” 黑心缓缓拂过身后长发,撩至胸前,突得娇俏一笑,“因为方才多次交手你都只派出白羲和浮霄,自己却从未亲自动过手。倘若你的法力真如传闻那般连石心镜的反噬都不怕,你大可不必多费工夫,直接一掌就能拍死我和阎流光。而你之所以没有那么做,不就是因为你现在心口上的伤势尚未恢复完全,妄图凭着那点微末的气力支撑自己可以狐假虎威么。” 这狐说的自然是苍珏,而虎......无非就是那传闻中人人谈之色变的石心镜。 此言一出,哗然之声四起。 以浮霄为首的魔界众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苍珏,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他们跟着这样一个疯子杀上仙界岂不是荒唐透顶。 苍珏面色一阵红一阵白,黑心还尤嫌火烧得不够旺,硬是再加了把柴火,“你一直费尽心思想要找到我,甚至不惜同仙界和谈,这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为了夺取我这身魔血,好尽快解开封印恢复法力,好不让你手下那帮乌合之众看出你心神俱损,早已是强弩之末!怎么样,整天提心吊胆地装大尾巴狼的滋味如何?” 她条条证据清晰有据地甩到众人面前,如同一道道天雷劈了下来,打得魔族众人措手不及一阵发懵。 事到如今,苍珏反倒镇静了,面色渐渐缓转,只略勾唇角笑道:“没想到复活魔血后,脑子还能变聪明。早知如此,本尊就该在抓到你的那一刻便杀之取血,何至于引出这么多的后患来。” 听了这话,黑心垂下眼帘,并未吭声。 哪里是她变聪明了,而是有一个人洞察细微,在生死攸关之际告诉了她这个线索。 阎流光浑身是血半吊在悬崖上的场景仿佛在眼前掠过,松开手的最后一刻他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告诉了她几句话。 ——苍珏的封印很可能没有解开,他对付你就是为了取你的魔血恢复法力,你别想着报仇,赶紧有多远跑多远! 在她的心里,阎流光这人一向没什么正形,说话做事仅凭自己的喜好,就连天上挂着的仙职也不过是可有可无地应个卯敷衍了事。她本以为这生离死别的最后一刻,他说不定还要胡诌上几句情话,非得显得此情此景缠绵悱恻才算罢休。却不料,这本该博眼泪的重要时刻,他难得正经了一次,拼死也把这个线索说了出来,只为了让她能逃跑。 可是没办法,她终归是要让他失望了。 一想到此,心上又忽的一疼,体内魔血像是感应到她的情绪,霎时间翻腾不已,周身忽然时冷时热,眉心的莲花印记似染上一层火焰,灼痛得几欲昏厥。这种感觉同当初跳下万仞峰后的情形有些相似,难不成她体内的封印没有被完全解开,又一次被打回原形了? 这怎么行,事情尚未办完,哪能就这么昏过去。 在旁人无法窥探的数息之间,她闭着眼强行运转体内还没来得及完全顺畅的魔血,顶着翻江倒海的痛楚,硬是生生地压制住这股霸道之气。 倏地睁开眼帘,眸中似隐隐沁血,不经意便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凌人之气。 苍珏不过略瞥一眼便猜出是怎么回事,心下不免冷笑。以她尚只有三百年的寿命却要承载魔神后卿至强无上的魔血之力,实在是勉强了些,倘若不疾不徐将其慢慢收为己用还不妨事,若是操之过急心生妄念,一个不注意,便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一直立于云端之上的昭华自然也将这番变故看在眼里,心惊之下忙朗声道:“黑心,不要妄动真气,速到本座身旁来。” 黑心寻声望去,对上他的目光时竟出现了一瞬间的怔忡,偏着头有些迷茫,仿佛看到的不是他,而是一个陌生人。这个神情让昭华无端生出一丝心凉,然而不过转瞬她便又恢复正常,抬着头冲他咧嘴一笑,“不急,我还有些旧账要同他算。” 她扭头看向苍珏,只可惜此人欠债太多,还不等她算账,已有人先声讨伐,正是之前被他当众羞辱却不敢发怒的浮霄。 “大胆苍珏!我魔族众人此前受你蒙蔽,竟不知你瞒天过海、包藏祸心,残害前任魔尊不止,如今还蛊惑我等杀上仙界,从而陷入此等险境!你还有何话可说?” 此时的浮霄一改方才谨小慎微的恭卑模样,仿佛一夜之间翻身做了主人,态度之盛气凌人连黑心都不由赞叹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速度,不过三言两语便将这攻上仙界的罪名给推了个干干净净。而苍珏自然是更为不齿,只冷笑道:“之前我杀了千刹后你不还拍手称快说我杀得好杀得妙么,如今倒来说本尊包藏祸心,你这脸皮堪称魔界之最啊。” 浮霄恼羞成怒,扬起手中短刃,啐道:“我此前是受你蒙蔽不知真相,如今既知魔尊乃你所杀,自然要为他报仇雪恨讨回公道!” 苍珏看不惯他虚张声势的模样,撇了撇嘴道:“要杀就杀,哪来那么多的废话。实话告诉你,千刹那个蠢货不是我杀的,你若真想替他寻仇,不如去冥府走一遭,说不定还来得及同他搭伴轮回。”他顿了顿,又改口道,“不对,以你二人的豺狼之质,只怕还没有入轮回的资格,怕是还得去大小地狱洗洗骨头缝里的脏东西才行。” 他不愧是在冥府当过差的,内里的行道了解的门清,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的,直把对方说得一愣一愣的。 此时其中一位魔族首领倒是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出面问道:“千刹不是你杀的?那他是怎么死的?” 苍珏看了一眼他,不屑道:“那个蠢货心胸狭隘、阴险狠毒,根本不配当魔尊,亏你们还这般念念不忘。你们可知当我心口中剑身受重伤时他意欲何为?彼时我好歹也是四大护法之一,而他身为魔界之主非但没有出手相救,甚至欲取我的心头血修炼秘法,只为了达到他的一己私欲。” 谈起此事,他面露讽刺,“他看我法力散尽难成气候,估摸着我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泄露他的秘密,故而动手之前便有如知己般将欲一统六界的计划说与我听,甚至还取出了自仙界偷回的石心镜给我看,言谈间颇是沾沾自喜。然而我既称他为蠢货也实在不算是辱没他,我虽身受重伤,但也不至于形同废人无法行动,不过略施小计便哄了他暂不杀我,且趁着他外出未归将那面石心镜置于他的床顶,结果......” 他勾唇轻笑,并未将话说完整,然而在场的人却无一不听得分明,不由寒毛直竖。 卷四:尘埃落定 第一百零一章 夺镜(2) 前世的苍珏未被封印前,法力高深,心狠手辣,故而威名赫赫,被后人戏称为魔神之后。可鲜有人知,他不败战局的背后有着这样一颗缜密狡诈的心思,若非如今未解开封印,怕是天上地下也难有敌手。 浮霄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狐疑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连石心镜也是你凭白胡诌出来吓唬我们的。” 苍珏冷笑,正要说话,黑心却抢先一步道:“你莫要不信,那面镜子如今就藏在他右手的袖子里,你若有本事,大可以抢过来瞧一瞧,左右他现在打不过你。” 浮霄闻言一惊,立时朝着他的袖子瞟过去,苍珏先是一怔,但丝毫不为她的拆穿所恼,索性大大方方地将一面又是包裹着块黑布的镜子从袖中掏出,问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黑心淡淡道:“你三番两次地摸你右手边的袖子,唯恐旁人不知道里边藏了个宝贝么。” 苍珏哈哈一笑,转而看向浮霄,“你既如此迫切的想知道此镜是真是假,本尊可以如你所愿。” 这镜子又不是女人用的梳妆镜,可不是随便看的,若要看,先得舍出这条命来。 浮霄不由自主往后退开一步,嘴硬道:“纵然为真又如何,你既失了法力,怕是那些不惧反噬的传闻也都是假的了。难不成你还真敢用此镜伤人?” 苍珏漠然地瞥了他一眼,轻笑道:“如今吾还有何可惧?若真可以己之性命拉个人陪葬,倒也不算太亏!” 他这番话分明已是破罐子破摔。仙界众人唯恐他一个恼羞成怒便要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慌忙围成一堵人墙将天帝护在其中。王母方才一直耐着性子冷眼旁观,如今再也等不下去,直接朝着围在四周山头的各路援军大声道:“众位还在等什么?魔界敌军都已在此,还不速速射箭击杀!” 昭华双眉一蹙,尚来不及出声,便有一支冷箭自某处山头破空而出,直击魔界所处的腹地。此箭一出,像是一个先至的信号,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瞬间万箭齐发、地动山摇。 黑心眼见密密麻麻的箭雨飞来,立刻施法设下结界,然而饶是结界再稳固,也经不起这数以万计的箭头齐刷刷砸过来,不过片刻便支离破碎。她索性也不费这个神了,祭出锁魂链一通乱舞,倒是舞出一道光圈暂时止住了箭矢的暴击。 周围呐喊求救之声此起彼伏,她瞅着空档看向旁处,不消多时已是哀鸿遍野,几乎人人都被扎成了刺猬,唯独剩些法力不弱尚能支撑的魔族高手。再环顾一番,却未见到苍珏的身影,难不成他这么快就毙命了? 但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他那般心眼比莲蓬还多的人,如何会这么轻易死了。此刻的苍珏一手执镜,一手拉起一个已死的魔兵当人盾,靠着仅剩的法力布下一个几乎仅供他一人站立的小结界,依旧死死支撑。 这箭雨看着杂乱,实则依阵法排列,而所谓阵法,不管多厉害,都会有破绽。只要找到这处破绽,想要凭空消失并非难事。 而此刻立于云端的青娥则眼前一片缭乱,根本看不清这密密麻麻的箭阵中到底是什么情形,急忙转头道:“昭华!黑心还在里面,你还不赶紧下令阻止!” 昭华冷冷扫了通明殿外的王母一眼,并未如青娥所希望的那般迅速下令。这些援军虽说是他搬来的,可这仙界到底不是他说了算,就算此刻下令阻止也未必来得及了。他转而看向青娥,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公主还请速回通明殿,本座怕是无法护你周全了。” 青娥一怔,还不等问清是什么意思便见他突地自云端飞下,朝着那俨然已成了箭海的腹地而去。 昭华不欲浪费时间,直接在半空中化为原形,长啸一声后拖着长及千里的赤金色龙身于箭雨中穿梭不止,因龙鳞坚硬无比,箭矢方一触及鳞甲便生生折弯了箭头,于这箭阵中再游刃有余不过。然而他的眼睛曾经受戾气所伤,所视的距离范围不过几丈,几次三番自空中盘旋飞过都未发现黑心的行踪。 倒是有几个已支撑不下去的魔军见到龙身犹如见到救命稻草,纷纷欲飞身攀附躲过射杀。他找得有些不耐,只略一甩尾便震落了他们。正焦急之际,忽瞥见身下数丈之内有一道红衣身影飞快地自箭雨中穿行,边走边停,倒像是在找些什么。 定睛细看,正是黑心。 他不敢耽搁,立刻俯冲而下,瞬间化为人形,不等站稳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快跟我走!” 黑心陡然被人抓住吓了一跳,一听是他的声音才放下心来,却摇头道:“我不走,我要找到苍珏!” “此事不急,待出了箭阵再说!” 黑心咬着唇,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红光,“不行,他害君使掉下虚空之境,我必须要亲手杀了他,为君使报仇。” 昭华一怔,低头看她,却见她眉心的莲花印记嫣红如血,时隐时现,便知此刻的她因魔血侵蚀已然缺失了理智。他默不作声,掌间缓缓蓄出一道柔和的白光,趁着她未注意便朝她后颈拍去,想着先打晕拖出去再说。可如今的黑心哪里还是当初法力微薄的拘魂使,身体的本能驱使她当即作出反应,一个侧身飞快地躲过这掌。衣袂飘飞间,又安稳地落了地,顺带空手抓住两支羽箭,朝地上一掷,淡声道:“你若不帮忙也无妨,但请不要碍事。” 无论是曾经的赤颜,还是如今的黑心,都不曾这样对他说过话。语气之凉薄让他心底不由掠过一丝惊诧。叹息一声,只能先挥袖布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结界,耐着性子劝道:“他身处箭阵,就算你不找到他,他亦跑不掉。” 黑心一把抽走自己的手,异常执着,“苍珏心思缜密,狡猾多疑,我找了许久也未找到他的尸身,若是今日不除了他,将来必有祸端。” 他见她如此执着,便也不再相劝,只道:“那我陪你一起找。” “随你。” 她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即走,一面留意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弓箭,一面还要察看苍珏的踪迹。昭华为了保护她,只能时不时修补结界,如此一来,进展不是很快。 “这人都杀得七七八八了,怎么还不停下?!”她徒手抓过一支羽箭,腾地折成两半。 昭华道:“此箭阵亦名万杀阵,不到将阵中之人杀光自是不会停下。” 黑心挑眉,“仙界里头竟也有这么邪门的阵法。” 昭华替她挥挡住几支羽箭,淡淡道:“仙魔二界自古泾渭分明,人人都道仙界代表正义天道,而魔界自然被称为邪魔外道,却不知这入了魔道之中的人大多心有执念,却未必都是穷凶极恶的坏人。反之,仙界中人虽因修正道成正果而正气凛然,但也不缺那些心存贪念妄念的不良之辈。这阵法自然好比人,仙界虽自诩正道,可若要铲除异己,亦不会心慈手软。” 就像青娥之于魔界,东湖仙君之于仙界,总会有那么几个鹤立鸡群格格不入的异类。只是这种异类,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昭华看向她,“只是无论身在何处,都不要因旁人如何便扭曲自己的本心。世人待你好或不好,皆有天道记载,非一人之力可以阻挡转变。我们可以做的,唯保持初心不变,方不会来日后悔。” 这个时候他同她讲那么些大道理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她似懂非懂,左耳进右耳出,依旧满心记挂着要把苍珏那个混球揪出来。 只是除去已撤兵的妖界大军,这腹地之中的魔军少说也有六七万人,这么一昧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焦躁之下,她索性停下了脚步,抬起头又扫了一圈周围,依旧不见苍珏的身影,唯剩些法力颇高的魔军在负隅顽抗。一支羽箭恰好从她脸颊旁擦过,带出一丝血痕,她随意伸手抹了一把,冷声道:“就这么大的地方,我不信你还能遁地跑了!就算真遁了,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你挖出来!” 箭雨的势头不减,带起的狂风足以令风云变幻,不止何时已悄然暗淡的天幕下,衬着这漫山遍野的尸首,仿佛已不是那个人人称羡的缥缈仙境,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修罗场。而此刻的黑心立于流转不息的血雾之中,头微微仰起,双眸垂下,一头及地的长发在穿梭不止的箭雨中恣意飞扬,红色的衣裙仿佛已同这片战场融为一体,无端让人望而生畏。 她双手微微展开置于身侧,掌间萦绕起一股暗紫色的幽光,就连身旁不断飞过的羽箭都视而不见,只专注地聚起全身的魔气,朝着两只手掌上引去。 她似乎无法察觉到自己眉心的印记越发鲜红,乍一眼看去,仿佛已聚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赤焰, 昭华见状大惊:“你体内魔血尚未完全畅通,别妄动真气!” 只可惜这话说晚了,黑心倏地睁开双眸,手掌顺势翻转朝着地面一压,喝道:“起!” 霎时间,平地上刮起一阵巨大的旋流,本急速穿飞的箭雨忽然有如被人施了定身咒,直愣愣地停滞在半空之中,既不继续穿飞,也不掉落在地。而本遍布满地的尸首也尽数拔地飞起,同那些羽箭一般悬于空中,于狂风旋流中隐隐晃动。 这样一来,阵中的形势已是一目了然。 何人已经化为尸骨,何人尚且苟活,都一一清晰映入眼帘。 卷四:尘埃落定 第一百零二章 变数 黑心自陡然空出的地面上扫过,一眼便发现了用人肉做盾牌正朝着箭阵中心跑过去的苍珏。 昭华之前已告诉过她,万杀阵唯一的破绽,便是阵法中心的阵眼,一旦进入最精准的方位,便可忽然消失,逃至百里之外。 此人逃跑的本事真乃一绝。 苍珏自然瞧见了阵中陡然生变的情势,隔着箭雨旋流和尸首,一眼便对上黑心肃杀的目光。他微微心惊,慌忙扭过头继续朝中心的阵眼一溜烟跑去。 还想跑? 没有了碍事的箭雨,黑心不过足见轻点,几乎是瞬间便抢先到了靠近阵眼的前方,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苍珏,“你跑不掉的。” 苍珏扔开手中的人盾,眯着眼道:“你非要如此步步紧逼?” 黑心看着他冷声道,“你逼流光君使坠崖的时候亦没见你心慈手软。” “阎流光?”苍珏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名字,呲了一声反问道,“你就是为了他?” “是又怎样?”黑心抽出锁魂链,却第一次用以对付曾算是同僚的‘自己人’,眼底没有一丝迟疑,“其实为不为了他都一样,像你这样的人留在世间终究是个祸害,我若不除了你,怕是天下苍生都不得安宁。莫怪我心狠,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苍珏面露讥笑,“彼时在生死崖上,是你自己松开了手,与我何干?” 黑心一听此言脸色刷白,脑中又一次掠过阎流光含笑坠入崖底的景象,心底又痛又急,不禁怒火中烧:“分明是你指使白羲将他推下悬崖,如今还倒打一耙,若不杀你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她一把举起锁魂链,如疾风骤雨般挥了出去。苍珏心伤未愈,哪经得起黑心一鞭,当即被链条带起的狂风狠狠卷起,又猛地砸落在地。他吃痛地爬起,看着黑心的眼神满是阴翳,“你已杀了白羲,大仇已报,还来寻我做什么。” 她冷冷一笑,“我管是你还是白羲,总之有份害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苍珏面色有些古怪,瞅了一眼亦已飞身跟来的昭华,忽而大笑道:“昭华,你我相识交手亦有数千年不止了,可知我曾经何等羡慕你。你有尊贵的出身,万人景仰的身份,亦有过人的天赋和法力,无需吹灰之力便坐拥战神之名,而这些都是我耗费无尽的岁月也未必可以追赶上的。只是如今,你曾费心守护的小徒弟已变了心,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同我又有何区别?依我看,倒还不如我,既活着不畅快,不如死后灰飞烟灭再不见这世间的种种不顺心。” 黑心冷哼,“死到临头了,还要妖言惑众。” 苍珏看了眼那几乎已近在眼前的阵眼,反笑道:“人常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同你师父虽生来就不对盘,但到底认识了这么些年,有些话他不好意思问,眼下凭着这些交情我想替他问一问,你可想清楚了,自己的心里究竟有谁?”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和直接,黑心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昭华,却见他也正转头看过来,目光两厢碰撞之下又慌忙转过脸,面无表情道:“我心中属意谁关你什么事?” 苍珏大笑,“我瞧你是自己也拎不清楚,还要装腔作势。” “要说装腔作势,谁能比得过你?”黑心冷道,“别想多说废话拖延时间,你我之间的账是到时候清一清了!” 话音一落,她举起锁魂链就朝着苍珏的脑袋一口气呼了过去,对方有所防备,使尽全力向后一翻,刚刚好擦着旋风躲过,只是瞧他此时的身手方知他果然已不剩多少法力,只是这般便应付得十分勉强。 黑心欲乘胜追击,却见他突地抽出石心镜,挡在胸前,似是想开口说几句有震慑力的话,却又大咳不止,呕出几大口鲜血。 她冷眼看着,说道:“这拿出石心镜吓唬人一次两次就够了,多使了就没人信了。要有胆子你便真抽了那块破布头,藏着掖着怎配得上你曾经的赫赫威名。” 苍珏未理会她的冷嘲热讽,还真抽走了蒙在镜面上的黑布,一下子便露出了一直活在传说中的石心镜。只是乍一看同那曾照过黑心真身的照妖镜也差不多,样子古朴无华,并不起眼,唯独在镜身上镶嵌了几块五彩斑斓的神石,方显得没那么掉价。 想必上古之神都十分勤俭,并不大喜欢奢华之物。 此刻苍珏紧紧握着镜子的手柄,镜面则面朝地下,而后看着黑心微微笑道:“要论辈分,你叫我一声爷爷都不为过,你对我诸多言语不敬我尚且忍了,可却容不得你瞧不起我。记得我之前曾同你说过,此战天时地利俱全,若我还是败了,只怨本尊时运不济,届时自断魂魄,亦无需再重去人间走一遭了。这话我不是说说而已,石心镜的反噬算的了什么,之前不用只是不到时候,如今既然可以拉个垫背的,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黑心神情微变,昭华却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苍珏,石心镜的反噬非比寻常,以你如今的修为,强行催动石心镜,怕是会魂魄聚散再无轮回之日。” 苍珏自嘲一笑:“我的封印不解,纵然再有轮回转世的机会又如何?成王败寇,输便输了,难不成你还希望他日我能再卷土重来?” 他说得虽洒脱,但明眼人一听便知这话里头藏着不甘心,黑心正要说话,昭华却抢先一步道:“你若肯放下心中执念交出石心镜,本座可以同天帝商议留你一命,暂将你关押于西天之境,待你摒除魔念参透大道自会再将你放出来。” 苍珏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他一眼,“真的?” “本座从不妄言。” 苍珏点头,举着石心镜的手渐渐垂落至身侧,似是被说动了,只叹了口气道:“也罢,时也命也,你若真能说服天帝老儿,我便随你去西天之境。” 昭华道:“你随我一道面圣,本座自会为你陈情。” “好吧,你带路。” 他作势挪了两步,想要靠近昭华。黑心一直冷眼旁观,心下不免狐疑。他之前为了逃走费尽心机,被抓住后又一副大义凛然勘破生死的模样,而如今竟又被昭华的三言两语劝服归降。像这般前后言行不一心机狡诈的人,哪里能相信他真有会摒除魔念踏入正道的一日,还不知道又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如今的她一脑袋热血,根本来不及细想太复杂的东西,只凭着本能行事。当即挥出锁魂链拦住他的去路,冷声道:“他说饶你一命,可我并没有答应。今日既是来取你狗命的,我便不会放你离开这里!” 苍珏看向昭华,冷声一笑,“这便是你的诚意?” 昭华皱眉,“黑心,眼下不是你胡闹任性的时候,退下!” 黑心却仿若未闻,固执地举着锁魂链挡在中间,眸中的戾气逼人,根本无从掩藏。不等他二人有所反应,已迅速挥着锁魂链纵身扑了过去。这一次她运转起毕身魔血,周身魔气大涨,乍一看宛若一团黑色的火焰萦绕四周。苍珏见状大惊,急忙转身就跑,昭华一个飞身至她跟前,掌间蓄力,强行格开她已挥出的一鞭,虽说及时拦下,却也被这霸道的内力给震得退后一步。 他知道如今的她已今非昔比,可没想到眼下就连自己若想打赢她怕是也并不容易。 黑心不妨被拦下,挑眉道:“你这是要帮他对付我?” 昭华沉声道:“黑心,你身为冥府拘魂使,理应知道天道昭昭善恶有报。他犯下罪孽,自然有天道惩戒。可倘若如今他已萌生退意,你却还要步步紧逼取他性命,那这便是行恶,天道亦不会视而不见。” “此人卑鄙狡诈作恶多端,哪里会真的诚心改过!你居然也会相信?!我看他不过就是想留着性命好日后再作图谋,”黑心冷道,“倘若杀了此人还要受天道惩戒,那也只能是天道瞎了眼。” “休得妄言!” 黑心定定地看着他,忽的浅浅一笑。 “师父,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许久没有这样喊过他,即便在八百多年前,她也早已改口唤他胥离。如今再从口中说出这两个字,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艰涩,反倒顺理成章。而昭华乍一听到这句话也不由一怔,心底无端慌乱起来,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拉她,却被黑心不露痕迹地躲了过去。 从前到现在,无论是她喜欢的或是不喜欢的,他几乎都由着她的性子来,哪怕是想要天上的星辰,怕是他都会随手摘下送给她。就算是师徒期间,他亦不大管束她,只要日常功课做完了就可以随意偷懒,宠溺得几乎在当女儿养。可再怎么松泛,他亦有他的底线,那便是不可辱没至高无上的天道。 犹记得有一次她信口胡说,说这天道看不见摸不着,哪里有那么灵,犯些小错总不至于真被抓着小辫子不放吧。 那一次,他足足罚她不吃不喝面壁思过三个月。 她也曾试想过,倘若当初在她被众仙污蔑排挤生出魔心后他能来得及赶回来,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是会为她抗衡仙界救她于水火之间,还是会厌恶她的魔身亲自清理门户? 结果是怎样,她不敢深想,或许他会同对待苍珏一样,将她关在某一处无人知道的角落,任她受尽时间无尽的摧残,只为洗干净那仙界避之如蛇蝎的一身魔气。 她自认不偷不抢、不争不怨,世人却因她的出身而容不下她。天道倘若有眼,为何要眼睁睁看着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尽讥讽磨难?既然天道不帮她,她为何还要信奉天道? 说到底,她同她终究不是一类人。 纵然一切重来,她亦不可能同他携手到老。 黑心缓缓闭上眼,又睁开,“你果真不让?” 昭华微微凝住眉,看着她并未回答,身体却丝毫未作让步。 “那么——”她举起拘魂链,“得罪了。” 也不等他有所动作,她已挥着拘魂链迎面打了过去,昭华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急忙提起脚尖向后极速掠开。而眼前的地面上,被她狠狠落下的链条扫出一道极深的沟壑,霎时间尘土四起。 她抬起头,隔着扬起的尘土又迅速挥下第二鞭。 昭华终于明白她此番是下了狠手,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他不愿伤她,或躲或挡,只是一昧防御。但饶是如此,依旧被不断落下的拘魂链赤焰扫过裸/露在外的皮肤,形容十分狼狈。 此处腹地离通明殿和其它几处山头有些距离,虽说听不清里头几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箭阵中一再发生的变故却也可看个大概。尤其是黑心以一人之力停住箭阵,使得阵内所有死物皆可任她驱使的那个场景,真是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如今又见她同昭华上神打了起来,且看这对招的架势,上神怕是也没什么胜算。 这外头的几波人心思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不焦急难耐,唯恐这昭华上神失手输给显然已入魔颇深的黑心。毕竟瞧她那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戾气模样,纵然苍珏死了,怕是很快也会出现第二个大祸害。 正当众人将视线都聚焦在黑心同昭华身上时,几乎无人发现那个罪魁祸首正握着石心镜悄悄往阵眼的地方跑。眼看阵眼越来越近,苍珏不由露出笑意,却不妨忽有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大喊道:“你们别打了!苍珏跑了!” 抬头一看,是青娥公主,且犹嫌事情还不够大,竟飞身冲了下来。 他暗骂一声,再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黑心和昭华已寻声追来,赶忙催动体内那点仅剩的真气,加速朝阵眼的位置飞去。黑心冷笑一声,松开五指,将手中拘魂链用力甩了出去,一把卷住苍珏的腰身,回手一拽,硬是将他拖了个背朝黄土面朝天。 为了不再拖延时间,她一面使劲拽,一面朝苍珏的位置纵身扑过去,而另一只手掌已蓄满赤焰,只待一到跟前便拍向他的天灵感。 苍珏见状大惊,想解开腰上的拘魂链却无果,反倒越缠越紧,情急之下也下了狠心,忽的大喝一声,将手中石心镜猛地掷向天空。镜身先是在空中不停翻腾旋转,直到快接近地面时才以镜面朝下地角度直直坠下,恰巧从黑心头顶落了下来。 石心镜似是感觉到了人影,本古朴的镜身忽然发出一道七彩的强光,足以将整个暗沉的天空都照得透亮。黑心下意识地想要抬头看,却闻身后的昭华大声喊道:“不要看!” 只是石心镜下落的速度太快,眼看着已快砸到脑袋上,黑心反手一挥欲出掌击落镜子,却不料此物兴许是因上古神器的缘故,根本不为所动。千钧一发间,身后忽有一只手攀上她的胳膊,先是用力一拽,紧接着头顶上一片黑影罩下,抬头一看,昭华不知何时已扑了过来,将她整个拥住,按压在怀里。 黑心知道他这是想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下石心镜,想要挣脱开,却又被他出手死死摁住,头顶上是他已几近嘶哑的声音,“别动,别抬头。” 眼前一片刺眼的强光,就算不抬头亦被此光扎得睁不开眼,耳边苍珏嚣张的大笑声混着风声钻入耳中:“本尊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们两个垫背的!” 垫你爷爷的! 黑心催动魔血,想着就算真要死,也不能放过苍珏。正要使劲推开昭华,却又听苍珏大骇一声道:“你你!你要做什么?!啊——!!” 这一声叫得诡异且惊骇,直让人听了寒毛直竖,还不等她探出脑袋,昭华已率先松开桎梏。她得以重见天日,睁开眼却见石心镜面发出的光芒比此前更甚,灼得人一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而此刻阵外却忽然传来王母嘶声裂肺的叫声—— “青娥!” 青娥公主?这又关她什么事? 待眼睛适应强光后,终于看清了眼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本该坠落在她同昭华头顶的石心镜,不知何时已到了青娥的手中。只见她手持镜柄,立于苍珏之前,镜面散发出的七彩流光尽数笼罩在苍珏的身上,透过光线,可以看见他脸上那几乎恐惧的神情,以及已经逐渐石化的躯体。 彩光渐渐退散,苍珏双手伸向前方,似还想在最后一刻阻挡,可石化的痕迹已极快地爬上他的眉梢,最终淹没过头顶,赫然成了一方永远不会再动的石像。 黑心被眼前之景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看向昭华,他亦是沉眉不语。 传闻石心镜可使人冻住心魂化为石像,如今亲眼所见,方知传闻不虚。可传闻又言,持镜伤人者亦会遭其反噬,即便心魂不灭,也必然经脉俱断形同废人...... 就在此时,一身绯衣立于中央的青娥转过身看向他们,忽而一笑,“本公主......是不是算做了件好事?” 卷四:尘埃落定 第一百零三章 消魂 她一头青丝随风扬舞,额上本生出的堕仙印记浮光一闪,竟消没了痕迹。黑心不知该作何表情,正欲说什么,却见她忽的面色一白,紧接着吐出一大口鲜血,恰巧落于石心镜上,本还有些余光的的镜子倏然彩光一闪,宛若回光返照,瞬息后便如同委顿般失去最后的光泽,悄然没了声息。 镜子砸落在地,青娥亦支撑不住软软倒地,昭华急忙飞身上去一把扶住,迅速出手在几大处穴道上点了一番,沉声道:“我已封住你几大脉络,先不要强行运转真气。” 青娥被他揽在怀里,双眸微垂,似乎在极力克制石心镜带来的反噬痛楚,额头上的汗珠不停掉落,好半天才强笑道:“你瞧,此生还有机会被你拥在怀里,可见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昭华皱眉,“公主不要胡言乱语,天帝必会为你寻来最好的灵药,以你的修为,未必会伤及心神。” 青娥笑了笑,“心都已经伤过了,哪里还会惧怕这点伤。” 这话意有所指,那日青娥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孤零零地立于瑶池宫殿的中央,面容精致,翘首期盼着她的新郎能如约前来迎娶她,可等来的却只是绝望。如今她亦穿着一身绯衣,身受重伤,却终究是如愿地躺在了她最爱的男人怀中,不知是喜是悲。 昭华似有触动,却依旧默然不语。青娥却又道:“从前是我太傻,明知你不喜欢我却还要死赖着,犯下了太多错,你不要怪罪我。” 昭华叹息一声,道:“我不曾怪过你。” “那......那便好。” 饶是昭华已为她封住经脉,可这反噬之力还是极其霸道地冲破阻滞,强行逆转过青娥的体内血脉,引得她又连连吐出几口鲜血。 昭华眸中忧色一闪而过,赶紧同她掌间相对,欲输些许真气给她减缓痛楚,黑心见状亦想效法,昭华却出手阻拦,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并未说话。 喔,是了,如今青娥已回归正道,而她身负魔血,体内真气不一,自然不好随意输送。 她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却不妨青娥又忽然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话,却因痛楚而不得不停了下来,脸色几乎白的吓人。黑心从未见她这副模样,心里难过的很,怎么说她亦是高高在上的仙界公主,纵然曾经入魔,也从未受过这么大的苦楚,且这次若非是她,恐怕化成石像的就该是自己了。 恍惚间她又想起当年青娥曾手把手教自己认字的画面,彼时她初化人形,还没怎么开窍,常常气得青娥拂袖离去,可转天她又认命地回来,继续一边骂她又一边教习。说到底,她身为公主虽不掩任性傲慢,可骨子里真真切切是个不错的姑娘。 正想着,袖子忽的一动,青娥已挣扎着说了几个字:“我有话要说,你......你凑近些。” 黑心赶忙凑近了些,轻声道:“你先不要急着说话,等好全乎了我慢慢听,你若是想打我骂我杀我,都随你。” 青娥却摇了摇头,只看着她问:“你可还记得......在万仞峰顶,你为了让我救下昭华和流光,曾......承诺过我什么?” 此话问出口,昭华不由一怔,也看向黑心。 黑心的神情掠过一丝不自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彼时她答应青娥,只要她肯出手救下昭华同阎流光,她便不会再同昭华有任何交集。此计虽为权宜之策,但她心中亦是下定了决心,既然答应了,便一定会做到,后来在神女峰重遇之际她亦再三做过保证。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她忽然提起此事做什么,是怕她不守信么? 为了安青娥的心,她又一次承诺:“你放心,我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你若还不放心,待确认你无虞后,我立刻就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青娥松开她的袖子,改抓向她的手腕,使劲全力支起上半身,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此前你所承诺过我的......全部不作数!我要你答应我,这一生,除非你死,否则永远不要离开他!” 黑心怀疑她是不是疼糊涂了,故而张了张嘴并未应声。青娥见她狐疑,不由苦笑,“我已想通了,纵然你将昭华让给我,他也不会喜欢我,与其三个人都求而不得,倒不如你二人得偿所愿,我亦会欢喜的多。况且——”她又微微垂下头,看不出眼中的情绪,“我此番是死是生都未定,还拿什么来喜欢他。” 此话说得让人心头一酸,黑心何尝不知她对昭华用情至深,如今说出这番话该是下了何等决心。 她不由叹息,反手握住对方已纤细地近乎透明的五指,并不避讳亦在场的昭华,再一次说道:“不管我同他曾经如何,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眼下,还有以后,我都不可能再同他在一起。至于能否改变他的心意,就要看你自己。若你还这么半死不活地说些丧气话,只怕就算不是我,亦会有旁人来同你抢。你可得想好了,是好好养伤再图日后,还是就此驾鹤西去将他拱手让人。” 她本意是想下一剂猛药让青娥重拾斗志,谁料这药量似乎下得猛了些,青娥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异,像是想说话,却又极痛苦地捂住心口大咳不止,接着咳出一口血后竟又昏厥了过去。黑心吓得手足无措,也不知是反噬的缘故,还是自己把她给气晕了。 事到如今,昭华自然也已猜出她二人之间究竟有过什么交易,皱着眉抬头扫过黑心一眼,正欲说话,箭阵内忽有异动,扭头一看,是几大天将携众天兵飞入阵中,呈环绕包围状站定后,朝着他拱手道:“禀尊上,王母派我等前来接应青娥公主。” 黑心有些奇怪:接应公主一人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昭华亦微微皱眉,但并未说什么,只点头道好,并将青娥递了过去,嘱咐道:“她伤势不轻,本座虽为其封住经脉,但似乎不大奏效,你等带她速回通明殿,兴许太上老君会有办法。” 其中一名天将上前一步将已昏厥的青娥公主接了过来,有些迟疑道:“尊上不同我等一道离去吗?” 昭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若有深意,“本座暂时不走,你们还有事?” 众将互为对视一眼,黑心被他们明目张胆的使眼色给弄得摸不着头脑,倒是昭华不露痕迹地微微退后一步,移挡在她的身前。忽而,其中两位看似阶位不低的天将朝着昭华的方向低头抱拳道:“尊上,得罪了!” 还不等反应过来,那两位天将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扑了上来,她正要防备,却见那二人并不是冲着她而来,反倒是一左一右落在昭华两侧,伸出手似是想擒住他。昭华自然也不会傻站着让人逮,当即出手格挡。只是看招式这两厢似乎都不想伤及对方,出手间难免滞缓,不像是抓人,倒似过招。 这番变故看着黑心莫名其妙,这就算要抓,也该是抓她啊,这自己人打自己是怎么回事? 然而这人好端端的果然不能咒自己,这脑子里的念头刚一闪而过,其余些没上前凑热闹的众天兵天将竟同时祭出看家宝贝,或刀或戟,招呼也不打一个,从四面八方齐刷刷的挥出几道强劲流波,自上而下地朝着她迎面劈了过去。 黑心终于明白过来,那二人不是不对付她,只是想拖住昭华这个帮手,好让其他人心无旁骛专心揍她一人。 如此迂回的战术,不似这些武将能想出来的。她不免冷笑,某些人实在是太看得起她了。 眼前数十道波光同时凌空砍来,她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祭出锁魂链,以左脚为轴心,迅速自原地旋转了两圈,链身上的赤焰随之甩出一道极大的圆弧,生生将波光击散。随后脚尖一点跃上半空,嫣红色的广袖于狂风中倏然一挥,一股凌厉霸道的气流卷着顺着风势滚滚而去,将还未有所防备的众人掀了个底朝天,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纷纷吐出一口鲜血。 黑心立于云端,居高临下望着底下,冷声道:“我同你们无冤无仇,并不想伤人,烦请各位将军从哪来回哪去。若是真有人下令让你们杀了我,不妨让她出来同我会一会,这些陈年旧账也确实到该重新算一算的时候了。” 她这番话说得抑扬顿挫,四面山头的人自是听得清清楚楚。王母倏然变色,眸中一抹狠色闪过,正欲抬手,却被身旁之人又轻轻摁住,转头一看,正是天帝。 “此事非同小可,亦无追悔之法,不如再等等。” 她素知天帝仁慈,遂道:“陛下,非本宫狠心,只是如今她身负后卿之魔血,三界之内怕是已无敌手,且她对仙界素来心怀怨恨,若不及时铲除只怕后患无穷!” “这......” “陛下,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她成为第二个苍珏,再一次令仙界立于危墙之下么?!” 天帝沉吟片刻,缓缓松开手。王母立刻转头望向阵内,抬起右手轻轻一挥。众将立于低处,自然一眼便望见这个讯号,黑心倒也看见了,就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便不耐道:“还有什么招一道使出来吧,这么鬼鬼祟祟的使手势是怎么回事?” 可这几位将军倒不似要立刻执行的模样,眉目间有些犹豫,这倒让黑心有些稀奇,心想这该不会是打算使什么阴招吧? 然而这份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只见其中七位天将迅速分列而出,亦一跃而起,排出一个类似七星北斗阵一般的阵法,恰巧将黑心圈在其中。 她不明就里,只当是换了个新鲜的打法,正暗暗观察,却不妨他们七人忽然撤去手中兵器,各个手执一根细短的绣花针,以针尖朝外的角度齐齐对准她。 这五大三粗魁梧有力的武将却拿着绣花针,真是既滑稽又诡异。 黑心轻笑:“众位是打算改行当绣娘了么?” 众将不理会她的调笑,对视一眼后齐刷刷掷出手中的细针。自七个不同的方向朝着她周身上去七个不同的部位极速飞来! 黑心如今身负魔血,经过此前几战后颇有些目中无人,只觉得几根绣花针能成什么气候,就算真被扎一下也不过就是流点血,有甚好惧的。只是直到细针飞至眼前,她方看出那并非真的是绣花针,而是尖头略细尾巴粘了块小圆片的细短钉子,方才因离得太远才错认了。 钉子? 电光火石间,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正当此时,刚脱开身的昭华已飞身赶来,见到此状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大喝一声道:“快躲开!” 黑心本就觉得蹊跷,如今听到昭华的声音自然猜出这钉子怕是有些来头。于是也不敢硬接,急忙于空中几个侧身躲过。可哪里想到,这钉子像是长了眼睛,她躲到哪,这玩意就跟到哪。虽说追击的速度不算快,可这么被几根钉子追着跑也委实有些狼狈。 就这么躲了几个来回,她亦有些恼,心想躲不过我抓着它总可以了吧?故而索性也不跑了,瞅准时机猛地一个回身,朝着兜头飞来的两根细钉徒手一抓,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哈!也不是很难对付啊。 黑心有些洋洋得意,正打算再将其余细钉也一道拦下时,忽闻被那七位天将齐力阻挡住的昭华急声道:“松开!快把消魂钉扔了!” 消魂钉?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当初在瑶池仙境中东湖仙君欲置她于死地时仿佛提过此物。虽说不大了解有何用,但既是东湖那个小人提议的东西,怕是有些厉害。她急忙松开手欲甩脱此物,可甩了几下却见那钉头红光一闪,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等甩开已蹭的一下钻入掌下肌理,手心倏然一痛,余光一闪,细钉已彻底不见。 这番变化黑心始料未及,只这分神的一会工夫,又陆续有三根细钉分别钻入她的小腿、胳膊和肩头。 本还有些懵的她尚来不及弄清楚状况,忽的心口一缩,呕出一大口黑血,一阵犹如千万只蚂蚁自肌理血液中啃噬的痛楚席卷而来,霎时自云端狠狠跌落而下,疼得满地打滚。 仅剩的那两根细钉亦迅速俯冲而下,直直朝着她心口的位置飞去。 昭华一记龙灵掌拍下,瞬间杀出一条血路,一个纵身飞快跃至她的身侧,一把拥住她背过身,企图以己之身为她当下最后两根消魂钉。 “尊上不可!” 众天将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清,急忙喊了一声“收”。 那两个钉子似是认主,有人阻挡在前,亦不着急进攻,只晃晃悠悠地停在半空不进不退。此刻听到撤回之令便倏地调转方向飞回至其中一位天将的手中。 黑心从来不知世间还有这么让人急于死去的疼痛,哪怕此前被白羲一掌打得经脉俱碎都未曾有过这样让人想死的冲动。那游走在肌理血液间的疼痛,像是数百排的锯齿,又似是上万只蚂蚁,正飞快地啃噬吞咽着她的血肉,不过几个弹指间,仿佛已席卷过她体内大半的血肉,疼得人只想一脑袋磕上石柱,震个粉碎。 她这么想,身体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就像是只无头苍蝇,几次挣脱开昭华的怀抱欲往低头撞。可一次又一次被他给拖了回去,死死摁进怀里。 耳边只不停传来絮絮叨叨惹人生厌的声音—— “你不会有事,本座亦不会让你有事!” 疼痛来得太迅猛,黑心本还有力气挣扎,可片刻后连举起手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软软得倒在昭华怀里,任由噬心蚀骨之痛在体内横冲直撞。 昭华死死握住她的手,想要输进些许真气试试,可发现此举只是徒然。黑心额间的莲花印记已开始若隐若现,本萦绕于周身的淡黑色魔气亦逐渐开始消散,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温热的手心正慢慢冷却。 他知道,这是消魂钉起作用了。 但凡全身上下被钉下七颗消魂钉,浑身上下每一根经脉骨肉都会受尽非人的苦楚,直至魂飞魄散永无再凝聚之日。 前一世,他不在她的身旁,只能从旁人的口中得知她纵身跳下诛仙台的事实。彼时深受打击,亦责怪自己未能尽责,只求可以尽快找到转世重生的她再护一世周全。 而今—— 看着她已苍白的几近透明的侧颜,他不由惨然一笑。 此生他就在她的身旁,却依旧未能更改结局。 终究是他的执念害了她。 忽然,他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俱猛地一震,拥着黑心的身体亦不由歪了一下。 “尊上!” 那几名天将急忙上前,可还未赶至他跟前,便见上神广袖一挥,一道强劲的狂风刮过,将他们尽数掀出数丈之远。而他自己则抱着黑心纵身飞出阵外,几乎是风卷残云般的速度飞至通明殿前。众守卫天兵见他来势汹汹,下意识便上前阻挡,却统统被他一掌挥开,犹入无人之境般直闯至天帝同王母跟前,一双浅淡至极的双眸扫过他们眼底掠过的一丝惊慌,忽而撩袍半膝跪下,以极轻却不容拒绝的声音开口道:“吾恳请天帝救她一命。” 卷四:尘埃落定 第一百零四章 求药 虽说神族历经数次仙魔之战后早已日渐凋零,不复昔日辉煌,然神族地位却始终不容置疑。昭华上神身为这凤毛麟角中的一位,更是地位超然,往日觐见天帝王母并无需行礼,如今这么一跪,惊得分列两排的众仙家也赶紧一道跪下。天帝亦是没料到此举,忙欲伸手扶起他,“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昭华瞥了一眼呼吸已几近只出不进的黑心,沉声道:“陛下,吾毕生无欲无求,只曾收过这么一个徒弟,亦只曾爱过这一个女人,她虽误入魔道,却是吾之过错,若有惩戒本座愿代她受之,只恳请陛下放她一条生路。” 这一番话字字情深义重,掷地有声。众人都暗自唏嘘,没想到身份尊贵性子淡薄的昭华上神竟也有这般屈身求人的时候。 一旁的王母欲开口,却被天帝一个冷眼给瞪了回去。他本就觉得贸然使出消魂钉有些不妥当,唯恐此计伤了仙神两界的和气,如今他既求到了自己头上,便也有心想要弥补,奈何如今骑虎难下,只为难道:“非朕不帮你,只这消魂钉一旦七钉尽入,必魂飞魄散再无回生之计,纵然朕有心帮你,亦无可奈何。” “不,只要陛下愿意施以援手,黑心尚有一线生机。” 天帝听他这笃定的语气不免怔了怔,心想要论疗伤治人,他还未必强过太上老君,不由问:“你要朕怎么帮?尽管说来!” 昭华毫不迟疑道:“吾听闻,陛下这有一颗混沌丹,倘若再辅以太上老君炼制的还魂金丹,她必定有救。” 众人围在四侧,乍一听到混沌丹三字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纷纷吸了口凉气。 众所周知,盘古开天辟地前天地之间本是一片混沌,是盘古用其肢体发肤才创造出世间的一切。传闻后女娲伏羲等上古之神因惧怕混沌重现人间,便各施神力造出九颗丹药,只希望有朝一日倘若混沌之象果真再现,能有一神族后人服下此丹,效法盘古再行开天辟地之事。 后人便称此丹为混沌丹。 这混沌丹汇聚上古之神的神力,一旦服下,必有神力加持,纵然经脉断裂骨肉分离都可自行修复。想必昭华上神便是看中此效才会忽然提及。 只是此事终究只是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待商榷,何况就算是真的,隔了上千万年,这九颗小药丸早不知遗落到何处去了,竟不知天帝这还有一颗! 天帝乍一听此言,心里不由一个咯噔,心想这小子怎么会知道世间还有一颗混沌丹?不过这知道便就知道了,他身为天帝,身边藏个些许宝贝也不算稀奇,只这混沌丹的效用非比寻常,可不是能随意给的。况且......他轻咳一声道:“朕之前的确有一颗混沌丹,可此物早已转赠于王母。” 昭华没料到此变故,不由看向王母,正欲开口,王母却显然没留情面,直接冷声拒绝:“笑话!本宫既下令除她,就决不允许她有复生的机会,更遑论用混沌丹去换她的命。上神不必多言,此事纵然天帝允下,本宫亦不会同意。” 听她开口,昭华方冷冷看过去,“黑心究竟何错之有,值得王母如此痛恨一再狠下杀手!” “何错之有?”王母轻笑一声,“她来历不明本该循规蹈矩安安分分,却手段妖媚勾引上神,致使仙界谣言四起乌烟瘴气,此为一错!她生出魔心堕入魔道,杀我仙界众天兵天将无数,此为二错!转世复活不思悔改,同魔界勾结,一再犯我仙界,此为三错!只这其中一条便足以受尽天刑永不入轮回。更不用说她如今身负魔神之血,已成大患。你身居上神之位理该同她划清界限,却一再为其求情,可知这是助纣为虐!” 昭华向来不喜同人争辩,更遑论是女人。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赤颜当初如何生出魔心堕入魔道,王母不是应该最清楚么?” “你!” 王母气结,天帝喝道:“好了!这般争执成何体统。”他扭头看向昭华,沉声道:“王母所言亦非全无道理。她如今身份尴尬,你如何能保证救活她不会成为仙界的威胁?” 昭华双眉略凝,似是浅叹一声,“待补回她的魂魄,本座自会亲自驱除她体内魔气,还她清明之身。” 天帝闻言似有松动,王母却仍不甘心,“就算驱除她体内魔气,她亦对仙界心怀怨恨,届时再生出事端又该如何?” 昭华淡淡道:“王母若不放心,本座驱除她体内魔气后定会施法令其尽忘前尘往事,而本座——”他顿了顿,看向已昏迷不醒的黑心,眸底掠过一丝怅然,“亦会离开苍山梦泽,就此归隐,绝不会再给仙界带来任何麻烦。”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如今苍山梦泽虽地属仙界,但到底是神界遗址,灵气充沛非其它仙境可以比拟,莫说是寻常仙家,就连天帝都未必可以染指。如今昭华上神当众宣布离开此处,无异于是直接将此处拱手相让。 只是仙界之所以多年来相安无事,无非就是仰仗昭华上神的战神之名,倘若他真就此离开,这仙界同神族的那一丝牵连便算是彻底断了。 天帝显然亦未料到他会作此让步,忙道:“此事容后再议,你万万不可草率决定。” “吾心意已决,望天帝莫要再劝。” 这番决定在他带着黑心飞上通明殿前便已做好,不仅仅只是为了说服天帝施以援手,最主要的......是他想还她一个干干净净,没有是非、没有陷害,没有他的人生。 天帝果然不再犹豫,这人都退让到这地步了,若还一昧藏着掖着反倒显得小气。正要答应,王母急道:“陛下!这混沌丹乃上古之神神力凝聚,只为有朝一日可以抵挡住混沌再现。如今却要给这孽障服用,一旦天象有变该如何是好?望陛下三思!” “这......” “这有什么可三思的。” 通明殿内传来一道略显疲惫无力的声音,未几,青娥公主在两位侍女的搀扶下自殿中走出,后头还跟着亦疾步走出的太上老君。老君在青娥到达之前率先上前,行礼道:“望陛下娘娘恕罪,老臣未能拦阻下公主殿下。” 王母此刻哪里理会这许多,只赶忙上前扶住青娥,心疼道:“你怎么出来了?不要命了么!快些进去,你这反噬之伤非同小可,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刻的青娥公主兴许是服下了老君配制的灵丹妙药,脸色比方接回来时的样子好了些许,却依旧摇摇欲坠勉力支撑。她拂开王母的手,却朝着天帝肃容道:“父王,当初众神造出此丹不过以防万一,如今天地间一派明朗,哪里还有可能重回混沌?与其搁置,倒不如给需要的人服用。” 天帝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亦知王母只是拿此事当阻拦的借口,便道:“如何行事父王同你母后自有决断,你伤势尚重,快些回殿内,莫要任性!” 青娥摇头,“你们若不当众应允,请恕女儿不能从命。” 王母急道:“糊涂!这孽障害得你堕入魔道险些无法回头,如今又连累你受到石心镜的反噬,你竟还要帮她说话!你应谨记自己身份尊贵,同她并非同类,断然不该有何牵连。” 青娥看向王母:“母后怎可如此专断,女儿堕入魔道是自己心志不坚,今日以石心镜诛杀苍珏亦无人逼我,怎可将责任推卸于黑心?”因伤势过重,声音不得不轻缓,却又不容置疑,“女儿堕仙成魔时,母亲尚且不计较我的身份,一心要拉我回正道,为何却对黑心却这般苛刻无情?” 这番指责说得毫不留情面,周围众人听了虽有些尴尬,但亦觉得说的有理。这俗话说的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青娥虽贵为公主,但曾堕入魔道亦是不争的事实,你做王母的想要庇护女儿无可厚非,但总不好区别对待太过明显。毕竟他们这群人万一今后一个想不开也不小心生出魔念堕入魔道,总不好如此被赶尽杀绝不给回心转意的机会罢? 再说了,人昭华上神都承诺会驱除这女子体内的魔气了,放人一条生路方显得泱泱仙界之容忍雅量啊。 王母的脸色显然不大好看,青娥心下一叹,其实亦知母后之所以会变得如此蛮狠也是因为自己。当初若非她胡搅蛮缠跑去乱哭一通,母亲怎会因心疼而将赤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后机缘巧合,转世的黑心又因身负魔血,更是让自诩正道之首的母后无法容她。这心结是否能解开也全凭自己了。 她轻轻挥开侍女的搀扶,缓缓走至王母身旁,像从前那般挽上母亲的手,软声道:“母后有所不知,彼时我自魔界逃离后一直隐居在神女峰,心中执念不化始终无法摒除魔念。是黑心找到了我,三言两语化解了我积在心头多年的心结,且劝我回归正道。若非她,我怕是一辈子都不敢再回仙界,更不可能就此放下回归正道。且看她待我一片真心的份上,亦不该见死不救。” 王母淡淡道:“你怎知她乃真心?说不定是花言巧语哄你。” 青娥皱眉,却依旧耐着性子道:“黑心身负魔血亦非她本人情愿,其实她心地再纯良不过。当然若非女儿年少不懂事,亦不会害得她心生魔意堕下诛仙台,而自她转世为冥府拘魂使后,从来都是恪尽职守不惹是非。有一次我还曾听司命星君说起过她助当时还只是王爷的现任人间帝王度过难关,倘若她真像母亲所言一肚子坏水,正应趁着人间大乱为祸三界,还何须多此一举。” “哦?”天帝招来司命,“可有此事?” 司命星君上前一步道:“不错,臣的司命簿上记载的十分清楚,绝不敢伪造欺瞒。” 天帝倒有些意外,摸着下巴的胡须道:“如此说来,倒也算是为功一件。” 这世间六界息息相关,其中仙、人两界更是同气连枝,人间帝王虽说并不位列仙班,却有真龙之气护体,更事关天下国运。故而一旦曾暗中相助过凡间帝王,莫说司命那破本子,就连天道亦会记载下来,的确是大功一件。王母的神情似也有些触动,却始终抿唇不应允。青娥急火攻心下,豆大的汗珠凝在额头,不免又一阵重咳,险些又一次昏厥过去。王母急唤人:“还不快将公主送回去!” 青娥执拗道:“母后若不应允拿出混沌丹,女儿宁愿一命抵一命。左右是我欠了她,今生若不还了这份人情,余生也不会安宁!” “罢了罢了!”大庭广众之下,她一是心疼青娥,二是亦不愿在众人面前失了气度,不欲再在此事上纠缠,只道,“她身负魔血罪该当诛,然曾立下天功,又有你等为其求情,本宫便放其一条生路。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一旦救回她的性命,必须要尽快斩断其体内魔气,且此生都不可再踏足仙界一步!倘若其中任何一条没有做到,休怪本宫翻脸无情!” 青娥皱了皱眉,只觉得此条件不妥,正欲再争辩,昭华却已拱手道:“本座替黑心多谢王母。” 眼下此举自然只是迫于形势,王母心中并非全然情愿,此时见他说话,仍是冷冰冰的:“望上神好自为之,莫要再行差踏错一步毁尽一世英名。” 这话虽说的隐晦,却实则是在提醒昭华莫忘方才立下的种种誓言。青娥唯恐再出事端,忙令人将黑心抬去太上老君的住处,又拉过昭华,只小声道:“上神莫要介意,此番暂且忍耐些,待黑心一醒,你便带她走,天高海阔哪里去不得。” 昭华转头看向她,眸中有一丝暖意:“此番黑心得救多亏公主倾力相助,我替黑心谢谢你。” 青娥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过这般温柔的神情,就算有,亦不是对她。如今得见,心里不免还是有些酸涩,却强颜欢笑道,“我母后只是一时气话,待风波平息后,你带着黑心再回仙界,本公主必要来讨杯喜酒喝。” 昭华摇了摇头,淡淡道:“吾方才所立誓言并非妄言,只待为其驱逐魔气,我便会离开仙界。自此以后,怕是再不会见她。” 青娥一怔,正待问清楚,却因伤势绞痛又咳嗽不止,侍女见状忙上前搀扶,昭华劝她速回通明殿休养后便旋身告辞,往老君住处去了。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直到侍女提醒方回过神来,长叹一声,只道命运弄人。 混沌丹已送往老君住处,可昭华甫一踏入殿中却见太上老君举着那颗丹药左瞧又瞧,似暂时没有将其给黑心服下的打算。他疾步入内,先查看了番黑心的现状,俨然已气若游丝,只怕再耽误个半柱香,连最后一丝魂魄都未必能留得住了。他遂皱眉起身,直接问道:“可是此丹有异?” 老君依旧盯着混沌丹瞧,下意识回道:“你一碰见赤颜的事就开始小心眼,王母好歹算是众女仙之首,既在众人面前应承下你,如何会使掉包计这么卑劣的事。” “那你迟迟不为她服下是何道理?” 老君终于把举着丹药的手垂下,看了他一眼,难得慎重道:“方才大庭广众老夫不便问你,如今我只问你一句,难道你不知此药贸然为其服下,会有极大的风险么。” 昭华表情未变,正要答话,太上老君又自顾自续上,“莫告诉老夫你不知道。如今她体内尽是后卿遗留的魔血,而混沌丹却是上古之神以神力凝聚而成,一个是魔血,一个是神力,这两股完全背道而驰的力量同时注入体内,她很有可能会死!” 昭华只面无表情的看向她,“她如今的处境还能更差吗?” “......”的确,死和魂飞魄散比起来,好像还是后者更严重些。 他俯首为黑心掖了掖被角,看着她纵然昏厥也依然因痛楚而皱起的眉头,淡声道:“她体内乃后卿之魔血,非寻常药物可以压制,纵然是三生草,亦只有封印的作用,唯独以神力凝聚起来混沌丹方能两厢抵消。如今,我只希望这股神力足以逼出她体内的魔气,并将散去的魂魄重新聚起,哪怕法力全消也无妨。” 老君忍不住泼冷水,“那也只是最好的设想,一个弄巧成拙......” “开始吧。” “......” 所以说,太上老君就不大爱掺和他们之间的事,原因无他,只因掺和了,他的意见也会被无视...... 得了,左右是个死,倒不如放手一搏。老君也不再纠结,一把撬开黑心的嘴,把混沌丹塞了进去,然后说道:“事先说好了,老夫的还魂丹可珍贵着呢,必要等她熬过此关才可服下,万一一个不小心运气不好,可别浪费了我的宝贝。” 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因是多年好友,也不惧他生气。果然,昭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略一点头道:“麻烦老君了。” 唉,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好脾气。老君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背着手踱着步子躲去了角落里,给他二人一些独处的时间。兴许,也是最后一点时间了。 昭华自床沿坐下,细细地看了她几眼,恍惚忆起当年的赤颜最喜欢追着他问自己漂不漂亮。彼时的他脸皮不如如今厚,难得才会回应一次,却也只是点了点头便匆匆掠过。如今看来,她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闭着眼亦美若一株雨后红莲。 卷四:尘埃落定 第一百零五章 前尘 犹记她尚未幻化人形前,便是一株莲花的模样,悠然自得地躺在苍山梦泽小院内的一方池塘中,开着繁复艳丽的花瓣,偶尔调皮地在碧波池水中打转戏耍。偶有仙君上门拜访,见了池中之景都不由感叹:“此花妩媚嫣润、娇俏迷人,只可惜了,是朵来历不明的黑莲。” 黑莲么?他看倒不见得。 仿佛更似艳红赤诚倒了极致,方有了这派如水墨般浓郁的颜色。故而,他为其取名为——赤颜。 只是他从未想到过,她的个性也犹如她的名字一般,明艳率直,似一团最炽烈不过的火焰,同这个沉闷拘谨的仙界如此格格不入。兴许,当初放任其在昆仑山自行生长于她而言才是最好,可以如其它灵物一般,吸收天地精华,天大地大无人束缚,可以肆意笑肆意哭,再无人搬弄是非引她入魔。 然而,机缘巧合转世于冥府长大的她,似是更出人意料,原本天真率直爱钻牛角尖的个性不见了,多了几分柔和圆滑,也多了几分坚韧淡然。这样的转变,起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然而时间久了,方知此时的黑心,才是最好的她。 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忆及往事,却见她的脸色忽红红忽白,眉头紧紧地皱起,身体颤抖不止,额头到发间已被汗水浸湿,似是极为痛苦。他心下一凛,忙要上前细看,忽的,她倏然睁开双眼,眸底一片水红色,蹭的一声从床上坐起。 “黑心?” 此刻的黑心像是根本不认识他,闻声扭头看过来,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掐住的他的脖子,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拧。倘若是普通人,早一下子被拧断了脖子。昭华虽猝不及防,然还是迅速格挡开,顺势抓住她的手腕,“黑心!是我,昭华!” 她满目通红,根本听不进任何话,急忙又挥出另一掌。昭华不欲伤她,只能松开手向后闪躲。太上老君听见动静赶来,一瞧见这情形有些傻眼,“怎么还打起来了?” 昭华顾不得说话,只能一边躲一边想办法制服她。可黑心如今体内又是魔血又是神力,撕扯之下痛得已失了本性,只凭着本能一昧进攻破坏,根本不给昭华制住她的机会。老君在旁边瞅热闹还瞅得津津有味,啧啧道:“不错啊,已然能站起来打人了,说明混沌丹起作用了。” 昭华在黑心突然暴起的袭击下还来不及思考,如今听老君一提醒方回过神。五根消魂钉钉入,三魂七魄不说少了个全,但至多也就只剩一魂两魄,就这样的情况根本不可能苏醒,更不用说跳起来出手杀人。眼下这个情形,只能说明混沌丹已将她的魂魄修复了七七八八。 黑心又是跳起来击出一掌,霎时把老君的炼丹炉给打了个粉碎,里头正炼制的丹药瞬间跟天女散花般全飞了出来,砸在地上,有的稀烂有的直接便化了水。老君这时笑不出来了,一副火烧眉毛地样子跳脚道:“臭丫头!你敢打碎我的宝贝!” 他可不会心疼她,直接一把甩出拂尘,一记白光闪过,直接打在黑心的后脑勺上,只听闷哼一声,便见她软软倒地。 昭华急忙上前扶住,太上老君也跟着跑到跟前,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查看,脸色微微一变,“不好,魂魄虽修复的差不多了,只这混沌丹里的神力似乎后继不足,并未将其体内的魔气逼出,反倒引得魔血大盛,两厢抗衡下倒是魔气占了上风,故而才这般突然神智失常不受控制。若是再放任下去,只怕......” 昭华凝眉,“会有什么后果?” 老君抬头看了他一眼,“再这么下去,要么是她承受不住两股力量的撕扯而死,要么——就是被魔血控制,从而六亲不认杀戮成性。” 昭华略一沉吟,当下扶黑心坐好,自己则盘膝坐在她的身后,单掌覆于她的后颈处。老君见状大惊,“上神,寻常仙力尚且难修,你这神力更是万年难得,她此时的身体兴许是个无底洞,这么输下去也不知什么是个头,你可万万得想清楚啊。” 他根本不听劝,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直接闭着眼开始输送神力。 老君:“......” 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还嘴欠多劝什么,不如赶紧收拾收拾他的炼丹炉,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约莫过了一刻,等老君收拾完再转回来时,果见黑心的气色好了不少,再也不是一阵红一阵白,紧皱的眉头也慢慢松了下来。他赶忙又拉住她的手腕细细查看了番,松了一口气,忙道:“快些停手吧,魔气已经逼退了,你再输下去,她怕是也承受不住。” 昭华此刻面色略显苍白,闻言终于罢手,有些不确定问道:“果真已经尽数逼退?” 老君吹胡子瞪他,“你这是在质疑老夫?” 昭华同他多年至交,自然知道他医术亦十分高明。如今大事已了,方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不敢。” 太上老君也不等他再开口,直接从一旁的多宝阁上取下一方小小的锦盒,打开后取出一枚赤金色的药丸左瞧又瞧,十分心疼的模样,但最终还是撬开黑心的嘴塞了进去,痛心疾首道:“一遇到这丫头就没什么好事,打了我的炼丹炉不说,还要吃我的还魂丹,上辈子我定是欠了她的。” 昭华见他满腹牢骚,不由失笑,“可不是欠了她么,当年你可没少偷喝赤颜酿的桂花酒。每少一坛,她总还疑心是我喝了,害我为你背了不少黑锅。” 提起往事,老君亦露出笑意,“这丫头总说这酒是酿了给你们大婚设宴用的,后来知道是我偷喝了,上门骂了老夫好几次。也亏得老夫的守门仙童还算得力,不然这炼丹房怕是得给她掀个底朝天。” 这话甫一出口,昭华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许久后方道:“兴许是天意,这酒终究没有派上用场。” 老君自知失言,也不知如何安慰,只问道:“此后你究竟有何打算,难不成真要离开仙界?这丫头醒了老夫怕是哄不住她。” 昭华淡笑:“我早已生出归隐之心,只是俗事牵挂,一直未能成行,如今倒恰好是个契机。至于黑心,你大可放心,她早非当年的赤颜,纵然没了我,依旧可以活的好好的,绝不会惹事纠缠。只是历经世事,我始终担心她会为前事所累,还是烦请老君再舍出一颗散尘丹,好让尽忘前尘往事,重新开始。” “这......你可想清楚了?” 他垂下双眸,看不清其中情绪:“吾心意已决。” 老君闻言长叹,心知再劝无益,正要问他将往何处去,却听门外小童报声道:“启禀老君,有天兵自虚空之境崖边发现流光君使,只是如今昏迷未醒,天帝命人将君使送往此处,请老君救治。” 老君抬头同昭华对视一眼,忙道:“快把人抬进来。” 待两名天兵将人抬进来后,老君上前瞅了一眼,还真是阎流光那小子,不由嘶了一声,朝着昭华道:“你能爬上来我不稀奇,他倒也有这本事,还真是没给他老子丢脸。” 昭华看他一眼,又回头看向黑心,唇角微敛,神情释然:“兴许,这便是天意。” 老君脑子里没那么多想法,只是挥退了天兵,细细上前查看一番后道:“命倒是大,心神似是受了一些戾气所伤,但没什么大碍,怕是休养个数日就可以清醒了。”见无碍,心里也松快不少,好歹可以和阎君那老家伙交代了。此时方好奇起来,扭头问,“你们到底是怎么上来的?不是说这虚空之境千万年来并无人生还么?” “我曾听闻一件旧事,想必老君也曾听说过,是有一位老仙君坠下生死崖几日后又返回崖底的事。” “不错。”老君点头,“只是这事已是老皇历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更未传下可以从虚空之境返回崖顶的只言片语,老夫向来只当桩轶事听,听过也没甚留意。” 昭华道:“我本也不知其中缘故,然当魔界攻上虚空之境时,我忽而想通其中一件关窍。倘若寻常人清醒之时坠下虚空之境都无法再活着回来,为何那老仙君醉酒昏迷反倒可以平安归来?” 老君年纪大了,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跟着问:“为什么?” “吾也不知。” 老君眼皮一翻,正想骂人,却又听他继续开口:“彼时魔界大军压境,又听闻苍珏手握石心镜,局势刻不容缓。我便想到一招假死,希望可以骗过苍珏。然而我若随意中箭而亡,只怕以他多疑的个性并不会相信,只有当我坠下虚空之境这般绝不可能生还的生死崖时,方有一线机会。” 老君咋舌,“所以你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跳了?” 昭华微微一笑,“亦不算全无准备,至少知道若是神识清醒的跳下去必定不妥。故而在假意中箭后,我便封住自己的神识,在全然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跳了下去。只待到了崖底,方探出一丝神识查看周围情形,却见其余坠下崖底的人皆浮在半空,双眸紧闭,面色却并不苍白,似只是正在熟睡。我正欲再一看究竟,却感觉那丝神识似隐隐有戾气牵引,很快便被掐断陷入沉睡。彼时我方知这崖底有一股戾气,足以令本清醒的人瞬间陷入昏迷,且再也无法醒转。故而我每次只探出一丝神识往崖顶上飞,待这丝神识消失后便再探出其余神识,终究得以对抗这股戾气回到崖顶。” 他顿了顿,看向阎流光,“想必他亦猜透其中缘故,以同样的方法飞回崖顶,只是他伤势太重,方会昏迷不醒。” 就在此时,本昏迷的黑心忽然嘤咛一声,眉头舒展似是要醒。老君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干着瞪眼,不知是要等她醒,还是该一掌劈下再让她睡个一两个时辰。 昭华伸出手,“散尘丹。” 慌乱之下,老君也没了主意,赶忙寻来这枚药丸。本还想再劝两句,却见他毫不迟疑地将此丹塞进黑心的口中,然后以手为刃,断下她一缕长发,紧攥于手间。 老君有些于心不忍,“我这药可无解药,这一旦服下便再无退路了。” 他低头看向紧闭双眸的黑心,缓声道:“这万载时光,吾曾寂寞如斯,只因她的出现方有一丝鲜活。然吾强留过,也挽回过,却终究害了她。吾如今别无所求,只愿她的余生干净透彻,再无纷扰。 卷四:尘埃落定 第一百零七章 结局(1) 日月轮换,斗转星移,转眼五十年已过。 经此大战后,仙、魔、冥、妖四界皆受重创,不得不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四海八荒内终于复归平静。这其中魔界自然不消说,损兵折将,连续两任魔尊都相继为石心镜所杀,一时间再无作祟的可能。而仙界自然也好不到哪去,随之所至,满目疮痍,要想将花草树木日月星河全部修缮完毕,怕是起码还得再费个一百年的时间。故而这段时间各大仙君仙娥也实在无暇游山玩水,光顾着搬砖头去了。 其实本来也无需如此耗时耗力。自古以来,仙、神二界便是相互依仗穿一条裤子的,如今神界虽日渐式微,然其神力却依旧无所不能,但凡仙界肯低下头朝神界那仅剩的几位诸神求以援助,这仙界的修复工程也无需如此进展缓慢。天帝同王母这一合计,自然不会有便宜不占,便厚着脸皮派了使者去求助了。但结果出人意料,本向来慷慨的那几位硕果仅存的上神却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拒绝的理由也十分冠冕堂皇—— 这是仙界的内务,我神界恕不插手。 这个结果看来在意料之外,其实亦在情理之中。 自神族日渐凋零之后,仙界仗着地大物博便逐渐生出一方独大的心思,颇显露出几分不来往的态势,神族本就有些不满,只因着往昔的情面,再加上苍山梦泽的那一点联系,才不至于彻底翻脸。 如今甚至有谣言传出,昭华上神之所以离开苍山梦泽销声匿迹,便是由于天帝的步步紧逼。不管是既成事实还是捕风捉影,神族自然逮着这理由便翻脸不认人了。 偶有几个初飞升仙的小仙童不明就里提及此事,皆被掌事的仙君厉声责备。自此之后,便再无人敢提起苍山梦泽和昭华上神。 于是本该风光绮丽的仙灵之地犹如飒飒秋风刮过,终归死寂,而绿萝白鹤等人也只能黯然离去,各自依别。 苍山梦泽,终究成了一段不可言尽的传说。 兴许是仙界沉闷太久,众仙君仙将亦心生疲乏,天帝王母决定设宴一扫颓唐。此消息一出,四海八荒内的仙友皆不由一振,纷纷盛装打扮赶来出席,于是这寂寞太久的钟毓之地才终于开出一抹姹紫嫣红之色。 冥府阎君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办完公务后便要动身,临走前问了声崔判:“流光出发了吗?” 崔判犹豫了下道:“君使尚未出发。” “这个时辰还没走?他当真比本座还忙?”阎君停下脚步,“他在哪?” “这.......” 阎君只瞅了下他的脸色便知不用问了,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自个则踩着风溜烟赶往丰城,在一处小院子里把这不争气的儿子给揪了出来,上下扫了他几眼,说:“你看你这出息,整天不务正业守在这里,能把她看出花来啊?也不知道这是随了谁。” 阎流光笑了笑,然后吊儿郎当地朝他作了个揖,“儿子不才,但听冥府的长辈说起过,我这长相虽说从了母亲,但这性子还是最像父亲不过。” 阎君噎了噎,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快随我走,别误了时辰。” 阎流光一脸莫名,“去哪?” 阎君回头瞪他,“不早就同你说过了今日要去仙界赴宴吗!你这脑子锈了五十年了,是不是该动动了?!” 阎流光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去。” 阎君直瞪瞪瞅了他半晌,但随即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父君亦知你如今不爱上天庭,但此次是天帝点名让你去的,你好歹陪为父去一趟,也算全了我的面子。” 阎流光皱了皱眉,“点名让我去?” “不错。”阎君略一沉吟后道,“兴许是为了你和青娥公主的亲事。” 闻言,阎流光险些没吓得跳起来,正要说话,阎君抬手打断他,“你也别急,你的心思我还不晓得么,只是这是你自己的事,纵然不肯也要你亲自去拒绝,往后这冥府的担子亦要交到你手中,难不成还要为父替你出面一辈子么。” 这是阎君头一次如此郑重地同他说那么多话,阎流光不免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阎君轻拍了下他的肩头,沉声道:“走吧,莫让仙界的人说我冥界之辈不懂礼数。” 说罢,他御风朝鬼门关的方向疾驰飞去,阎流光驻足回首望了下里屋的方向,随即掐诀召唤出烈火,急速追随阎君而去。 因沉寂太久,故而这场仙界的宴会是空前的喧嚣繁闹,几乎汇聚了天地间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连一些闭关修炼的掌教都从各大仙山赶来,算是给天帝王母捧一捧脸面。 夜宴之上,周围众人皆言笑晏晏、觥筹交错,天帝同王母亦与民同乐,坐在首席之上频频接受祝词,十分怡然。阎君作为冥界之首,自然亦位列上席,只坐在天帝下首,瞧样子似乎也相谈甚欢。唯独阎流光心不在焉地坐在角落里,也不闻弦赏舞,只是举杯独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同他无关。 如今,既不会有如东湖仙君那样的小人出面讥讽给他难堪,更不会再有她那样的女子为他挺身而出。 不过百年不到的时间,时移世易,桃花不在,人面亦已全非。 浅叹一声,一仰脖子又饮下一杯。 酒过三巡后,宴会终到尾声,他以为这就算是躲过了,正抬着步子想偷偷先溜走,却不妨席上的王母率先出声。 “流光,你这是要去哪?” 他硬着头皮转身,朝着上方拱手行礼,“禀王母,属下是觉着有些闷,想出去透口气。” “不急,你先过来。本宫同天帝正与你父亲谈起你。” “是。” 他举步上前,眼角一拐,果然看见亦坐在席下的青娥。只是如今的她再非从前那个骄傲自持、又有些小小虚荣心的小姑娘,并未选择显眼的地方落座,而是同他一般,只安静的偏安一隅,不仔细搜寻,一时间并不能立刻找到。也不知是不是当年仙魔大战中石心镜的反噬太过厉害,她的面色始终略显苍白,配上单薄消瘦的身体,当真有些遗世独立,欲乘风归去的独世之姿。 她见他望过来,亦回之一笑。 阎流光收回目光,在众人的目光中于大殿之上站定,又朝席上一拜。 王母笑道:“不必多礼。然后朝着席下招手,“青娥,你也过来。” 青娥神情不变,亦情意莲步走至阎流光身旁站定,福身行礼,“父皇、母后。” 灯下的王母显得格外雍容华贵,看着他们二人的目光也略带深意,然后忽然转头朝下首的阎君道:“本宫年纪大了,看着小一辈的孩子们站在一处便十分欢喜。这两个孩子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比起旁人自然是不一般,眼下仙冥两界又互为倚仗同气连枝,更是需要亲上加亲。本宫心里亦十分属意流光这个孩子,想做主让这两个孩子定下亲事,择日成婚,也算为仙冥二界添上些喜色。阎君,你看如何?” 闻言,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可阎流光还是不禁心沉了沉。终归是没能躲得过。 他抬起头看向青娥,却见她也恰巧抬眼看过来,再无当年被乱点鸳鸯谱的错愕与尴尬,只是淡然一笑,眼神中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坚毅和云淡风轻。 阎君并未摆儿子一道,只是打哈哈道:“虽说这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陛下同王母也知道,流光这孩子自小没娘,我从不敢仗着父亲的身份随意给他做主。这亲事事关毕生幸福,依我看,还是得孩子自己的意思。” 话毕,王母不由一怔,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然而下一刻,青娥便朝前挪了一步,开口道:“母后,阎君说的不错,此事事关吾同流光君使的毕生幸福,而女儿此生只心系一人,却非君使,怎好草率定下亲事。” 随即阎流光亦道:“禀王母,属下心中亦只将公主当做妹妹,绝不敢有非分之想,望娘娘收回成命。” 这二人说完,本热闹的宾客席上皆不由一滞,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王母本以为水到渠成之事却突然出现这般曲折,面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正欲再说,天帝却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朝着座下笑道:“民间有句俗语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他们再非活在我们羽翼之下的雏鹰,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实则是好事,况且姻缘一事看得是缘分,强求不来。我们若这般乱点鸳鸯谱,还要月老做什么?” 最后一句带了些玩笑的意思,月老闻弦歌知雅意,赶忙从席上站起来,朝着天帝拱手行礼,“陛下英明!” 其余众仙自然纷纷起身,大呼陛下英明,一时间都心照不宣地将之前的插曲给掀了过去。王母也不傻,自然不会再提此事,只是看向座下二人,不由轻轻一叹,终成憾事。 夜宴终于在一片捧场的欢声笑语中结束。 因阎君尚有公务上面的事同天帝相商,阎流光便打算独自离去。沿着台阶一路向下,正要离开通明大殿的地界时,身后忽有人唤道:“流光,等等。” 驻足回首,却见青娥提着裙裾翩跹而来。 他笑着朝她拱手,“公主。” 青娥低头扫了一眼他的手,笑道:“多年不见,怎么生分了。” 阎流光一怔,然后笑着挠了挠眉心,道:“许多年未来仙庭,一时有些不适应了。” 此言一出,二人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气氛谈不上尴尬,却一时间默然无语,多少有些时过境迁而少年不再的惆怅之意。 倒还是青娥率先打破沉默,微微一笑,问道:“她呢?眼下如何?” 阎流光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眼神不禁一暗,却还是笑答:“老样子,依旧未醒。” 青娥迟疑了下,问:“她倘若不醒,你便一直等着?” “不然如何?”他笑得无奈,“这颗心左右是被她拿走了,倘若不等,这天地间也再找不到第二个足以让我真心以待的人,我总不好再去祸害旁人。” 青娥听得这促狭之言不由一笑,“明知你的答案,却还是不忍一问。” 阎流光轻笑道:“何必说我,你不亦是如斯。” 月光下,青娥笑得柔婉怅然,“我哪能同你比,你等下去兴许还能等来一个结果,而我,终归是等不来我的良人了。” 阎流光望着她,想起年少时那个骄傲的小公主,心中不免沉重,正欲开口安慰,却又听她继续道:“但心之此物最不可揣测变动,它之所向,我自听之任之,亦不算什么委屈。天地之大,就算等不来他,亦有其它更多的事需要我去做。听闻如今人界已起战乱,百姓疾苦、民不聊生,几日后我便会向父皇母后请辞,欲下凡游历,也算为我当年入魔一事渡劫折罪。兴许,你得有好长一段时间看不到我了。” 风起,月色下的她清丽脱俗,自成风骨。 阎流光轻叹,“公主,你长大了。” 青娥噗嗤一笑,“阎流光,你莫要老气横秋的,你我相识许久,年幼的糗事都在心里烂成了一笔旧账,你跟谁装呢。” 阎流光亦不由轻笑。 二人相顾片刻,终有离散之时,兴许再见之日又已是沧海桑田。 辞别青娥之后,他一路朝着南天门飞去,心中亦有感慨。 天地之大,人之所在,非单单只为了小情小爱而活,世间有太多的牵连琐碎,诸如父君的寄托,冥府的重担,这些终归需要有人去承担。有些人要等,但有些事亦需要去做,哪里还能任性一世,却将责任都抛于最亲近之人。 如此一想,心境豁然开朗,身下的烈火亦感知他的心意,御风之速愈加飞快。 正飞驰着,对面忽的飘来一朵祥云,而云上之人身姿飘逸,竟十分眼熟。定睛一看,居然是多年的旧友,那曾被关押在西天之境锁仙塔的高原星君! 高原星君显然亦看见了他,面上一喜,忙停住祥云,“哎呀,自本君从西天之境出来后便无机会见到你,想不到今日还有这样的巧遇。” 阎流光看到他也十分欣喜,“我有五十年未踏足天庭,今日得见果真是巧的很。” “五十年未来过仙界?”高元有些错愕,但随即洒脱一笑,“不过这地方也的确没什么稀罕的,不来便不来吧,天地广阔,哪里去不得。” 多年不见,高元星君还是从前洒脱不羁的模样。 两人谈起旧事,兴之所起,御风游走,不由酣畅淋漓。高元因刚从西天之境解禁放出,对此前的仙魔之战知之甚少,忽的就提起了那曾在锁仙塔外有过半面之缘的黑心。这时,阎流光方知黑心还曾有这样的奇遇。 高元叹道:“我近日才得知羽裳已重入轮回之事,说起来我应当要多谢你同那位黑心姑娘,若非你们,她怕是还要受我连累。” 阎流光轻叹:“是黑心心善,吾不敢居功,若非她将羽裳从魔界救出,怕是亦不会有今日这样满意的结果。”谈起黑心,他心下一暗,忙转开话题,“你既已出来,还是打算继续去找羽裳么?” “这是自然。”高元道,“她是我毕生所爱,无论去了哪里,变成了何等模样,我自不会放弃找她。只是如今我亦知好歹,若不到时候,即便找到了也只会默默守护在旁,只求为她遮风挡雨,再不受疾苦。” 阎流光叹道:“你果然还是老样子,丝毫没把仙规戒律看在眼里。” 高元爽朗一笑,“我自是离经叛道,可这仙界要我看也非高高在上永无过错,这世间并非黑是黑,白是白,总有蒙着尘土的明珠,也有内里皆是蛀虫的楠木,你能说孰好孰坏么?我做事只求无愧于心,其它的,同我又有何干呢?” 闻言,阎流光不免一怔,仔细一琢磨,深觉此言再有道理不过。 两人又交谈许久,甚是畅快。正欲告别时,那高元星君的袖口中突地钻出一只黑色的小猫,张牙舞爪的,瞧那样子还有些眼熟。 “这是......” 高元抓着黑猫脖子上的皮把它拎出来,笑道:“这猫叫福气,离经叛道很有个性,颇对我的胃口,我便抓来做灵兽养,也希望化一化他身上的戾气。说起来,他还有个弟弟叫福星,如今在昆仑山修炼,你可有兴趣养一养?” 阎流光了然,摆手道:“我哪里有这样的耐心,只是这猫能跟了你也是他的造化,希望他兄弟俩终有一日可脱胎换骨,早成正道。” 高元笑道:“这是自然。” 二人又聊上许久,眼瞅着天际已现一抹白,阎流光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话别后便踩着点踏进了鬼门关。一路紧赶慢赶地又回到了之前离开的那所小院前。 走进小院,里头桃树上的桃花已开得荼蘼芬芳,他习惯性地摘下其中一朵桃花,放轻了脚步走进里屋,然后将花朵插在躺在床上闭目沉睡的女子发间,衬得那苍白的脸色多了许红晕。 此女子,便是黑心。 自服下混沌丹和散尘丹后,她本有过短暂的清醒,然而不过短短一刻后,便又复归沉睡,且这一睡,便是五十年。 而阎流光自坠入虚空之境后醒来,陆陆续续从旁人的嘴里听闻了后来发生的事,自是唏嘘,只恨自己没有能够在她最孤立无援腹背受敌时站在她的身旁。且昭华的洒脱离去也并未让他轻松许多,同为男人,他自然能够明白昭华的放手意味着什么,若非深爱刻骨,哪里舍得就此再不见她,只为使其余生安乐。 若换做自己,兴许未必做得到。 他可以做到的,无非便是一直守护着她,不让其再受仙界迫害。于是乎,他第一时间便将她带回冥府,只是为了避嫌,并未直接带回阎君殿,只是安顿在了丰城这座小院。除了他日日来看,陆清奇和朱砂等人也会上门陪着说说话,期望着有一日可以将她唤醒。 只是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像是堕入了永久的沉睡,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阎流光不以为意,依旧日日来,年年来,惹得他父君从刚开始的怒气滔天到如今的无可奈何,几乎已是随他去了。 他在床边坐下,为她捋过一缕耳畔的青丝,轻声道:“本君已经不务正业守了你五十年,也算是情深义重,但你真的不大给我面子,实在令本君伤心。眼下我父君老了,冥府的担子也越来越重,本君总不好继续任性下去,这世间总有些不可逃避的人和事,自需勇气来面对。我想通了,你想通了没?” 他的指尖绕着她的青丝打转,叹道:“本君知道你不醒总有你不醒的理由,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也自会等着你,可私心里却又希望你依旧是那个活蹦乱跳的黑心,同我顶嘴也好,呛声也罢,哪怕醒来后早已忘尽前尘往事不把我放在心上,本君都不介意。” 黑心依旧一无所觉,一动不动。 他笑了笑,自然没抱什么希望,只是站起身,倾身弯下腰,将额头贴向她的额间,闭上眼微微一笑道:“无妨,慢慢来。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下去,直到你拨开云雾看到我。” 他闭着双目,相抵的额间透着暖意。 此时的他没有看见,黑心的眉眼微微动了动,恰好抖落了发间的桃花,落在彼此相依的肩头之上。 终于到大结局啦 卷四:尘埃落定 第一百零八章 结局(2) 四更的锣刚刚敲过,街头尚是一片鸦青之色,打更人百无聊赖地举着锣打着呵欠从巷子转角处拐过,恰好一阵森冷的阴风自脖颈旁吹过,手里头那盏灯笼里头的火焰忽的一闪一闪,许久后依旧坚/挺地亮着,他没来由地哆嗦了下,环顾四周,并无人影,只暗暗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便忙加快脚步穿过巷子。 此刻,又有一股冷风从他身旁刮过,不禁打了个喷嚏,暗骂:“老子打了三十年的更了,还怕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真要有本事就现个身出来给老子看看,老子说不定就能改行去茶馆里架台说书了。” 然而说归说,他缩了缩脖子,麻溜地提着脚步迅速窜远了。 黑心一手拿着锁魂链,一手举着灯笼,从他身旁掠过,瞅了一眼挂在他胸前那开过光的乾坤八卦符,心想算你命大,不然那断了头颅的张家员外若真现了身,怕不是吓坏你的胆,便是要借你头颅一用了。 不过这张员外死的也不算亏,多年来囤积居奇欺压百姓,一把年纪了还要强抢民女,家里头大小老婆十数个,难怪夜里头被人摸到房里一刀被砍下了脑袋。只这死了也不得安生,偏偏还想找个替死鬼,到处找脑袋安,害得她也跟着受累。眼瞅着卯时快到,她还得在这大街小巷的乱窜。 别看张员外没了脑袋,这跑起来虎虎生风,跟浑身上下都长了眼睛似的。黑心好不容易在一处巷子里截住了他,一把挥出锁魂链,紧紧锁上他的腰,对着已没了脑袋的他冷声道:“你干了那么多缺德事,这也算是因果报应,有什么好跑的,跑也跑不了,快些和我回地府。” 张员外没了头,话自然也说不了,急的跟没头苍蝇一样,忽然从胸口处掏出一块碧玉,猛地朝锁魂链上一砸。原本缠得死紧的链身竟像是有些惧怕般,真的松了开来。 黑心定睛一瞧,那碧玉通体碧色,隐隐泛着逼人的灵气。看来还是块有些来头的上古灵玉。难怪没了脑袋也如长了眼睛般那么能跑,原来是有宝玉护体。 这有钱人就是不一般,仗着有钱收集些奇珍异宝,关键时刻还能当武器。只可惜了,那么好的灵玉不识分辨好坏,还一心护着已然是亡魂的主人。 那无头员外还想转身跑,黑心一个纵身越过他的头顶,伸手拽住他的衣领欲提起来,却见他下意识一缩脖子,可立刻又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没了脑袋。情急之下,举着灵玉就往黑心脸上招呼。 黑心虽是冥府公职人员,不似寻常鬼魂惧怕上古之物,但到底长居地府,这样逼人的仙灵之气霎时刺得她睁不开眼。那无头员外又从腰间摸出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趁着这档口就要一箭刺过去。 剑气一闪而过,黑心看出此匕首也非凡物,急忙往后一翻躲过此击。心想老娘不发威当我好欺负啊?正欲欺身再上,却见身后忽然又跳出一个人影,一脚踢开那张员外手中的匕首,又一掌‘啪’的一声拍在他的肩膀上,直拍得那员外双脚陷进地面再也拔不出来方罢下手。 来人转过身,拧着眉道:“就这样的你都打不过,实在有损我冥府的颜面。” 黑心怔了怔,“君使?” 阎流光略一挑眉,然后抢过无头员外手里的灵玉,仔细瞅了一眼,“不错,是好东西。送你了。” 黑心没伸手,“我不要。” 她一把甩出锁魂链缠在那员外肥硕的腰间肉上,又牵着另一头往回走,边走边问:“你怎么来了?” 阎流光指了指快亮的天,“这不时辰快到了,我去阴司找你,他们说你办差未归,我便循着出来了。你瞧,幸好本君来得及时,不然被那匕首扫一下,可够你疼个几天的。” 这还真是会让自己脸上贴金,没他出现,她照样打得这张员外满地找牙。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此刻月色已快消退,只余浅淡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像盛着月色,也正低着头盯着她瞧。 “你看我做什么?” 阎流光也未争辩,只笑:“瞧你好看啊。” 黑心老脸一红,扭头看了一眼还在垂死挣扎的无头员外。阎流光一记弹指打过去,瞬间打的对方老实了。然后道:“他没了脑袋,你还怕他偷听啊?” 黑心叹道:“君使,属下正在当差,还请您谨言慎行,莫害卑职没了差事。” 他往前凑了两步,小声道:“那就嫁给本君当老婆,以后阴司都给你管。” 黑心闻言吓了一跳,不敢再接话,忙拉着拘魂使低头一路往鬼门关的方向赶去,惟剩阎流光在后头龇着牙兀自笑得开心。 眼看卯时将至,那无头员外还满心的不情愿,只僵直着身体拖一步才走一步,把黑心累的够呛。阎流光凉凉地扫了那员外一眼,然后朝黑心道:“你真当自己是头牛啊,他不肯走你就生拉硬拽拖着他走?这死了还把自己当大爷的人何须和他客气,在他屁股后边点一把火,本君准保他能跑多快就有多快,要不咱试试?” “......”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无头员外竟似感觉到了威胁,脚下生风,跑得极为麻溜。 三人紧赶慢赶地过了鬼门关,守门的小吏刚想为难两句,一见是阎流光,忙道:“君使这是又陪黑使者当差去了啊?这平日公务已是繁忙,却还要做拘魂的差事,当真是爱民如子体恤下属啊。” 阎流光瞅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本君身居要职,辛苦些也是自然,只是像黑使者这般日夜颠倒当差拘魂的人更是劳顿,尔等守在这鬼门关理应懂得明达变通,莫要过分为难。” “是是是,君使说的对,往后卑职见了黑使者必定睁只眼闭只眼,哦不是,是必定多多通融转圜。” 阎流光瞧他十分上路子,亦满意地点了点头,“本君瞧你十分机敏,往后必有晋升的机会。” 这话说得守门小吏心花怒放,直点头哈腰将他们送出老远方止了脚步。黑心皱眉,“这小吏仗着职务之便,没少揩油捞好处,君使真要升他的职?” 阎流光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折扇,在掌心颠来倒去的把玩,笑了笑说:“像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才,放在鬼门关看守最合适不过,本君何苦给自己找麻烦。你要记着,这水至清则无鱼,他这守门的差事俸禄本就不高,你若还不让他捞些好处,他一个恼羞成怒放些不相干的人进来,倒霉的是咱们冥府。” 黑心往日见他多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没想到他说起这官场之道还有些见解,但她存心不想让他太得意,只撇嘴道:“你知道不就行了,卑职记不记着不大要紧。” 他腆着脸皮凑上来,眯起一双桃花眼,“将来你嫁给本君当老婆,可不得知道些,如今多积累些,免得以后手忙脚乱。” “......”这动不动让人家当老婆的习惯委实不大好。 眼瞅着阴司快到了,她催促他先离开,阎流光有些不高兴,“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 黑心抿着嘴不说话,神情已然有些不悦。阎流光见状忙道:“别生气,我这就走。晚些待你下了值我再来寻你。” 也不等她出声便一溜烟跑了。她瞅着他的背影,颇有些惆怅。 也不知是何原因,自失去记忆后便被莫名其妙分派到了阴司做这唯一的女拘魂使,旁人却告诉她从前她便是干这个差事的。她本不信,可这才当了两次职,方觉确实得心应手,估摸着应是不假了。可这差没当几天,这个男人便忽然出现,对着她死缠烂打表述衷情,还借着公务之便屡屡黏在身边。她向来脸皮薄,也不好意思撵他,况且怎么说他也是阎君的儿子,孟婆婆千叮咛万嘱咐,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二世祖,她便只能咬着牙忍下来。 且又曾听某些同僚说起过,这流光君使从前对她可没少给臭脸子,动不动还要给她小鞋穿,也不知怎么就抽风来了个大逆转。黑心听后觉得有些不妙,总疑心他是不是憋了一肚子坏水要整她。可这一来二去的,时间长了,也没见他使坏,反倒对她极好,也没有寻常二世祖的臭毛病,便也随他去了。 只这背地里都在传她同他好事将近,连向来严厉的吴鬼头都不敢给她派太难办的差事,实在是有些让人苦恼。 虽说不知为何失忆,但心里总像是憋着一口气,唯恐旁人瞧轻了自己。 心下一叹,拉着身后的无头员外便进了阴司大门。到了拘灵阁,先是照例去登记造册,吴鬼头见她平安归来,难得赞了她几句,愣是把她吓得受宠若惊。赶忙牵着那员外去了第一殿,路上碰见赏善司,拱手道:“见过判官大人。” 他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她的身后,呵呵笑道:“你近日运气不大好,拘来的都不归我管,快速速带他去罚恶司那报道吧。” 虽说这张员外生前作恶多端,下地狱吃吃苦头是跑不了了,可程序还是得照走。待判决下来了,先是上孽镜台前照罪孽,生前所犯下的罪责一条条罗列下来,镜面上那几尺见方的大小险些都要装不下。黑心都替他臊得慌,赶忙赶着他下来去了罚恶司处,恭恭敬敬道:“见过罚恶司大人,请问此人该发配去第几殿?。” 罚恶司抬头扫了她一眼,又低头扫了一眼恶簿上洋洋洒洒记录下来条条罪孽,嘴上道:“还问什么,这样的人自然直接送往第九殿,发配至阿鼻地狱。” 他低着头等了一会,再抬头时却见她还没走,一脸迟疑地模样似还有话说,便有些不耐道:“还杵在这做什么?难不成又想替这些亡魂求情?” 又想求情? 黑心估摸着自己从前怕是干过求情这种事,故而每次来都不大受待见。她张了张嘴,可一瞧见对方看自己略带嫌弃的表情便又闭上了嘴,拉着员外转身便走了。 她决定还是不告诉这位眼高于顶的判官大人,他脑袋上正顶着一朵不知从哪飘来的小黄花,正开得分外喜人,十分招眼。 别问她这位罚恶司大人已上值这么久为何却无人提醒他,天晓得他这张嘴的罪过多少人。 差事办完,终于一身轻松,待回了阴司后便径直去往拘灵阁吹灭气息灯,便算是任务彻底完全。这才拐过游廊,尚未跨进门槛,便闻阁内一阵喧嚣,十分热闹的模样。这甫一走进去,便见陆清奇站在最中间,手里抓着一叠大红色的帖子,正笑眯眯地被众人围着。 “恭喜恭喜啊,听闻嫂子可是个大美人,陆兄艳福不浅啊。” “多谢多谢,届时可务必赏光来喝杯水酒。” “这是自然,大伙都得去,就怕你家老爷子小气不肯把上好的酒水都搬出来啊。” 陆判爷嗜酒如命众所周知,陆清奇拍着胸脯道:“我这说要成亲,老爷子一高兴地把酒窖钥匙给了,你们都给我敞开了喝。” “这可是你说的!” 这边正说着话,陆清奇一抬头恰好看见黑心,急忙拱出人群,一把塞过去一张请柬,挠了挠后脑勺道:“你可算回来了,等了你好一会,这是请柬,就算是当值也得给我调个班。” 黑心低头看了眼烫金的大红请柬,吃了一惊,“你这是要同朱砂成亲了?” “可不是。”陆清奇挑眉一笑,“她催我催的紧,谁让我魅力逼人不可阻挡。” 黑心‘哦’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道:“既然陆兄如此有压力,我不妨转告一声朱砂,也好让她再多考虑考虑。” “哎哎,别呀,你到底是哪边的?”陆清奇急得抓耳挠腮,“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若听了这话非得徒手撕了我。这往后谁在阴司里给你撑腰挡灾啊?” 这话倒未说错,自她失忆后,对冥府、阴司乃至丰城都尚有些陌生感,一时间难以融入,多亏了他同朱砂二人,一个在阴司里为她打关系铺路,一个在丰城里同她共居作伴,方不显得初时的日子太过难熬。 想至此,黑心不再揶揄,诚心诚意道:“真没想到,眼见你二人吵吵闹闹的,竟这么快便要成亲了。你放心,这喜酒我必定来喝。” 陆清奇看着她,忽然轻声道:“从前我曾说过要看你先出嫁的,没想到还是我占了先,往后,你可要多照顾自己。” 这话说的奇奇怪怪的,黑心一怔,尚未理清意思,又见他忽的爽朗一笑,“不过如今你有君使看顾,自然无需旁人多操心了。那日你且带着君使早些来,朱砂说有东西要给你。” 她失笑道:“你们成亲理应我随份大礼,怎要送我东西?” “我也不知,她只说原本就是你的东西,已拖了太久,是到还你的时候了。” 时光如梭,很快便到了陆清奇同朱砂大婚的日子。朱砂本是等候入轮回的亡魂,按理说到了日子就得前往十殿转世为人,只她同陆清奇好上了,死活都不肯走。阎君考虑到陆判是该到了含饴弄孙的时候,大笔一挥让判官给朱砂改了命,自此留在了冥府。因她没有娘家,便没有那么些嫁娶的繁文缛节,直接一顶轿子从原本的住所接了过来,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黑心本不想喊上阎流光,可想了想这大好的日子,人多热闹些也好,便到阎君殿外头亲自候他。这阎流光刚一踏出大殿门槛,一见是她,高兴地险些绊了一跤。而后听闻是去赴喜宴,更是欣喜若狂。 试想啊,这但凡能带人去参加喜宴的,可不得是最亲近的家属么。看来他的苦心总算是没有白费,眼瞅着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一高兴,随她上陆清奇家道贺时,随手就递出一份极厚的红包,险些没让在外迎客的陆清奇给压沉了手。 黑心再摸了摸自己口袋里虽已极力积攒却还是相形见绌的红包,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阎流光看里头已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的模样,赶紧拉着她的手就往里头走。她忙叫道:“等等,我份子钱还没给呢。” 阎流光回头看了她一眼,疑惑道:“两口子不是随一份礼钱就行了么,什么时候改规矩了?” 周围经过的人听了纷纷捂嘴偷笑。 “.......” 黑心脸又不争气的红了红,心想谁跟你是两口子,又是气又是羞恼地朝里屋跑去,因那是女眷待的地方,阎流光也不好去追,只无奈地停在原地,也不知自己又哪里说错得罪了这位祖宗。 黑心穿过游廊进了已布置妥当的新房,里头披红挂彩好不炫目,一些喜娘丫鬟自顾自地在外屋里屋忙活着,唯独往日最闲不下来的朱砂难得端庄地坐在床头,双方放在膝盖上,捧着一个苹果一动不动。再仔细一看脸上,也不知是哪个喜娘的手笔,硬是把一个美貌小娘子化成了个长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她憋着笑,伸手戳了戳朱砂的肩膀,“你被点穴啦,怎么一动不动。” 朱砂斜挑了下眼皮,抿着唇开口:“老娘这辈子第一次化着新娘妆,可不能给弄糊了,定要让陆清奇那小子看到我的惊世美貌欲罢不能。” 黑心笑得直不起腰,也不忍扫了她的兴致,心想等洞房时吓陆清奇一跳倒也有趣,别不点破,只问道:“听说你要给我东西?” “是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她终于从床上站起来,转身去一旁的梳妆台上取来一个极漂亮的檀木锦盒,万般不舍地伸手抚了抚,又吹了吹根本没有的灰,才缓缓打了开来。 这外边日头渐没,里屋也还未点灯,正显得有些暗沉,可这锦盒甫一打开,先是散发出一圈柔和的白光,随之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黑心也算是见过世面,一见便知是颗夜明珠,且瞧个头,还是颗稀世珠子。 她对这珠子没什么大印象,可仔细一瞧,却又心下一动,不知是何故。 朱砂捧着锦盒这身回来,朝她跟前一递,“是你的,现在算是物归原主了。” “你没哄我吧?就我这拘魂使的俸禄,干个一千年都未必有钱买得起这样的夜明珠。”黑心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朱砂一把把锦盒塞到她怀里,然后拢了拢鬓间云发,轻哼道:“快拿着,再啰嗦老娘可就不舍得还给你了。” 黑心这才算是相信了。要说这对漂亮事物的追求,怕是没人能敌得过朱砂,她能这般慷慨送出,除了此物真有可能是自己的之外,怕是没什么别的解释了。只是,这珠子如此珍贵,必有来历,怎么会好端端成了她的东西。 脑中这么想,便就问了出来,“你可知这珠子哪来的?” 不问还好,这一问,朱砂的神情便有些怪怪的,只支吾道:“我如何会知道,兴许是哪个男人送你的吧。” 男人? 黑心收起笑意,眯着眼问道:“你怎知是男人?” “啊......啊?”朱砂暗道不好,赶忙补救,“这么漂亮珍贵的夜明珠,自然只会是男人送的,哪个女人能舍得让给你。” 这话倒也说得通,只是她总觉得这其中还有蹊跷,但任她如何再问,朱砂硬是咬着牙不松口,一问三不知。她没了办法,只好问了最后一句,“那这珠子我是何时何地借给你的?” 朱砂看了她好几眼,终究叹了口气,缓声道:“大约是在几年前,你在北溟给了我此珠。” 汗,本来这章全部结束了,但火星上一章规定只能写八千字,剩下的一点我会放在下一章。 卷四:尘埃落定 第一百零九章 结局(3) 这场喜宴办得十分热闹,来往客人皆是阴司的熟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间很快便曲终人散,渐渐离场。陆清奇装醉的本事一流,不等众人吵着闹洞房已假装晕晕乎乎地提前退了场,硬是在洞房里头插上了插销,任人如何拍门都不开。 黑心没有闹洞房的兴趣,便同阎流光一道打道回府,只这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掌心里握着那颗夜明珠,是极圆润的弧度,带着些许暖意,直达心底。 阎流光自然瞧出她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了,是不舒服么?方才瞧你在喜宴上就没怎么吃东西。” 黑心抬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本想说话,最后只是摇了摇头道:“无妨,就是往后朱砂嫁出去了,我便只能一人独居了,觉得有些孤单。” 阎流光还当是怎么了,一听这话喜上眉梢,忙道:“这怕什么,赶紧嫁给我,我给你一个比今日风光万倍的婚礼,往后有本君作伴,哪里还会孤单。”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怎么什么都能扯上此事。 再走上一段路,便到了黑心的家门口。阎流光知道时候不早,也不敢厚着脸皮说进去坐一坐,唯恐旁人说她闲话,便只道:“快些进去吧,待看你亮了灯我便走。” 黑心转身开门进屋,点上灯,站在窗户边驻足等了一会,方见窗外等候的人影返身离去。她摊开掌间的夜明珠,一时间有些迷惑。 她本想问一问阎流光这珠子是不是他送的,因为除了他,怕是也无人会如此大手笔赠出此物。可纠结踌躇了半晌,终究什么也没有问。 不知为何,她好像既希望是他送的,又不希望是他。如若问出口,答案无论肯定与否,想必她都未必会开心。 然她此人向来心宽,纵然纠结也不过是几日的事。 日子周而复始,差事似乎也全无办完的一天。某日,黑心上拘灵阁当值领差,无意中抽到了一支前往北溟拘魂的牌子。吴鬼头本有心想给她换个轻松些的,可鬼使神差的,黑心竟接了下来,只道去北溟观一观那从未见过的冰雪风情亦是美事。 而阎流光定是在阴司里安排了眼线,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来同她汇合,说是要一道前去。她不大乐意,只说这是公务,这般同行怕是不妥。阎流光不以为意,又搬出了老借口,说是要为阎君去办趟差,同行正好相互照应,并无不妥之处。 要论嘴皮子,她向来不是他的对手,只好无奈同行。 北溟不愧是极北的寒冷之地,风雪交杂行人稀少。黑心因失了记忆,倒还看得新奇,这阎流光已见过一次,还是觉得光秃秃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故地重游,心底终究还是盛着一份别样的情绪。 此次阎流光并不再拖延时间,不消两三日便到了北溟的地头上,他此番出来,为了忽悠黑心还真装模作样地备了一份贺礼,要去北海龙君处一趟。本想拉着她一道去,可想了想还是作罢,只嘱咐她在海边岸上等着,说自己去去便回。 黑心对龙宫本有些兴趣,可想着他这是去办正事,便也没说要去,只点了点头道:“你去吧,我就在这附近等你。” 阎流光看了她一眼,掏出个避水珠便纵身跃进海里。黑心等得有些无聊,眼见岸旁有一处茂密的丛林,乍一眼看上去有如苍山叠翠,十分壮丽,且耳边似还有溪水潺潺之声,便循声钻了进去。 这林子不算大,一眼粗略扫去,估摸着走上一圈也最多就两炷香的时间,并没什么可稀奇的地方,只唯独林间的那一方清潭碧水微澜、波光荡漾,于这苍翠白雪间十分惹眼。她走近几步,朝里头看了看,竟还有几尾鱼在里头。 难为这里天寒地冻,这池水没结冰也就罢了,居然还有鱼儿游得兀自畅快。 她玩心忽起,徒手就想捞起一条正游窜在边角上的小鱼,殊不知这野生的小鱼就是灵活,只一个错手便窜出了老远,然岸边湿滑,她一个不察脚下一滑,眼瞅着就要扑进潭水之中。 恰在此时,有一只手忽的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朝岸边一带,她方离地的那只脚又稳稳落回地面。 头尚未扭过去,眼角已瞥到一抹灰青色的衣衫,瞧样子应是个男子。 她急忙低头道谢,却见此人戴着一顶斗笠,只略一点头便旋身离去。 黑心想要追,脚下忽然又被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个鱼篓。不知为何,心下忽的一动,一把捡起鱼篓便追了过去。只是那人似乎存心不想被她追上,也不见步子迈得如何大,可偏偏步法迅速,完全不似寻常凡人。 她憋着一口心气,仗着往日追亡魂追出的经验,随即提着一口真气,一个纵身自半空掠过,直接落在他的前方,手里提溜着那个鱼篓,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人家兴许只是随手救了她,并不需要她的答谢,只怕还有可能是个隐世高人,厌恶同人打交道。她这般冒冒失失地追上来,似乎的确有些唐突。想了想,恭恭敬敬地将鱼篓递还过去,轻声道:“多谢阁下搭救,这是你遗落的鱼篓,还给你。” 那人没有说话,似在隔着斗笠上的灰色轻纱在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把鱼篓往前递了递。他终于伸出手来接,那是一双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有如白玉无暇,十分干净。黑心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有这样一双手的男人,那容貌又该是何等清俊。 心里这么想着,注意力便有些不集中,也未等对方接过鱼篓,手指已松开力,鱼篓倏地掉落在地,兀自滚到了他的鞋边。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来捡。” 黑心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赶忙红着脸弯腰去捡。她几步挪到他的脚边,捧起鱼篓,下意识地便抬头道:“幸好没摔坏......了。” 斗笠的灰色轻纱随风微微扬起,她蹲在他的脚边仰头看去,恰好可以在那轻扬而起的一角瞥见足以令她终生难忘的容貌。 似远山,似浮云、似落日的余晖,又似林间深处的一抹轻雾,就像世间所有缥缈美好却始终抓不住的景致。一眼看去淡到极致,却又却总是挥之不去。 心底的某个角落,竟没来由地痛了一下,只呆呆地仰头望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风渐止,轻纱落下。 “劳烦姑娘了,多谢。” 他弯腰将她手中的鱼篓接过,灰青色的衣衫拂过她的手背,似一片极轻的羽毛,只略一停留便又倏然飞远。而后,他未再开口出声,只朝着她微微欠了欠身便转身离去,直至那一抹灰青色湮没于苍翠之间,再不见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是阎流光。 “你怎么到这蹲着来了,叫我好找。”他笑着上前要扶起她,却在看见她脸的那一刻愕然不已,惊慌失措地用手去抹,“你怎么哭了?” 黑心一怔,伸手擦了一把脸,方觉泪水已布满脸颊。 “我看见了一个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嗓子深处挤出来,晦涩且沙哑,“可我想不起他是谁。”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没根没据,可阎流光一下子便听懂了,脸色霎时苍白不已。但不过片刻,他便腾地站起来,说道:“我帮你去追。” 可尚未跑出一步,手已被她拉住,低头一看,却见她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 “你别担心,只要他尚在北溟,我必定能帮你找到他。” 黑心擦干脸上的眼泪,站起身,朝着那抹身影飘然隐没的位置望去,忽的释然一笑,“我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不知他从何处来,亦不知他要去往何处,找到又能如何。不找了,以后都不用找了。” 她背过身,一步一步朝着他消失的相反方向举步向前。 缘浅缘深,路长路短,能携手走过一遭已是幸事,还有什么可执着的呢。 既然已尽忘前事,便犹如一剑斩下所有退路,逼得自己只能孤身前行。而过去的种种,无论是好是坏,亦不过是前尘的一抹云烟,看够了,挥一挥便也就散去了。 她停下脚步,迎着晚霞旋身看向阎流光,伸出手—— “阎流光,我们走吧。” (完) 终于到了大结局,感谢各位朋友一路不离不弃的坚持看完这本瑕疵甚多的小说,除了感激二字亦不知再说些什么。我会坚持写更多的小说带给大家,喜欢的可以继续支持,若是不喜欢中途弃文走人也属正常,往后来日方长,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